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么回事?”我问他。
转过头,我眯着眼睛尽可能地想看清楚他。之前好像已经看到了,但片刻便已忘却,在脑海中湮灭,不知所踪。现在
是白天,许是今天天气不错,光线强烈了许多。再加上靠的近了,很容易便将他彻底打量了一遍。
并不如我想象的一般。——那只是一个长相难以估量的男子,现在看上去很平凡,是扔到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那
种。但是难保他未曾风华过,只因为那疲惫和哀伤的神情占满了整张脸,青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眶,只是充满病态。
让我深信他不凡的是,他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异样,是魅人的气质。尤其是那一双眼,只望一眼,便像是要把人吸进
去一般,再也移不开视线。
“你……”我怔怔地望着,刹那间词穷。
他却冷冷地转过头去,像是不愿意被人这样看着。半响,才有了动静。只见他又在身后的草堆里一阵捣鼓,然后淘出
了一个什么东西扔在我面前。
——那是一个馒头。
我惊诧地看着那个干硬的馒头,实在想不出说什么才好,他是把馒头……给我吗?
我询问着看向他,却依然只看到一个冰冷的侧面。良久,见我都呆楞着一动不动,他才有些恼了:“不想死就吃下去
!”
我这才惊醒。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情绪,如清泉花蜜一般,顿时让人觉得温暖和感动。
——不想死就吃下去!
——不想死的话……
“谢谢……”我默默地拿过那个脏兮兮的食物,现在并不是挑剔的时候。但是,我吃了他怎么办?现在,食物是多么
珍贵的东西。我小心翼翼:“你……”
见我接过,他摇了摇头道:“不要管我,你要是不想吃就等死吧。”
我知道他反复强调“死“是为了什么,他是真的怕我不愿意吃吧?这么脏的东西,这种喂狗都不一定有狗愿意舔一下
的食物,有谁能若无其事地咽下呢?可是他不知道——这一点点小小的苦算什么?至少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咬着干瘪的馒头,一口一口,极其缓慢。
我觉得我的力气已经很有限,现在又得咬这么“顽固”的馒头,怎么可能快得起来?但是,还是要努力啊,毕竟不知
道那个男人什么时候会出现。
吃东西的时候,眼睛也没闲着。不自觉地朝那人脸上看去,这才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那眼神里流动的光彩,是我
永远读不懂的情感。
“你……”我犹豫着总该说点什么。
“快点吃!”他转过头,留给我一个冰冷的侧脸。
被他一吼,我顿时吓得不敢再说什么。算了,又不是我不想跟他相处融洽,是他不给我机会嘛!
这样的气氛在我啃完整个馒头之后继续维持着。
周围很静很静,仿佛可以听见轻微的心跳,短暂的呼吸都显得多余。静谧如此,是否就连风声都不愿打搅这片刻?昏
暗的光线下,像是期待黎明的心情蠢蠢欲动。
只是不知,我的黎明又在哪里?
如若不计彼此的心境,彼此的所想所忧,倒还真的是一副深沉的画,诉不尽的呢喃深陷其中。
可是,这种鲜有的感触,却偏偏有人愿意破坏。
若隐若现的脚步声传来,踏——踏——踏——拖沓的步伐只是点点滴滴勾起我心中的恐慌。是那个男人吗?他终于来
了吗?怎么办——
我发现,原来我真的怕。怕看到那张属于雪的脸。在绝望彻骨的时候,看到雪,那是雪原中的光束。可是……如果他
转眼成为恶魔,那就是从希望到绝望的转变过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能承受这许许多多。我真的……可以吗?
原来,那个男人没骗我。
踏——踏——踏——我听到锁链细琐的声响,然后是清脆的“卡擦”一声。那是钥匙转动的锁眼的声响。原本象征着
挣脱、自由的声响,却成为另一把束缚我的枷锁。
良久,男人都没有出声,最后朝我说道:“出来。”
声音不大,也是没有敢感情的那种。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却似乎看到,他的目光直直地锁定着我的眼睛,吐出命令的
字眼。那一刻,我甚至不敢动、因为紧张而大口喘息。
这时,身旁原本沉默的仿佛死去的人突然朝我凑过来,低声说:“他不是雪。”
我一惊,猛地转过头去直直地看着他。他却是无所谓的笑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但不得不
承认,他笑得如雨后的彩虹般迷人。就算是衬着单薄的身形,苍白的面容,也平添几分纤弱的美感。
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旷神怡。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的名字……”他淡淡地回应我怀疑的眼神,处之泰然。我的心弦却因此而被触动,是吗,我
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的名字?
