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帝君闻言垂目看了一眼他,轻描淡写道:“天蓬元帅不过是因着心有旁骛才一时不查罢了。”
文曲星君凝神一想天蓬元帅头上顶着的醋缸子,不由掩口笑了。
东岳帝君听着他轻轻一笑,口中的暖气氤氲在胸前,不由一顿,抬头见夕阳已然半落。
文曲星君笑罢了,抬头顺着东岳帝君眼中望去,也见暮色四合,不由垂目道:“这个时辰,正是妖魔鬼怪蠢蠢欲动之
时……”
“可不是……日之落兮,月将不明。雾升西悬,露化为鸠。”东岳帝君叹口气,“偏生咱们还在这个臭名昭着的魔岛
上……”
文曲星君听着他那个“咱们”不由有些恍惚,随即笑道:“怎么,帝君怕了?”
东岳帝君哼了一声:“便是通天教主本帝君也未入得本帝君法眼,更何况那些个区区小妖?”
文曲星君闻言不由一愣,心道这东岳帝君平素里低调谨慎,怎会突地如此言语。转念一想,如今两人困于通天岛上,
不知入夜后将会遇着甚么妖魔鬼怪的,自个儿又非武将,只怕他是担心自个儿害怕吧……如此一想,不觉好气又好笑
。不过自个儿受制于束仙草,不能随意施展法力,确是危险,倒成了帝君的拖累……不觉懊悔,若非自个儿提到帝君
夫人,只怕也不会生出这些事儿来……搭在帝君肩上的手不由收紧了些,有些自厌了。
东岳帝君看他一眼,突道:“星君先下来如何?”
文曲星君一愣,站定了心里却一酸,强笑道:“我便在此处,帝君还请先寻了出路再来吧。带着一个走,总是慢的。
”
“说得是啊。”东岳帝君微微一笑,“你还老和我言语,害得我都记不起路了。”
文曲星君眼中一涩,忙的低下头去:“那帝君先行一步……”却不想东岳帝君当真转过身去,文曲星君不觉掩住胸口
皱紧眉头。隔了一阵却不见东岳帝君迈步,勉强压下心头淡笑道,“帝君怎的还不走?”
“本帝君正在想,久闻星君心性高洁,恐怕是不愿让我背着走的。”
“背?”文曲星君愣愣看着东岳帝君的后背,突然道,“你要背我走?”
“不然呢?我胳膊酸了,抱不住了。”东岳帝君轻轻一笑,“还是你当真想一个人留在这儿?”
文曲星君心内震荡,不由自主过去将头靠在他背上。
东岳帝君没有动,只是嘴角轻扬笑道:“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想起那次战前,紫微大帝也是这般靠在我身后……”
文曲星君伸出手搭在他背上:“人人皆说帝君冷面,不想却是善心之人。”
“好歹是神仙。”东岳帝君模棱两可说罢,便将他背了起来。
文曲星君伏在他背上:“于帝君眼中,我可是至无理取闹?”
“怎会,衷心护主,难能可贵。”
“难怪地府上下虽是口里对帝君颇多怨怼,但心内敬佩得紧……”文曲星君幽幽道。
东岳帝君闻言大笑:“他们岂是腹诽,嘴上也老说呢。便是崔判,也老说我的不是呢。”
“那也不过是替主上的操心罢了。”文曲星君轻轻道,“帝君,有一事……不知……”
“不想说就算了。”东岳帝君往前走着,眼前已然暗下来,今夜却无星光月影。
“也不是……只不过难以启齿。”
“何必为难。”东岳帝君伸出左手来,立时一抹苍色光芒现于掌心照亮前途。
文曲星君啧啧一声:“在这岛上,帝君尚能施展法力……”
“也不算甚么。”东岳帝君打量着方位,“我倒觉着,大概,我们该走到岛中心了……”
话音未落,脚下泥土猛地松动起来,只听几声闷响脚下地裂,数根绿色藤蔓之物猛地窜出卷向东岳帝君脚踝。东岳帝
君抽身一让,点地凌空而起,立在一侧树上。那些藤萝卷着树干追寻而上。东岳帝君微微皱眉,扬起左手念咒,立时
空中银光闪烁,一道巨雷落下,那些藤萝烧成黑灰,缩回地上不敢再出。
文曲星君轻道:“这是天蓬元帅的天蓬印……”
东岳帝君淡淡一笑:“会使相同的法术一点儿不稀奇,有用便成了。”
文曲星君看着焦黑的地面:“那些是甚么?”
“束仙草,被它咬到很麻烦。”说着东岳帝君落下地来,将文曲星君放到地上。文曲星君只觉着地面还隐隐带着温热
。转头却见东岳帝君左手捏个诀儿,口中喃喃道:“……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左社右稷,不
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备守坛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护法神王,保卫诵经。皈依大道,元亨
利贞……”
但见地上焦裂之土慢慢松动,宛如平静下来一般。
文曲星君皱眉道:“怎么不见土地来迎?”
