侬本多情 中——浮图
浮图  发于:201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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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暄抬了抬眼皮,目光有些凉薄,“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尝个新鲜,只当年少轻狂,玩笑一场,过了那个度,谁都不好看。”

谢明玉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眼里爆出凶狠的戾气和猝不及防的伤,“玩笑?我他妈要有多贱才会将被人上当做玩笑!”

谢暄吃惊的表情刺痛了他——这一刻,谢明玉才真正明白谢暄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看法,骄傲的谢小少,天下第一的谢小少,不得不承认,原来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自以为是,谢暄对他千般好万般好,却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若换了几年后在红尘摸爬滚打经历许久的谢小少,他必不会将这些放在眼里,人生苦短,享乐才是正经事,这么个事确实已无法撼动他的心,这个世上,什么不能玩呢?但现在的谢明玉,再聪明,于感情上依旧白纸一张,莽撞放肆,懵懂却又骄傲,试探、进攻、撤退、迂回,玩着一场自以为掌控全场的角逐,却在自己都还不明白的时候慢慢投放进太多始料不及的东西。

但是,无论如何,也要收拾一地被人糟蹋的心,撑起坚硬又脆弱的自尊,扬起下巴,慢慢牵起嘴角,笑得艳丽带毒,“说得也是,玩玩而已,你既然玩不起,那总有玩得起的人。”

他缓慢而优雅地整理着自己的仪表,仿佛要去参加一个高级晚宴,走之前甚至还朝谢暄笑了一下,像盛开在悬崖的花,有着令人甘愿放弃生命也想攀折的诱惑。

冯开落躲在公寓楼南面,靠着墙,看见谢明玉离开,才敢回去。手里提着的饭菜已经有些凉了,他走得很慢,没迈出一步,心里面就有个声音在说,假的吧,是看错了吧,怎么可能呢——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当时看到的情景,那两个交缠在一起的人,两个男人——是不是只是自己的幻觉呢?

冯开落才上初中,学校老师和父母对两性关系一向讳莫如深,一点点早恋的苗头也被掐灭在摇篮,冯开落一向听话,有一次被同班同学神秘兮兮地拉去他家里看好东西,到了才知道同学口中的好东西是他父母藏起来的黄片,两个人像是做贼似的,又是恐惧又是兴奋,但看到一半他就觉得恶心,看着同学激动得难以自已的表情,他逃走了。

他觉得那个人不应该是谢暄——他眼里的谢暄是光风霁月的,是高洁出尘的,似乎连男女私情都不该有,又何况是两个男人呢?这怎么可以?

心里面再不愿,楼梯也有走完的时候,他鼓起勇气,推门进去——

谢暄站在玻璃门边,在抽烟——冯开落一直认为,会抽烟的都是不良少年,幼稚地模仿香港古惑仔电影,都是令人讨厌的,但谢暄抽样的样子却依旧清爽干净,带着薄如轻烟的沉郁,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冯开落忽然觉得,他从不了解他的小哥。

谢暄看见他,便将烟熄了,“回来了——”

冯开落低着头,嗯了一声。谢暄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将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又去拿了筷子和碗,将饭装在碗里放到冯开落面前,“饿坏了吧,快吃吧。”

冯开落闷声不吭地低头扒饭,眼睛往上看见谢暄坐到他对面,拿起碗筷不紧不慢地吃饭,吃相斯文而优雅,冯开落咬着嘴唇,轻声说:“小哥,我想回去了。”

谢暄停下吃饭的动作,抬眼看他,“怎么了?”

“快开学了。”

谢暄点了下头,“嗯,要我陪你去吗?”

