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云截住二楼下来的人。雷平峰对付从门口冲进来的。华南一剑战斗力果然强悍,三个人把岳云围在中间,岳云几次想点穴道都觉得棘手。那些人不光是身手敏捷,基本功强大,更可怕的是他们每一下都直接攻击最能致命的地方,仿佛危险而冷酷的野兽。岳云可以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出的嗜血煞气。
岳云卖个破绽,忽然从一个特种兵背上拔出军刺。刺、拦、截,最后在二楼凌空抡出一圈雪亮的刃光。大劈刀的浑圆轨迹是如此完美,仿佛古老永恒的图案。那三人从腰腹被划开,血花溅成圆弧上破碎的点。
岳云如同大鸟从二楼轻盈跃下,军刺斜拦身前。对方剩下四人看到岳云一击必杀,三人横尸,都是一寒。
和雷平峰正面冲突的特种兵则咬牙切齿道:“好得很,除了目标,你们今天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哼,狂妄刻毒。果然很符合你们的风格。原话送还你们!”雷平峰根本没跟他客气。地狱塔的经历早已让他看清这些野兽的本质,喝的是自己手上的血,吃的是同伴的尸体。曾经十六岁的雷平峰亲手埋葬了最好的朋友,发誓与他们所有人势不两立。
这时又有一名特种兵调转目标来抓孟怀,他们受过叮嘱,不能伤害孟怀的性命。孟怀手上的武器被打飞,虎口血肉模糊地疼。罗沛刚举起枪,另一边瞄准他的子弹贯穿了他的肩胛,他闷哼倒在地上。孟怀拉着昏迷的吴萍侧闪过接踵而至的流弹。
那个特种兵狞笑着,打中了他的脚踝,孟怀一下子跪在地上。子弹接二连三划过孟怀的脸颊、头顶、腋窝、在四周地面留下弹痕,那是嘲笑与示威的方式。岳云和雷平峰都分不开身,岳云心急怒吼道:“你敢动他一下,我把你剁碎了!”
特种兵又一枪打到孟怀的另一只脚上,疼得孟怀蜷缩下去。“来剁啊。”那声音恶意又充满挑衅,他把手枪抵在孟怀的手掌上:“开个洞死不了的。我可动了。”
“混蛋!”岳云顾不得自己被围困在几人中间,抬手朝那边射击。挟持孟怀的人扭过身避开,勒着孟怀的脖子将他箍住,稍微用力,孟怀就感觉脖子要断了。
岳云露出破绽,被旁边趁虚而入的家伙在腰上补了一刀。岳云手掌反抓过刀,冰冷的刃切出温热的血痕。他满手鲜血地调转刀头捅入那人的胸膛。焦急道:“孟怀!”
挟持孟怀的人大喊一声:“收!”就准备扛起孟怀跑路。忽然猝不及防被后面一股力气扯开。醒过来的吴萍看到儿子被抓住,拼了全身力气死死咬住那人的手往后拖。特种兵被撞开,放开了孟怀。吴萍像一只护巢的老母鸡挡在孟怀身上。特种兵勃然大怒,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一个弱女子撞开,实在是奇耻大辱,他恼羞成怒地举枪噼里啪啦射击。
孟怀只感觉鲜血一缕缕顺着母亲的身躯流到背后沾湿了他的背。他两只脚都动弹不得,抱着吴萍翻滚到地上。母亲苍白的脸搭在他的肩头,触目惊心的血花在背上连成一片。
“崽儿。”吴萍微弱道:“你爸爸……”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妈!”孟怀分不清脸上到底是血还是泪。“畜牲!”他声嘶力竭,痛苦地摇头:“我要杀了你们!”
