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尾巴跟来。”萧昶把孟怀拉到沙发上坐下:“我在半径五百米外拦到他了。”
雷平峰拨通短途通话器:“中队,我们接到孟怀了,他没事儿。您那边小心。”然后挂断电话。
罗沛嗷呜一声眼泪汪汪地扯着孟怀的袖子:“还好没少块肉,呜呜,要是被抓走就太可怕。华南一剑在你公寓周围密密麻麻像蝗虫一样。”
孟怀张口结舌:“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没搞清楚情况。”
“国防部的房子。”
雷平峰一句话,直接让孟怀满脸血。刚刚才说要逃离魔爪,这下好,直接给送到窝里了,不靠谱啊!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队长轻描淡写道:“原来这里是国防部一位老将军的私宅,后来他不要了,慷慨地送给猎鹰用。因为没走正规程序,楼里面并没有像其他办公屋一样装监视器。而且这附近都是国防部将军们住的地方,平时谁敢来找人。”
“原来如此。”孟怀挑了挑眉。萧昶坐在他旁边,雷平峰和罗沛都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孟怀,眼神中有疑问,好奇与谨慎。
“孟怀,你……”
刚才萧昶说的什么来着?三堂会审?孟怀打了个寒战,打算自己坦白从宽。
“队长,我明白你们想知道什么。”孟怀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呆在东北基地里,检测出了身体有点问题。岳云他一个人来找我……我就跟他走了,没跟那些科学家打招呼。”
三人面面相觑,孟怀话里面隐藏信息太多了,罗沛首先嘀咕:“什么问题?”
孟怀手指插进额头的发里,仰面倒在沙发上,颇为头疼地不知道该如何说。大家都是很好的兄弟,同生共死。还讲义气地偷偷抗命把自己带到这里。他倒是没有对雷平峰他们隐瞒的打算,既然都出动了陆战队特种兵来找他。孟怀自觉非常需要别人帮忙。
“我血液里有抗体,还能自动生成。”孟怀斟酌地选择了字眼:“我觉得他们是想让我多造点血清出来。”
雷平峰和萧昶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只有罗沛还傻傻道:“这不是很好吗?”
“我们不小心,把基地造抗体的活物带出来了。”孟怀把手提袋搁上桌,露出小猴儿熟睡的脑袋。“本来不想的,但是它给应祥……岳云挡了枪子,我们想把它还回去,研究所又派机器人出来追杀我们。我们只好跑了。”
雷平峰无力道:“事大了。怪不得。我总算明白中队为什么闹心得都发飙了。孟怀,看来上面铁了心要找你回去。”
“要是他们是来找小猴子的呢?”孟怀还抱着一丝希望:“有了这种杂交技术,我觉得我是多余的。”
“你傻啊。要是只是来找猴子,直接让你交上去不就完了么?”萧昶咬牙道:“没想到十年前他们没成功……这么多年还是原地踏步!自然不能放过孟怀了。”
“什么十年前?”孟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罗沛则显得更迷茫了,“和孟怀有什么关系?”