冯开落感动于谢暄的体贴——他与家里人大吵一架,私自离家,这次回去,肯定免不了一场干戈,冯开落心里面实在惴惴,但还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谢暄将一个鸡翅夹到他碗里,说:“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打电话,如果打电话不方便的话,写信也可以,我把地址抄给你。”

冯开落咬着唇抬头看谢暄,眼圈微红。

谢暄很浅地笑了一下,“我会回信的。”

56、出事了

新学期开始,谢暄的班上进来了一个转学生,这个人,谢暄认识——孙兰烨。

谢暄听周南生讲过,当初孙兰烨的亲生父母一直想要一个儿子,结果连生两个女儿,为了能够生第三个,于是将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孙兰烨送人,后来果真生了一个儿子,时来运转,居然从此发迹了,生意越做越大,便想起被自己送人的小女儿,找到当初那户人家,想把孩子要回去,那时孙兰烨已十六岁,正是敏感叛逆的年纪,不肯回去,后来怎么样,谢暄便不知道了。

如今看这副情景,想必孙兰烨已回自己亲生父母那边去了。

比起小学初中时代的神采飞扬,现在的孙兰烨看着总有点落落寡欢和冷漠疏离,从来都很出挑的女孩儿在名扬这遍地天之骄子的地方并不算起眼。孙兰烨也不习惯这里的一切,总觉得自己与这里如此格格不入,这里没有为升学而拼命念书的人,他们谈论时尚,谈论时政,谈论某一家俱乐部,谈论秋季的日本京都之旅,谈论比较自己准备去的英国或美国的一所老牌大学,也没有人对他刻意表现友好或者好奇,他们很冷漠。而孙兰烨也永远搞不懂为什么学校要开设在她看来完全无用的电影鉴赏课、骑术课、礼仪课等一系列绝对不会在一般的学校出现的课程。

谢暄大概是看在小时候那点单薄的情谊上,对她倒是很照顾,甚至将她招到了学生会,不是什么干事,只是类似于文书的助手,两人自然而然便走近了。时间久了,便有人在背后猜测他们的关系。

有一次早锻炼之后的早餐时间,教室里只有的很少的人,坐她前面的女生忽然撑着椅子往后倾,侧着头问她:“你是不是跟会长大人在谈恋爱啊?”

孙兰烨愣了愣,有些结巴地回答,“怎,怎么会?”

前桌的女生挑挑眉,有些不信,“真没有?”

孙兰烨摇摇头,“没有。”

女生转回自己的座位,过了一会儿又一本正经地转过头叮嘱孙兰烨,“这话你别跟会长说啊——”

孙兰烨不解。

女生幽幽地看他一眼,“会死人的。”看孙兰烨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被会长大人看一眼,脊背发凉有木有?简直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有木有?那张一板一眼禁欲系的棺材脸下面其实掩藏着一颗唯我独尊的中二心有木有?咱名扬私立高中镇宅之宝,会长大人最高!”

女孩子一脸不知该称为梦幻还是梦游的表情喊完一串不知所谓的话,便扭过头继续看自己的漫画书。

孙兰烨完全理解不能。

周五两节课后,学生会成员打着联络感情的名号要求去唱K,谢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闹,于是一伙十几个人都涌去“嘉年华”。

因为孙兰烨是谢暄带进学生会的,学生会的一帮人对她都蛮客气也蛮好奇,因为孙兰烨原本所处的世界是他们所感到陌生而新奇的,他们问她原本学校的里有哪些课程,有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老师,节假日的话会做些什么,小时候会玩些什么游戏——

这些问题都很简单,孙兰烨一一告诉他们,原本以为他们会很无聊,但事实上他们对乡下的生活游戏都听得入迷,孙兰烨便告诉他们夏天的话会去河里摸螺蛳,也会去钓龙虾,他们还建秘密基地等等。一来二去,大家相处也变得蛮愉快。

