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泓树点点头，“下次我们一起看《拉美莫尔的露琪亚》吧！上次和你一起看《大河恋》的时候，觉得你做的评价特别好。这次的假期作业，有一个就是影视欣赏。如果和你一起看的话，能学到很多东西啊！”

“是那部唐尼采蒂最有名的作品吗？很值得一看。”城田表示同意。

“嗯，就是那部被称为‘最难的歌剧’。以前有听妈妈说过一次，然后一直很想看。”

“你挑个时间。”

“过一两天吧，我还要把那部片子找出来呢！”

城田没有接下去再说些什么，他还沉浸在刚才看到父亲的那一霎那。忽然间，城田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以前总有人说自己成熟、稳重，但只有城田自己知道自己是在逃避着。到了如今，城田才看懂了身边人的可贵。母亲的离开并不能归咎到父亲一个人身上，毕竟他们以前是相爱的。那么，自己就没有必要固执地认为只有离开，才能带给自己幸福。

人总是要成长的，总是要走出记忆中的伊甸园看清这个纷扰的世界。人之在世，都需要经过一个炼狱的过程，很无奈，无奈到几乎想抗拒迈开成长的步伐，可是由不得己。

Chapter 15

冬日的阳光虽然柔弱无力，却依然会努力穿过几近凋零的叶子，在地面上投下仿若被晕染过的细浅暗影，入冬以来的不知第几场的大雪过后，银白的世界弥漫着清冷的空气，干净得几乎不见一粒往日的尘埃，地上的积雪还未化尽，与阳光的暗影繁复交错。即使覆雪，树干依然粗壮，融合了雪之灵魂，却是抛弃了自己，忘记了曾经怎样去装点那已过于繁华的春夏。被雪洗过的天空蓝得透明而暖心，虽是万籁俱静的季节，却可以清晰地嗅出那样鲜活如初的气息。

在芳华的悉心照顾下，城田的父亲逐渐好起来。由于快到新年的缘故，城田的父亲执意不肯在医院多呆。在第三天便办好出院手续回家修养了。

当芳华看见家里被两个孩子收拾得如此整洁时，笑得很温暖，很温暖。四个人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时间，尽管不说，但依旧或多或少地能感觉到彼此间有着疏离之感，特别是城田。表面上的坚强与无所谓，其实骨子里还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吧！

芳华想到，有一个周末城田回家，自己无意间看到他站在天台对着泓树养的几株仙人掌发呆。记得泓树告诉过自己，仙人掌的寓意是“坚强”。而泓树开始养仙人掌的时候，也是自己丈夫去世不久之后。因为没有经验，泓树在那期间也养死过好几株，但他不肯认输。也就是因为看到那样执着的泓树吧！自己才从那段伤痛中走出来。

如今自己遇见了这个寂寞的孩子啊！他呢？是否开始从以往的伤痛中走出来了？毕竟泓树是一个温柔的孩子，能给人一中说不清道不尽的温暖的感觉。

当城田和泓树从超市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腊月的白天极短，虽说尚未吃晚饭，天空却是十分昏暗了。

原本泓树是不愿与城田一起去超市买年货的。用泓树的话来讲就是“妈妈和叔叔买的东西都可以开店用了。没有必要再去为拉动内需做贡献了。”当城田听到这句不成理由的理由时，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便说了一句不知从哪里看来的句子“懒惰像生锈一样，比操劳更消耗身体。”之后，在芳华极力赞同这句话的情况下，泓树被芳华打包的像粽子一样，然后被城田拎到车上。启动车子，向着超市出发。

当车路过临近家里的大型超市而没有停下时，泓树疑惑地看着城田。没有侧目看他，城田知道那个懒得要命的小家伙在想些什么，便决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如果太近，你中途会溜回去。”

听完后，泓树一阵挫败感再加严重的怨念感油然而生。好吧，他承认自己确实不怎么勤奋，同时也有产生过城田所说的理由。但是，自己确实极力讨厌逛商场，而且，他怎么能用那么肯定的语气说自己会溜走？

这个问题，某少年纠结了一路都没有头绪，只好作罢。

陪着城田楼上楼下地不停来回，泓树实在忍不住地要抱怨几句了。于是，在城田认真看食品配料表的时候，泓树一手晃着手上同样的东西，一手撑在购物车上，戏谑地对城田笑了笑，说：“呐，城田。没有想到你还有当‘家庭主夫’的潜质啊！”

没有料想中的抬头和无奈的表情，城田只是推了推眼睛，一脸严肃地说：“不能大意。”之后，将挑好的东西放入已经很满的购物车里。转身，推着购物车向下一站进发。

泓树却还愣在原地，想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伪腹黑’吗？”

Chapter 16

热热闹闹的新年总算是成为了过去式。新的一年正式到来，也表示着新的学期正式到来。由于大四的学长学姐即将要离开学校了，所以学生会有比较多的事情要处理。再加上会长有意要城田开始接手会长的职位，所以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去完成。于是，在离开学的前几天，城田就搬回宿舍去住。也没有因为还未开学而回家的次数增多，只是打回家的电话明显要比以前多。

