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令人厌恶的女声,醒就醒了呗,还用得着问吗?!被一盆冷水这样泼还能处之泰然晕着不醒的人有几个呀?
我垂着头装死,也铁了心不抬头。
“装死呢?”女人朝我靠近,我忽然觉得危险。有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危险感。
“抬头!”女人冷声吩咐。
这声音,我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么可怕、这么熟悉……
“你听到没,把头抬起来!”
凌厉而蕴含怒气的声音让我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这下,想装死都不成了。我绝望而无助地慢慢抬起头,悲惨地告
诉自己: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抬头,我看向眼前的人。
华贵的衣袍,如云的鬓发,还有——尖酸的、可怖的、恶毒的……熟悉的脸。
那一个瞬间,原本已经在我心底埋葬的回忆如绝了堤的河水般涌出——
“原来也不过是贱种啊!”
“陪我玩吧,少不了你的好。”
“你个贱货,别给你脸不要脸!”
“我告诉你!本姑娘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既然现在你不是锦瑟楼的人了,若是因为你给这里带来麻烦,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要知道,你不过——是一条狗!”
“我就给你最后一个选择——卖他、还是卖这锦瑟楼?”
回忆如绝了堤的河水般涌出,我甚至在片刻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处何处。原来——是她。当初在锦瑟楼给我和雪带来
麻烦的那个女人。她叫什么来着?李燕儿?
也许吧。
原来——竟然是她。
还记得,彼时的我是怎么想的?——若是我不幸落到她手里——做的第一件事,是杀了她;第二件事,是自杀。
是这样的吗?
望了望被束缚着的手脚,也只能苦笑了。现在这副样子,大概杀不了她的吧?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极端
了?或者,是那个女人带给我太多不好的回忆。
“放开我。”我低着头,异常平静地说。
面前的俩人都有些诧异,似乎觉得我不该如此平静,男人冷冷笑了对我说:“放开你?别做梦……”
“放开他。”那女人打断了他的话,嚣张地命令着。
“夫人,现在放开他恐怕……”带着微弱气势的争辩不起丝毫作用,依旧被那女人决然地驳回,“我说放开他!”
男人上来解我的身上的绳子,我低着头不语。
不知道那女人今天是发什么疯,居然真的会放开我?难道她悬崖勒马改过自新弃暗投明回头是岸……了?可是,如果
我没看错的话——睁开眼第一次对上她眼睛时看到的恶毒的光芒,一如既往。
揉着酸痛的手腕,脑中的想法闪过千千万万。好多好多问题掺杂其中,让我连思考都没有办法进行下去。身边两束冷
冷的目光更是可怖,整个人都如坐针毡。
56
首先,我为什么会被抓?
——这个问题有答案了,就是那女人搞的鬼!
其次,她为什么要抓我?
——好吧,不用想也可以知道个大概……
然后,这里是哪里?
——不知道,也许是成王府?很有可能。
说到成王府,犹记得当时凄惨的一幕——被成王决绝地抛弃的那女人,以及最后她花容失色的惨状和悲凉处境。我不
得不承认,彼时除了解决心头之恨的快意,还有一点点的怜悯。茫茫未来寥落,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如何存活?
可是现在事实证明,我显然是多虑了。——看她圆润发福的样子,哪有过的不好的可能性?到是我现在的样子,好像
有一点糟糕。
这又是为什么呢?
也许我忽略了最值得考虑的一个问题,最后——我要怎么逃?
“你在想什么?”那女人探究地盯着我的眼睛,眼里是克制不住的得意和猖狂,我勉强地看了一眼,已觉心寒彻底。
我低下头小声说:“没有。”
听起来没什么感觉,其实不是我不想说得气势汹汹,只是我没力气,再怎么嘶吼听起来也就是一声软绵绵的呜咽。
男人瞥了我一眼,目光里是恨意,只是依旧对那女人规劝着:“夫人,请记得您的目的。”
“少罗嗦,我做事有分寸,”女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沉声咕哝着,“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
看那两人似乎不是普通的主奴关系,又或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我不知道,可是他们繁琐的的谈话留给了我足
够多的时间。
然后,那女人挑起我的脸,宣布着:“现在开始,你是我的。”
又是这句话!——我愤怒地盯着地面,眼里似乎是有火焰在跳动一般,恨不得紧紧地握住拳头发泄。可是我不能,思
想在无形之中控制了我的行为,我无法做出在此刻对我不利的行为。
任何对我自己不利的行为,包括精神上的和身体上的。因为雪说过要好好珍重自己,他说过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保护
好自己,因为我是他这一生的全部。
雪,你何尝不是我这一生的全部?
