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打电话进来,说有位叫小宸的先生想见他。
小宸?他甚至花了点时间去想这个人到底是谁,脑子忽然变得有些迟钝。
终于想起来之后,他想,也许不该见,还有什么必要呢?
但是脑子还没有想清楚,嘴巴已经自动开口:“请他上来!”
两个人并肩走进来,除了小宸,还有个男人,看起来年纪比小宸略大一两岁,身材适中,面目很英俊,双手插在兜里,整个人有种懒散的感觉。
杜流风一看就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小宸一直在不自觉地偷偷看那男人,眼神特别的亮。那男人偶尔才会瞥一眼小宸,脸上有些忍俊不禁的意思,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
杜流风有些皱眉。这算什么意思?岳麟兮呢?!
小宸总算把目光转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杜先生,好久不见,你好吗?”
杜流风点头:“很好,谢谢!”请两人坐下,让秘书送了咖啡进来。
等秘书出去带上门,小宸指了指身边的男人,说:“他叫向傅,是我……先生!”
杜流风点了点头,说:“向先生,你好!”
向傅简单回了一句你好。
满心以为杜流风会大为惊喜,谁知居然会是这样平淡的反应,这有点出乎小宸的意料,他蹙了蹙眉,但是既然开了头,接下去的话也就顺畅起来:“我们来度蜜月,就来看看杜先生。”
蜜月?杜流风挑眉。同性情人之间,互称老公老婆并不少见,但是说到蜜月……“两位结婚了?”
小宸笑得有些腼腆:“嗯,也就是请几个朋友热闹了一顿,没有别的。”正式结婚,谁会不想?但真正有条件跑去国外注册的人并不多,何况真注册了也只在国外有效。但即使是这样,就算没有法律保护,就算不为世俗承认,有彼此的承诺,有朋友的见证,便觉心里安定许多。
至于来这里度蜜月,自然是有目的的。否则Z市虽然也算得好地方,但只在经济而已,在丽江那么久的人,哪里会把这里的几个破景点当作景点?这一点向傅其实心里有数,只是装作不知道。
这一次,杜流风真心实意地说:“恭喜!”同性情人,能走到这一步的,不多。
小宸说:“谢谢!”
接下去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竟然沉默下来。论说起来,小宸和杜流风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怎么都不到特地跑这么一趟的地步,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只有一个人。但是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过去。
向傅悠然微笑:“杜先生结婚了吗?”
杜流风摇头。
“那么,有亲密朋友了吗?”
他倒真是毫不客气!杜流风还是摇头。
向傅不再问了。小宸松一口气,感激地看他一眼。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来见杜流风,但是他对杜流风现在的情况并不了解,不能不怕也许不单不能挽回什么,反而徒然让岳麟兮惹人笑话。
“杜先生,我和麟兮认识的时候,我已经在追我先生,我和麟兮,一直都只是朋友而已,我跟他学鸡尾酒,就这么简单。因为向傅说,除非我能把鸡尾酒调得和麟兮一样好,他才肯接受我!”说着忍不住白向傅一眼。
向傅耸肩。那时他并不喜欢小宸,实在被他的死追不放弄得烦不胜烦,偷偷跑去丽江散心兼躲避,结果小宸竟然仍是一路追来,两个人在浮屠喝到岳麟兮的鸡尾酒,向傅便随口跟他说了这么一句,想着这样的手法,没有天赋,没有耐性,只怕几年也学不出来。谁知道小宸居然还真的去学了,居然还真的学得似模似样。
当然后来他接受小宸,是因为终于不知不觉喜欢上他,和鸡尾酒,不说毫无关系,起码关系不大。
小宸有点紧张地看着杜流风:“麟兮说我是他男朋友,不过是顺手扯上我。这两年,他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人。”他身边并非没有人出现,追求他的人,向来都很不少,但是时间一点点过去,却从来也没见他对哪个人稍微动过心。他心里是否还记挂着某一个人,小宸不敢问,心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杜流风沉默,而后说:“我看见你们同居。”
原来是这件事啊,小宸松一口气,拉长了声音说:“是同居,不同房——”
是吗?应该是吧!杜流风淡淡点头:“这样啊。”
只是这样?小宸瞪大了眼睛看他。
“小宸,我想你没有弄明白。我和他,不是有没有人介入的问题,而是我们自己的问题。”若两个人自己没有问题,这天下,又有谁能介入他和岳麟兮之间?当日小宸出现的意义,不过是说明了岳麟兮不愿再回头的事实,事情是否真实,却没有太大区别。
轮到小宸沉默,很久才说:“那天我问他,他说不是有爱就可以,说碎过了的东西,再修补,都不会完好如初。我不懂,但是我相信,以后不可能会有人,可以让你像爱麟兮一样地爱他,而麟兮,也绝不可能找到一个人,比你更爱他。”
杜流风没有否认。这一点,他很清楚。不是所有事,都需要时间来证明。
“麟兮这样的人,不应该没有幸福的。”小宸几乎是恳求地望着他:“真的不再试试吗?杜先生!”