雷平峰起身走到窗边,跟杨云膺通电话,严肃地说了很久。
萧昶收起了讳莫如深的冰冷,眼里缓缓流转着一种苍凉的悲伤。“那是整个军警界的最大的污点。所有的舆论都被封杀,不允许提到一丝一毫。因为那次事,宋飞师兄十年来都没原谅过杨中队。”
“啊?”孟怀眼睛都直了。
萧昶也是特警学院毕业的,不过比杨云膺和宋飞低几届,当他还在上学的时候,传来了火烧工厂的事。得知教导关心过自己的师兄们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牺牲,对他的心灵冲击非常大。也让他在此后的战斗生涯中,变得沉默寡言。
“新研发的疫苗,副作用那么大,居然拿给那些珍贵的菁英战士用。地牢里的死刑犯都该笑了吧。但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名义上防止变异狂化病的疫苗,其实正可以促进类似的狂化。或者换个词,进化。”
孟怀只觉得脑袋要爆炸了,实在耸人听闻。
“没错,普通人吃了狂化的药,给拥有钢铁意志和矫健身手的战士用了,又会怎么样?活生生的动物实验啊。遗憾得很,一场火烧得什么都不剩。烧得好啊。疫苗全毁了。那些不甘心的人,又开始新的动作。说不定这次丧尸……”萧昶抬起头露出森然的冷笑:“就是哪位‘大人’不小心流出的疫苗害的呢。只有那种本事把人变傻,却没办法变回来。人和丧尸杂交的猴子?搞笑,那也是人工制造的,想来效用也有限得很。哪有孟怀这天然抗体来得作用好。”
孟怀全身发冷,话都不会说了。如果萧昶推测的是真的,真正起效的抗体造不出来。他的前景实在可怕。
这时雷平峰神色凝重地放下电话,他无奈地注视孟怀纯黑的双眼。
“孟怀,又出了两件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东北基地来了联络,要你把猴子还回去。国防部答应了。”
“没意见。”孟怀低声道。
“还有,基地今天接收了南边来的一万多难民。国防部动用巨大的权限搜索了他们的资料。里面有你的母亲。”
孟怀瞳孔骤然收缩,呼吸急促,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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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云去车队还车的时候,在外出理由上面随便说了一通。虽然从基地外面守卫的通行记录上能查到他是和孟怀一起回来的,但是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他潜入东北基地救出了孟怀。要是惹来麻烦,还可以强行辩论挡一挡。岳云只是凭直觉认为,孟怀这次跟他一起回来,说不定面临的麻烦会挺大。还是要谨慎行事。
在找到可靠的时机进国防部打探之前,岳云先去了另一个更安全的消息来源处。
车队隔着两条街就是中央医院。岳云穿梭在雪白衬衫里,呼吸着消毒水的刺鼻气息,影子印在光鉴照人的白瓷砖上。岳云提着顺便从供应站捎的高粱酒和红薯干。推开了住院部病房的门。
单人病房中,雪白的床上斜靠着枕垫的青年抬起头,右眼上一圈厚厚的纱布遮住了半边英俊的脸,他用那只完好的左眼注视岳云,有种嚣张冰冷的美感。单人病房的角落里还坐着另一人,应该是偌大病房中离病床最远的位置。青年在削芒果,低头露出清秀的眉宇,抬起头来,露出精明的笑容。
“岳云,你回来得好快,还顺利吗?”贾凡笙说道。
“孟怀接回来了,但是情况有些复杂。”岳云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
岳云来探望他的战友们,虽然戴奇航在养伤,每天却都能从医院这里得到很多讯息。他右眼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并没有生命危险,却恐怕难以复明。贾凡笙一直待在这里,几乎一半的内部消息都知道。在这里探口风总比贸然进入国防部要靠谱多了。
岳云出发去救孟怀之前,跟队长有备案,这却是完全私人性质的行动。跟任务一点关系也没有。临走时贾凡笙他们也帮了岳云很多忙,连研究所的构造地图都给岳云搞来了,要不然岳云也不能那么轻易地潜入。
“可复杂了。”戴奇航把杂志放在被子上。“华南一剑的几十人围着你们公寓,一只蚂蚁都爬不过去。”
岳云手上的高粱酒和红薯膨地掉到地上,嗔目结舌:“什么?!”
