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之玉之浮生——他生未卜
他生未卜  发于:2011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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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钺做了个“奉送”的手势,庞青云问:“送给他了?”明钺点了点头。

庞青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半晌问道:“老三,你何必回来过堂,为什么不干脆逃走?以你的智谋,找到你不容易,

而且,我也不会穷追到底的。”

明钺犹豫一下,慢慢伸出手指,在床上划道:“舍不得你。”

庞青云看他写完,轻声叱道:“胡说!你若真有此心,也不该干出……这种事来。”他伸手拍着明钺的肩头,深深叹

了口气,道:“三弟,你不该这么傻的,我说的只是一句气话,你不忍负我,又何忍失去你。可是我答应过你,即使

是做不到的事情我也要为你做到,帮规是我定的,改不改也在与我,况且,你还有免罪牌。”

明钺诧异地摇了摇头,庞青云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块已发乌生斑的金牌,道:“你有,而且有两块,所以,你只需要过

我这一关就行了。我的刑罚,就是……割舌。”

明钺看了看他,接过两块金牌,仔细翻看了半日。金牌的做工极为粗糙,又很小,一块上面錾着“明钺”两个篆字,

另一块则錾着“荆歌”二字,但字迹都已模糊不清。明钺看罢,惊讶地抬起头来,瞠视着庞青云。

这种“免罪牌”总共只有六块,是当初他们共创青云帮的六兄弟所有,相约可以凭此赦免一个人的一件任何罪过。庞

青云的一块在他当上帮主的时候就由兄弟们公议消毁了,因为帮主是不可能有罪的,所以,只剩了五块。

明钺的一块他自己没有用过,他把它送给了荆歌,因为荆歌爱上了前来行刺帮主的岭南梅家的独生女儿梅白,而且与

之私逃,却终被双双带回青云帮。

庞青云当时也并无意处置这个结拜的老幺,只要他拿出免罪牌就可保全性命,而荆歌却执意以此牌为梅白赎命,自己

甘愿受死。正在僵持之际,明钺派人从千里之外日夜兼程把自己的免罪牌送回,以成全二人。当时他正在与太行啸虎

帮作战,待他回来时,却听说梅白已被梅家派人杀死,而荆歌也已殉情,这一段情缘,终成悲剧。

按照帮规,免罪牌一旦交出,立刻消毁;执牌人若一直未用而身先死,则以此牌陪葬。所以明钺一直以为六块金牌早

已毁尽,不料,庞青云竟一下子拿出了两块,怎么不令他奇怪。

庞青云道:“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当年你的免罪牌送到之前,梅姑娘已经被害,小荆根本就没用过这两块牌,但我

们怕你难过,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小荆把这两块牌交给了我,要我在以后再遇见他这种情况时用,以免再有这种事发

生。没想到,后来只剩下了你一个人,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以为这两块牌再也用不着了,就随手

扔在一个匣子里,刚刚才从杂物库里找出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弄得满身尘土。

明钺握住这两块脏兮兮的金牌,深深地埋下头去,双手轻轻地颤抖着。荆歌的悲剧竟成全了自己,这是他无论如何也

想不到的,但他也并未觉得欣喜,而只是感觉到一阵痛心。

庞青云的脸上也露出伤感的表情,他轻轻扳开明钺的手指,看着那两块粗糙的金牌,忽然勉强笑道:“三弟,这还是

当年金豪那老头子的金弹子改成的呢,我们当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败他,每个人的身上都被这玩意打出好几个包,

你还记得吗?老二第一句话就喊‘他真有钱呐’,因为他从没见过真会有人用金子做武器。”

一颗炽热的泪滴忽然砸到金牌上迸成碎片,庞青云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明钺在流泪,只顾一把揽住他道:“三弟,三

弟,你就不怕,你也没有好结果?我们……我们好象真的都受了诅咒一样。”

明钺依旧埋着头,却用手指在庞青云的手掌上写道:“我不怕,这些年来,我所做的事,伤天害理的也不少,我认了

。就算他真的是上天安排给我的劫数,我也不后悔,只是有负大哥,不能再为帮中尽力了。”

庞青云没有再说什么,只握住了他的手指。

十三章

看着门上的匾额,冷潸真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乌木的匾上清清楚楚地錾着四个银字“明月山庄”,每个字都有尺

余见方,而自己来去几次,居然都没有想到看上一眼,也无怪别人不信了。

要是早见到这块匾,自己是不是就会不进此门了呢?冷潸其实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却总是要等到想到明钺是银面魔

君时,他才会决定宁死也不会接受这种恩惠。

如果明钺真的只是明月山庄的庄主,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现在呢?是更复杂了,还是,更简单了?

