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还快就到上元佳节。正月十五这日，午前，皇帝亲率太子奉仁宪皇太后至中海戏冰，同行的还有皇子、公主们，与各宫主位。皇帝穿着木底冰靴，亲奉仁宪皇太后下冰嬉戏，太子、皇子、公主们，还有裕亲王及其子，恭亲王及其子，也都伺候在旁，一时冰上，欢声笑语，不绝入耳。这儿孙满堂的景象，叫仁宪皇太后好生欢慰。

皇太后的喜好，宫里人早已摸透，这几年，皇子公主们都在苦练冰上功夫，仅为了在这样的场合，能讨得皇太后欢心，但也不是人人都学得好滑冰的，在一众翩翩的阿哥格格中，就混着个笨拙如呆头鹅的。

胤祯不知自己今生是不是与冰犯冲，穿着小木靴下冰还没两步，就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冰上，原本拉着他的胤祥、胤禌也跟在跌倒，胤祥坐在冰上低头就问弟弟说：“十四弟，疼不疼？”

已经要自己爬起的，胤祯当即摇了摇头，胤禌在旁鼓励道：“那十四弟我们起来继续滑。”可他们爬起后，还没滑出两步，胤祯就又摔了。这会胤禌摸着自己跌疼的屁股，苦着张脸才胤祥看去，胤祥这次也是给摔得厉害，晕头转向的对上胤禌的目光，不过他们俩向来疼爱胤祯，即便跌疼了，仍舍不得说胤祯半句。

他们三个小的还跌坐在冰上，就见远处个身穿藕色锦袍少年，从侧面朝他们这边直冲而来，胤祥、胤禌两人吓得忙拉胤祯，连滚带爬要往旁边躲开，可转眼间，少年已经来到他们身前，他们这才看清楚，滑过来的是他们八哥胤禩，这时还不到十五的胤禩，眼眸里分明带着分淘气，朝他们眨眼笑过后，身子往外侧微微一倾，就见胤禩衣摆飘飘，配上少年那独有的唇红齿白，恍若谪仙般，从胤祥他们面前滑过。

“你们这三只呆头鹅，要在这里碍路碍到何时。”把不耐烦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道。

胤祥扭头就见，他们大哥胤禔就停在他们身后两步处，胤祥和胤禌当然不服气，爬起来齐声就呛回胤禔说：“大哥，你说我们是呆头鹅，那你又感不感和我们比一比！”

胤祥和胤禌滑冰，虽不如胤禩，却自认不比胤禔差。胤禔听了他们的话，恶意的比出三根手指。胤祥和胤禌脸色微变，低头齐齐望向仍坐在冰上的胤祯。胤禔的意思，明显是要比就他们三人一起与自己比，可十四弟胤祯根本不会溜冰，又如何与大哥比赛。

“我们兄弟间，就不必像外人那样比试，咱们来个三盘两胜，大哥一个人，和你们三个比三轮，若前两轮你们都赢了，十四弟自然不必下场。”胤禔边说边摸着中指上的宝石戒指，也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胤禌想到大哥胤禔溜冰，向来是他们兄弟里最差的，又听说是三盘两胜，便有些蠢蠢欲试，胤祥却注意到胤禔脸上异色，警惕地打量着胤禔，胤祥总觉得胤禔对弟弟胤祯有着莫名的敌意。

胤禔见胤祥不上钩，再引诱道：“前些天，大哥得卷董华亭的《岳阳楼记》，若弟弟你们赢了，大哥愿双手奉上此卷。”

董华亭是前朝大明时大书法家，皇父以其书为宗法，不但亲临手摹，还对其墨迹多有溢美（2），以至朝野内外无不以董书为法，视董书为青云捷径，就连他们这些阿哥也人人皆临董书，只为讨得皇父欢喜。因皇帝偏爱，董华亭的传世墨迹多收于内府，外间视其墨迹奇货可居，他们大哥胤禔也不知，使了多少力气才把这手卷寻得，如今说若他们赢了便把这手卷双手奉上，便叫胤祥也不禁心动，不过他仍不放心问：“那大哥，若我们输了呢？”

“十三弟放心，大哥不会为难你们的，若你们输了，大哥只要你们每人喊大哥三声就可以了。”胤禔嘴角带笑道。

即使输了，也不过喊大哥三声，胤禌觉得这是他们讨了便宜，便想都不想直接答应道：“好，大哥，我们答应了。”