他心头冰凉,现在孟怀岂不是凶多吉少?他差点就准备冲回去。贾凡笙连忙道:“别担心,队长他们刚才传来消息,已经把孟怀带到安全的地方了。”
太快了!岳云从来没想过军部会迅速到这个程度。想起刚才让孟怀先回去,心里就不停地自责与害怕。与孟怀迟钝的后知后觉不同,早在特种兵培训时,岳云天生将者的直觉,就注意到了几支陆战特种兵队伍的风格。华南一剑的任务几乎都和屠杀少不了干系。嗜血与疯狂的死神,岳云很清楚背后代表的意义。
贾凡笙沉吟道:“从来国防部军部和警部就不太对付,幸好猎鹰的人比他们陆战特种兵少得多,要不然摩擦会更厉害。关系如此敏感,还派人来抓,事情肯定很重要。可最奇怪的是,连个正式理由都没有。”
岳云大致推断出,应该是孟怀特殊的体质和那只小猴子的缘故。
“孟怀不是一般人,他能产生抗体。”岳云霍地站起身来,捏紧了拳头。
戴奇航神色一拧:“怪不得上次他变得很不对劲,原来是体质的问题。能产抗体自然不怕丧尸了。”
“他们现在在哪里?”
“北1区的王府街222,那栋房子叫瓦尔登,当时很喜欢这个名字。”贾凡笙挑眉。
“难道?”
“原来是我父亲的房子。”贾凡笙父亲是国防部大将军,有几套私宅并不奇怪。
“行,那我过去。”岳云把高粱酒和红薯干堆到桌上。那上面本来放着一束干枯的鲜花。
“小心,慢走。”贾凡笙挥手。
戴奇航无法掩饰神色中的冰冷厌恶,淡淡道:“你也跟他走。”
贾凡笙愣了愣,十分温柔地扬起嘴角:“既然你希望,我走就是了。”说罢把手里削好的芒果放盘子里,轻轻搁在床头柜上。
岳云和贾凡笙走出病房,在门口站定。岳云并没有去问那束干枯的花是怎么回事。倒是贾凡笙自嘲般地主动开口。
“我说了。”
“……”岳云默不作声。看来暗恋转明恋的结果不太妙。
“对他说‘我喜欢你’。”
“然后呢?”岳云头一次希望自己变成透明人,贾凡笙脸上竟然还有笑容,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说‘我讨厌你,请滚出去。’”
岳云:“……”
“于是我反复滚了很多次,终于成功地滚出来了。”
岳云轻轻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朝医院大厅走去。贾凡笙并没有跟上来。岳云回头时,他仍站在原地,凝视着紧闭而冰冷的门,他不去想那些一夕怒放的花,都因为缺水而死。戴奇航是孤独的,心中的冰块还很坚固。
“我不会放弃的。”贾凡笙尽管带着悲伤的笑容,依然深情地注视着紧闭的病房门。“我会为自己准备,耐心等待。”
岳云刚走到医院门口,旁边转出一个手拿地图的妇女,头昏脑胀地指着地图喃喃自语。
“这里是医院?六号区是向南走?那就是这边?”她走了两步又扶住头:“哎呦,不是这边,形状不对。”
岳云本来赶时间,看着那面善的妇女却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忍不住帮她把拿反的地图倒过来变正,指道:“大姐,你看这里才是医院,刚才那个标志是墓地。然后六号区沿这条路走。”
“小哥,谢谢你哦。”妇女高高兴兴地走了两步,忽然嚷道:“不对不对,你看这个路上这里变红色了,为什么路上没有变红色呢?你骗我。和地图不一样!”
岳云愣得目瞪口呆:“大姐,红色代表的不是地面的颜色,是不同的区域。”到底谁才是穿越过来的,要不要这么天然呆啊!
妇女“哦”了一声,又走了几步,忽然哆嗦道:“不行,我肯定会走迷路的,小哥你送我过去好不好。”
岳云赶时间,只得说抱歉。结果他走了一段路,发现妇女一直跟着他走。
“大姐,你在路口一直问人,就不会搞错方向了。”岳云头疼地停下来说道:“我要去的地方不顺路。”
“小哥,这里哪里有其他人?一看你就是个好人。还叫我大姐,让人家怎么好意思。”妇女朝岳云眨巴眨巴眼睛,不停地放电:“快被乖乖我charmy住,这样就好带路了。”
岳云已经走到了国防部私人小宅的路上,附近的确十分寂静,安静的路上连巡逻的人员都没有。岳云险些憋出一口鲜血。正在这时,旁边白色小楼的窗帘拉开,打开窗户探出孟怀俊秀的脸,傻眼似的激动叫道:“妈!”