杜流风没有回答。
小宸等了很久,小声追问了一次。
杜流风摇头,淡淡说:“他说的对,补不好了。”
小宸看着他,满脸的失望和黯然,终于站起来要走。
向傅按住他,笑一笑,对杜流风说:“你们的事情,我不是太清楚,也许没资格说什么,不过我个人觉得,就算有补不了的裂痕,也未必就一定必须放弃。不过两种结果而已,一种,是两个人在一起,但也许心里免不了有芥蒂,另一种,是天各一方,两两相忘。你自己觉得,哪一种好?”
哪一种好?哪一种都不好。但是比较起来,比较起来……
杜流风怔怔地想,对自己来说,这两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其实自己的心意,是一早就清楚了的,但是岳麟兮呢?想必对他来说,最好的,是忘了自己,开始另一段人生。若这样对他最好,若他坚持如此,自己还能如何?
向傅笑了笑,说:“其实现在过去了这么久,以前的伤痕,总会淡一些的,或者,只当重新开始,也未尝不可。麟兮总说自己要重新开始,可是到现在也没见他什么动静,既然杜先生也是如此,不如再试试?结果如何,当然没有保证,但是试试总无妨,最多再伤心一次而已,杜先生想必也习惯了,不会承受不起吧?”
两个人离开之后,杜流风独自在办公室里想了很久。
其实大多数时候脑子里都处于停顿状态,根本无法运转。
似乎这种时候,身体的反应永远比脑子快。当天晚上,他就赶到了丽江。
浮屠已经开门,岳麟兮就站在吧台里面,安静地调着酒。
他走过去,说:“两杯鸡尾酒,请你喝一杯,可以吗?”
岳麟兮惊愕地抬头,有那么一会说不出话来,后来才说:“还是加勒比海盗吧?”
杜流风点头,眼睛里有些酸涩。以为已经随时间淡忘的记忆,只是一个照面,一瞬间,竟然全面复苏。
他到现在也没能想明白自己这么急急地赶到丽江,到底是因为向傅的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或许,他原本就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随便什么人,什么话,都无所谓,只需要有岳麟兮三个字,就足以让他将所有压抑着的思念瞬间释放。就像一个被吹胀到顶点的气球,小小的针尖一刺,就轰然炸开。
两个人慢慢地喝着酒,没有说话,只偶尔对视一眼。
但是总不能一直沉默下去,杜流风终于随口说:“怎么价格便宜了?”以前八百,现在四百,还不算通货膨胀。第一次来,就被小宸骗走,这价格也有一份功劳。当然这价格对这样的酒吧来说也已经是天价了!
岳麟兮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以前和老板两个人赚,现在一个人赚嘛!”
咦咦?居然是这个理由?杜流风实在哭笑不得,又问:“怎么想到来丽江开酒吧的,你有这么喜欢这里?”记得以前去的那么多地方,比丽江更喜欢的也有的。
岳麟兮摇头,老实回答:“没有,但是这里开酒吧方便。新疆西藏九寨沟什么的,那边的酒吧不好开。”
这倒是,总不能在天山的湖边开酒吧。“酒吧名字叫浮屠,有什么意义吗?”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好几回,只是一直没机会问。
岳麟兮依然答得诚实:“没有意义,有一天经过一座寺院,看见里面的宝塔,就想到了这个名字而已。”
浮屠于佛家,原有佛塔之意。杜流风笑得无奈,是自己想多了。
他想了想,说:“我本来是想,再拖一两年,就结婚了,好歹生个孩子给老爸老妈抱抱。我现在身边没有什么人,但是想结婚的话,到时随便找一个,总会有的。”聊了这么一会,心里不可思议地放松,只觉得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岳麟兮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杜流风温柔地看着他,有些出神,过了一会才说:“今天早上,小宸来找我,说你这两年一直都是一个人。”
岳麟兮没有否认。
杜流风问:“你现在,是否已经把过去真正放下?”
