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拖出去便是要打了，从来宫妃教训奴才是不需请旨的，其实刚才苏培盛把话说完，就知道自己犯下大错，这时听到说要将自己拖下去，慌忙青白着脸跪下哀求胤禛救自己。胤禛不知道这事背里还藏着那么一桩事，只以为母妃不悦苏培盛劝自己早些离去，苏培盛是从小跟在自己的太监，日日伴着情分很深，所以胤禛在旁不忍求道：“苏培盛也是担心儿子，母妃您就饶了他这会吧。”

德妃听到胤禛说苏培盛不过是担心他，当下误解胤禛，还以为他早已听到了传言，这会虽然来向自己问安，也不过是拘于礼数，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长子。近来，永和宫已经成为处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这段日子的坐困愁城，眼见就连自己生下的四阿哥，五公主都不再敢来永和宫，这些日子的盼望早已叫德妃伤心不已，今日听说长子来到的那份巨喜，到胤禛为苏培盛求情，令她觉得怎么连儿子都合着别人来欺负自己，到现在刚才的那份喜悦已全变成了穿心的伤痛。

胤禛意外望着自己母妃煞白的面颊，自己不过求母妃不要教训自己的小奴才，母妃怎么这般震惊，这般伤痛？难道对母妃来说，自己还比不上处置个奴才重要，平日自己在皇贵妃额娘那，即使苏培盛偶有不恭，皇贵妃额娘还不是看在他的份上给饶过了，怎么来到自己母妃这，自己就连这么点恩典都求不到，胤禛心里顿觉委屈不已，不觉得哑声道：“母妃。”

躺在炕上的允禵，这几日在德妃身边，听到不少关于自己的传言，也看见苏培盛偷瞄自己样子，知道母妃现在必定是误会了自己四哥。因为上一世数十年的相处，让他非常了解自己这四哥，只看胤禛从进来到现在那神情就知道，自己这四哥肯定不知道关于自己的那些流言。

眼看母妃和四哥又将走上前世那条老路，在无数次说不清道不明的误解中渐行渐远，允禵不觉心中大急，可他现在口不能言，便连开口劝解都做不到，只好放声大哭，想着反正劝不了，只好先把大伙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原本还在气恼的德妃听到允禵的哭声，忙转身将允禵抱进自己怀里，轻拍着安抚道：“小阿哥乖，小阿哥别哭。”

胤禛见到母妃对自己如此薄情，对弟弟却如此关怀备至，不觉眼眶发红，只是他不愿丢脸，死死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便想打千告退，离开这令他伤心的地方。在德妃怀里的允禵，任凭德妃哄都不肯停声，还不断朝胤禛那边扭头，伸手朝胤禛抓去。别人耳里的哭声，其实允禵是在说：“母妃，看，看那边。”

胤禛抬头就看到弟弟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还伸出那软绵绵的手，不断的朝自己伸过来，他当下激动的伸手握住允禵的手，抽泣道：“弟弟，还是你疼哥，母妃都不疼哥哥了。”

德妃诧异的看着胤禛的动作，呢喃道：“四阿哥，你不怕弟弟吗？”

胤禛哭得双眼通红，迷惑不解的抬头看着自己母妃断续道：“怕？我……为何要……怕弟弟？”

德妃刚才是被近几个月累积的不安蒙住了眼，这时看到大儿子的眼泪，才一下惊醒过来，自己这大儿子心性如何，难道自己还不知道，要他真听了旁人这样说自己弟，怕早要把说的人打一顿了。

她醒觉以后，忙单手抽出手绢，细细将大儿子脸上的眼泪印干说：“你在胡说些什么，谁说母妃不疼你了。”

胤禛听到母妃，这安慰的话，当下觉得刚才的委屈全涌上心头，呜呜的再又哭了起来，德妃看着自己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儿子，同时哭在自己面前，又想到那传言把幼子说得如此不堪，不觉得也悲从中起，眼泪直往下掉。

一旁伺候的宫女秋喜，看见不对忙上前劝说：“主子，您快别哭了，这要是传了出去，您与小阿哥不就又多了个罪状。”

