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靠近义庄,我们就先被一群衙役拦住,他们怀疑地上下打量我们,大声喝到:“无关紧要的人不准靠近这里!还不快走!”
不紧不慢的,我道出自己姓名,那群衙役才张口恍然,带头的拱手道:“事关重大,适才对特使大人言辞激烈,还望见谅……叶大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
“带我们去。”
“是。”
义庄四周都被官府之人包得严严实实。
相比起从前一无所获,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些线索,叶青自然是要保护周全,哪怕这些线索只是一堆毫无身份可辨的尸首,七横八竖地被人摆在义庄内,没人身上都有一道致命伤口,那是柳梦莱为救我而留下的。
叶青见我到来,先是微微行礼,再就是回头,望着原本暗黑现在却被灯火照明得亮堂的义庄内部,他指着那些尸体说:“昨日于城内酒馆发现了这些人的尸体,由围观百姓告知,这些人就是一直隐匿于寒都的杀人傀儡,下官几经查探,却在这些尸身上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只是由仵作告知,他们生前似乎中了十分剧烈的毒药。”
毒药?
领我们上前细看,他指着某具尸体颈脖后面一道狭长乌黑的痕迹,再由一旁仵作翻开那具尸体被划开的血肉,露出黑青色的骨头,在场人无不震惊万分。
仵作垂首作解释:“回禀两位大人,小人初步观察,他们毒腐蚀骨,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却依然不死,实在奇怪,但是现在还未查出这是什么毒药……”
细细凝视那片黑青色的骨头,我也不由沉默下来。
这不是“牵梦难解”。
虽然同样是受到药物控制眼神呆滞惟命是从,可温柔与我曾经都中过“牵梦难解”,那种药并未会让骨头变色,就算中毒至深,也不见得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且这些傀儡面色与常人无异,甚至他们假扮食客的时候我也看不出任何端倪……莫非这是另一种不知名的毒药?
可惜对毒药我们都并非熟识,由此我立即想到先我们一步回来的温玥,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在寒山上。
看来,又得去找他一次。
刚欲转身离去,我们身边的尸体突然高高抬起了手!
吓得众人退后几步,温柔更是将我拦到身后,警惕不已,而仵作则是习以为常地说:“这是痉挛现象,有时候尸体会莫名其妙抽搐,大家不必大惊小怪。”
幸而现在是白天,若到了晚上这些尸体痉挛,岂不是要吓得人肝胆俱裂。
拉着温柔,发现柳梦莱依然还未出来,折返回去,看见柳梦莱睁眼望着满屋子尸首,表情并未改变,但脸色难看,于是出来的时候,我上前安慰脸色不好的他。
然后,小声的,他摆手说:“没关系,只是看着这些尸首觉得不舒服而已……”
谁看了尸体会觉得兴奋。
纵使是走遍江湖的侠客,要真的活生生面对一堆尸体,恐怕也是难以承受的,说难听点,大侠都是杀完人就拍拍屁股走人,谁会管被杀的人死状如何?就算是死在自己手上,回头看到那些死人,恐怕谁心里也会不好受。
尽管那些只是傀儡。
“与其一直受人控制残害他人,也许死了对他们来说才算是种解脱,你没做错什么,不必这么难受。”没有意识的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
柳梦莱静静望着我,重复着我的话:“死了才算是解脱么……”
摸摸他的头发,我点头回应道:“莱儿,别想这么多了,你让他们解脱,这是你的功劳,不要露出这种表情,话说你不是名震西北的强抢良家妇女逼良为娼恶事做尽丧尽天良的柳恶霸么?”
知道我在调侃他,柳梦莱不悦地哀怨一捶,柔柔软软的,直中我胸口:“讨厌,人家那不是没你觉得空虚寂寞才……”
随后依偎而上,看他双颊潮红,羞涩可人,桃花眼频频暗送秋波,葱根玉指不停缓慢悠然地刮着我下巴,酥得我不知天南地北。被这么明目张胆的诱惑,我明显有些把持不住,可正当我飘飘然的时候,却被人从身后钳制住,用力扳过身体,使我不得不直面惨淡的人生,不对,应该是直面一张气急败坏的脸。
“温柔,怎么了?”明知故问。
好似责备我花心,他使劲把我圈在怀里挤压,这种无声的反抗差点没把我骨头压碎,疼得我呲牙咧嘴,他也没打算放手。
好不容易回到府衙,我向柳梦莱便提及要去寻找温玥的事情,他表示要跟我们一起去,并且指着温柔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上次他都自身难保,我怎么放心让你跟他一起去?”收回手指,“而且,你这次休想再撇下我!每次撇下我你都会消失一年半载的,让我等得皱纹暗起,头发都花白了……我不要再等了。”
好好好,再也不让你等了。
告知叶青我们的去向,并请他好好保管那些尸身。
捋了捋胡须,他极力点头:“若能知道那是什么毒药,且找出解药的话,往后那些傀儡再出现,解除了他们的毒,这样便能得知这幕后之人究竟隐藏何方!”