泓树也在城田的辅导下顺利的在开学前完成了作业。也被他“逼迫”着预习了接下来要学习的数学课本。这点让泓树很是头痛。明明是放假，却还要饱受自己不喜欢科目的“折磨”，而且是在一个惨无人道的冷面门神的监督下，偷懒都不行。

城田回学校的前一个晚上，两人在泓树的房间里。城田预备着明天要带回去的东西，而泓树在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数学书。

“呐，城田。你有没有喜欢的国家？”泓树用笔轻轻敲着书页，左手撑着下巴，把目光看向那个连整理东西都一丝不苟的人。

“美国。”城田扶了扶眼镜，略微思索了一下。之后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

“看来你是既想下地狱，又想上天堂了。”泓树笑笑，“那个地方，可是又被称为天堂，又被叫做地狱的地方。我看也只适合你吧！”泓树继续说：“像我这样懒散的人，去了那里还指不定哪天就饿死了。”

城田没有回答，但还是很认真地听泓树说话。听到泓树对于自己的评价，城田还是很同意地点了点头。这个评价还是很准确的，那个小孩的确是很懒散。城田这样想着。

泓树看到城田的点头，笑出声来，说：“我比较喜欢悠闲的城市，比如瑞士的卢塞恩。那个因为“灯”①而得名的国家。”

“卢塞恩是世界最美的蚌壳中的珍珠。”城田看向泓树。知道那个懒散的人不喜欢数学却喜欢文学，说这句话的话，他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自己也是挺喜欢那种可以放慢脚步休息的城市，但那种地方仅限于休闲和旅行，如果说要在那里生活的话，对于自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于那个小孩，应该很合适吧！

“啊，大仲马的话呵。”泓树点头，觉得自己很喜欢城田那么了解自己想些什么。泓树站起来，同时把笔放在桌子上，把书合起来，走到城田的旁边。“我来帮忙吧。”

“不要找借口。”城田微眯起眼睛，完全没有要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的意思。

泓树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呐，城田。不要那么狠吧！”泓树完全读懂了城田眼里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回去看书。于是就继续说：“过几天就开学了啊，数学书在你的‘指导’之下，我也看了五分之四了。看太多，我怕上课的时候会因为都知道而不小心睡着的。”边说话，泓树在心里马上就推翻了自己刚才关于喜欢城田知道自己想法的谬论。而且还在脑海里敲了自己好几遍的头。

但对于城田那种不容置疑的口气，泓树认为说一些反抗性的语言是必要的。但说完以后，照着城田的话去做，是特别有必要的。因为相处那么久下来，泓树深切地认识到了眼前这个看着很正经、很一丝不苟的人，说不好就会讲出什么让你听过半天之后才知道他是在骂你的话。

任命地点头，然后转身坐下，再次翻开刚才看到的页码，继续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书上的那些希腊符号。深深地叹口气之后，泓树决定认真看吧！也不辜负城田花了那么多心思为他找题、讲题。即使是自己不愿意，但也要让身边的人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这点，是从爸爸去世以后，泓树开始慢慢明白的道理。

注：①早在罗马时期，卢塞恩还只是一个没有几户人家的渔村，后来，为了给过往的船只导航而修建了一个灯塔，因此得名卢塞恩，拉丁文便是“灯”的意思。

Chapter 17

最后一片花瓣，一声叹息，然后孤独零落，怀抱着一滴晶莹的水珠，悄然落地。

花瓣啊，你也是被暴风雨打落的吗？

不是啊，那是我挣脱枝干时疼痛的眼泪啊……

“是的，我已经见过她了。我打算和她一起走。”

泓树刚进门就听见了城田的声音。有些高兴，但也有疑惑。通常在不是周末的日子里，城田是不会回来的。顾不上多想，泓树赶紧换好鞋走到客厅，却看见夏景、芳华和城田坐在客厅里，表情凝重，气氛有些压抑。

“呐，我回来了。”尽管奇怪的气氛让泓树透不过气来，但比起所有人的一言不发，泓树觉得，是否由自己来打破这个僵局会好些呢？

芳华抬头看看泓树。令泓树吃惊的是，她眼眶红红的，好似哭过。“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肩上的书包滑落，最终因为泓树手臂下垂的关系掉到木质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泓树看向一旁的城田，一脸平静的表情如同以前，只是那镜片之后漂亮的眼眸里，写满了泓树无法看懂的情绪。

时间是在忽然间静止了吗？

“我们会尊重你的决定的。”夏景开口。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之后便走回房间。

最终，城田站起来，道：“谢谢你们的理解，我先回学校了。”然后转身，走过泓树身边。城田弯下腰，捡起泓树掉在地上的书包，对他说：“好好读书。”

城田走到门口，泓树才反应过来，扔下手里的书包追过去，看到城田，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他只是安静地着他换好鞋、开门，然后随着关门声也消失不见的背影。呆呆地，呆呆地站在门口，努力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好像左脑装着面粉，右脑装着水，只要脑子动一动，就塞满了浆糊一般。