扬关吼完一首《杀破狼》之后,便将话筒递给孙兰烨,掇窜她唱歌,别人也跟着起哄。

孙兰烨并不是忸怩的性子,推辞了几下之后便也点头同意了,她点的并不是什么当下流行的歌,而是一首甚少有人听过的老歌——郑绪岚的《牧羊曲》。

她握着话筒站在斑斓的灯光下,眼神认真而宁静,嗓音柔美,随着连绵起伏的旋律,眼前似乎展现一幅田园牧歌的卷轴,柔美沉静,有那么一瞬间,包厢里面极其安静,都看着那个唱歌的女孩儿——

谢暄坐在靠近门边的位子,恍惚地好像回到几年前的夜晚,村里放露天电影,他和孙兰烨挤在人堆中,仰头认真地看,又单纯又美好。似乎是心有感应,孙兰烨恰在这时转过头来,与谢暄的目光相遇,里面有着只有两人才明白的回忆与怀念。

孙兰烨一曲唱完,放下话筒,回到自己的座位,旁边的陆眠看着她,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唱歌唱得这样好。”

孙兰烨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有着徐志摩笔下那一低头的风情,抿了抿耳边的发,才说:“我小时候村里放露天电影,对《少林寺》一直印象深刻,这首歌从小就喜欢。”

她说完,不自觉地去寻谢暄,刚好看见谢暄走出包厢的身影。

“嘉年华”里的隔音措施很好,包厢里面任他鬼哭狼嚎震耳欲聋,走道上丝毫不受影响。他一边向洗手间走去,一边已经从裤兜里摸出烟来——任谢暄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也会对烟产生依赖——

洗手间在过道尽头转角,才堪堪走到,一个人摔出来差点撞上他,他退了一步,看着那个人仰面摔在地上,谢明玉阴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五官凌厉慑人,带着无法厌恶的厌恶。

那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人模狗样的人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外强中干地瞪着谢明玉撂下一句狠话,“怎么,长成这样还不兴给人看了,有种你给我等着!”然后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怎么回事?”谢暄担心地去拉谢明玉的胳膊,没想到被谢明玉用力地甩开了,看都不看谢暄一眼,两只手欲进裤兜里,一言不发地走开了,僵直的脊背蕴含着怒气。

谢暄看着谢明玉的背影,沉了眼。

等谢暄回去的时候,就见谢明玉缩着身子睡在沙发里,面朝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死样。扬关死霸着话筒不撒手,正被王芸一帮人臭轰

自那日与谢明玉挑明之后,谢明玉见着谢暄总有点阴阳怪气,心情好的时候便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若心情不好,是理也不理人的,但也没有专门挑事儿跟谢暄作对。谢暄懒得去哄他。

散场之后,谢暄送孙兰烨回女生宿舍。因为第二日是周六,很多学生已回家,学校里特别空旷安静。

两个人走在校园主道的路灯光下,两手插在兜里,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拖得瘦瘦长长,有一种宁静的熨帖。孙兰烨似乎心情很好,嘴里哼唱着那首《牧羊曲》,在寒冷的夜里格外动听。谢暄说:“我不知道你唱歌这么好——”

同样的一句话,在谢暄说来似乎带着别样的温情与景致。孙兰烨微微低了头,露出一小节白腻如脂的后颈,脸上带了几分少女的羞怯,被灯光一照,全是动人。她藏在衣兜里的手指轻轻划拉着,轻声问:“你还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被人拔气门芯吗?”

谢暄点头,“嗯。”

孙兰烨又问:“那你还记得胡莎莎吗?”

这一回,谢暄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最终却依旧摇摇头。

孙兰烨的脸上露出了笑,“就是她一直拔我的气门芯。”

“为什么?”