经宫女这样一提，德妃警觉起来，自己母子三人这样抱头痛哭，要给有心人搬弄到皇太后、皇帝面前，这肯定又是一桩大罪，她当下急忙用手绢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又劝胤禛别哭，而在她怀里的允禵早就停了声。胤禛哭完后，坐到自己母妃身边，又伸手将允禵接到自己怀里，抱好后才抬头问旁边的秋喜：“秋喜，你刚才说什么？又多了个罪状？母妃和弟弟难道还有什么罪状不成？”

“回阿哥的话，主子她……”秋喜原是想将传言告诉胤禛，毕竟四阿哥是由皇贵妃照料，能见到皇帝的机会比她们这些人多，要四阿哥能为自己母妃在皇帝面前分辩几句，说不准皇帝会看在阿哥的份上，不再如此冷落这永和宫。

德妃在旁见秋喜想把事情告诉胤禛，双目微瞪看得秋喜是胆战心惊，当即噤声不敢再说，旁边又有宫女将绞好的手绢送上，德妃拿着冰凉的湿手绢，一边帮胤禛擦脸，一边轻声说：“奴才们说话没个轻重，阿哥可不能句句都放在心上，我看时候也真的是不早了，擦过脸，你也该回阿哥所了。”

等胤禛退出暖阁，德妃还不忘警告苏培盛，让他嘴巴牢靠写，什么该在四阿哥面前提，什么不该提，他最好心底有个数。苏培盛知道德妃这是关心儿子，怕他主子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冲动之下，做出些不明智的举动。

但现在的形势下，除了自己主子，还有从小在皇太后身边长大的五公主，还有谁有机会，又甘冒风险，替德妃她们母子说话。

这日余辉下的永和宫，宫墙内里的建筑，已完全被黑暗吐没，奴才们才送走四阿哥，准备关宫门下钥，宫门竟再度被敲开，迎进了位稀客。

第七章：渐露曙光

让嬷嬷用温水擦过泪痕的允禵，舒服得张嘴打了个呼噜，两只小手举到脸蛋边，在奶母怀里挪了个舒服的位置，合上眼睛昏昏欲睡，模糊间他听到把软软柔柔的女声说：“……阿哥非要，今日将这个送过来……阿哥说小阿哥知道的，他们兄弟俩都说好了……”

“这布老虎，太贵重了，小阿哥怎么能收。”

“姐姐，这是阿哥对小阿哥的一份心意，还请千万要收下。”

“妹妹，阿哥们还小，想是没斟酌，你看这布老虎，看起来已有些年头，怕是从前皇上自个的玩物，妹妹还是拿回去吧。”

“这事阿哥也知道，不过那孩子说，小阿哥也许诺了他件独一无二的，为了郑重其事，他也要用自己最珍贵的来交换，他本想自己来送的，后来实在来不了，便央我今日一定要来，还说非我亲眼看见小阿哥收下布老虎，嘱咐小阿哥一定不能忘记他们之间的承诺。”

允禵听得糊里糊涂，自己和谁有过什么承诺了？他好奇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个柳眉杏眼，甜美可人，穿着阔袍，腰间微微隆起的女子，允禵觉得这女子很面善，但似乎又与自己熟悉那人眉目间有些不同。章佳氏见允禵睁眼，眉目含笑，轻声对说：“小阿哥醒了啊。”

允禵很自然的就朝她眨了下眼，章佳氏惊喜的抬头对旁边的德妃说：“姐姐，你看，小阿哥他向我们眨眼了。”

德妃对允禵这些小动作早已经见怪不怪，不过以为自己这孩子天生聪慧，也没往别处想，也就笑着说：“不但如此小阿哥他还会笑了。”

不知是不是快要再次当额娘，章佳氏听说小阿哥已经会笑，连忙把身旁那布老虎拿起来，凑近允禵面前逗他。允禵想着对方毕竟是客，也不能太怠慢了人家，便给了章佳氏一个笑脸，谁知道章佳氏看到允禵的笑脸，更是变着法的来摆弄那布老虎，允禵笑完又笑，来回几次以后，允禵便开始觉得烦了，想着这女人该不是把自己当狗来逗了吧？要知道他可是个不到三个月的婴孩，笑多是会累的！