雪,你让我怎么不去想你?抬头,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哀伤,身旁那个从来没有情绪的人竟也显露出一丝悲悯。然后
,他低着头轻轻地说:“我叫玄,曾经也是锦瑟楼的花魁。”
慌神之际,他似乎不愿说太多,刚才那也应该只是有感而发。意外的,门外的男人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好
像根本不存在。
时间就这么静止了下来,我沉静玄简短的几句话中不能自拔。
甚至不知道那男人是什么时候从门口进来的,是什么时候解开了我的铁链,是什么时候将我像垃圾一样拖了出去……
“以后,可不要在睡着的时候说这么多话。很烦。”这是我恍惚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却听出了久违的温情。
我走不动路,被那男人半拖半扶,像一团棉花似的垂挂着。那男人终于走累了,受不了了,转过头狠狠瞪我一眼:“
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一怔,因为那属于雪的脸,和熟悉的生气和不耐的表情,但瞬间反应过来。哼,他怎么能跟我的雪比?雪比他可爱
多了!虽然有时候会有一些小小的霸道和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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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哑着嗓子低吼:“你自己来试试这么多天不吃饭不喝水只能像死人一样呆着看看你会不
会生龙活虎还能健步如飞!”
我一口气说完,释放了这么长时间的怨愤。等我说完后,自己也是累的气喘吁吁,但惊觉自己的体力还真是不错,还
能说得完这么长一句话。也幸亏了那个干巴巴的馒头,好歹补充了一点体力。
那男人吃惊地盯着我,活像在看一个怪物。如果我还有力气说话的话,真的是很想破口大骂!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
的!可是,他的眼里渐渐沉陷出愤怒,这样熟悉的神情,让我的心跳猛地加速起来。
他冷笑:“你看上去挺精神。”语气之阴冷,实在是非人道的表现。理智告诉我,现在骂人是不合适的。你见过把牢
头骂得狗血淋头的烦人吗?那会给我带来麻烦,很大的麻烦。
算了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
我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真是一身狼狈——脏兮兮的衣服拖沓着,脑后的发丝垂荡下来,都打成结了,不用看也知道一
片凌乱。还有满身的血污……话说回来,那到底是谁的血?
“快点!”沉思之极,那男人猛地推了我一把。在我踉跄着往前倒之前,他又猛地抓住我!我愤愤地转过头,用眼神
把他扫射,却只换来不屑一顾的低笑。
真是——可恶!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一样,活该被人耍!该死的,这男人到底想怎样?!
“放开我!”我大叫道,用力挣开他的手。
他更紧地抓住我的手,证明了我的挣扎只是徒劳。“我放开你,你就要掉下去了。”
熟悉的话,似乎有人也对我这么说过。那是和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时候他说:“我不拉你你就要掉下去了!”
当时,雪是这么说而吗?转头,看到的——是雪的脸。
我愣在原地,再也动不了。
我怔怔地叫:“雪……”
因了我这一声满怀深情的轻唤,甚至只是一个口型,我都记不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喊出口。然而就在那一刹那,面前的
雪忽然粉碎。连着那些我脑海中此刻呈现的环境一起,在片刻轰塌。
我还是我,依然处在冰冷的地牢走道,依然被一双冰冷的手紧紧抓着。而抓着我的那个人,不是雪。
瞬间,我觉得所有支持我站下去的力量都消失了。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像是期待着死亡。平和的面容,嘴边还挂着似是嘲讽的笑。静静地等着,静静地感受这一刻流失
的时间。
然后,迎接我的并不是死亡。而是破空而来的一巴掌。
啪!
男人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打偏我的脸。
我震惊地睁开双眼,感受着前气的充血的眼睛。像是邪灵一样恐怖,在这阴森的地牢中更觉诡异。我错乱地别过脸,
那男人却猛地掰过我的下巴,掐得我生疼。
“看清楚,我不是慕容覆雪!”恶狠狠地警告后,又换上可怖的表情,脸上有疯狂的表情:“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认
为我是的话,就好好记住——慕容覆雪是怎么对你的!然后,恨他。”
魔音入耳,我狠狠推开他,大喊道:“你不是!”
他不屑。冷笑一声后,任由我挣脱,然后冷笑着看我如瘫痪般地靠倒在地牢冰冷的墙面上,不知是哪里来的肮脏的水
渍印透了我背后的衣衫,一片冰凉彻骨。
“你以为你是吗?”看着他冷笑,我也笑,笑得痴狂。“别以为你长的像雪就可以迷惑我!你根本不配和他比!”
话虽然说的强势,但谁能知道,在心底最脆弱的那个角落,他确实迷惑了我?