雪,我是不是成熟了呢?
——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单纯了。
什么倔强、什么尊严、什么原则——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得你重要。
还记得吗?
初到柳府的那个下雨天——我看到你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淋浴,水珠打湿了你的白衣,你却浑然不觉。一个时
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直到雨停。
我真的真的吓坏了。而你却对我说:“习惯了,当初你不在的时候,只有它能让我觉得我还是活着的。”
也许现在失去了什么,但是至少还有你;如果现在坚持了什么,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死亡,只是悲剧的一种形式
,并不是所有的死亡都值得悼念。
而我,不愿再看到你站在雨中寂寞的身影。
——“现在开始,你是我的。”
最后,我听到自己开口,无法控制地说出一些话——轻轻地,像是静谧夜间树叶的低语和呢喃:“是,夫人,我是您
的。”
女人低低地笑了起来,语气中却又充斥让人憎恶的轻蔑。那斜着的眼、竖着的眉,似笑非笑的神情,眼里一闪而过的
阴狠……
若不是熟悉,我一定不会觉得可怕。
那都是赤裸裸的鄙夷和蔑视,像是当初那样,警告着:“有一天,你会跪着求我。”
就像是为了印证我的回想,女人吩咐道:“那么,跪下。”
我颤抖着,克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和怒骂,克制住眼眶里盈满的摇摇欲坠的泪水……
“是……夫人。”我缓缓滑落,直到膝盖碰触地面,“咚”。我唯一感觉到的,就是颤抖,抑制不住的颤抖。这究竟
算什么呢?
“呵,”女人冷笑,“看来,你被吓得不轻。”
我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话。我没有被吓到,但我害怕——害怕我一开口,就忍不住释放出自己脆弱的情感。我宁可
它们被永远的禁锢着,至少那都还属于雪——属于雪一个人。
“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做些事情——让你放松一下?”
“我可不喜欢养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狗。”我正疑惑着那女人的话,却听到她的结尾,又是一阵无言的羞耻。——“小
狗”?
哦,对了!当初她“莫名其妙”或者“事出有因”地打了我巴掌时,是这样说的——
“你听着,我可不是一个和颜悦色的主。这一巴掌,是对你刚才对我不恭的惩罚……要知道,你不过——是一条狗!
”
是啊,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人看?
“听凭夫人吩咐。”管她要做什么事情,我都奉陪。不就是演场戏吗,我只求不输。
“哼,”也许是我摆低的姿态大大地满足了那女人的征服欲,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心情好了起来。然后,她更是肆无
忌惮。“虽然,我一向对送上门的货色没兴趣,但是——”
她有意无意地停顿着,揪着我的心脏起起落落。
如果她是真的对我没兴趣了,那就不会现在还花时间在我身上了。可是,如果她只是为了报复呢?如果只是为了当日
的羞辱得到偿还……
我要好好地活着,无论如何。
“夫人!”我装出着急且胆怯的神情,低下头轻轻揪住那女人的裙摆。眼神轻轻往上瞥,像是期待、又像是敬畏。默
默地深吸一口气:“夫人,我可以为您、您做任何事。”
——除了背叛自己的感情。
说完,我立刻将眼睑垂了下去,颤动着肩膀佯装抽泣……
该死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了那微不足道的存活吗?只是贪生怕死吗?——就像这样轻贱自己唯一残留的一点骄
傲。就是这样而已吗?
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我一定会在镜子前面自刎的:沾满污垢的衣服、碰头乱发的面容、跪伏在一个恶毒的女人面前
,还瑟瑟发抖——真的无法想象,现在的我究竟是怎样一副姿态!
卑微的、下贱的、甚至是肮脏的。这就是我吗?
一瞬间,我忽然有一种看破红尘的飘逸感。恍然的心绪占据了我的思想,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轻语:“这就是事实
,你就是这样活着的……”
可是,既然已经这么做了——我们应该让演出完美落幕,不是吗?
这场堵上我生命的演出。
57
“夫人,请不要赶我离开——”我小声却清晰地说着,“我已经是您的了。”
我俯下身吻去她鞋尖的尘埃,尽力让自己显得谦恭。“我知道您也许不会相信我,但请给我时间证明,我一定会让您
满意的。”
我带着哭腔哀求,心里也在对上天哀求着:求求你了,多给我一点时间吧,只要多一点就好!为什么命运如此残忍,
连我仅有的一点美好都不放过!
