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虽然同意买房子但功还是有点失落。周六白天休息，惠美去药局上班了，雅纪把不明白的数学英语拿到功面前问他。

给儿子讲解完已经是中午。“肚子饿不饿？想吃便当吗？惠美早上起晚了，没做饭……”功问雅纪。

“想吃酱油叉烧面啊～”雅纪咽着口水说。他觉得自己越不运动越想吃油腻的。都怪惠美！前些日子总是给熬夜的自己做角煮肉吃。

“那……出去吃？走！用不了多少时间，回来再学”功立刻找到钱包，车钥匙，手机。换衣服。

正好是午饭时间，两人在车站旁的拉面馆外等了一刻钟就进去了。雅纪要了碗叉烧面，功要了碗野菜大酱面，“功你不想吃叉烧吗？”雅纪问。

“我得减肥。最近手术时间一长就喘……”功说。“哼哼～”雅纪偷偷笑了。“笑什么？等你到我这把年纪还能有我这样的体力我就服你了……”功说。“我又不当医生，我打网球。体力一定比你好！”雅纪不服气地还口。

“哎～原来雅纪长大了想成为选手啊？”功太忙了，仿佛还没注意，儿子一夜之间就成了大人，至于雅纪的理想，他是头次听说。

“功，你从小就想当医生吗？”雅纪问老爹。如果那样的话，他觉得自己比老爹有出息。医生太多了，网球冠军全国毕竟只有一个。

“没有。上了高三，成绩突然好起来，好得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师都说医学部最难考，就选了读医”功说。

“哎～如果不喜欢你可以学别的……”雅纪用一次性筷子戳着凉水杯里的冰块儿，批评功不该任人摆布。

功用自己的大手抓住雅纪的小手，不让他再捣冰玩，“就是学了医，对将来做医生还很模糊，其实男人开窍很晚的……大概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要一辈子做医生了”

“所以惠美不让你开诊所你很难过？”一只手被老爹抓住了，雅纪干脆换了另一只手，直接用手指戳着浮在水面上的冰。

“哼～”功笑了，自己有这么明显吗？连儿子都看出来了？

“惠美反对开诊所……她说的理由都是借口……”功的野菜大酱面先到了，干脆也懒得管雅纪了，拿起筷子，“我先吃了……”开动。

“惠美撒谎？”雅纪停了玩冰的手看着功问。

“不是！借口不是撒谎……我们现在只有买房子的钱，创一个诊所就要背一身的债，恐怕到你工作了也还不清……”功一边吞着面一边向儿子解释。雅纪的叉烧面来了，盯着油乎乎的肉，他没听见老爹那句要自己替他还债的话。

“雅纪，我不是家里的长子，惠美娘家也不富裕……”功嚼着面里的绿豆芽说。雅纪十分的注意力被叉烧引去了八分，“功，你该要份叉烧面的，这面里的肉太少了……”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功一楞，“你想吃二份肉啊？少吃点！你看你半年不到胖了多少？”现在，少年儿童的肥满问题很严重，做为医生，自己不能听之任之。

