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情之碎月(出书版) BY 蛾非
  发于:2011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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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差立马丢了魂似的,「这上面说的是,有个女囚逃了,朝廷正悬赏通缉呢。这女囚没什麽可怕的,好像还大著肚

子,就是和这女囚一起的还有个江湖高人……」那官差说完手在红杏脸上摸了一把,「你呢,不用怕这个,而是要当

心采花贼。」

红杏将官差的手拨开,「那这两人长什麽样的?女的怀了几个月了?男的年纪多少?他们是不是坐马车逃的?那女的

是不是懂医术?」

官差有些不耐烦,「你问这麽细做什麽?」

「问问还不行?」红杏斥道,手上帕子一甩,扬起一阵香风,「不说就不说,凶什麽凶?」一边说著一边扭臀摆腰地

走了。

官差一直望著红杏离开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人群里。招了招手,立刻有人从旁边上来听候指示。

「派几个人跟著那女的,然後飞鸽传书给宫里头。」

「是!」

不知是不是因为吃过魁石莲的关系,凌青产後身体恢复得很快,虽然阮素雪再三强调产後坐月子是极为重要的,但是

凌青显然对此很反感。

让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整天窝在床上,不如一掌劈晕他更来得省事。但是祈夫人当然不会用掌劈,祈夫人只会用药迷。

另一边,凌青的孩子又出奇地好带,几乎不怎麽哭闹,醒了就吃,饱了就睡,不睡的时候就睁著乌漆漆的眼睛四处看

,哪里像阮素雪的孩子,一个月点大的时候根本离不开人,一不如意就嗯嗯啊啊吵得人心都烦了。

於是凌青便怀疑孩子是不是得什麽病了,哪有不足月的孩子这麽安静的?

阮素雪诊视下来什麽问题都没有,就说了,「也许孩子性格像你,天生就沈稳安静。」

凌青听後嘴角抽动了下。阮素雪哪里知道,他像孩子这麽丁点大的时候整天又哭又闹,纵使庄里请了三个奶娘围著他

转,都还忙不过来。大一点了更会惹事,他爹听闻东离暮云要上青鸿山学武,二话不说把他也给丢了过去。

离家上山那天老爹和娘亲在门口含泪送别,他心里一阵动容。但是若干年後娘亲含笑再说起这件事时,他突然发现,

他们那时候根本就是喜极而泣!

若是真像自己……

凌青回头看了眼摇篮,也许是像他吧?

但是一想起某大教主当日蹲在地里刨地瓜的画面,以及泪眼汪汪就为一只红烧肘子的景象……凌青决定就算先天不能

选择,那後天还是要努力教育一下的。

走到摇篮边,将孩子抱了起来,双手捧著高高举起,「你呢,长大以後要像爹现在一样,当个内敛稳重的人,谦谦君

子,温润如玉,不要学你爹……」

凌青突然沈默,抱著孩子的手僵硬在半空,过了片刻才缓缓收回来,将孩子抱在怀里,眼前蓦地晃过一个风流潇洒的

身影,眉目俊朗,嘴角勾著三分邪气的笑……

宝宝趴在他肩头,将他耳边的一缕头发抓在手里玩,凌青手在他背後轻轻拍著,「不要像你爹那样……」喃喃说道,

轻不可闻。

凌青感觉自己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时,便向阮素雪提出离开上路的提议。

阮素雪也觉得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孩子会让人生疑,遂就同意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这日清晨,凌青正在院子里练剑,突然阮素雪抱著她的儿子匆匆忙忙从房内出来。