冷潸甩了甩头,他不能再犹豫了。他走上那宽大的台阶,抓起沉重的门环用力敲了起来。

门很快就开了,两个黑衣大汉带着那种和这山庄名声相称的凶狠表情望着他,冷潸暗道一声“这才正常”,然后才开

口:“我要见你们庄主。”见二人面露轻蔑,他又加了一句,“我叫冷潸。”

情形立刻变得“不正常”起来,那两个大汉必恭必敬地闪开身,躬立一旁,齐声道:“冷公子请进。”

冷潸也不停留,昂首直进。一个汉子立刻道:“公子这边请。”看他的态度,连冷潸自己都怀疑自己还算不算冷家人

了。

那汉子指引他来到一间客厅,自己则退了出去。冷潸还是第一次到明钺卧室以外的房间,略略环顾一下,只觉“堂皇

”二字,论雅致、论气势,都比不上明钺那两间卧房。

一会儿见到明钺,该怎样称呼他呢,叫他“三爷”、“明钺”?还是干脆就叫他“银面魔君”?

还有,真的见到了明钺,自己还能像现在这么镇静吗?他真有些怕,怕再见到明钺那种笑容。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冷潸一愣,这不是明钺。果然,进来的是鹦哥儿。这一次,她打扮得极为庄重,湘裙绣履,

珠钗高髻,俨然大家贵妇。

冷潸对她装扮却不感兴趣,看了她一眼,便问:“他呢?”

鹦哥儿微微一笑,反问道:“谁?公子爷问谁?”

冷潸一窘,张口结舌了半晌,终于道:“我怎么知道该叫他什么?三爷、明钺、银面魔君,他的身份未免太多了吧?

鹦哥儿今天的脾气却好得出奇,仍微笑着道:“这对于公子爷来说有什么区别吗?无论三爷是谁,他对您所做的不都

是相同的事吗?”

冷潸急道:“当然不同,你……我和你说不清,他呢?我要见他。”

鹦哥儿道:“那真不巧了,三爷不在庄中,公子爷请稍候几日吧。”

冷潸道:“这……”他掏出锦囊,连同腕上的护腕一起除下来,放到桌上,道:“不必了,我用不着再见他了,请代

我把这些还给他。”

鹦哥儿翻检了一下这几件东西,笑道:“公子以为欠三爷的只有这些吗?”

冷潸蓦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我该把这条命也还给他?”

鹦哥儿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请公子想一想三爷待您的好处,鹦哥儿虽不尽知,却知道三爷自从把公子从客栈带

回,三日三夜衣不解带、目不交睫,难道都是假的不成?况且,三爷临走已料到公子会回来,一再吩咐于我,请公子

爷务必等他回来,三爷答应一定会给您一个交待的。”

冷潸也觉得她的话颇为有理,不好反驳,但又不甘再被说服,摇头道:“他……他能给我什么交待,就算他是银面魔

君,也改变不了冷家的家规,我所要面对的岂是他能给我交待的?”

鹦哥儿微皱了一下眉,道:“难道倒是三爷救您救错了?”她踱了几步,又道,“公子既已知道我们的身份,鹦哥儿

也不隐瞒了,请公子想一想,三爷身上何尝又没有风险呢?你们冷家与我们一向势不两立,三爷却救了公子,这也是

有违帮规的,公子的身份三爷早就知道了,可三爷可曾对公子有所不利?这庄中上下,都是青云帮的人,万一帮主知

道此事,您又拿什么向三爷交待呢?”

冷潸道:“我……可是……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不能因为他救过我忘了他的身份,否则,我何以面对天下人。”

鹦哥儿笑道:“我也并非要公子爷做出决定,只不过请公子稍候一两日,以便和三爷面谈,公子若怕无聊,我愿陪公

子聊天解闷。”

冷潸看了看她:“你……”他摇了摇头,颓然坐到一张椅子上。

鹦哥儿仍笑道:“我只是一只会学人说话的鸟儿,公子自然不屑与我交谈,不过,三爷既然吩咐我照应公子,公子有

什么事,就尽管对我说。”

冷潸也不看她:“我没事,我……”他忽然站起来,道:“我去镇上客栈里去住,三……他回来你们派人找我就是。

鹦哥儿奇道:“这是何必呢?”

冷潸道:“我不愿再呆在这种地方了。”

鹦哥儿失笑道:“原来公子是嫌这里名声不好。不过,‘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句话公子也该听到过,光有一个好

名声,也未必有用。”见冷潸一副不屑的样子,她思忖了一下,径自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才道:“若论名声,三

爷本来的身份未必就逊于您冷公子,就是小女子,虽然籍籍无名,但我以前的丈夫的名字,您大概也听起过,他叫曲

客。”

冷潸半张着嘴,呆了半晌,忽然叫了出来:“不可能。你撒谎。”

“曲客一役”是近几年来青云帮最大的恶行之一。曲客是江湖上著名的大侠,为人慷慨豪迈,急公好义,一直是青云

帮的大敌之一,曾连破青云帮数处分舵,并有意联合各方以对抗青云帮,不过尚未成形时,青云帮已派出大批人手狙

击其家,满门大小三十余口尽都遇难,包括其新婚不久的继室夫人。此案在江湖上轰动一时,而青云帮方面为首的就

是银面魔君。

可今天,一个在银面魔君身边伺候的女人居然自称是曲客的妻子,真是荒唐至极。冷潸毫不客气地追问:“你是曲大

侠的什么夫人?”