东岳帝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文曲星君低头一想,却又笑了。且不说此地原属魔教,便若是此地真有土地神,帝君只
怕早已叫他出来问清楚路径了。可既然此地没有土地神,为何帝君方才又要念那安土地神咒呢……
东岳帝君伸手捏了捏地上之土,淡淡道:“虽无土地之神,但土乃五行之中,不可不尊。方才以雷击之,实为歼灭束
仙草无奈之举。”说着又见他曲起左手,食指扣于中指第二指节处,闭目轻道,“吾乃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
光耀八方。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开!”这便睁开眼来。
文曲星君只见他双目闪闪发亮盯着地面凝神不语,心知他在找寻此地灵脉,故此屏气凝神,免得自身法力扰了他。
东岳帝君本是想找出那束仙草根系之下的解毒种子,却不想遍寻不着。而隐隐得见一线草脉蜿蜒伸出。东岳帝君皱眉
,莫非这草还未断根?这不可能,天蓬印之下,便是神仙都灰飞烟灭,这小小的束仙草怎么可能……却又顺着那草脉
看去,不由抿紧嘴唇。
文曲星君看着他望向自己,连忙让开一步,却见东岳帝君犹自盯着自己。不由有些发慌,忙的又退一步。可不管如何
进退,东岳帝君总是牢牢盯着自个儿。于那炯炯目光之下,文曲星君觉得有些晕眩,轻声道:“帝君……”
东岳帝君上前一步拉住他手臂,文曲星君大吃一惊:“帝君你——”
东岳帝君二话不说,只伸手一扯,拉开了文曲星君的衣服。
文曲星君浑身一抖,连忙掩住:“帝君意欲何为?做甚么?”
东岳帝君冷道:“松手。”
文曲星君又羞又恼:“帝君这是做甚么!”
东岳帝君看他一眼:“你想死么?”
文曲星君大怒:“虽然你是地府帝君,可我也不怕你!你居然威胁本星君?!”
东岳帝君叹口气:“你要再发脾气,死的更快。”
文曲星君立起身来背过身去:“便是死了也不能给你——”话音未落,已被东岳帝君抓住揪着转过身来。文曲星君见
他眼中发狠,不由一抖,心中只管想着脱身,不觉双手交叠大喝一声,“五帝五龙,降光行风,广布润泽,辅佐雷公
。五湖四海,水最朝宗。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雨来——”
天顶云聚成黑,狂风而起,顿时漂泊大雨倾泄而下,将两人淋了个通身湿透。
东岳帝君骤然色变,看着一地狼藉口中骂得一声该死,这就抬起左手反向一拨:“云散露化,风止雨住!”
文曲星君早知法术敌不过东岳帝君,如此也不过是拖延时间,见他施法这就转身想走。但足下酸胀竟比先前更甚,这
就摔在地上,泥水溅了一头一脸。但风雨停住,只余夜色幽暗。听着身后东岳帝君走近的声儿,文曲星君把心一横,
转过头去大吼一声:“你以为神仙就不能自杀么?”
东岳帝君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你只管折腾,再过一刻你想自杀都不能了。”
文曲星君看着他眉目深沉,不觉打了个哆嗦。捏着衣领往后挪了一步,在那样目光注视之下,宛如通体赤裸,也不知
是冷的,还是怕的。全身已然冰凉刺骨,却又不自觉的腾起股无名火来,焦灼干燥的腾起烈焰来。
第七章
东岳帝君看着全身湿透的文曲星君,他眼中又惊又怒,却又很是害怕,只管缩着身子发抖。这就叹口气:“你躲甚么
?”
文曲星君心中恼恨:“你想怎样?!”
东岳帝君负手而立:“你看看自个儿的手臂再做道理。”
文曲星君一愣,这就举起手来翻转一看,不由瞪大眼睛。但见一条翠色细线蜿蜒而上,正快速展开,宛如植株生长叶
脉一般。这就慌忙卷起袖子,才见下面那细线不断加粗。文曲星君心知若是全身都变成这模样,当真是大罗神仙也救
不回来了。
东岳帝君见他垂目不言,这才行到他面前俯下身子拉开他衣裳:“你且再看。”
文曲星君垂目一望,只见那翠色已然布满胸腹,俨然要往颈项上升。东岳帝君轻声道:“原先束仙草并无这本事,它
至多借地力吸取仙家法力,故此我才背着你走……但不想久不至,束仙草亦有变化。想是借仙家法力运行而走满全身
,若是你面上也长出这些翠色叶脉来,就会被束仙草控制住……”
文曲星君皱眉:“可在通天岛上,仙家法力不是受制么?”