这样想固然不错,可也太乐观,如果真是这么容易解的毒,清又何必下毒来控制这些人?身份正统皇子,却极其厌恶他人碰触自己东西,就连日常整理都靠自己,而从不轻易
信任他人的清,他不会允许别人背叛他。
一点点都不可以。
正因如此,下毒才显得尤为必要。
其实,我也没有把握温玥一定能知道这是什么毒药并且能顺利解开此种怪异神秘的毒,但万事必须有尝试才有下一步打算。
休憩片刻,柳梦莱已然出现在门口,于是我拉起温柔,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
眼看柳梦莱跟着,温柔自是心不甘情不愿,可他这回却没闹腾,见他乖巧,便不由偷偷亲了他一口,以示表扬。
可是温柔没有高兴的神色,而是继续带着浓烈敌意时时刻刻盯着柳梦莱,双手不由将我推到一边,脚步是越走越快,柳梦莱也不认输,可两个赌气的人相互走了半天才发现,原来一直都在寒都城中转悠。
日暮黄昏,我们才算是离开寒都城。
以免夜长梦多,我们不由加快脚步,可是愈近寒山,冰寒刺骨的感觉就愈加真切,而且温柔和莱儿二人谁也不服输,竟不顾危险趁夜前行。这还不算什么,待我们走到寒山之下,背后突然一声震天雷响,蓦地回首,入目望见寒都城内一抹红光照彻天际,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嘎然而止,而那阵火光似乎要吞没城市,烈火熊熊,惊煞天地。
没有多余的话,我们三人立即冲回寒都,此时城门已关,我们只好翻越城墙,脚刚落地,就听见嘈杂的叫嚷:“义庄着火啦!大家快来救火!”
义庄……着火?!
当我们急忙赶过去的时候,熊熊大火已经差不多吞噬完整个义庄,耀眼火光直射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扑面而来的热浪下,是一具具被炸得烧焦的衙役尸体。
届时,突然听人有人大叫:“快来人!叶大人受伤了!”
叶青也在这里?!
心脏不由咯噔一下……
急忙顺着声音赶过去,横踏过一具具目不忍视的烧焦发黑尸体,终于来到横躺在地的叶青前,他早已失去意识,面上尽是被热气灼伤的伤痕,但这不足以致命,再往下看去,叶青胸口竟给人狠狠捅了一刀,血像崩裂的山涧一般喷涌而出。
立即叫了几个百姓将叶青带离现场,我则四处张望,发现倒在地上的都是衙役的尸体,想必刚才的爆炸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们根本来不及逃跑,被活活炸死。
“发生爆炸的时候,大人就在附近,等到大火开始蔓延,大人不顾一切跑进义庄想将那些中毒傀儡的尸体拖出来,可不知怎么的,之后大人就没了动静。”同样被烧得面颜赤红的师爷说,“后来几名百姓跟我一同冒火将大人拉出来的时候,大人已经变成这个模样了……”
“为何会爆炸?”我继续询问。
师爷摇头表示不知,此时,本已昏厥的叶青突然惊醒,用火焰烧伤的手颤抖指了指
义庄,一声艰难的低呼:“没有……死……”
随后口吐鲜血,手臂垂地,再一次厥过去,我起身,马上交待师爷跟温柔带上些人护送叶青以及受伤人员先行回府,再召集所有非要事的剩余衙役前来灭火。
义庄虽地处比较偏远,不过四面全是茂密树林,而且离义庄半里之外就有百姓的居住地,正值深夜,寒都夜晚一般又不会有人出门,若是放任火焰蔓延下去,后果则不堪设想!带头的我自然不可能置之度外,与投入救火的人们不断喷水、洒沙、砍树,来回数十甚至上百趟,而闻讯赶来的周围百姓也自发组织灭火,随着加入灭火的人数越来越多,火势也终于渐渐丧失原先的猖狂,得到控制。直至黎明,累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的人们终于合力将火扑灭。
为防止还有明火导致死灰复燃,我带领几名衙役深入义庄灭火,可一踏进义庄,我的不住张嘴瞪眼,震惊万分。
原本堆着那些傀儡尸首的地方,现在竟然空空如也!
查遍了义庄上下,甚至翻查义庄外尸首,也未曾发现有他们半点遗留痕迹。
难道他们已经被炸成灰烬?
可是总不可能这么多尸体,就这么凭空消失,一点线索都没有?
只不过,就算现场有遗留痕迹,恐怕也已经被大火破坏,所剩无几……
真是棘手。
“怎么样?”