鹦哥儿冷笑了一声:“曲大侠?曲大侠大我三十余岁,我自然是他的继室。他和他的第一位夫人成亲时,我还没出生

呢。”

冷潸连连摇头:“不可能,听说他的夫人……”

鹦哥儿抢先道:“死了,是不是?他们只敢说我死了,因为他们不能说真话,因为有许多真话是有损他们的名声的。

圣人老早就教他们‘为尊者讳’,于是他们说了一句假话,又不得不更多的假话来掩饰第一句,说来说去,连他们自

己都以为假话才是真的,真话却变成了假的。”

冷潸不由有些迷惑,他望着鹦哥儿的背影,道:“你……你有什么证据吗?”

鹦哥儿头上的珠钗轻轻荡了两下:“证据?我没有。我也不需要你相信我,你不会信的。有很多事你都不会信,他们

说曲客的女儿是被青云帮害死的,其实,是他的女儿爱上了家里的园丁,并且和他有了私情,而被她自己的父亲杀死

;他们说曲客与青云帮为敌是为了给女儿报仇,是为了公义,其实是他杀了一个无辜的园丁,却说他是青云帮的人,

为了掩饰他的谎言,他才不得不一直杀下去;他们说我能够嫁给曲客是一种福气,其实曲客不过是花了二千两银子把

我买了过去;他们说我和他并肩战死,其实是我亲手杀了这个畜生。我宁可在三爷身边做一只鸟儿,也不愿做你们眼

中的什么大侠夫人。”

冷潸已不觉坐到了椅上,他现在所想的已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这些事情太令他吃惊了,难道,每一个家族的背后都有

着这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吗?难道正与邪、黑与白之间竟有着如此多的纠葛,而不是泾渭分明的吗?

鹦哥儿已转过身来,她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潮,但神色却很疲惫,似乎对于自己所说的话也很吃惊,怔了一会儿,才道

:“公子请忘了我说的话吧,千万不要告诉三爷我说过这些,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的身世,我以为……我说过我忘了

的,可是,我忘不了、我忘不了那段、恶梦一样的、日子,忘不了。”

冷潸不由道:“我明白,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的,我也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把

自己心里最深的痛苦也说了出来,“我害死了我的大哥,我做梦都在想为他报仇,可是……可是我连谁是凶手都不知

道,我不能见到一个人就去问他身上有没有剑疤,我连那剑疤应该在哪里都不知道。而且,我连武功都失去了,我永

远也不能报这个仇了,那种剑伤,似乎是在我的身上,火一样的烧着我,我永远都不可能摆脱了,永远。”

鹦哥儿吃惊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半晌才道:“不会的,我们……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呀?让我们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三爷……三爷说得对,我们应该能相处的很好的。”

冷潸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道:“这……不,我不该……”

他还没有说出“不该”怎么样,雪鹿已一头撞了进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三爷回来了。”

鹦哥儿啐道:“什么话?三爷回来了就是了,什么叫做‘不好了’?”

雪鹿也见到了冷潸,但他并不回避,跺脚道:“三爷是被押回来的,刑堂兰堂主叫你快去,说帮主有令下,要你去接

。”

鹦哥儿大惊失色,来不及向冷潸告辞,径自出门而去。

冷潸也吃了一惊,问道:“雪鹿,到底出了什么事?”

雪鹿道:“我也不太清楚,公子不要乱走,庄中已经封禁了。我去向三爷通报一声,看怎么安置,公子就在此处等我

好了。”说着,也匆匆跑了出去。

冷潸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果然看见穿黑衣的庄丁来往不绝,一派紧张气氛。

会发生了什么事呢?冷潸不明白。难道明钺真的因为救了自己而受到了处罚?可是,历来只有白道上的门派禁止门人

弟子结交异类,黑道上此类禁忌并不严格,只要不损害自身利益,一般不会有人过问。况且以银面魔君在青云帮里的

地位,又怎会因为自己这等“小人物”而受什么严厉处置呢。

也许是青云帮中出了什么事吧?冷潸在心中安慰自己,但那一丝惴惴的感觉仍然无法摆脱,他忍不住在屋中踱了起来

刚刚踱了几个圈子,雪鹿又冲了进来,埋着头道:“三爷要您到卧室去等他。”说完,转身先跑到门外,背着脸等他

冷潸听他的声音闷得呜呜咽咽的,忙追了出去,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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