胤禌才说完，就被胤祥用力按住肩膀，胤祥脸色发青的朝胤禌朝下比了个眼神，胤禌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上了大哥的当，喊胤禔三声大哥，对他和胤祥来说，自然轻而易举，但对根本不会说话的胤祯来说，是根本办不到的，到时候若他们输了，那对胤祯来说，面临的将是奇耻大辱。

一想到这里，胤禌连手都抖了，反而是胤祯站起来，拉了拉他的手，用手势安慰他。那边的胤禔见了：“看来十四弟你也是答应罗？”

胤禔扭头便勒令道：“还杵着做什么，不快去准备。”他的贴身侍卫马上走了开去。这样一来，胤禌他们便成了骑虎难下。

其他阿哥听说，他们四兄弟要比试，也全都围了过来，胤禌三人里以胤祥溜冰最佳，自然也是他第一个上场比试。绕着标记的路线，一圈下来，果然是胤祥先回到起点，这本就在众人意料之中，而胤禔连歇都没歇，便叫胤禌开始第二圈，这让阿哥里原本有的认为大哥胤禔是在以大欺小的人，也觉得胤禔这个比法并无意讨三位弟弟便宜。

回到胤祯身边的胤祥，边喘气边不安的向胤禌那边望去，刚才在回到终点时，胤祥已经隐约觉得，自己这次赢，似乎是大哥胤禔在让自己，大哥到底在打的什么主意。

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的胤禛，望到胤祥张皇的神色，与五弟胤祺一起走到胤祥身边，胤禛还没开口问，胤祥已经抬头失措道：“四哥，我觉得十一哥会输。”

胤祥才说完没多久，胤禔已经领先回到终点，这也就是说胤祯必须下场比试。胤禛不清楚他们与胤禔的约定，见胤禌都输了，不想爱冰上连站都站不稳的弟弟上去比试，对胤祥和垂头丧气滑回的胤禌说：“你们就认输吧，输大哥并不丢人。”

胤祥这时候不知如何开口，告诉一向疼爱自己的四哥，他们答应了大哥胤禔个多少荒唐的赌约，旁边的胤禌向来心直口快，张嘴就说：“不行啊，四哥，大哥说我们若输了，就要我们三兄弟，每人喊他三声大哥，我和十三弟倒没什么，可十四弟怎么办？”

胤禛和胤祺两人都是大吃一惊，胤祺看了看脸色各异的众人，一拍脑门就说：“别急，胤禌你们去拖着大哥，我这就去请玛嬷来。”在仁宪皇太后面前，即使是大阿哥，也不可能叫胤祯他们吃亏。

可胤祺才转身走开，胤禔已经带着胤禩来到他们面前，胤禔洋洋得意就说：“十一弟你们是不是想认输啊。其实输给大哥，也并无丢人之处，你和十三弟、十四弟就喊大哥三声，然后说我输了，大哥绝不为难你们。”

这话连胤禩听了也觉得胤禔过分，只是胤禩从小由惠妃抚育长大，向来被胤禔压制着，难有表达自己主见的时候，所以这时即使觉得大哥过分，也不过沉默不语。胤禛见不得弟弟被大哥欺负，可胤禔是兄长，又因为是大阿哥，从小甚得皇父关爱，又因年长早就开始领差，在朝堂上也有影响力，要不是也不会敢公然与裕亲王叫板。胤禛不能与之直接对抗，惟有站到胤祥他们身前，躬身就对胤禔说：“大哥，十一弟、十三弟、十四弟他们尚且年幼，若有冒犯大哥之处，还求大哥宽恕。”

“是吗？弟弟们就是这样站着不吭声的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宽恕？”胤禔得理不饶人道。

胤祥他们咬紧牙关，也学着胤禛的样子，朝胤禔躬身稽首，胤禔笑咪咪的点名道：“十一弟。”

“是胤禌的错。”胤禌闷声认错道。

“那十三弟呢？”胤禔再又问。

胤祥从小被皇父宠爱，就连太子平日里多宠他三分，何尝吃过这样的闷亏，可今日为了十四弟，他不得不忍气吞声道：“是，是胤祥的错。”

所有人都以为，讨了这么大便宜的胤禔该饶过他们了，谁知道胤禔再点道：“那十四弟呢？”