孟怀体内仿佛挣扎着一只野兽,头几乎要痛得裂开,在血腥中渴望把眼前一切都撕成碎片。吴萍不再动弹,孟怀眼神逐渐涣散,冰冷的仇恨侵袭了四肢,覆盖了子弹伤的痛感。孟怀颤巍巍地站起来,将捂着眼睛的手移开,双眸殷红得几乎滴出血。
“我要杀了你们!你们全部!”孟怀声冷如铁,一股莫名的气场弥漫在屋中,所有在场的人不由自主感到一股寒意,仿佛那是天生让人恐惧的来源。孟怀忽然冲向刚才开枪的特种兵,特种兵的刺刀砍进他的手臂,孟怀根本没有反应。那只受伤的手像是铁箍一样掐住了特种兵的脖子,用力一捏,只听咔嚓一声,竟把他的颈椎骨活活捏碎了。
孟怀像是丢小鸡一样把人甩在一边。转向剩下几个围攻岳云和雷平峰的。那几人斗得气喘吁吁,即使注意到了孟怀这骇人的突变,也抽身不得。孟怀颤抖地走过来,揪住一人的头发,五个硬得像铁棍的手指插进那人的后脑勺,然后砰得一声踩在地上。剩下的特种兵急忙转身射击,子弹射到孟怀身上都纷纷弹开,仿佛他修炼了金钟罩。岳云心头剧震,难道孟怀又发作了?他不是治好了么?
孟怀瞪着殷红的眼瞳向雷平峰和岳云走来。
“孟怀你怎么了?”雷平峰瞠目结舌,剩下的三名特种兵和他们停止了打斗,紧张道:“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们要来这么多人了吧!他太危险!”
岳云拦在孟怀前方,孟怀不费吹灰之力捏住他的脖子,像是提小鸡般举在空中。
“孟……怀……醒……啊……”岳云脸涨得紫红,近乎窒息,他内功浑厚,但是孟怀此刻的力气简直不是人,哪怕他天生神力都挣不动。刚才那么容易捏断人脖子的孟怀,此刻手上用的力气已经很小了。
“应祥?”孟怀虚空的双眸倒映出岳云的身影,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杀欲,收紧胳膊把岳云拉到面前。“这一次,我可不会那么轻易走。”
岳云全身僵住,那个占据孟怀身体的家伙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凑在岳云耳边道:“还想再好好来一次。别忘了我比他强很多。”
忽然孟怀颤抖了一下,松开岳云,捂住眼睛,血红色若隐若现,有一丝清明浮现出来。他脸色扭曲道:“回去!别给我捣乱!”
他哇哇大叫起来,捂着眼睛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嘶吼道:“为什么?我就是你,你的仇恨你的眼泪你的爱都是我的,为什么我还会陌生?你在哭,你在哭什么,软弱的人类!”
岳云冷冷道:“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你的感情。”
孟怀像是被击中了,大叫一声昏死过去,手指在地上抓出十道血痕。岳云和雷平峰松了一口气,回头看那三人正以愤恨的眼神瞪视着他们。
“你们还有什么理由?”华南一剑恨道:“今天就算我们全死在这里,明天,后天,只要那妖怪还在,就不可能没人来收他!”
今天的私斗如此惨烈,且不说已经严重违规,国防部两大特种战斗部队吃不了兜着走。单就动机来说,也掺杂着私怨。飞獾手下的嗜血队员把任务过程执行得极为暴力,雷平峰也未尝没有一出心中恶气的想法。
但是他们毕竟还是国防部的军人。
“孟怀到底怎么回事?”雷平峰问岳云。
“在东北基地的时候,说他体内有另一个人格,身体构造与常人也不同。”岳云蹲下去查看孟怀伤势,见没有大碍。又走到吴萍旁边,开枪的时候其实没有射中要害,估计他们也不敢伤及吴萍的性命。岳云点了她背上止血的穴道。
这时候孟怀醒来,艰难地用唯一没受伤的手撑起身子。岳云赶忙从背后抱住他,孟怀全身瘫软地倒在岳云怀里。泫然欲泣地伸出手:“我妈妈……”
“她没事儿。”岳云握住他的手。在孟怀耳边道:“别担心。安心休息吧。”
“我这次看得到。”孟怀双脚受伤,身子的重量都加在岳云身上:“他做的事,我都看得到。”他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疲惫无比,靠在岳云肩头,嗅着熟悉的气息,多想永远都不离开。
第五十二章
“我还是跟他们去。”孟怀声音微弱,却很清晰。“刚才我不能阻止。杀那些人的时候我的身体很快乐,不想停下来。我是怪物。”
“你不是,你刚才打败他了。”岳云收紧了环着他的手臂。“你做得到。”
孟怀闭上眼睛:“没有,是他受刺激自己不干了。我下次就争不过了。我知道的。”他低道:“应祥,他想伤你。他想伤每一个人。不管是喜欢的人还是讨厌的人。因为这是他唯一的交流方式。”孟怀气若游丝:“伤害,不仅简单,而且很有……快感。我控制不了。”
“不。”岳云摇头,把他搂得更紧。
“妈妈跟我说,我爸爸……不管怎么样,我不能不去。”孟怀微弱地笑了笑:“国防部能怎么样?顶多像那群疯子科学家一样采点血研究。肯定把我供得跟菩萨似的,吃得白白胖胖地回来。”孟怀用头发蹭着岳云干净清凉的颈脖。“何况得去医院包扎,迟早要露面。”
岳云一边搂着他,低头道:“别说了,有的事情一旦妥协,就无法挽回。我会治好你的。”说着他横抱起孟怀。
“应祥!”