允禵出生以后，因为没有皇父的意旨，所以没有搬进小阿哥们居住的兆祥所，一直住在永和宫，三个月的朝夕相处，让德妃容易就看出自己幼子面上那厌厌之色，她再旁微笑着便说：“妹妹的身子与往时不同，咱们还是上炕坐吧。”说着就半是拉半是扶的将章佳氏拉离了允禵身旁。

和德妃坐上炕的章佳氏，仍旧看着允禵那边说：“妹妹看啊，小阿哥的眉目，和皇上真像。”

听到章佳氏这样夸赞允禵，坐在一旁的德妃，非但没有半点喜色，反倒是一脸落寞道：“真的像吗？”

“像，真的是很像，姐姐你看小阿哥的眼睛，鼻子，还有那嘴巴，要依妹妹说那是无处不像皇上。”章佳氏边说边朝允禵又再仔细的看了遍，看起来像是想从允禵的眉目中，看到自己心中一直惦念那人。

德妃扫了眼自己儿子才苦涩的笑着说：“再像，小阿哥也不过是个连名都没有的小儿，他的……”

一直在地上伺候的秋喜，这时不知从何处端来盅茶，奉到章佳氏面前说：“小主，请用茶。”

秋喜这一举动，虽说极其无礼，却正好把德妃那惹祸的话给打断了，章佳氏也当即收回投到德妃身上的惊讶之色，伸手接过茶盅，前言不搭后语的安慰说：“皇上要见过小阿哥，一定会很喜欢他的。”

因为时候已经不早，章佳氏不过稍稍坐过便离开了。送走她后，德妃抱过允禵，只让秋喜一个人留下侍侯。

望着炕上矮几上的布老虎，德妃有些想不明白的自语道：“这贵人章佳氏，这时候来向我们献好，你说她有何目的？”

“回主子，奴才之前曾人议论过，说这位小主为人极好，聪敏过人，所以甚得皇上宠爱。”秋喜皱眉道。

德妃听了缓缓点了下头说：“我也曾听皇上夸奖过她，说她是个聪慧佳人，她生下的十三阿哥，极受皇上宠爱，上年又再怀上身孕，她现在君恩日深，实在没必要与我这样个失宠的妃子打交道。”

秋喜在旁边想了再想说：“那主子会不会她真如自己所说，是受了十三阿哥的请托，来给小阿哥送布老虎的。”

德妃扫了眼那布老虎说：“的确，刚才你也听奶母说了，十三阿哥是曾见过小阿哥，但十三阿哥还不到三岁，小阿哥也就三个月不到，他们两人那么小，又能交换个什么承诺。”

“那，那难道小主她是别有所图，借故来探我们虚实？”秋喜大为紧张道。

“刚才我故意失言，便是要试她一试，也好引出幕后陷害我们那人，不过不管她来的目的为何，她倒是点醒了我。”德妃轻轻拍着允禵的背说。

秋喜疑惑不解的看着自己主子，德妃朝她看了眼，嘴角微挑道：“皇上幼年失怙，不久生母也离他而去，上年太皇太后驾薨，皇上伤痛不已，皇上对亲人是最疼惜的，想皇上对小阿哥生出恻隐之心，那就要让皇上见到小阿哥，看看小阿哥与他长得是何等相像。”

“但是……但是主子，想让小阿哥见到皇上，这又谈何容易！”秋喜不觉急道。

“不容易，但我们又还有什么办法，我一定要让我的小阿哥活下去。”德妃叹息道。

一直定定躺在自己母妃怀里的允禵，望着自己母妃眼眶滑落的泪珠，暗暗对自己立誓，这辈子他不单要化解与四哥间的恩怨，还要保护好自己的母妃，再也不要让母妃成为别人棋盘中的棋子。

第八章：步步惊心 上

雨花阁位于内廷外西路春华门内，面阔三间，进深三间，北向居中供奉有三清祖师，即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这三位天尊泥塑金漆沥粉造像，眉目间既有威严，又带上几分慈爱，叫人看了顿生敬畏之心，上掩云幔神帐，造像前有一大供案，案上供有各色果品，中间摆着一三足镏金云龙香炉，造像前两侧下垂层层叠叠的云幡。

