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头,自然没钱付车费,扯下手上杜流风送给他的白金表,扔给司机做数。
但现在才是中午,酒吧当然还未开门,他绕到后面,上了边上的一幢楼,在三楼停下来,敲门。
有个年轻男子开门出来,看见他,吓了一跳:“麟兮?”
岳麟兮不由分说挤进去:“小杉,借地方让我睡一觉。”自己进了卧室,爬到床上,倒头就睡。
小杉就是那日帮他弄迷幻药的侍应生,忙忙跟进来:“麟兮,你怎么了?”
岳麟兮挥挥手:“被人偷了抢了!世上坏人多,没办法。你出去,我要睡觉。”
小杉只好退出去。
昏天黑地不知道睡了多久,岳麟兮被饿醒,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算起来一天多没吃东西了。
摸着肚子爬起来,开门去找小杉要吃的,门开了一条缝,听到小杉在打手机:“他还在睡,杜先生,我现在怎么做?”
岳麟兮开了门,靠着门边看他。
小杉听到声音,一把按掉手机,慌张地回过头:“麟兮,醒,醒了?”
还奇怪那日自己放迷幻药的动作已经够快,怎么居然会给杜流风发现,原来一早就被人出卖了!岳麟兮扯了扯嘴角。妈的,这世上坏人真多!“给我弄套衣服!”
夜里就在酒吧里胡乱挨了一夜,第二天才想起来打电话去银行挂失随皮夹一起失踪的信用卡,但查询的结果,里面居然只剩下一块钱。
混蛋!太下作了!他恨不得一头撞死自己了事,当日爱浓情深,居然忘了杜流风那混蛋知道他的密码了!
拖着脚步走出酒吧,在街上胡乱走了一圈,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好吧,先去找个住的地方。
找房子倒是很快,他又不挑剔,只要能立刻入住就好,于是昨晚刚刚从老板那预支的薪水便大半流入了他人的口袋。身边只剩几百块,他也不在乎,反正他赚钱不慢,养自己一个是绰绰有余。
新找的房子离酒吧不远,只是地方很偏僻,要穿过好几条窄旧的小巷。但他喜欢,世上坏人这么多,和这世界隔离得远一点,有什么不好?而且下班之后就可以步行回家,还能省车费。
于是就又恢复了他遇到杜流风之前的生活,一夜一夜,都在一堆又一堆的笨男痴女中面无表情地调他的酒,赚他的钱。
风平浪静过了几天,有一天在酒吧时,小杉挨过来,怯生生地说:“杜先生让我转告你,请你立刻去找他,有事和你商谈。”自那天被岳麟兮发现之后,小杉这几日便一直绕着他走。不过岳麟兮那天连手机都一起丢了,杜流风打不了电话,只好通过他传话。
岳麟兮看都不看他:“告诉他,本少爷没空!”
但是那天下班之后,有一伙人在阴暗的小巷里拦住了他。这一回倒是没拿棍棒,但也没多大差别,反正岳麟兮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么多人,又是前后都被堵住,逃都逃不掉,干脆直接抱住头蹲下来,任人踢打。看起来是赤手空拳来的,想来不会真的要自己的命。
5.
那伙人踢打了一阵,有人一把拉过他的手压在地上,另一人自背后抽出砍刀,问:“砍到手腕,还是手肘?”
压手的那人咧嘴笑:“都没关系。”
岳麟兮呆呆看着那把刀被高高举起。手被打折了,还可以接好,这样砍断了呢?就算他不在乎一只手,但是没了手之后,他还能做什么?去要饭还是去卖屁股?
持刀的人哦了一声,看着岳麟兮嘿嘿笑了笑,猛地挥下。
岳麟兮猛地闭上眼睛,狂叫:“别砍!”手腕剧痛传来,他瞬间瘫倒,头埋在臂间,浑身簌簌地发抖。
有人拍了拍他的脸,他慢慢抬起,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那个人刚才砍下的,是刀背,现在,正用刀身敲他的手。
“别砍。”他嘶哑着声音说:“请……给杜先生打个电话。”会这样做的,他不用想,就知道不会是刘放,只可能是杜流风。
电话果然很快接通,他哆嗦着接过来:“你到底……要怎么样?”
杜流风在电话里轻笑,似乎对达到的效果十分满意:“你过来吧!”
车子开了十几分钟,岳麟兮一直呆呆的,但是当他被带入那间曾经十分熟悉的房子里时,他已经恢复过来。
杜流风坐在沙发上,惬意地品着酒,看着他走进来,勾勾手指:“过来!”
岳麟兮大步走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杜流风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以后不许再去狂嚣上班,也不许去其他娱乐场所。我不喜欢。”
话未说完,岳麟兮已经大叫起来:“你说了算啊?你算老几?”
杜流风耸肩:“不管我算老几,反正你不答应,我就让人砍了你的手。”
岳麟兮大怒:“杀人要偿命,伤人要坐牢的,杜先生!”