“好好睡。”岳云也不顾有他人在场,俯身吻了吻孟怀的额头,然后点了他的睡穴,朝门走去。
“岳云!”雷平峰严肃道:“我早知道你们的关系。可这不是理由。孟怀刚才自己也说了,你要尊重他的意思。”
岳云侧过半边身子,淡然道:“我有其他理由。”
“什么?”
“管他皇帝也好,国防部也好。我这辈子,绝不会把重要的人交到权力中心的人手里。”岳云露出一个冷静决绝的表情:“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那些躲在安全的地方发号施令的人,再也不会任人宰割。”
“岳云,你为何要成为一名战士?”雷平峰沉声。
“为了守护。”岳云转过头:“我失去一切。只有孟怀,什么都是他给我的。”
雷平峰朗声道:“既然如此,你也应该守护孟怀自己的意志!如果你剥夺了他的选择,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岳云一震,喃喃道:”不,不一样。我爱他。”
“你只是在恐惧,恐惧失去。”雷平峰咄咄道:“恐惧不能代表守护,只会滋生掠夺。你想想!”
岳云勃然大怒道:“难道你希望孟怀被他们带走,谁知道那些该死的家伙会干什么事?”
“我们一起带孟怀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们要伤害孟怀,我保证,我拼了命也会救他出来。”
“我信你。可我不信他们。”岳云眼中灰色缓缓流转:“也不想看你搭进去,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队长。”
“守护,是需要勇气的。”雷平峰叹道:“你丢失了。”
岳云刚想反驳,怎么可能,笑话,那位勇畴无双的少年将军心中,从来没有害怕两个字。可他忽然颤抖了,离开了金戈铁马的战场,心中的冰冷不断滋长。当朱仙镇的一腔热血被森寒的大理寺浇灭,当狱中传来父亲被赐毒酒的消息,当蒙冤下狱,含恨而死,他才发现人心比他想象的恶毒百倍,他才发现过去的努力都像一场笑话。辛苦打下的土地几经易手,大宋的江山不断在历史长河中被碾成相同的碎片。自己坚持的东西不过是史书上寥寥几句叹息。
重生在陌生的地方。他学会了小心翼翼,他学会了隐忍不发。他学会了为身边最直接的利益而战斗,再不问家国几何。因为他倦了,累了,心凉透了,前尘旧梦烟云已逝,从孟怀那句“自己的命最重要”的叮咛开始。他只想为自己活一次,不要卷入是非纷争。因为他知道,国家这台绞肉机,连十几万大军主帅都可以轻易毁灭,更别说渺小的个人了。
于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心里就蛰伏着一个阴影。吞噬了曾经扬鞭跃马的豪情,不断地提醒他:“活下去,不要重蹈覆辙。”人世如此荒寒,生命又如此孤单,只有孟怀像是一团永远不会坠落的光芒,温暖了他活着的意义。爱着他,关心照顾他,和他分享喜悦与忧伤。他猛然意识到他是多么害怕,他也知道了过去的无畏是因为无知。身边跟着12万铁骑,自然什么都不担心。但是当要一个人守护比自己弱小的爱人。他忽然恨不得全身长满钢刺。尽管他武艺高超,尽管他意志坚定,他还是怕啊。那么多东西能毁掉一个人。
可是害怕就有用吗?能看透的是智者,能战胜的是强者,世界上只有强者能真正守护住自己的东西。
“过去的勇气,是要找回来。”岳云淡淡道:“你说得对,我得尊重孟怀的意思。”岳云抱紧了孟怀转过身来道:“但是,我要跟他们谈一个条件,如果孟怀留下,我要陪着他。”桌上沉睡的小猴子终于醒了,吱吱叫着蹦跳到岳云肩上,它长得很快,比前两次又大了两圈,像个大胖婴儿。