从胤禛过来，就一直低着头的胤祯，躬身用手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也知错了。可胤禔一直仰着头，根本不管胤祯比什么手势，反而再问：“十四弟，你怎么不说话啊，难道你不以为自己错了？四弟你看这可怎么办好啊？”

这次胤禔的话锋只朝胤禛而来，其实胤禔早就看胤禛不顺眼，觉得自己这四弟，就因为被皇贵妃佟佳氏抚育，平时仗着佟佳氏的势，总不把他这个大哥放在眼里，就想接此机会连带着把胤禛也好好教训一顿，好杀杀胤禛的锐气，叫他知道谁才是大阿哥。

胤禛知道这次大哥是冲着自己来，若自己不应下，让大哥消气，弟弟必定会遭殃，胤禛忍着心中怒气，就要双膝跪下，却突然觉得被双小手拉住，胤禛抬头一看，原来是胤祯。

看到胤禛为了自己这堵心的弟弟，甘愿被大哥胤禔折辱，胤祯心头百感交集，自己因心中魔障，而刻意躲开四哥，可四哥依旧如昔，只会逃避的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即使自知罪孽深重，他也不应该躲开这哥哥，因为既然他已注定抱憾，那又岂能再叫如此疼爱自己的哥哥失望。

现在他可不愿让四哥受屈，因为即使四哥日后才登基为帝，可与大哥之间毕竟君臣有别，而现在他们又同为皇子，大哥又有什么资格让四哥跪他。胤祯拉住胤禛后，自己缓慢的滑到起点上，期间还摔了两次跟斗。

周围看着的人，无不为胤祯的举动感到惊讶，胤禛还想出声阻止，可胤禔没给他机会，而是站到起点处，蔑视胤祯道：“十四弟，那我们开始吧。”

胤祯缓缓点了下头，胤禔便说：“那十四弟请吧。”自己说完仍是站着不动，摆出幅让赛模样，等着胤祯先滑出，

胤祯其实并非是不会溜冰，只是在前世时，因为溜冰曾吃过大亏，所以今生对溜冰有本能的抗拒，这时候因为不愿胤禛受辱，也就也不再顾忌，对胤禔的让赛也坦然受之，双手一扬就从起点滑出，开始他还因为，今世身体还不熟悉溜冰，而放缓速度，等半圈过后，全身都熟悉了快速滑行，手臂再次摆开加速。

胤禔原本以为自己这十四弟，滑出没两步就会跌倒，可谁知道他才一眨眼，胤祯已经滑远，胤禔忙急急追上，前半圈他还能勉强跟上胤祯的速度，到了后半圈，胤祯突然加速，把他甩在了后面。

周围看着的众人，也吃惊的望着回到起点的胤祯，原本还不会溜冰的胤祯，突然在冰上如同御风而行，这叫一些人看得不禁心中大骇，只有胤禛、胤祥他们，乐得手舞足蹈的去到胤祯身边，胤禛更是高兴得一把把胤祯抱起。

抱起后，胤禛才想起，弟弟还在和自己闹脾气呢，自己这样将弟弟抱起，也不知道弟弟会不会更生气，不过在他怀里的胤祯没让他害怕多久，张手就搂住他的细腰，在他怀里仰头露出甜甜的微笑。

胤禛抱着胤祯去到胤禔身前，胤禔虽然不想承认输个孩童，但在兄弟面前又抹不开面子赖帐，惟有讪讪道：“大哥一会就命人，将董华亭的《岳阳楼记》送到十一弟那。”说完便甩袖离开。

见到自己大哥吃憋的模样，乐得胤祥和胤禌是眉开眼笑，幸好他们还知道顾忌，并没有笑出声来，旁边的其他阿哥倒没他们这番顾忌，见到平时爱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大哥，这番如此丢人次，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胤禛、胤祥、胤禌，他们这时只顾得乐，并没想到，就在旁边的人群里，有人已经将溜冰与之前的骑马一事，联系在一起，后面有心人甚至将胤祯生出即断气给也串联下去，很快就在胤祯身上捏造出个可怕的谣言。

（1）清代时，宫廷的确会在上元佳节戏冰，不过那时候用木做的冰刀，到底能不能滑得很流畅这问题，就请亲们别去纠结了，萝卜要自己揭发，萝卜从未穿越回过数字军团年代，所以这段滑冰乃是萝卜脑内o（>_<）o