询问有无生还者,前去查探的衙役统统面露难色,最后沉重地摇头:“回禀大人……全部都死了。”
全部都死了么。
好不容易才有的线索,就这样被人生生弄断了。
这场爆炸来得如此蹊跷,正巧赶在我想要查探傀儡离去之时,爆炸焚毁义庄,手法如此果断歹毒,看来是有人不愿意让我继续查探而蓄意为之。
不仅如此,傀儡尸身也一并不见,想必是一点后路都不留给我。
义庄里已经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现在唯一可以期盼的就是叶青……虽然他昏厥前说的那句话有待斟酌,但可以肯定的是,叶青再进入义庄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什么。至于见到什么,然后又是被什么人捅成重伤,这些只能等他醒来再一一细问。
回到叶府,叶青府上已经乱成一片,重伤的衙役以及被烧伤的百姓,统统在府内接受治疗。相比起来,叶青的情况却显得凶险许多,他被一剑插穿了肺叶,虽没伤及心脏,可由于伤及筋脉,一直流血不止,性命危在旦夕。
温玥……
没有片刻停留,我转身要走,柳梦莱随即拉着我,一夜未眠使得他眼圈有些黑,只见他重重地点点头:“小临儿,我跟你去。”
唯恐线索中断,当即留温柔下来保护叶青,虽有不满,但这次温柔没有吵闹,而是认真答应。
没有武功的我必须依靠莱儿的轻功
才能缩短到达寒山的时间,从未觉得时间如此紧迫,也从未被眼前景象这么狠狠抹杀心中燃起的希望。
不知什么时候,山石崩塌,将悬崖上唯一一条能翻越寒山的道路堵住,本以为能另寻出路,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千不巧天空开始下起了雪,地面渐渐变得湿滑,然后雪越下越大,不过两炷香,原先还看得到道路的前方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无数险恶的沙石碎砾可能在我们脚下,等着我们步入危险的境地。
若要绕路而行,最快也得走几天,绕过秦阳镇才成上寒山,可这来回一趟,说不定叶青早就死了……
有些灰心,我说:“我们回去吧。”
“或许我们可以找其他的路……”
打断他的话,我抿嘴摇头:“不行,寒山地势险要,半山后四处都是悬崖峭壁,原先那条路已经够险要了,就算武林高手也得小心翼翼才能通过,如要强行探新路,看不清路的话几乎是寸步难行……”
“不说时间不允许,万一迷路的话,我们可就成了进不去出不来的困兽,自己都救不了,还谈什么救人。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开玩笑。”我的身体可以再生,但莱儿不同,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怎么可能让他为我涉险。
而且,望着天上越下越大的雪,这条路注定行不通。
无功而返,使得所有人心情都变得异常沉重,我也不便多言,只是强烈期盼叶青能挺过来。这也是我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
夜永远不眠。
哄睡温柔之后,我则慢慢于知府后花园徘徊,突然发现迎面走来一个人影,仔细一瞧,原来是叶青的师爷。
他面色压抑,见到我微微行礼,随后谈及叶青伤势,他便自顾摇头叹气:“叶大人伤势过重,大夫好不容易才替他止了血,可因失血过多,大夫说如果能挺过三天才有得救……”
了解到他跟着叶青也有十几年了,我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叶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挺过去的。”
“希望如此。”他默默地扯扯衣袖,“若是保不住大人,我可就愧对夫人嘱咐了……”
“夫人?”记得叶青府里面似乎没有什么女眷。
回忆着,他自顾陷入悲痛,幽幽答道:“大人本是家境殷实的纨绔子弟,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夫人是大人年轻时家里给娶进门的正妻,样貌平常,平日里大人对她不理不睬,视若无睹。直至大人家道中落,家财人散,唯有夫人依旧对大人不离不弃,一直陪在他身边……于是大人发誓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可屡试屡败,等到头发渐渐花白才终于给他考上一个一官半职,而夫人就陪他一直熬了整整二十几年,等大人终于做到知府,夫人却已经病入膏肓了……”
“夫人临终前要大人做一个
好官,并嘱咐我好好辅佐和鞭策大人,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我替大人物色好妻子,切莫让大人孤独终老……不过大人心里始终觉得亏欠夫人,一直不肯续弦,如今又发生这种事……”说到一半,他就横哽着说不下去了。
本想安慰他,可一种熟悉的背窥视的感觉又涌上心头,猛然的,我回首张望,白雪深处,处处静谧,无声无息。
越是安静,心中的恐惧就更上一层。
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般刮过脸颊,冷寂惨淡的四周被黑夜完全笼罩,徒留若隐若现的一地雪白。
总觉得自己一直在他人的监视之下,似乎有个人,一直在悄无声息的窥视着身在明处的我。
并非我多疑,只是由我在饭馆被攻击开始之后的几件事可以看出,似乎有人对我的行踪了解得一清二楚。
今天返身回来的原因还有一点我没说。
我很明白,这种季节,那种不寻常的山石滚落除了人为,无他可能,而且敌人在暗处不晓得还设下多少陷阱,就算真的有路给我们走,我也拿不定是否能毫发无损地找到温玥。
就像现在一样,前方等着我们的,只是一群等待舔舐腥红血液的杀人傀儡。
30、蓦然
难熬的三天过去,在众人焦急期盼中,叶青总算撑着口气,挺了过来,可依旧处于深度昏迷当中。
大夫说,命是保住,可醒不醒得来,这便要看造化了。
造化么。
心中隐隐的不安情绪越来越浓,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大概是大雪覆盖住了眼前渺茫的天地,所有景色随同玄白色的天空一样被白色覆盖,显得尤其阴郁,不由一步步踏入雪中,使自己也变成灰白景色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