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搁浅——蓝骑士
蓝骑士  发于:2012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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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外面,艳阳高照。九月,血红的蔷薇满墙攀爬,甚至将触角伸进了学生会办公室的窗台。原本厚实的绿叶也被挤得支离破碎,躲在花后露出胆怯的深绿。一股让人昏昏欲睡的闷香,风一吹,便张狂地四散飞舞。

一切美好平静。

Chapter 19

“我知道有些人是无法忘记的,即使在你成长之初他们就已经消失。但他们被镌刻在你的生命线上。无法磨灭。让我们终其一生为了这些印记做两件事:怀念或者寻找。”

泓树百无聊赖地翻着从城田房间里借出来的《新法汉词典》。窗外天色灰蓝,仿佛是一张失去了回忆的脸,泣尽了一整个冬天的忧郁。翻着翻着,泓树看到这样一个词条,le lucermaire:[宗]灯下夜祷。觉得很美。但脑子里不可以抑制地在想着手机里没有删除的短信:她要带我走,我答应了。

不可挽回了吗?手指来回的抚摸着优质的纸张,脑子里一片空白。泓树从未想过城田会离开。映像中的城田虽然回家不多,但他的存在,却让整个家有了一种温馨、完整的感觉。淡淡的,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就好似自己上次逃课去烈士园林,没有任何不安,总觉得城田会找到自己的,然后把自己带回家。说不上为什么知道,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孩,需要有心爱的玩具来安抚,破涕为笑。

心渐渐沉下去,然后望着窗外。一霎那间,街上的路灯亮起。灯火华光。泓树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抄下那个唯美的词条。

恍惚间,泓树好似耳边听到有一个人在对自己说:我选修法语。是了,是城田了。这句话,还是在与他讨论《Little Prince》的时候说了。时光就此白驹过隙。泓树停下手中的笔,想要封锁它。但他忘了席慕容的那句话了:我可以锁住我的笔,为什么却锁不住爱与忧伤。它们汹涌而出,终于淹没了我。

日子随着考试不再精彩。

泓树站在红榜底下,看着自己的名字一点一点地往上蹭,心里却没有任何喜悦的感情。甚至开始茫然。而这些,就是在得知城田将要离开的时候发生的。泓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是的,它一直保持着微笑的样子,可为什么同桌却无比认真地问自己:“为什么,我在你的笑容里看见的是忧伤?”

是忧伤,吗?

Chapter 20

我们的世界里,时间是经,空间是纬,细细密密地织出了一连串的悲欢离合,织出了极有规律的阴差阳错。而在每一个转角、每一个绳结之中,其实都有一个秘密的记号,当时的我们茫然不知,却在回首之时,蓦然间发现一切脉络历历在目,方才微笑地领悟了痛苦和忧伤的来处。

在那样一个回首的刹那,时光停留,永不逝去。在羊齿和野牡丹的阴影里流过的溪涧还正年轻,天空布满云彩。

接下来的日子,城田不再去学校,他甚至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回了家里。

忙碌。

这是泓树现在唯一能对城田做出的评价。忙着办移民手续,忙着考美方学校给他准备的试,还有忙着收拾行李,打包要带走的东西。趁着城田不在家是,泓树会偷偷地潜进城田的房间。内心的感受如同这日益变空的房间一样。

泓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走进城田的房间,而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偷偷进去呢?那么,这样的举动是否就是所谓的“牵挂”呢?

开门的声音把泓树的思绪来了回来。抬头,看到城田走进来。

泓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城田,低下头,说:“呐,城田……”城田看到这样欲言又止的泓树,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看到泓树时,他脸上也曾经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只是现在的泓树,微笑不在,揶揄不在。有的只是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

“想要问什么?”城田走到泓树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点。因为他知道,此时的一点小细节上的疏忽,都有可能让这个少年从此抽离自己的生活。

“我想知道你离开的理由。”

城田猜到他要问的就是这个。想了想,道:“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我的目标是什么。”看到泓树点头,城田继续说:“那时的我没有答案。”

“所以我知道了。”泓树打断城田的话,自己接下去说,“可是,你就可以扔下叔叔这样走了吗?还是说,我们的存在就让你如此不在乎?”

咄咄逼人。

城田第一次发现,自己映像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也是可以摆出这样令人难以招架的气势。城田认真地摇了摇头,双手放在略显激动的泓树的肩上,道:“不是的。你们对我来说,很重要。”真的很重要,所以我才可以舍弃这里的一切和艾萍走。我真的希望自己变强,强到可以独当一面,强到有能力来守护这个家。所以我才要走。

对不起,泓树。

泓树最终笑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城田,“呐,城田。”

没有和上次一样的回避。城田从泓树手里结果盒子就打开了。这种东西,很贵吧!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城田想到的就是这个。有些疑惑地看看泓树。

“呐,城田。其实……好吧!我承认我有些迷信,但我是希望你可以平安。”泓树回答,“买这个东西,可是让我存了好久的钱啊,好好珍惜!我先走了。”