供台前，一直低头在擦拭地板的小太监魏珠，刚想起身将手上的抹布换过，就听到自己师傅紧绷着声音低声惶恐道：“这主子怎么挑这会来。”

魏珠年前才刚净身进宫，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师傅在惶恐什么，只看见原本和他一样俯身跪着擦地板的小道士，这会已经全散到了周围不起眼角落里去，他师傅见他仍不知道动，起脚就朝他踹去道：“还愣着干啥子，快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拖下去！”

原本站在一边两个道士太监，慌忙冲上来，一个扯着魏珠的耳朵，一个提着魏珠那小木桶，推着他往造像后的暗处走去，魏珠被人面朝里的推进处角落，那里面原本已经挤了好几个小太监，这时再加上魏珠根本便再也挤不下，但魏珠身后那道士太监也不管这些，就是用力将他往里推，等他们全挤到黑暗中，道士太监才满意的警告说：“一会仔细着，别弄出丝毫声息，要是让主子听到瞧见，你们就甭想再看到今日的晚霞。”

小太监们被这话吓得全体哆嗦，那道士太监见他们人人惧怕，这才满意离开，这群小太监里就数魏珠在宫里的日子最短，对眼前的状况根本一无所知，他悄悄问道：“这……这是有谁要来？”

“新来的，轻点声，你看他们那惶恐的模样，必然是哪宫主子要过来。”一个比较老到的小太监回答魏珠。

“主子？”魏珠自打进宫，就不曾见过主子们，所以听到这两个字，心里不觉得怦怦乱跳，他们的主子，不就是万岁爷吗？万岁爷是这个天下的主人，自己这会是不是能偷偷瞄一眼那传说中的真龙天子了。魏珠这番心思要说出来，肯定会被众人嘲笑，这内廷当中，大小主子无数，听说个主子就以为是皇帝，那可是要闹大笑话的。

捻清小太监们，监院道士又让旁边的道士太监给自己整好衣冠，这才迈开大步出门去迎接。内廷里的道场，竟是由太监受戒供奉，这雨花阁至中正殿，前后三进都是供奉三清天尊的地方，掌案太监便是这监院道人，平日里来这里进香的宫人也不在少数，而这会来的又是四妃中的德妃，这德妃虽说眼下落难，可毕竟还是两个阿哥的生母，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时来运转，而刚才德妃派来传话的太监，一进门便给他们，添了五十两香油钱，单冲着那五十两白银，这监院道人觉得自己也不应怠慢了德妃。

等他出到雨花阁外，就看见一行宫装丽人出现在大家眼前，一名宫女扶着娥眉淡扫，容色姝丽的德妃来到他们面前，监院道士看得是两眼发直，心想乖乖，这德妃生完自己这第六个孩子，仍是这般动人，看来这永和宫气数怕是未尽，这样一来，监院道士便更加小心伺候。

“无上太乙天尊（2），奴才见过德妃娘娘。”监院道士拂尘一拂道，然后领着其他道士就要揭袍跪下。

德妃含笑说：“道长快请起。”德妃话音刚落，就有永和宫的小太监上前来将监院道士扶住，不让他真的跪下，而其他的道士太监，也就跪下便又起来了。监院道士心底暗自发悝，德妃对自己如此抬举，也不知这是祸还是福。

“本宫今日前来，是要仰仗道长，来为小儿祈福。”德妃望着将自己引进阁内的监院道士道，说完德妃转身便让抱着允禵的奶母走上前来，监院道士早就听说过永和宫小阿哥的那些传言，这时真的见到允禵，不禁暗暗称奇，看这孩子天庭饱满，不像是个短命相，更不像是个会吸人精气的妖物，那些传言想来不过是些牵强附会之说。

平日里各时法会里，原就有为皇帝等人祈福的祈请，所以这时德妃说想为小阿哥祈福，那些法物准备起来也很方便，德妃不过在三清天尊前上柱香的工夫，道士太监已经把祈福要用的法物给准备好，等德妃抱在允禵在蒲团上跪下，监院道士正想开始作法，外头慌慌张张的跑进个太监，监院道士眼角朝那人扫了下，压低声说：“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