「昭儿出疹子了,我带他到镇上黄大夫那里住几日,免得传染给你和孩子。」

凌青凑过去看了一眼,昭儿脸上都是一粒粒的小红豆。

昭儿前几日就有发热的症状,没想到竟是出疹。阮素雪临走时吩咐,如果他的孩子也有同样的症状,就马上带著他到

黄大夫那。

凌青点点头,目送阮素雪出了门,然後收起归梦回到房内。

床上搁著几个包袱,原是打算这两天就要走的,但是现在看来是走不了了。

凌青走到摇篮边将孩子从摇篮里抱了起来。

这几天给孩子想个名字可想惨了他,阮素雪说总不能「宝宝」、「宝宝」这样一直叫,该给孩子想个正经名字才好。

她家臭小子现在就有了个响当当的大名──祈昭,取其光明的意思。

「那叫凌小宝好了。」凌青不以为意道,刚说完後脑勺就挨了一下。

「大宝、二宝、小宝,你是打算让他和徐二家的笨猫做兄弟,还是和徐三家的傻狗做姐妹?」

於是在江湖上少年成名的挽月剑凌青,在给自己儿子取什麽名字前犯了难。

「到底该叫什麽?」抱著依然不太吵闹的宝宝在屋里晃悠,一边晃悠一边喃喃自语。

「凌嫂子在吗?」小寡妇红杏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姐到镇上去了。」凌青冷冷回道,以为红杏是来找阮素雪的,这样说了她便会马上离开。

凌青心知红杏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况且又几次三番暗示於他,只是每每都被他装作不知情地混过去。此际他一人

在家也不适合让她进来,他和阮素雪就快要离开这里了,不宜旁生枝端,况他更不想让她看见还有一个孩子在。

但是红杏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站在院子里说了开来。

「既然只有你一个在,那红杏姐就把话明说了。你姐……其实并不是你姐,她是官府追捕的逃犯吧?」

凌青不由一惊,却仍是强装平静,「红杏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呵呵呵!」红杏用手里的帕子掩住嘴笑了两声,「那官府的通告上说了,和这大肚子的女囚一起的还有个江湖人士

。小凌弟弟方才在院子里耍得那一套剑还真是行云流水,潇洒如风。」

凌青将孩子放回摇篮中,走到窗边,沈下声冷声问她,「你想做什麽?」

听他这麽问,红杏来了劲,绞著手里的帕子用著甜腻腻的声音说道:「红杏姐也是命苦,自小流落风尘,好不容易碰

到个好人家,以为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但是谁想……」

她装模作样地抽噎了两声,「红杏姐在这儿整日让人在背後指指戳戳,我知道你们在这待不长。你若是同情你红杏姐

,就把红杏姐一起带著走……」

「你不怕我们带你出去後杀了你灭口?」

「哟!」红杏笑了起来,「往後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凌小弟要是已有妻室,你红杏姐也不介意做小……」

对於她的轻浮,凌青有些蔑视,暗想,这女人果然不是什麽好人,真可惜了徐大的儿子为了她连命也丢了。

正思忖著要如何先安抚这女人,突然院子里的木门轰的一声响,像是被人一脚踢开的,接著是红杏尖著嗓门的叫唤,

「你们是什麽人?怎麽乱闯别人家?」

一听情况不对,凌青从桌上拿起归梦开门。

门甫一被打开,晴空一道红光划过,几滴温热腥气的液体溅上他的面颊。

红杏在他面前缓缓倒下,身前一刀从左颈横到右腹,脑袋以一个奇异的角度歪在右肩上,脸上挂著惊恐的表情,转过

身来似乎要向屋内求救,但是对方的刀早已劈落下来。

视线被红杏挡著,她一点点倒下,凌青也一点点看清来人。但在他看见第一眼时,他就已经呆在那里,整个人犹被定

住。

动手的人黑衣蒙面,衣服上绣有双头赤练,手上的刀正一滴一滴往地上落著鲜红的液体,後面还有几个同样打扮的人

,但是凌青的视线却牢牢锁在站在一旁的那个人身上。

墨黑的氅衣,飞金走银如水流转的纹样,他手负身後那样站著,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凛然冷冽。

燕云烈……

凌青只觉心底某处已看似沈寂的地方复又苏醒过来,如大火燎原之後的一场春雨如沐,本该死气萦绕毫无生机的地方

爆出点点新芽,一夕之间,势如破竹。

凌青只呆站在那里,直到那动手的血滴子施令,阮素雪已死,应该还有个孩子,去找出来!