忽然间，手机短信的提示信把脑袋一片空白的泓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泓树掏出手机，意外地发现短信是城田发过来的。说意外是因为两个人交换手机号大半年了，可从未用手机联系过，对于短信的内容，泓树还是很好奇的。泓树按下“显示”键，看到了短信的内容：我母亲从美国回来，我打算和她一起走。

泓树看着短信，笑笑，想着：城田真是个惜字如金的家伙，不单说话，连发短信也是如此。真是发“短”信呐！

尽管泓树在笑着，但他突然感觉到身边真的很冷，很冷。遍布每一处的神经血液，瞬间有被凝固的痛，汹涌澎湃。

泓树慢慢蹲下来，双手抱住膝盖，发亮的手机屏幕也渐渐暗了下去。

“呐，城田，我很冷啊。你说是不是家里的空调坏了？”

把脸埋进膝盖里，他隐约看到从门缝里泻进的阳光在地上镂刻出一地斑驳的影。他对自己说，原谅，你也是那么脆弱。

Chapter 18

春归何处？

寂寞无行路，

若有人知春去处，

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

除非问取黄鹂，

百啭无人能解，

因风飞过蔷薇。

坐在公交车上，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发送成功”的字样，城田却想马上取消刚刚发出的信息，只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叹了口气，城田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看着车窗外路旁的行道树在一点一点地退去。然后公车靠站，车上的一部分人离开，又有一部分人上来。

城田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居然会在离开这个城市十几年后，踏着一双名贵的高跟鞋走进学生会办公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城田，还以为是学校活动赞助商派来的代表。

没有电视剧里矫情的泪眼婆娑的相认场面。艾萍——城田的母亲，走到城田面前，自己拉开一条椅子坐下，道：“也许你已经不认得我了。”然后艾萍看向城田，他点点头，艾萍继续往下说，“我是你妈妈。”

妈妈？城田皱起眉头，开始大量起眼前这个人。不是不相信，只是现在的艾萍，衣着光鲜时尚，城田很难把她与自己印象中，那个模糊的母亲形象联系起来。那么十几年过去了，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她，究竟有什么意图呢？

艾萍笑笑。不过，即使是面对自己最亲近的儿子，笑容也是极为公式化的，并无掺杂什么感情。艾萍自己起身倒了杯水后，坐回椅子上，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沓资料，放在城田面前。

“这次回来，我打算把你带去美国。”简单阐明自己的意图后，艾萍开始继续往下说：“那里有比国内好了很多的教学设施和条件。我之前有将你的成绩给过美国校方，他们很满意。你只要在这些表格上签下名字，大概两个月之后就可以走了。”

听完艾萍的话，城田没有太大的反映。所有的一切，眼前这个自称自己母亲的女人已经全部办好了。城田不再想去追究这十几年来在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竟可以让一个曾经自己记忆中温柔的人，变得现在这般锋芒。从她第一步跨进学生会办公室开始，城田内心仅有的一丝希望再见到她的期盼，已经飞扬于烟尘了。

“理由。”

“你是我儿子。”听完城田的话后，艾萍觉得好笑，自己的儿子竟用这种拒人千里的语气，同不远万里回来的母亲说话，“十几年前我没有能力给你更好的，所以我选择将你留下。但现在我已经有这个能力了，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以及我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东西。”

“啊，这样。”城田点点头，看了看桌上全是英文的资料。记得不久以前，那个笑容温柔的少年问过自己内心的愿望，然后自己的回答是不知道。看到泓树有些失望的样子，城田自己也开始在思考，已经不再是单纯为了离开而念书，那么如今的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脑海中不断出现四个人在家中的情形，开始要去寻找，却发现这些东西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在消失。当自己明白过来时，才知道时光已被轻轻踏碎，再也无法拼接完全。曾经的回忆，也被碎片刺穿，留下不可抚平的伤痕。

看看艾萍，城田忽然觉得她只是在进行一种炫耀。以一个高贵者的姿态再次走进他和父亲的生活中，并且在扮演着一个为儿子着想的“称职母亲”的角色。这也许是一中性格的缺失，才导致艾萍会有这一些举动。急于想弥补和证明的同时，却偏离了自己的本意。也忘记了，自己不再是那个躲在房间里的小孩。

“你先考虑一下，尽快给我回复。”说着，艾萍从包里拿出名片递上，“这是我的手机号，考虑好了挂给我。”

没有从艾萍的手里接过递上的名片，而是看着她将它放在那沓厚厚的资料上。城田发现“血浓于水”这句话在这里就要失灵了。双方的平淡的甚至是漠然的反映，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好似从未相识的人一般。打个照面，转身离开。不留痕迹。

城田不知道艾萍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自己发现时，桌面上只剩下那沓外文资料和一只装了半杯水的纸杯。想了想，城田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纸袋，将桌面上的资料和名片一并装进去后放进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