“我很紧张你不知道吗？人一紧张就想吃……”雅纪先把面里的半个鸡蛋吞进了嘴。面里的肉太少了，他舍不得吃。

“惠美给你做的那些油腻腻的肉还没有打住你吗？”功很长时间不吃肉了，越不吃越觉得肉料理看起来实在是太腻了。

“惠美做不出店里的味儿……”雅纪实话实说。

“是啊！其实，那女人的手艺很差，又很少考虑到营养……”功觉得自己说的也是事实。

“你敢讲惠美的坏话？我会告诉她……”雅纪立刻叛变了。功低头吞面。心说，我是跟着你才说的。

两人从拉面店回来后雅纪继续学习。功腆着个大肚子倒在榻榻米上呼呼大睡。雅纪搬了床被，替功盖上了。摇头，拿着书本去了最远的屋子。惠美下班回来功还在和室里打呼噜。

“小雅～功才睡吗？”惠美轻轻推开雅纪房间的门问。

“他睡了……五个小时十三分零五十二秒”雅纪报告。

惠美冲到和室对着功就是一脚！“答应我买菜做饭的呢？谁说要给我们做一顿营养大餐的？在哪儿呢？”狮吼。

木村功揉着腰可怜地坐起来。想，雅纪跟惠美的感情真好啊！惠美才进屋，他就把自己说惠美的坏话告诉她了～

第七章

过了年，高中附近的公寓就买下来了。惠美娘家的人只是过来跟着一起庆祝了一下。功的母亲偷偷塞给功一个信封，鬼鬼祟祟地对他说，“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和你爸爸的一点心意”搞得跟做贼似的。功不想背地里收父母的钱，可又怕惠美知道了不高兴，收下了。

木村家兄弟姐妹五人，只有功和一个妹妹生下了男孩儿，其余的孙辈都是女孩儿。惠美在医院生下雅纪，公婆忍不住喜悦的心情给了孙子木村雅纪一份非常重的“见面礼”。因为那笔钱，四个兄弟姐妹回家和父母闹，功后来听说了，心里很不舒服。

功不是长子，在家排行老三，可却替木村家生下了唯一的男丁。买房子，接受父母的援助，这事再被大家知道了，一定又是家族一劫。

六百万的存折把惠美也吓了一跳，这……也太多了！晚上打电话给功的母亲，自己的婆婆，想感谢，更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搞错了。功的母亲说，“那是爷爷奶奶存给孙子雅纪上大学的。夫妻俩刚买了房子，怕你们拮据，就先拿出来了……”

惠美双手合十，夹着存折，对着雅纪学习的屋子拜了拜，“财神！谢谢你～妈先替你收下了”怕小孩子嘴不严实，就没立刻告诉雅纪。

没想到，奶奶却打电话向孙子核实。雅纪多诚实啊！再说了，六百万，又不是小数目，没收到就是没收到。惠美因为“贪污”，跑不掉又被婆婆数落了一顿。一笔援助费，木村家人还不知道呢，在惠美家三口之间就折腾了一番。

有了木村父母的资助，新房的房款一次付清后惠美手上还有余款。其中包括爷爷奶奶的六百万，惠美准备留给雅纪上大学。

原以为有了这笔钱，再努力努力。五十岁之前，哪怕贷款，也要帮丈夫开一家小诊所。

刚搬完家，接到雅纪合格通知书的第三天，功在回来的路上被卡车撞了，惠美赶到医院时见到功最后一面。

“小雅就交给你了……”这是惠美最后见到功时他说的第一句话。那时，惠美才知道在功的心目中，儿子雅纪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存在。

“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我很幸福……”这是功对自己说的。说完，闭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惠美四十岁不到失去了丈夫，后来的日子里也想过再婚，可一想到功的最后两句话，她就死心了。

雅纪那天和同学一起出去庆祝了，又是打保龄球又是唱卡拉OK。惠美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都没听见。

赶到医院时，看到功被卡车撞得变形的脸他先是感到害怕。惠美善解人意地用白布盖住了功的脸，“握握爸爸的手吧～就算和他告别了……”三只手再次握在一起。骑车赶来的雅纪手很热，功的手已经变得冰凉，雅纪不明白，为什么惠美的手比功的还冷……

雅纪还小。葬礼全靠惠美一个人撑着。再亲的人都是外人，包括功的父母，大哭一场，晚上回家照常吃喝睡觉。丧事办完后，木村父母邀惠美带着儿子回家住几天。惠美拒绝了，理由是雅纪快开学了，去新学校，要准备的东西太多。