凌青蓦然回神,手上归梦一抖,扫出几道凌厉的剑风,倏地削断了正欲上前的几个血滴子的脖子。

「要进这屋就先从在下的剑下过去!」

归梦指地,上不沾血,明晃晃的剑身上一映而过燕云烈肃冷的表情。

剩下那几个血滴子左右看看,还欲上前,凌青已摆出剑式,忽地从旁角扫来一阵掌风,凌青反应还算快,侧身一让,

那股掌风擦过他的胳膊,将他身後的门板震成粉末,厉风在他上臂衣袖上留下数道裂口。

「数月不见,凌少侠的剑艺更见精进了。」燕云烈说著,走上前,「当日在霍府,还要多谢凌少侠剑下留情,留得本

座一条性命。」

凌青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不知是此刻自己心绪波荡烦乱所致,还是因为燕云烈身上所传来的气势过於压迫。

那天在霍贤府上,他确曾因自己一时的犹豫,剑尖偏了半分,没有伤到他的性命。

但那个时候仅抱存的那麽一丝薄弱的期望,也在刚才看见他时破碎殆尽。

「燕教主,天绝教势力遍布南方,连武林盟都无法与其相较而论,你为何还要……还要为奸臣卖命?」

燕云烈沈默不响,只一双邃深的眸子望著他。

那眼神,冷极了,陌生极了,曾经那一对噙著温柔几乎要将人融化了一般的眼眸,彷佛只是在他梦境里才出现过。

是了,他现在是凌青,是和他立场相对的挽月剑凌青……不是秦林,这世上也没有秦林……

这场无言的对峙,持续了约莫半炷香,直到从里间传来孩子嗯嗯啊啊的声音,才打破沈静。

血滴子一律侧首看向屋内,随时准备伺机而动,冲进屋里。

凌青转了转手腕,日光缓缓在剑身镀过一道银亮的寒芒。

燕云烈终於开口,「因为本座有不得不这麽做的理由。」

凌青嘴角一撇,笑意苦涩,「为己私欲便不顾道义,宁可助纣为虐……」这到底是他的作风,就如那日在练功房里,

他一意孤行,任是自己再如何拒绝都无法。

凌青紧了紧握剑的手,使其不再颤抖,在心里暗道,他是为霍贤所用的魔教教主,而自己则是与其立场相对的正道之

人……不该为其它情绪所左右……

此人,不可留!

归梦一振,凌厉的剑势呼啸而出,燕云烈只静站不动,眼见那几道剑风要将燕云烈四分五裂,凌青心里一窒,几乎不

加思考地又扫出几道剑风,更快更厉,破开了之前的那几式,剑风互击失却了凌厉,化为不能伤人的风。

但凌青没想到,燕云烈却在这时突然出掌,自己连忙运力抵挡却是不敌,那股内劲直将他震飞撞进屋内,连归梦也给

震得脱了手。

「凌少侠,枉你行走江湖这麽多年,竟是不知敌人面前心慈手软只会让自己丧命。」

凌青才刚稳住身子,听燕云烈如此说道,惊讶间抬头,眼前一阵白光缭乱,耳边啸过锐器破空之声,同时右肩传来筋

断骨裂的痛楚。

归梦穿透肩胛,没墙三分,将他钉在墙上。

凌青感觉胸口气血翻涌,张嘴便是一口鲜红喷在身前地上,右手已是毫无知觉。

「这是奉还当日在霍府的那一剑。」燕云烈背著手走进屋内道:「当日你未取本座性命,今日本座也留你不死。」

凌青根本没听见燕云烈在说什麽,他看到自己的孩子被血滴子从摇篮里抱了起来。

想要去阻止,但是归梦牢牢插在墙中使他动弹不得。

看著他们将孩子抱了出去,凌青摇了摇头。

不,那是他的孩子,不是祈靖越的孩子!