城田再看看那个墨绿色的玉观音,她静静地躺在绒制的盒内。城田嘴角微微上扬。

谢谢你,欧泓树。

Chapter 21

“雨下了千万年,我再想不起那些经历过的万里晴空,想不起我干燥清洁的鞋子,想不起我如何用快乐的步子踏在阳光上行走。夏季没有带着阳光来临,却带给我们如许难挨的一个季候。”

——三毛《雨季不再来》

城田离开的时候,天空下着雨,缠缠绵绵。泓树站在学校的天台,手里撑着一把伞,目光紧盯着那片灰色的天,好似那飞机就会从那里飞过。其实泓树早已知晓,学校里飞机场十分遥远,况且飞机的航线也不是这条。所以,在这里即使等上千万年,飞机也不会进入自己的视线。

可泓树依旧固执地站在学校最高楼层的天台上等着,希望哪怕是只有听见一些声音也是好的。

雨滴打在天台的水泥板上。因为地面不平而积成水洼的地方,雨水叫嚣着溅起。一滴一滴,打湿泓树白色的长裤。泓树慢慢地将伞合起来,靠在身旁的一个小蓄水池边上,自己走到天台侧边的一条石板凳坐下。雨水顺着面颊躺下。泓树抿着嘴,依旧抬头望向那片天。视线因为雨水的关系模糊,但他仍然在望着,望着……

当城田同艾萍在纽约下了飞机后,城田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抚了抚带在胸前的玉质观音,脑子里想到的是少年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嘴角轻微上扬。

艾萍侧目看了看旁边的城田,看见他正用手指抚着颈上的玉,面部柔和。即使觉得不妥,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看你的表情,那个,是女朋友送的吗?”

城田一愣,女朋友?

“不是的。”城田摇摇头,“是欧泓树。”城田一顿,觉得艾萍应该不认识他,便加了一句,“我弟弟。”

弟弟吗?就是自己在收集城田情况时看到的那个笑容姣好的少年吗?

艾萍忽然之间想到几十年前的自己,还在青葱校园里的少女、初入社会时的青涩的自己、婚后幸福的日子、还有离婚前的争吵,以及刚到美国时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一点一点都泛上艾萍的心头。

艾萍自嘲地笑笑,甩了甩头,带着城田填完一切繁琐的表格后,阔步走向机场的大门。

大门外,城田跟着艾萍走到一辆沃尔沃前停下。一个棕色头发、络腮胡子的男人上前拥抱艾萍,然后吻了吻她的脸颊。城田深知这是欧美的礼仪,但自己还是有些不适应。所以,当城田意识到他要向自己拥抱时,便迅速地伸出右手。握手礼,应该是全世界都通行吧!

男人看到城田的反映,一愣,随即大笑,道:“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说罢,握上城田的手。

有趣吗?城田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在自己的映像中,最有可能讲这种话的人,便是那个向自己抱怨数学难写的少年了。只是不知道,在与美国隔了那么多个时差的中国,那个少年在做些什么?还在戳着数学书吗?或者在看自己离开前偷偷放进他房间的《沉思录》。

在将书放进泓树的房间时,他终于明白为何泓树总是在自己不在家时悄悄进入自己房间了。原来,在那样的时刻里,想要将手搭上门把,轻轻旋开那把锁,也成了一件令人痛彻心扉的事。

“城田,这位是查理,我的丈夫。”艾萍和查理已经把行李放好。艾萍走到站在车前的城田面前,向他介绍他。

“啊,知道了。”城田点头。城田一直不是一个不礼貌的人,但却对这个自己母亲的丈夫时,心情说不上悲,也说不上喜,只有一种路人的感觉,更无法同芳华相比,还有那个令人心安的少年。

车窗外的车水马龙、高楼林立。车内,查理和艾萍交谈甚欢。

听着纯正的英语,城田有点走神。脑袋一片空白,不再是原本紧张的大学课程,也不用为英语考级再做准备。一切的闲适来得有些不可思议,前十几个小时,自己都还在家里吃着饭。还有当时坐在自己对面的泓树,微笑,还是微笑。看到最后,连城田都看出了他要哭的冲动,但他依然在微笑。

很多很多年后,城田还会记起,在那所美国的大学里,有人这样问自己:你觉得是美国好,还是中国好?原本不想回答这样无聊问题的城田,突然想起那个少年,便开口:中国有中国的短处,美国有美国的缺点,这就是所谓的“美中不足”。

Chapter 22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泓树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写。一别经年。城田离开这里已有两年多了。

七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刚从高考中解脱出来的泓树坐在电脑前写着小说。这是他从初三就开始着手的文字,原本只是中考时巨大压力下的消遣,却在不知不觉中陪伴自己走过了高考。

陆游、唐婉、沈园。最终的辗转离别。泓树想到这里便再无法下笔,有一种名为思念的感情在内心蔓延,然后一如洪水般决堤。

在城田刚离开的时候,自己的妈妈和城田的爸爸尽管表面上装着无事,但泓树确已看出二人在隐忍着。三人的饭桌,总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泓树知晓,若自己也这般状况下去,这种悲伤将会无限扩大。努力着调解气氛,尽量不去触到“城田”这个字眼。那天,泓树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能说。

没有了城田的辅导,泓树开始勤奋起来,听从了他的话“好好读书”。也唯有自己的成绩优异起来,家里这样的压抑才有真正缓解的可能。

那些日子里,泓树常常想,城田是否已经感觉到,他在我们心中的重要?若是,那又为何走得如此决绝?这个问题,泓树一直在脑中纠结着,到了后来,他才想起那日与城田的对话,恍然大悟。追逐内心的梦想。但他还有话没有说完,不是吗?