“你告得倒我吗?”杜流风问。
岳麟兮顿时泄气,有钱有势,在中国,就有这样的特权。杀人都无须偿命,砍他一只手,算什么?“你到底要怎样啊杜先生,杜爷爷?我求你好不好,你不是一定要逼得我自杀才甘心吧?”
杜流风说:“我对你又有兴趣了,过来陪我吧!”
岳麟兮跳起来:“凭什么?”
杜流风说:“你想平平安安地就听话,乖乖地听话。我心情一好呢,说不定那五百万的债,我就不要了。你知道我多有钱的了,不在乎这么一点。”
岳麟兮瞪着他好一会,目光缓缓转过四周围了一圈、防得严严实实的大汉,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终于又转回来,声音细细地说:“那五百万,我过几天就还。”
杜流风扬眉。哦?
“杜先生,我认输了,你大人大量,放过我吧!”
真难得岳麟兮也会装可怜。杜流风轻笑:“几天就赚五百万,这么有本事?”
岳麟兮没有吭声。
杜流风说:“麟兮,你的情况,我了解得不比你自己少,几天赚五百万,你不是打算挂牌去卖吧?”
岳麟兮还是不说话。
杜流风脸上笑容不变,目光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站起来,凑到岳麟兮耳边,说:“麟兮,这个游戏,什么时候结束,你说了不算!”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几名大汉:“带他去洗干净!”
立刻有人上来抓住他,岳麟兮显然毫无准备,脸上现出掩饰不住的愤怒和慌乱,他挣扎着:“让我考虑几天!”
杜流风只挥了挥手。
那几个大汉一起推搡着把他推入浴室,毫不客气地去脱他的衣裤,岳麟兮拼命挣扎也逃不开,又大叫:“我自己洗!”
还是没有人理睬他,衣服被人快速地剥光,而后推入浴缸。他终于不再说话。
热水冲下来,他就这么一丝不挂地,坐在浴缸里,任人观看,任人清洗。
满身的伤痕被人用力地搓揉,痛得让人痉挛。连最隐私的部位都被人肆意触碰清洗,他一点点地恍惚起来,有些怀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这样耻辱凄惨的时刻,即便是岳麟兮也无法再从容自若。
他垂着头,朝向里面,尽力地用双手挡着羞处,身体微微地颤抖,咬破的嘴唇流下细细的血线,终于在下巴上凝成血珠,一滴滴落入水中。
正在背后搓洗的手忽然离开,很快,脚步声响,几个大汉都退了出去。
杜流风半蹲着浴缸边,托着他下巴把他的脸用力转过来,问:“以后要不要听话?”
这一次,岳麟兮只稍微停顿了片刻,就顺从地点了头。
杜流风得意轻笑:“这才乖嘛!”爱怜而温柔地舔去他唇上的血珠,说:“别咬了,都破了!来,我帮你洗澡。”在浴缸里放好了热水,一只手放在他背上,一只手色情地探入他双腿之间,一边抚弄,一边压低了声音深情款款地说:“虽然只有几天,我已经很想你!”
岳麟兮抬起头,哦了一声,说:“今天恐怕不行,我受伤了,你要送我去医院。”
杜流风上下打量他几眼,说:“依照我的经验,你身上的伤,似乎拖到明天再处理也无妨。”岳麟兮的伤其实很不轻,他派去的人下手并没有容情,但是明天再处理又何妨?他并不介意岳麟兮多吃些苦头,或者还能让他以后更听话一些。
岳麟兮摇头:“不是这些。”
杜流风很诧异:“你还有别的伤?”
“有的!”岳麟兮说:“这个——”他有些神秘地笑了一笑,猛地侧头往墙壁一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杜流风在他滑入水中前抢手抱住了他,瞪着他昏过去的面容,被震得呆了好一会,苦笑起来:“你够狠!”
第二天醒来,自然是在医院,从头到脚,全身都在痛,脑子里还很晕沈,一跳一跳地痛,让人怀疑是否有血管在其中爆炸。
杜流风坐在床头看着他,正色问:“还认识我吗?”
岳麟兮立刻大力摇头:“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你!”
杜流风忍不住笑骂:“你这小白痴,撞这么狠,万一真撞傻了怎么办?”
岳麟兮调皮地眨着眼睛,说:“怎么会?我一向运气好!”
杜流风实在哭笑不得,心里气恼得要命,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打不得也骂不得,只好叹着气说:“先把伤养好吧!”
岳麟兮立刻乖乖点头。
杜流风瞅着他半天,低头凑到他耳边,问:“你还能撑多久?”
岳麟兮没有回答,只是眨着眼睛,无辜又可怜兮兮地看他。
在医院里赖了快一个礼拜才出院。刚到家就又要出去,说是要去找工作。
杜流风皱眉:“我养你!”
岳麟兮笑嘻嘻地说:“五百万,你不要啦?”
杜流风也笑起来,目光却阴沉:“你又想挂牌去卖?”
岳麟兮瞪他:“我不回酒吧,我找别的工作!”