第五十章
岳云愣在了原地。
刚才还天然呆外加有点秀逗的中年妇女,脸上瞬间绽放出母性那种闪瞎人的光辉。白白的银盘似的脸上,眼眶跟准备决堤的蓄水闸似的,以对于一个穿高跟鞋的妇女来说太过彪悍的速度,冲过街道,像是猛虎扑食一般,紧紧圈住了儿子从窗中伸出的脑袋。
“崽儿——”
孟怀几乎要断气,十分艰难道:“妈,你要勒死我了。”
吴萍从激动的心悸中平静下来,终于松开手,心疼地看着孟怀:“崽儿,你瘦了,脸色也不好,吃得怎么样?”
“妈,先进来慢慢说。”他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岳云:“妈,这是我战友。”
岳云极力忍住面部肌肉的抽搐道:“阿姨,门在那边,请先进去吧。”
“哎呀怎么改口了?刚刚叫大姐我多开心呐。”吴萍走到门口,看着岳云英俊坚毅的面孔:“你是孟怀的前辈?比他成熟好多。我家小孩怎么叫你?”这时候孟怀从里面打开铝合金大门,正好听见妇女絮絮道:“该叫叔叔吧。”
岳云生生压下一口血,和孟怀惊骇地对视。两人心中同时狂碾过一万匹草泥马,眼神无声地在空气中对撞。
【岳云:我看着有那么老么!苍天啊!阿姨,你家孟怀不是小孩!】
【孟怀:妈妈你什么眼水!那才是乱了辈分好不好,人家是你儿媳妇!】
吴萍丝毫不知道身边眼神中滋滋作响的电火花已经快把她的波浪卷发烧着了,进入小楼后又扑到孟怀身上,跟牛皮糖似的黏着不肯下来。
“我好好看看,都瘦成这个样子,吃苦了吧。有没有遇到那些恶心东西?我和你爸爸北上来找你。走了三个月终于到了。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没办法通讯,没有交通工具,提心吊胆地走了一千多公里。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吴萍眼中渗出点点泪花,闭上眼睛紧紧抱着孟怀:“没事儿就好。”
孟怀回抱住她,他比母亲高一个头,焦急而有些颤抖道:“爸爸呢?”生怕听到可怕的答案。
“放心,他只是累坏了,和其他人一起在避难所休息。我本来准备去另一个区领生活用品,没想到能找到你。”吴萍哽咽道:“没想到能团聚。”
把絮絮叨叨的妇女安抚住,牵到沙发上坐好。刚开始激动地不能自控的妇女根本没注意房间里其他的人。等她反复确认儿子身上没掉一块肉,才慢慢平静下来。雷平峰给妇女泡了杯茶,孟怀耐心地介绍他的战友们。听说儿子不仅加入特警队还出过那么危险的任务,吴萍险些昏过去几次,既担忧害怕,又流露出隐隐的骄傲。而孟怀听说父母北上走了一千多公里来到基地,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其他人也肃然起敬。
身为教书匠的父母,特别是父亲,身体不是很好。他们是如何穿过遥远荒凉的土地,是如何在危险的环境中存活下来,是如何躲过沿路游荡的丧尸?简直是奇迹。
吴萍平静下来后,理智多了:“我们也没想到能走到这里。我们先到武汉基地,后来陆沉了,所有人只能往北逃。经过开封,郑州,最大的铁路枢纽都不能启动。开始的时候有几万人一起走,找不到吃的只能啃皮带和观音土。最后到石家庄只剩不到五百人。我们一直跟在队伍的末尾,前面有人变成那种东西,我们方便逃开。有好几次被抓到,以为会感染,结果都没事儿。只能说是运气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