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弟弟胤祯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这个做哥哥的比谁都要清楚,说他弟弟好玩,骑到马上,还要十一弟去救,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他弟弟是数年如一日的听话,再说即使弟弟没骑过马,他这做哥的也相信,只要他弟弟骑上马,那骑术必定比十一弟那三脚猫骑术强,谁让弟弟是他胤禛的胞弟,他的胞弟横竖就是比其他人要强。
胤祯看得出来,四哥在努力想让自己开心,他从床踏上站起来,拉胤禛往床上坐去,又要转身出去屋外端茶,胤禛一把拉住他,眼角带笑说:“哥哥不渴,弟弟留下陪哥哥说话就好。”
胤祯知道,这天大早年长皇子,包括他四哥在内,就陪皇父去南苑阅兵,等回来就发生了刚才骑马那事,四哥连铠甲都还没来得及换,就赶到自己这边来,哪里会有不渴的道理,所以坚持要出去端茶,胤禛扫了眼床上矮几,就见上面摆口盖碗,随手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乳白色的一碗,端起凑近鼻子一闻,原来是用奶子开了的茯苓霜,胤禛问说:“弟弟要不介怀,哥哥喝这碗就好。”
胤禛才说完,胤祯就拉他的另一边手贴到碗边,意思是要告诉他,这碗露已经搁得凉通,不好喝了,还是让他出去再拿过碗新的来。胤禛摇头便将碗送到嘴边,几口喝完,望着自己弟弟露牙笑道:“每次来,哥哥都觉得在弟弟你这吃的,总比哥哥回阿哥所独自进饭香多了。”
胤祯认真的点了点头,比出几个手势,胤禛看得明白,弟弟是在说,两个人一起用,总会比独自吃的要香,胤禛见弟弟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亲热的就搂住弟弟说:“果然是哥哥的好弟弟。”
胤祯靠在他怀里,只想到希望这辈子能一直是四哥的好弟弟,胤禛不知道胤祯想得那么远,只见他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还以为胤祯又想起骑马那事就道:“别担心,哥哥信你,你不是那种胡闹的人,今天即使你和十一弟去骑马,错的也肯定不会是你。”
说完的胤禛低头就见自己弟弟,满脸诧异的看着自己,见到胤祯这样幅表情,胤禛不禁失声笑道:“怎么,难道你还担心,四哥会不信你不成?”
胤祯忙摇头,看着胤禛的眼眸里慢慢蓄满泪水,胤祯怎么都想不到,他们小时候,会完全无条件信任自己的人,竟是自己四哥胤禛。
胤禛已经逐渐年长,已经渐渐明白自己活在个怎样的环境中,弟弟的处境何等艰难,他也已经完全明白,这时见到弟弟如此激动,不忍地用指腹帮弟弟抹去泪水说:“放心,你出生时,我就向母妃发过誓,一定加倍努力,不让别人再敢随意的欺凌你和母妃,再过几个月,哥哥就会随皇父出征,哥哥要在战场上建功力业,弟弟你只要记着,好好的在这宫里活下去,总有一天,哥哥会让那些轻视我们的人,仰望我们。”
是不是就是从这时候起,四哥渐渐走上,处心积虑谋取势力,乃至后面夺取帝位的这一条路的呢?胤禛见胤祯不答话,只定定的望着自己,以为弟弟毕竟还小,听不懂他说的话,不过这些话早已经在他心中酝酿多时,胤禛心底甚至还藏了句话。
‘弟弟,即使皇父对你不以为意,你还有哥哥,哥哥会成为你的依靠。’胤禛自小虽然脾气无常,但从来都是言出必行,从来打定的主意就不曾有改变过。
第二十四章:天家父子
午后,天空万里无云,胤祯用太监引领下,来到乾清宫白玉台基下,抬头就见乾清宫重檐庑殿顶上覆盖的琉璃瓦,黄澄澄得令人觉得刺眼,皇父这次无端召见,让伺候胤祯的各人,很是惶恐,奶母还想去回德妃,不过给胤祯给拦了下来。
请旨的太监才去了没多久,等在台基下的胤祯就看见,梁九功引着个人从白玉台上下来,胤祯微微觉得丝惊讶,等梁九功他们走下台阶,胤祯太矮,不仰头就只能望到另一个人身上,外裹石青褂,里穿的袍子下幅是八宝平水,只见那人直来到自己面前才停下脚步。
引着那人来到的梁九功屈膝就道:“奴才梁九功给十四阿哥请安。”知道胤祯人矮,梁九功刻意屈膝屈得比平时行礼,还要矮上几分,好让胤祯能把自己看全,显得特别的讨好。
梁九功乃是皇帝玄烨跟前,极为宠信的大太监,在宫里久的人都知道,你宁可怠慢小主,也不能怠慢这些皇帝跟前的奴才,所以胤祯忙伸出双手就要去扶梁九功,梁九功可不敢让胤祯真的扶自己,就着便自个站了起来,退后半步,话语里带着丝讨好,对旁边另一人说:“二爷您瞧,西苑离这甚远,奴才去给您传肩舆可好?”