为何,不将真正的理由说出呢?

泓树起身从椅子上站起,两年的时间里,身高一跃,已快180cm了。从窗户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泓树笑笑,想到第一次与那个别扭的哥哥见面的事情。

那时,自己还追问,要怎样才能长高吧!泓树想着,却不曾想,自己已和他差不多告了。那么城田呢?他在美国有“茁壮成长”吗?如此想着,泓树自己笑出声来。

走到书架前取下那本《沉思录》看了起来。泓树不知自己看了多少遍了,但在闲来无事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再看看。是因为它是城田的,还是因为那个罗马皇帝的文字吸引了自己?泓树已无法分清。

书一页页翻过,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泓树合上书,再走到电脑前。把自己的小说保存好后,打开邮箱,想把自己刚才看书的一些新收获同城田分享。

其实,自城田走之前,泓树就有保持着每天发一封邮件给城田的习惯。那么多年以来从未间断,算是在高考期间也不例外。只是,泓树从未收到过城田的一封回信,一封也没有。尽管如此,但泓树却习惯了,一直往下做。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Chapter 23

Aspettare。意大利语。等待。

如火的骄阳炙烤着大地,行人不多的街道上可以清楚地听到沉闷的蝉鸣。客厅里的空调呼呼作响,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墙上的电视在演着卓别林的默片。沙发上,泓树盘腿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苹果,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苹果。而那双好看的眸子前,也似城田一般架起了厚厚的镜片。

落地的玻璃窗前,淡绿色的窗帘遮挡住了外来的阳光。整个客厅里,除了嚼苹果再无其他声响。

忽地,一阵门铃打破了这份宁静。泓树放下手中的苹果去开门。门外,是一个邮递员打扮的年轻男子,手中拿着一个大信封,额上挂着细细的汗珠。见门开了,便将手中的信封递上,笑着对泓树说:“恭喜!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

“谢谢。”泓树礼貌地接过他手中的信封,“喝口水再走吧!”说着便想去倒水。

“不用了。”说着,他指了指剩下的信封,“我还要去其他地方送通知书,就不麻烦了。再见。”

关上门,泓树随手将手中的信封放在客厅的桌上,又继续看着片子。没有应该有的那份欣喜若狂,一切的经过便是在开始时就已知晓了结果。

填志愿时,泓树固执地只肯填一所BW大学。芳华对他这种做法极不赞同,说,若没有录取,那岂不是浪费了时间又浪费了那么好的分数吗?芳华每天苦口婆心地劝着泓树,但泓树却只是逗着自己半年前捡到的一只取名为Aspettare的吉娃娃。

芳华见他这样,便想着要自己去修改他的志愿表,不料却被泓树藏得死死的,恁地就是找不到。

夏景看到泓树的举动时,失笑道:“你和城田当年事一模一样啊!”

泓树不解地看着他。

“当年城田高考的时候,也只报了一所Q大。我也同你妈妈一样,想要偷偷地修改他的志愿表。但城田知道后,正色地告诉我‘路是我自己选的,您是我的家人。若连作为父亲的您都不愿支持我,那我就真的是无所依靠了。’我想了很久,选择了相信他。”夏景说,“现在看到你的样子,我便想起了这些往事。所以,我也会像当年支持城田那样支持你的。也希望你不会叫我失望。”

“谢谢您。”泓树略带激动地说。

夏景笑着回:“我们是一家人。没有那么多繁琐的礼仪。”

一旁的芳华听到这一番话,也思量了许久。最后决定不再坚持。若作为家人却不能再对方最需要帮助时支持他,那,何以为家人?泓树已经做出了决定,那自己唯一要做的,便是理解和支持。

泓树轻叹了一口气,双手叠在一起,握紧,问:“我,想叫您一声爸爸。可以吗?”有些犹豫和不安,但还是说出了口。

夏景和芳华一怔,眼眶微红。两人噙着泪笑着看向泓树。夏景点点头,哽咽地说:“嗯。”

真的,除了这个音,他无法再说出别的话了。

泓树开始忙着办签证。他想趁着这个暑假出去见见世面,也去看看那个自从离开后就未再回的城田。当美国大使馆打来电话说签证办好后,泓树便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旅行路线。但看到美国N市的时候,就用笔画了一个五角星。打算第一站就是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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