岳麟兮迟疑片刻,说:“淡了许多。”他还是无法遗忘,但是那时的心情,屈辱、伤痛、愤怒,所有种种,确确实实,终于都在时间的作用下,日复一日地变得遥远模糊。反而是眼前的这个人,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的人,经过了这么长久的时间之后,他的影子,始终还在自己的心里徘徊不去。时间的作用,没有他期望的那么大,作用的方向,也稍稍有点偏差。
杜流风点头:“那就好!你说过我们不能再回头,不过我想,应该可以重新开始。”
并不完全是因为向傅的话。他来之前,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根本没有个主意,但等真正见到了人,竟是电光石火间,便已下定了决心。
岳麟兮没有立刻说话。
杜流风伸出手,和他相握。一时想不到还该说什么,那便不必再说,直接以行动说话。
岳麟兮没有挣脱。
两个人相互凝视许久,杜流风闭上眼睛,虚脱般叹一口气,低头吻在他手上。
第二年,又是十月,两个人去了荷兰注册结婚,回来之后又请了亲友大大热闹了一番。虽然论说起来,这些都不过是形式,但确实让人高兴,心里甜蜜加分。
那一天晴光朗朗,两个新郎的婚礼有点古怪,但胜在两个人都够俊美够帅气,执手站在一起,看起来实在比人家新郎新娘站一块还赏心悦目,来宾中居然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个个喜笑颜开地送上了最衷心的祝福。连杜父杜母都笑脸出场,分别给包了大大的红包。
有一个人例外——张聿。对这个结果,最无奈的当然是他,所以红包是别想的了,倒是给岳麟兮准备了礼物,然后趁着送礼之机,拉着岳麟兮长聊短说,长吁短叹,一边不时赠送白眼给杜流风。
杜流风若无其事地站在一边。还是那句话,只要两个人自己没问题,就没有人能插入两人之间。来上一百个张聿也一样没这个本事!
张聿对他这副模样简直深恶痛绝,对着他咬牙切齿一会,凑到岳麟兮耳边嘀嘀咕咕,手指指点着自己带来的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里面,自然就是他给岳麟兮的礼物。岳麟兮听了一会,先是讶异,随后便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杜流风。
杜流风自然是莫名其妙,暗示岳麟兮快快把张聿打发走,就拉着他到一边,问:“说什么呢?”
岳麟兮仍然忍不住笑,手里抱着盒子,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盒子里面,有手铐,有鞭子,有蜡烛,还有数样更加少儿不宜的器具。
杜流风脸色发青,眼睛都快瞪出了眼眶,过了一会却笑起来,摆出妩媚笑容,一双眼睛湿得快要滴出水来,捏着声音责怪岳麟兮:“没良心!人家对你这么好,你忍心?”
岳麟兮吃吃笑:“张聿说这是情趣!”
情趣?那么反过来让我SM你,你肯不肯?这句话当然是不敢说出来的。杜流风一边陪着笑继续装疯卖傻,一边在心里把张聿骂了个狗血喷头。这小子,有机会非弄死他!
岳麟兮笑眯眯听他叨咕了半天,开口:“晚上就试试吧?”
杜流风立刻瘫倒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目做晕厥状。
岳麟兮拍了拍他,没有反应,抓住他头发,仍然没反应,直接捏住他鼻子又捂住他嘴巴,杜流风呜呜叫着挣扎起来,拼命拍开他手:“谋杀亲夫啊!”
砰的一声,岳麟兮一个不稳,手上盒子落地,咕噜噜滚出一堆有碍观瞻、有伤风化的物事。
所有人目光凝固。
两个人一起面红耳赤,想否认也否认不了,想钻地洞又来不及挖,扑到地上手忙脚乱地收拾,一面互相狠狠瞪视,末了,终于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以前的事,想要完全释怀很难,两个人都一样,但伤害的痕迹终于越来越淡,起码,已经在忍受范围之内。就好比一碗中药,多加些蜂蜜,总能冲淡其中的苦味。若是多多加水,继续多多加蜂蜜,也许可以让人几乎感觉不到。
时间流逝,也许有一天,真的可以完全忘记曾经的伤痛,只余下甜蜜幸福。
只要有爱,奇迹未必不会发生。
这一天,正是两人相识五周年纪念日,他们的童话,始于秋天,圆满于秋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