我悲哀地看着地面,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是泪水凌乱了视线。
“啪嗒、啪嗒……”终于,忍不住了吗?
我想我是真的完了,连这种蹩脚的戏码都演不好。那女人相信我了吗?不可能的吧,连我自己都不信,这太假了!—
—不管是我的行为,还是我说出的话,都太假了。
这比花枝招展的妓女拉着过往的行人说“来我这儿吃顿便饭”还要做作,做作得多。
然而我错了,那女人“用情至深”。
“你说的可当真?”她问。也不知是得意还是嘲讽,可是本色不改,“我管你愿不愿意,记住了:是‘我想’而不是
‘你要’。”
“是。”我想我是麻木了吧?
没想到她竟然信了,难道是那两滴眼泪起的反作用?不管怎么样,这也算是另一种新的开始。反正她都说成这样了,
我不顺水推舟都不行。
刚抬起头悄悄看上面的情况,却不妨撞上了那男人凌厉的眼神。是啊,我都把他给忘了。只是这样蓦地看见雪的脸,
还是有胸口被人打了一拳的钝痛。
不敢看他探究的目光,我怕他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什么。从那眼神里我可以看出,他至少比那女人聪明。或者应该说,
那女人已经蠢得无药可救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刚才那短暂的对视,那男人嘴唇微动,好像说了什么。他说:“不要耍花样。”然后
我发现了,他和雪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嘴唇。
我记得,雪的唇更薄一些,颜色更浅一些,会让人有深深吻下去的欲望。陶醉其中,伴随淡淡的香甜。那是,爱的味
道。
那张脸一闪而逝,是微笑的脸,将成为我精神上的籍慰。然而残酷的声音钟会打断我的遐想,将我狠狠拉回现实。
“既然这样,我们来做刚才说的事情。”那女人的口气危险,我却无路可退。“是,夫人。”
“还记得吗?”那女人转过身不再管我,踱步朝房间的另一边走去,“我说过,我会教你规矩的。”
我打了一个寒噤,却见她转回身,朝我走过来。越来越近。然而,走进了才看清她手上拿的东西。——藤条。多熟悉
的物件啊,却物是人非。
“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那女人的表情此刻看来是这样邪恶和可怖,“还有,也是对上次那件事的报复。既然我动
不了那个慕容覆雪,你就替他还吧。”
语未落,藤条就落上了皮肤。我惊呼一声,又猛地咬住嘴唇,死死地咬住。一霎间,房间里就这么回响着藤条落在皮
肤上的击打声。听,“嗖——啪!嗖——啪!嗖——啪!……”无休无止。
大家都是沉默的,我也不开口喊叫,气氛显得更加诡异了。女人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而我身后的藤条却拉走了
我所有的注意力。它凌乱地落下,有时候是背上,有时候是臀腿上。末梢偶尔擦过垂着的手臂,仍旧是锥心的疼痛。
嗖——啪!我疼的快死了。就快要挨不下去了。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还好,我不用说话,甚至不用思考。就这样低着头,任泪水擦过脸庞,滴落在地面上。是啊,打我的人不是雪,我不
用认错,不用愧疚,不用担心那个人打我是不是因为不爱我了、放弃我了。因为本来就没有爱嘛。
女人笑着,彻彻底底。
我已经疼到都没有感觉了,那男人真是狠啊,我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他想打死我啊!不过看样子倒是真的挺恨我
的,真搞不懂。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尖锐的小声,我竟然的高兴起来。濒临死亡的愉悦,就像是苦中作乐一般。也许,我正在看一
场戏?用不屑和戏谑,只因为台上的人与我无关。
然而,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些被当做笑料的人,是真的有可笑之处啊。
抬起头,华贵的衣衫拂过我的额角,然后是脸庞,一点都没有丝质的轻柔,有的只是彻骨的冰凉。只轻轻地一碰触,
就像是闪电从我的皮肤上打过,颤栗着。
“……够了。”女人笑着喊停。就像是来自天堂的救赎,那令人恐惧的呼啸声就此停止,疼痛却无法泯灭。
男人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
空气依旧冰冷,我很快镇定下来,望着那仿佛遥不可及的女人,眼里笑意渐渐溢出。
“谢谢夫人的见礼,”我尽量温顺地说着,“我会记住。”——放心吧,我一定会记住的。到死,都会记住——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