“说是那般说,……也不过是为了怕激起岛上魔物变化。但仙家法力运行已成自然,便是你不去留心,自然而然亦会
。”东岳帝君叹口气,“况且于此法力亦只能使出十分之一不到……但我当真不曾想,你尚能招来雨水。可雨润万物
,倒是叫这束仙草发作更快了……”说着他皱眉盯着文曲星君胸前,“都长到此处了,方才还只是到小腹罢了。”
文曲星君赧颜:“原是误会了帝君,我,我……”
东岳帝君摆摆手,叹气伸手扣住他手腕,抬起左手点过他全身封了几处要害。文曲星君心知这是东岳帝君以自身真气
打入他体内暂为阻止罢了,却不知他能怎生解了。
“本说于束仙草之下找解药,可此草未灭根,定是找不到的了。且待我寻个干净地儿替你驱了就是,也别太过惊慌。
”说时东岳帝君将手一伸把他抱了起来,转身快速离开此地,在林中找一处干燥之地轻轻放下。转身以指风在地上画
阵,口中轻轻道:“……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乾罗达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
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便见地上阵法显出,泛着一阵苍色光泽,正正将两人围在当中。东岳帝君扶他坐起,自个儿盘膝坐在他身后:“这草
入你身已久,又被我招天蓬印毁了行脉,元神必是寄在你体内。那草勾魂摄魄,等会儿必定困苦,还望忍耐。”
文曲星君微微点头,全身早已觉得不对劲儿,那无名火于体内越烧越旺一般,竟然咽喉都有些干燥了。突地身上一凉
,原是东岳帝君将他衣裳自后解开取下。东岳帝君轻道:“恐热毒灼伤,还望体谅。若有幻象,念净心神咒百遍即可
。”
文曲星君只觉着耳后那人言语轻缓,呼吸如缠绵暖风,不由想到东岳帝君那眉眼深沉嘴角轻抿的模样来,禁不住心猿
意马。不知那人眼中我是何样儿,他的眼神……猛地头上一痛,却是东岳帝君拍他额顶沉声道:“胡思乱想甚么?全
身都红了。”
文曲星君这才回过神来,低头果见通身皮肤淡淡发红,却也映得那翠色脉状更狰狞可怕。文曲星君打个抖,忙的屏气
凝神默念净心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东岳帝君自然不知他想的甚么,但见他平静下来,这就稍稍安心。深吸口气朗声道:“乾玉辟毒,振适罗灵。八仙秉
钺上帝王灵。太玄落景,七神冲庭。黄真耀角,焕掷火铃。紫文玉字,四景开明。九天六天,四天之精。外传玄祖,
内保帅兵。左成右顾,火热风蒸。敕斩万妖,摧馘千精。金真所振,九魔灭形。吾佩真符,役使万灵。上升三境去合
帝城——”
文曲星君听着他念出役万灵咒来,心知这束仙草早不是他先前说的寻常妖物了,难道此番当真凶多吉少?却又想,东
岳帝君是何样人,在这地方,自个儿招来风雨亦是全身乏力,他却还能再做阵法……万事如在他掌握中一般,当真可
信赖依靠……却又想到月老那话,不觉神思恍惚。
想那日初至地府,虽说之前托生几回也来过,但深知此间与堂皇之天庭相较,便不是深沉幽暗可形容至尽的了。森罗
地域,万劫不复……不知怎么,想起这句话来。跟着崔判官行过十殿森罗狱、十六小地狱,听着耳侧地狱中呼号痛苦
不堪之声,不觉浑身发凉。好容易都走过了才进得地府最底层,抬眼便见一座官署,正是东岳帝君理事之所。此处倒
是与先前大相径庭,眼前幽暗耳边清净。崔判官只管一笑躬身请他稍候,不一刻便请他进去。犹自想着能在这怪异地
方儿安至若素的,究竟该是何样人。举目便见屋中满是案牍卷宗,笔墨飘香。上头儿坐着的,便是东岳帝君了。
原以为是个老头子,没想到竟如此年轻……
寒星入眼,寒光映唇,寒水作声,寒冰为魂。
当真是地府的头头儿,怎是一个冷字了得。
只不想他会那般处置紫微大帝与天蓬元帅……想来倒是有趣。再至神仙台影壁,为何听他淡淡说那些神仙的事儿,总
觉着他心里空荡荡的……是了是了,那盘古终世之时,有一子,名赫天氏。时方有三皇代出,这赫天氏居家入居一山
,于此代代相传,故其山后为人称岱宗泰山。那赫天氏得了两个孙子,年长那个唤作金轮王,小孙儿唤作少海氏。少
海氏之妻便是弥轮仙女。说一夜那弥轮仙女梦见吞二日入腹,觉而有娠。后来果然生了二个子,长子正是今日之东毕
帝君。而次子,便是东岳帝君了。
东岳帝君曾有功于长白山中,受封为太岁,掌天仙六籍,被尊为太华真人。待得仙魔大战后,更是功勋赫赫,特受命
掌管地府。如此一个耀眼之人,为何会心甘情愿待在地府里,终年不见天日的对着那些血腥蛮荒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