雷平峰背着吴萍,岳云抱着孟怀。罗沛也一拐一拐地跟着他们。华南一剑的人抬起飞獾等人的尸首。好几次忍不住想崩掉岳云他们的脑袋。一路上互相恶狠狠瞪视,少不了冷嘲热讽。他们都明白这次梁子结大了。
到了基地零号大楼,通报前台工作人员,一群卫兵直接将他们迎进了国防部。穿过一条热闹的走廊。不时有抱着厚厚一沓文件的年轻人手忙脚乱地和他们撞个满怀;两杠一星的军人狠狠地砸门“30号就该到位的补给呢!”;苍老威严的声音从敞开的办公室里传出“战略方向不能错,死多少人都不能改”。岳云他们被带到最里面的一扇门口,在走廊的尽头。
“国防部长,岳擎天。”雷平峰低声对岳云道:“和你姓一样。他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卫兵敲了敲门,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进来。”众人鱼贯而入,偌大的办公室里,面对他们坐着一个国字脸的男人,臂章上面没有星星,而是松柏树枝,元帅的标志。他并没有刻意端架子,却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卫兵鞠躬后就关上门走了。
“元帅,我们……”“元帅,其实……”
雷平峰和华南一剑的其中一人同时开口,察觉到被抢话头狠狠瞪视一眼。
岳云注视着那位国防部长,心头剧震,国防部长年纪挺大,应该五十多岁。可他的容貌,却神似岳飞,也和自己有点像。岳云怔怔地看着,差点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岳擎天也看到了岳云,微微有些诧异,但只是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便关注正事去了。
毫无疑问,国防部长办公室,堪称全楼效率最高的地方。五分钟后,接到电话通知的几个人依次赶来处理此事。
华南一剑的中队长来的时候气得七窍生烟,手下最得意的队长死得窝囊不说,整只小队七零八落,只有三个人活下来。奇耻大辱,太不值当。但是在国防部长面前不敢发作,血憋在心头,眼刀几乎要剐死雷平峰他们。
杨云膺过来的时候,尽管早料到事情发展,还是忍不住倒抽冷气。岳云他们挂彩了不用说,还背着半死不活的人。房间旁边有个频频发射眼刀光波的中队长。这支队伍真是出乎他的意料,把华南一剑弄成那惨样,自己却没什么事儿。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你们先把自己的人领回去反省,迟些再找你们。”岳擎天道:“孟怀和他妈妈交给检疫科,那猴子放联络处,让东北的人自己来取。”
姜还是老的辣,一摊复杂的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检疫科的人直接推着两副担架过来,岳云小心翼翼地把孟怀放在上面,孟怀像是软体动物似的滑下来。陷在雪白的床铺里。
检疫科的人推着孟怀准备离开,岳云却拉着他的手不松开。他没有忘记最初过来的目的。
“带他去干什么?”这个问题不仅岳云关心。杨云膺和雷平峰他们也非常在意,早在杨云膺听说华南一剑去拦截孟怀的时候,知道是国防部下的命令,心里就不踏实。军事任务的战报中显示孟怀会突然变异,威慑住了几千只丧尸,血清中还有抗体,这种罕见的体质,不知道会被拿去做什么实验。他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下属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纵容萧昶他们把孟怀藏起来也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