张嘴就要喊了出来,话到口边却生生停在喉咙里,他们把红杏当成了阮素雪,以为摇篮里的是阮素雪的孩子,若是说

出真相……

「丰泰二年,祈将军率祈家军大败北魏,保国有功,如此忠良,为奸人所害,见者当救!」

「顺延元年,辽人进犯,祈将军领兵驻守雍州,三年共计击退辽人大侵一十二次,灭敌过万,有如此勇将,乃江山之

福,如今奸人设计谋害,国主昏庸,君不救臣,吾等来救!」

「顺延四年,雍州失守,祈将军领两百精兵攻入敌军阵营取元帅首级,止兵於天门关,若有子如父,定为一代豪杰,

良人之後拼死要救!」

「给他取名为昭,愿他将来为人如他爹一样光明磊落,日月可鉴。」

耳边响起那日在厉城郊外杨镇海的手下一连道出三个「救」时的群情激昂,想起阮素雪决定下孩子名字那时脸上慈爱

又有几分悲怆的神情。

自己远涉千里追到雍州是为了什麽?

若当年没有祈靖越不顾性命之忧,杀入重围拼死相救,爹爹现在恐怕也……

「啊啊──」孩子自出生之後都未有过如此清亮的哭声。

凌青被惊醒了,只在他犹豫的瞬间,那个血滴子将孩子高高地举了起来……

「放下他!」凌青嘶吼了一声,体内真气乱行,一心要把孩子抢下来,竟不顾穿透肩胛直刺入墙壁的归梦,左手握上

归梦的剑柄,手上灌了内力生生将剑拔了出来,连皮带肉,血如泉涌。

左手擎剑,足下一踮,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却是被燕云烈横挡住去路。

「让开!」凌青双目赤红,挥剑就劈了上去,奈何燕云烈仅凭一只手就制住了他。

左手被钳,归梦当啷一声落地。

凌青回过头,便只看见血滴子松开手,蓝花布裹成的繈褓缓慢地缓慢地从视野里划下。

凌青一口气吊在喉口,把声音也堵在了胸腔里。

砰──!繈褓落地的一声闷响。

「不……!」凌青一下睁大了眼睛,胸膛里有什麽彷佛被生生撕裂。

被燕云烈擒住的手一扭,伴随著腕骨喀嚓一声,竟将手骨活活扭断,只为从他手里脱开。

再要飞身过去,被燕云烈一把抓住受了伤的肩膀,往後一扯。

凌青身子一翻,重重摔到在地,再爬不起来,抬眼便只看见那几人拿刀刺上地上的繈褓。

一刀,一刀……

每一刀都像砍在他自己身上,又恨为什麽不是砍在自己的身上。

「不……要……不要!」

「凌青,你可有一丝後悔?」

「我悔的……祈夫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後悔的……」

「还要喝?」

「要喝!你难道打算不听大夫的话?给我倒满!」

「祈夫人,我将来也要给孩子……喂奶吗?」

「若你能喂,那帮姐把这个臭小子一起喂了。」

「你呢,长大以後要像爹现在一样,当个内敛稳重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到底是你的亲骨血,骨子里融了你的精魄,是在这世上和你最为亲近的人……」

孩子的哭声早已没了,蓝花布的繈褓变成一团血红。

凌青挣扎著还要向他的孩子爬去,伸出去的手满是鲜血,明明只有几步之远,却好像很远很远,隔著生死,隔著……

凌青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燕云烈……

那可是……那可是……你的孩子!

他身上也流著你的血,他骨子里也有你的精魄,他是、他是……我们的孩子……

凌青咬紧了牙,将这句话硬生生地憋回了心里,换来的,是又一口血喷在身前地上。

燕云烈低下头,正对上凌青的眼眸,心里猛地一震。那双血丝满布、水气弥漫的双眼里,噙著他从未见过的绝望与悲

伤,彷佛天地俱灭,万物皆死。

对方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然後便一直这样看著他,就像看一个生死不共戴天的仇人。

被他这麽看著,燕云烈心底莫名腾生起一阵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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