亲戚们都离开后的夜晚真是静啊！连雅纪都感到那份寂静带给他们母子的压抑和孤独。

整个葬礼，哭的最少的就是惠美和雅纪。惠美是没功夫，脑子里要想的事太多了，两大家的亲戚朋友生前好友都等着自己招呼。雅纪是不相信，自始至终，他都没接受功已经再不回家的事实。

佛龛上的香在嫋嫋升腾。惠美非常讨厌这气味，可现在却不得不沐浴在这气息中……

倒在和室的榻榻米上，枕着雅纪的大腿，她真的太累了。“惠美～功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雅纪还是想从惠美的嘴里得到最后的证实。

“不～功今晚大夜班，明天一早就回来……”惠美说。一行泪，终于慢慢流出了双眼，她用力眨了眨眼，在心里又对自己说了一遍，“功明天一早就回来！”

雅纪用手抹去惠美的泪，“惠美～还有我，我还在……”轻轻对惠美说。惠美的眼泪越聚越多越流越快，最后终于没能忍住，起身，猛抱住雅纪的腰，紧紧的，依偎着儿子并不健硕的身体，失声痛哭。

惠美的哭声和无助让雅纪相信了功的死。从此，这家的男人只有自己了，十六岁的雅纪对自己说。

第八章

十六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惠美并不想因为丈夫的离去让儿子一夜间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希望雅纪跟同龄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雅纪时而懂事，时而又象个孩子。惠美觉得雅纪和同龄人唯一不同的就是从未象青春期的孩子那样对自己关闭他的心。雅纪的心一直和惠美连在一起，虽然母子俩也呕气打架，有时三天不说一句话。

雅纪进高中第一天认识了一个男孩儿。“那家伙入学式居然不带笔，问旁边的我借……”雅纪回来告诉惠美。

“他叫什么？”惠美也觉得这孩子挺特殊，至少有点反叛。没笔绝对不是忘了，肯定是故意的。

“不知道”雅纪回答。

“切！你借给人东西连名字也不问？”惠美顿时觉得特殊的好像是雅纪。

“施恩的是我受恩的是他，凭什么我要问他名字？”雅纪感到惠美很奇怪，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训斥。

“施恩……？受恩……？你是怎么知道这种词的？”日本人应该只知道“感恩”“谢恩”。

“不要小瞧我哦！我可是重点高中生……”雅纪刚冲完淋浴，赤身裸体地从浴室出来，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咕咚咕咚地喝着。

“重点高中生……麻烦你懂得最基本的廉耻，穿了衣服再出来好不好？”惠美看着雅纪的下身说。

“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要要求别人！”雅纪反唇相讥，惠美的肺胞开始膨涨。自欲不为勿施与人啊，放之四海皆准。

木村家三口，包括死去的功，从浴室出来向来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夏天，吹干身上的汗，套上衣服时在屋里至少已经裸了半个小时了。儿子雅纪小时起夫妻俩就不避讳，习惯成自然。雅纪在惠美眼前晃着又黑又短的鸡鸡和蛋也不知道羞耻，惠美在雅纪面前挺着俩奶子光着个大屁股走来走去从来也不觉得别扭。

功死后，她一直想让儿子注意，自己也想有所改善。可每天从浴室出来一是热，二是雅纪一般都在自己房间不在客厅。惠美仍光着身子，一边上网一边往脸上涂护肤品。雅纪来冰箱取水，上客厅拿东西，惠美白花花的身子依然闪得他睁不开眼睛。

雅纪进高中没多久惠美下去扔垃圾发现有人在公寓下等雅纪。男孩子比雅纪瘦些，个子跟雅纪差不多。屁股坐在自行车的座椅上，一条腿撑着地，整个上身附在车把上专心弄着手里的手机。惠美觉得他没看见雅纪，雅纪开了车锁，甚至连招呼都没打，骑着车就走。男孩子立刻收了手机，跟在雅纪的后面离开了公寓。