也许吧……
我不说话,只是大口的喘气,他也不说什么。低着头,我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一时间无言,过道里只有拉长的灰色阴
影,摇摇晃动。
“走吧。”半响,他冷淡地吐出这两个字。
令我惊讶的是,他竟然没有生气。就刚才,我只是叫了一声“雪”,就换来了狠狠的一记巴掌。而现在呢,发生了什
么?我羞辱了他,他却什么都没有做,连一句怒骂都没有?
这太不可思议了。
也许是着小小的口舌之快让我尝到了胜利的滋味,甚至是自我的骄傲,我越发得寸进尺起来。
“怎么,被我说到痛楚了?说不出话了?”我浅笑,是无声的嘲讽。
“还是……你原本就是打算让我崩溃的?就因为这张脸?”
“算了吧,我永远不可能成功的。”
“这一生,我只属于慕容覆雪。我属于慕容覆雪的灵魂,而不是他的身体。”
“所以,不管你有多像他——”
黑暗里,我朱唇轻齿,吐出残忍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只想伤害眼前的人。如果不能用行为,那就用言语。
我可以说最恶毒的话,用最残酷的语气,只要可以伤害他!
因为——我恨他,是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巨大的恨意。他不是雪!他凭什么拥有这样一张脸?他凭什么在我面前对我
和雪的敢情指指点点?他凭什么……
“闭嘴!”终于,他怒了。
“我偏不!你不是不想听这些吗?因为那都是事实!”我狠狠盯着他,像是要用眼神将它打碎一般。“像你这样的人
都是愚蠢的,不愿意面对现实——”
他朝我冲过来,大吼道:“闭嘴!”
我以为他又要动手了,闭上双眼准备迎接疼痛的时候,却并没有预期的恐惧。突然,他压在了我身上!想睁开眼,却
不由自主得无能为力。
沉重的呼吸自颈边传来,温热的气息在我而左耳边萦绕。
接着,是混杂低喘的轻语:“自以为是的蠢货。慕容覆雪吗?是,我承认是我故意变成他的样子。你说的也对,就是
为了迷惑你。可是呢?”
我紧靠着冰冷的墙面,试图平静。可是?可是什么?
“可是……”他渐渐不说话了,我虽然急切地想要知道后话,却也不可能追问。这一段莫名的对话,在他沉重的叹气
中结束。
然后,我感觉他离开了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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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吵了。”他冷漠地说出这句话后,我只觉得后颈一阵剧痛,然后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他打晕了我。
不省人事的时候,还真是的是最放松的。这种难得的闲适,毕竟稀少。
“该醒了吧。”
“还没有。”
“怎么搞得,不是叫你不要伤着他吗?”
“可能是下手重了。”……
朦胧中,似乎有这样的对话。女子的声音,尖锐、刺耳。男子的声音,深沉、熟悉。
是谁在说话?
“你再去看看。”
“是。”
然后,有人朝我走过来。指尖划过我的脸颊,还有那么一点点温柔,陪着小心翼翼。那真的是温柔吗?也许是我自作
多情了。
“他还没醒。”男人的声音冷清。
“还没醒?”
“是的。”
“我怎么感觉着他已经醒了?”女人不依不饶地问。
好吵的,不就是一个醒没醒的问题,还争论这么久,也不嫌烦。我挣扎了一下眼皮,试图张开双眼。那样,他们就不
会再纠结这个愚蠢的问题了吧?
可是,如果我真的挣开双眼,会看到什么呢?
到底,要不要醒过来呢?
还是,不要了吧……
正当我努力说服自己,打算沉沉睡去的时候,女人显然不想给我这个机会。
“算了,管他醒没醒。”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恶毒。“去,拿盆冷水把他给我泼醒。”
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
脚步声传来,我知道马上就会有冰冷的水泼到我的身上,我想挣扎、想反抗,却力不从心。
我被绑住了。
哗——水砸到我脸上的声音清晰可闻。瞬间,脸上是冰凉的一片。水珠密集,顺着额头和发丝滑落,少许水流呛进了
我的鼻子和嘴巴,难受的我想咳嗽。
水流的刺激瞬间让我清醒。
睁开眼睛,明亮的管光线是久违的。本该是带来温暖的东西,却让我觉得恐慌。
我不知道在那个阴冷的地方呆了多久,我说过——那样的情况根本没有办法计算自己度过的时间。当你昏昏沉沉的醒
来,那小小的窗户也许会投进一丝光亮。那该是白天吧。可是你却无法知道——这究竟是还没有过去的那个白天,还
是已经过去的第二个白天。
所以,你将不会确定,现在你是在“今天”,还是在“明天”。
究竟,过去了多久呢?
“这下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