（2）本段参考自摆渡百科。

第二十八章：心病心药

二月京中，繁花似锦，崇文门外桐大胡同，刘家又有贵客临门。这日，天都还没亮透，就有数人骑着俊马而来，他们带来的家人，把这桐大胡同前前后后，搜过遍后，便将道路封严，不再许任何人出入，就连刘家家丁，也不再许其进出，刘壬日前曾接到过师侄书信，所以对家丁的回报，也无甚意外，只是暗暗腹诽，不就是多了个长辈同来，那两个小子这阵仗，也未免摆得太开。

其他来求医的人，陆续被撵出了胡同，刘壬命总管备上茶水点心送出去，让总管随便打听打听，到底李玉白他们什么时候才来，谁知道总管前脚才出去，后脚就领着一行四人，风风火火的给进了来。

李玉白一行，这日是来得早得不像话，刘壬原本还拿着杆旱烟，在悠哉悠哉的抽，等见到李玉白他们一行，才一拍脑袋想起，自己这会身上穿的还是短揭，根本没法见客，但这时李玉白他们都已经快走到屋檐下了。

刘壬惟有命人赶紧把屋门先关上，顾不得失礼，也要把李玉白他们先拒之门外，好让他能更衣迎客。引着众人进来的管家，见着突然关上的大门，脸都绿了，他身后跟着的李玉白脸色也好不到那去，走在中间的福全，虽然没看清楚屋里的情况，不过并没因被拒之门外而发怒，只淡淡的朝李玉白他们扫了眼，李玉白被福全这样一望，那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倒是走在最后的胤禛、胤祯两兄弟，两人都是幅憋笑的样子，他们兄弟眼尖，刚才就看见，刘壬那身打扮，知道刘壬这会关门实属无奈，只是若刘壬知道，自己无意中，让个和硕亲王吃了趟闭门羹，不知道这刘壬是还急着更衣呢，还是忙于赔罪？

再开门，刘壬已经换过身袍子，李玉白从来没向自己师叔透露过胤禛、胤祯他们的真实身份，所以这时即使福全来了，刘壬仍是坐在上首，李玉白以同门师侄身份，陪坐在另一边，而福全他们都坐在下首。

开始李玉白还不敢坐，等福全朝他微微点过了头，李玉白才战战兢兢坐下，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过是小半边屁股坐到椅上，等大家都落座，还没等福全开口寒暄，刘壬就向他们抱拳道了声失陪，要带胤祯到隔壁用针，胤禛原本不放心要陪弟弟一同过去，却被福全止住了。

带走胤祯的刘壬很快就回了来，坐在福全身边的胤禛，顿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问：“刘大夫，我弟弟呢？”

“令弟在后花院，那有药童伺候，四爷尽管放心。”刘壬道，一旁的福全也示意胤禛务须担心。

福全这时温声问刘壬：“刘大夫，听说你一再提出，要我侄儿的阿玛亲自来见您，不知可有此事？”

这事刘壬已经向李玉白提过数回，可之前李玉白不是支吾以对，就是当根本没听说，在他一再坚持下，李玉白才松口说去回话，可来的仍旧不是胤祯阿玛，仅仅是胤祯的伯父，刘壬大为不满的哼了声说：“这做阿玛的，到底是贵人事忙，还是根本忘了有这样个哑巴儿子，我刘壬行医半生，像你们家这样的，还是平生仅见。”

福全眉头堆起，只是想到胤祯的病，还要靠刘壬医治，才勉强把心中怒气忍下说：“大夫教训得是，我弟弟并非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只是实在脱不开身，才找来我这兄长，代他跑这趟，不知道刘大夫，可是找到什么妙方，能治我侄儿之病？”

刘壬号称神医，自打从出师，就碰过什么病人，治了那么多年，病情还是这样毫无起色的，他思前想后，推敲了无数次后，得出了个惊人的答案。

“我要见小阿哥的阿玛，其实只是想问他一个问题，原本嘛，那问题问二爷这做哥哥的，也是可以的，只是……只是这事有点说不通，我觉得还是亲身问问做阿玛的，比较妥当些。”刘壬说这话时，神情是越发的沉重。

福全朝胤禛回头望了眼，才转头敛下脸色看着刘壬说：“刘大夫想问什么，请明示，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们家的小阿哥，是不是曾被独自禁锢过，数年里无一人与他说过半语？”刘壬小心翼翼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