惠美后来从雅纪嘴里知道了男孩儿叫高城结，就是入学式那天雅纪借给他笔的人。

“高中生不是都自己走吗？他怎么还专门等你？”惠美有点奇怪。

“他们家正好顺路，他愿意……”雅纪平淡地说。高城一年级时和雅纪不在一个班却和雅纪一起进了网球部。尽管高城打网球的水平只是会挥拍子，没两下就喘，多数时间就坐在场边玩手机，等着一起回家的雅纪。

高城网球打得不如雅纪可成绩却连续三年都是年级第一。雅纪立志做医生，主要因为功，可如果没有遇到高城，这个梦想估计也很难实现。

高城的父亲是长市一家综合医院的理事，本人也是医生出身。高城从出生的一刻起就注定了子承父业的命运，如果不是遇见立志要当医生的雅纪，高城一定与父亲顽抗到底，誓死也不会做医生。

表面上看，是高城陪雅纪走上了从医这条路。可实际上，雅纪却是高城的救世主。要是没雅纪，高城绝不会参加什么部活动。初中起，父母就逼他学习，学久了高城也不爱动了，天天呆在屋里，一个朋友没有，性格变得阴郁，而且人也怪怪的。

雅纪就像一束阳光，入学式的那天就照亮了阴暗的高城。事实跟雅纪告诉惠美的正相反，是性格开郎的雅纪看着没笔的高城主动问，“要笔吗？”高城点头。

十六岁的孩子可塑性还是很大的。在雅纪的影响下高城虽然还是不爱动，部活动时无视所有先辈后辈的指责，就坐在场外打手机游戏，可他的性格比初中时开朗多了。

高雅的理事夫人捧着巨大的寿司托盘突然到访时吓了惠美一跳。“……小结小学起就没提过朋友的名字了，我们都很担心又不知道该怎么做。阿雅是最好的朋友！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今天特意来感谢，雅纪这孩子不仅救了小结也救了我和他爸爸……真是太感谢了！”高城夫人说着让惠美感觉过头的话，还拿着手绢夸张地涕着鼻子。大概雅纪的确让她感激涕零，可她不知道，不论是精神还是物质，父母双全理事公子的高城结，应该都比木村雅纪富裕很多。

第九章

大概就是缘份，高二高三两年，雅纪和高城都被分在同一个理科班。

高城还是不爱动，人也总是懒懒的。可他却象个尾巴一样，一刻不离地跟在动个不停的雅纪身后。

因为几乎根本不运动，部长暗示过很多次，劝懒惰的高城退部。高中不象初中，部活动完全自由，可参加可不参加。长高的网球部在县内很有名，曾代表全县参加过全国比赛。象高城这样的“滥竽”混在里面非常影响其他部员的斗志。

高城做为影子，除了回家，几乎一天都在雅纪身边。雅纪说不上是喜欢还是讨厌，高城愿意跟着他也不烦高城。一起上学、上课、吃午饭、部活动、再回家，很多时间两人根本不对话。高二时，成绩优异的高城还陪着雅纪进了塾。“你没必要上塾吧？”雅纪真的很吃惊。要知道，私塾的费用，一年就是一百多万

“你怎么知道我没必要？你上我不上，万一被你赶上了怎么办？”高城用带着点龌龊的目光看着雅纪说。

虽然很少对话，也不了解过去的高城，雅纪却认为高城是个很幽默的人，还带着股淡淡的贵族气息。对任何事都很懒散，满不在乎。性格一点不古怪，对自己永远那么随和，堪称温柔。

学到晚上九点半，两人骑车从私塾一起回家。说心里话，如果没高城，雅纪一个人绝对不敢骑夜路。依然无话可说，默默地登着车。高城家比雅纪家远，雅纪先到，高城对雅纪说声bye～后再继续一个人往家骑。

很多次从私塾出来外面变天下雨，备用雨伞都被借走了，只剩一把。“你先打，等你到家了我再打……”高城总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