孙兰烨看着谢暄笑,有些微的狡黠与调皮,“因为你不喜欢她,让她没面子,而她以为你喜欢我——”她说完,一双如秋水澄亮的眼睛就略略有些紧张地盯着谢暄看,手心都是汗。

谢暄愣了一下,终于记起那个胡莎莎就是当初当众对他告白的女孩儿,为此,他还打过至今为止最惨烈的一架。面对女孩儿澄澈干净隐含期待的眼眸,谢暄别开了目光,抬头望了眼宿舍楼,“到了。”

孙兰烨跟着往往近在眼前的大楼,咬着唇,眼泪涌上眼眶。

“早些休息吧,我走了,再见。”谢暄微笑着道别,然后转身离开。

孙兰烨望着谢暄的背影,想起那个雨夜,觉得此情此景何其相似,连那些美丽的哀怨都一模一样。

四月份的时候,谢暄收到冯开落的第一封信,信写得很长,讲了开学的事情,讲了新来的实习老师,也讲了自己的近况,他说了一件事——曾经很喜欢的一个老师,学识渊博,讲课风趣,见解犀利,有一次却在他们的课堂上公然批评另一个令人尊敬的老师,虽然并未点名,但言语刻薄,他们一听即知所指是谁。他在信中说:“小哥,我很失望,觉得大人的行为与他的身份不相符合是十分可耻的,如果连大人自己都不能做到,如何要求我们必须达到他们的期望呢?”

谢暄回信:失望是对的,那代表你已经开始独立思考,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完美的人呢,就是我们尊为圣人的孔子,谁又能说他没有一丁点缺点,不过是为了需要这么个精神偶像罢了。一个人,脱去他的外在光环,回到自己家,也不过是个要操心一日三餐儿女成长的普通人。如果别人让你失望,那就不必再去期望,做最好的自己就好了。

谢暄跟冯开落的信慢慢频繁起来,写回信,有时候竟成了谢暄最放松的时刻。冯开落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性子,信中多见自得其乐的愉悦和坦然,比如,他写道——

“换了位子,刚好坐临床的位子,抬眼就可以看到楼下开得很好的花,粉色的,满满当当一枝桠,特意去图书馆查了植物图鉴,结果发现居然是樱花,大惊,不该呀,樱花不是应该高高大大遮天蔽日如霞云的吗?日本动画片里不都这样演吗?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就变成这副模样,一点倾国气势都没有。”

谢暄回信的时候就寄了一张从旅游杂志上裁下来的日本樱花的图片。

当然,偶尔也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时候,比如,他写道——

“小哥,今天偶然读到一句诗——‘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慕”,眼泪就猝不及防下来了。我知道小哥你不喜欢男孩子流泪,心里面是不是在笑话我?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忽然难过得不行,心疼得不行。这个场景,好像《大明宫词》中小太平和薛绍的上元灯节初次见面,一眼万年。我想,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情呢,那样深,那样美,走到生命尽头,也还是那一眼的执念。李少红是不是也是因为读了这句诗,才想出那样的镜头。这个世上,会有这样的感情吗?小哥你是不是要笑我,才多大就这样杞人忧天,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想,有时候期待又是惶恐,小哥,什么是爱情?”

那封信,他读了很久,最后只写下几个字——相知相守,白头到老。

那封回信寄出没多久,双休过后的周一早晨,孙兰烨神思不属地对他说:“谢暄,你知不知道周南生出事了?”

那时,谢暄正在整理周一升国旗仪式上需要用的讲稿,闻言,便顿住了,很缓慢地转过头看着孙兰烨,有些呆愣似的。

孙兰烨看着谢暄说:“周末我回周塘看我爸爸妈妈才知道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她口中的爸爸妈妈指的是她的养父母。

谢暄觉得喉咙有些烧,声音有些艰涩,他听见自己问:“他怎么了?”

孙兰烨忧心忡忡,“具体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清楚,只听说他伤了人,人家现在要告他,他已经被抓进去了,他们传得什么都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打电话给他,一直关机——”

谢暄的脑子有些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着讲稿,扯住正从他身边经过的副班长,“我要请假,今天国旗下讲话你替我。”说着,也不待人家答应,就将讲稿让人家身上一塞,转身大步出了教室,身后传来叫声,他充耳不闻——

“谢暄!谢暄!”孙兰烨追上谢暄,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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