杜流风看了他半天,挥挥手,打发他出去。
岳麟兮跑到最繁华的闹市区,买了好几份报纸,一边闲逛,一边慢慢翻看里面的招聘栏目。
但是上面并没有适合他的工作。
他根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样的工作。
人无横财不富,他目前似乎没那个运气。他也没有本钱,商场已非他能涉足之地。想了半天,还真的只能挂牌去卖,除此之外,天下再没有什么工作能让他在短期内赚到五百万。
但就算他肯,杜流风又怎么可能允许?
何况就如刘放所说,即便偿清债务,他也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更不能保证他就能摆脱杜流风的掌控。
也不会再有人帮他。以前有很多人爱他,现在,连唯一或者还肯帮他的奶奶都已经死了。从此在这世上,他只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他一直都不服输,不肯轻易放弃,认定没有什么样的困境会真的撑不过去,现在终于承认以前的自己太过天真。
他的未来,不在自己手里,在杜流风的掌握中。
他在街上慢慢地走,一直走。
后来下起了雨,他随意地走到公园里,把已经翻了个遍的报纸放在花坛上,坐了下来,仰起头看天。
雨一直很细,却下了很久。雨停的时候,他站起来,打了车往火车站走。
没有时间排队购票,他用身上仅余的三百多块买了张黄牛票,懒得管目的地,也不想管身无分文地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之后要怎么办,只知道那趟车十分钟后就开,检票口立刻就会关闭,这正是他需要的。
他用前所未有的快速冲过人群,奔向检票口,那是自由的唯一通途。
有人飞快地自他左右追过来,终于在检票口前抓住他。“岳少,请立刻跟我们回去!”“岳少,不要乱来,杜先生会生气!”“岳少……”
但是岳麟兮拼命地、几乎是垂死般地挣扎。最后的希望就在眼前,即使明知道已经无望,也不肯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前放弃。
杜流风没多久就赶到了。但是岳麟兮仍然不肯放弃,一直死死地抓着检票口的栏杆,不肯松手。那么多人拼命拉扯,竟然都无法拖开他。杜流风冷眼看了片刻,走过来,猛地一拳砸在他手背上。
岳麟兮闷闷地惨呼了一声,终于痉挛着松了手,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杜流风把他拖出来,塞到车里,吩咐:“送他去医院看看,手没断就立刻带回去!”
那天晚上,杜流风没有回家,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直看着一张照片。
天上下着细雨,坐在报纸上的岳麟兮仰着头,凝视着天空,天使般的脸上没有悲伤,水晶般的眸子里,却有细细的泪线滑落脸庞。
很久之后,杜流风在照片上轻轻吻了一下,吻在那条泪线上。
在他看到这照片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冲击了他向来冷酷刚硬的心房。
第二天他去医院。岳麟兮手骨开裂,在住院治疗。
他一直呆呆地躺着,不言也不动,杜流风看了他很久,问:“有什么话要说吗?”
很久之后,岳麟兮才轻轻地眨了一下睫毛,轻轻说:“你赢了。”
杜流风问:“我赢了什么?”
岳麟兮说:“你什么都赢了。如果你要我自杀,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如愿。但如果你想让我活下去,杜流风,你要给我希望。”
他的目光空洞地看着上方,整个人被一种苍凉的气息覆盖,所有的悲伤和绝望都在这一刻显露无遗。杜流风凝视着他很久,说:“我给你希望。”
出院后的第二天,杜流风带他走进了公司,总裁办公室的一角已经多了张办公桌。他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私人助理。”
岳麟兮“哦”了一声。
“一年。一年之后,我放你自由。”杜流风说。
他等了一会,终于等到低低的两个字“谢谢”。
他笑了笑,引着岳麟兮坐到位子上,说:“一会我让人把公司资料拿过来,你先熟悉。”
岳麟兮点头。
杜流风看了他一会,低头吻一下他的耳垂,说:“晚上一起吃饭,想吃什么?”
岳麟兮仍然垂着头,脸色没有改变,只说:“随便。”
助理的工作,他做得很称职,这是杜流风一早预料到的,但是他没有预料到岳麟兮这样彻底的转变。不再张牙舞爪,不再横眉竖目,白天安静地工作,晚上安静地躺在他身边,现在的岳麟兮,乖顺得让任何人都觉得陌生。
杜流风知道孤立无援的岳麟兮逃不出自己的手段,但这究竟是已经被彻底击垮,终于褪去以前强硬的伪装,开始认命,还是只不过是迫不得已的忍耐,以求脱身再说,换句话说,是另一种无声的反抗?
前者符合岳麟兮现在的境况,但这让他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岳麟兮终于如他所愿地屈服、顺从,却反而让他觉得若有所失;后者更符合岳麟兮的性格,但想了一想,又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这样表面顺服、暗地里却必定恨自己入骨的岳麟兮。
他以为他已经很了解岳麟兮,可是这一次,他想了很久,不能确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原因。
甚至,他连自己究竟更希望是哪一个都不能确定。
有一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说:“我快不认识你了。”
岳麟兮垂着眼,安静地躺在他怀里,没有说话。
杜流风叹着气,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贱,竟忽然如此怀念以前那个脾气臭臭,任性多变还有点不讲理的岳麟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