裕亲王福全没答梁九功,而是问胤祯:“皇上还在西苑,一时半会未必回得来,十四阿哥,我看咱们是不是别在这等,干脆一块去西苑见你皇父?”
胤祯抬头就见到伯王福全,弯着腰低头慈祥的望着自己,福全并没催促他,而是耐心等他回答。原本皇帝传谕在哪里晋见,那人得在那等候,即使皇帝未到,你也只能一直的等下去,臣子是不能随随便便满紫禁城去找皇帝的。不过皇帝向来与裕亲王这位兄长亲厚,对裕亲王向来优容,所以裕亲王说不想等,要主动去找皇帝,也就不算什么了。
等胤祯点过头,福全才扭头对梁九功说:“公公,传轿吧。”
梁九功颌首退后几步才转身快步走开,裕亲王被赏过肩舆,不过也要出了乾清门才能上轿,胤祯有前世的记忆,因此知道福全目力不佳,便主动拉起福全的手,牵他往乾清门走去,福全略略惊讶了下,便任着胤祯牵自己往前走去。
福全之前和胤祯,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只在年节里,在仁宪皇太后宫里见过几回,对胤祯的事情,他只知道这小阿哥生在祖母孝庄文皇后崩后不久,至今仍旧不会说话,太医院里的太医对此也都束手无策。
那日十一阿哥骑马的事,福全是从自己阿哥保寿那知道全部,后来进宫就知道他那皇帝弟弟错怪了这儿子,一向心肠软的福全,觉得胤祯很可怜。这时见胤祯细心的牵着自己,明白胤祯定是察觉自己的眼疾,体贴自己。
感动之余,也有些挥之不去的怪异感,十四阿哥从出生到现在,见过自己不过几会,怎么就察觉到自己目力不佳,不过很快又想起,梁九功对这十四阿哥的评价,说他虽然不会说话,但心智却开得早,现在看来这孩子不但聪彗,还心细如发。
这样个懂得体贴人的阿哥,竟是个哑巴,一想到这里,福全顿觉得可惜,又联想到自己,他也是天生目力不佳,算起来也是半个残疾,不免生起物伤其类之感,不觉得对胤祯再生出几分亲近感。
等他们走出乾清门,肩舆已经候在那里,胤祯伺候完福全上轿,扶在轿边,挥手就让太监们起轿,福全却止住太监们的动作,望着胤祯的眼神里,既有不认同也有怜悯,贵为当朝皇子,体制尊贵,怎么能这样伺候人,即便他是伯王也受不起,只是这时左右奴才林立,他也不能对胤祯说什么,只拉着胤祯的手轻声问:“十四阿哥若不介怀,和福全一道坐轿如何?”
福全的怀抱宽广而又温暖,从出生到现在,胤祯就没在自己皇父那,得到过这样的拥抱,不觉张手搂住福全的腰,把脸贴着福全的胸膛。福全自己也是先帝的皇子,知道住在这深宫里,若得不到皇帝的宠爱,是何等的可怜寂寥,朝胤祯怜惜的望了眼,收了收抱着胤祯的手才命人起轿。
轿子一过西苑红门,福全便让太监们停轿,自己牵起胤祯的手,往瀛台方向走。虽然烈日当空,胤祯随福全走在树阴下,也不觉得晒,等走了段路,把太监都甩到了身后,福全才低头问胤祯:“十四阿哥走得可累?”
胤祯仰头就对福全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累,福全见胤祯如此懂事,赞许的朝胤祯点了点头,虽然胤祯说不累,福全还是把自己的脚步放慢,夸奖道:“皇上在臣面前,常夸阿哥乖巧,今日一见果然是很乖巧。”
如果胤祯今年真的是八岁,或许会被这句夸得心花怒放,可惜他不是,他很清楚,像他这样个不受宠的皇子,皇父又怎会在伯王面前提及他。
孩童都爱被夸,福全胡诌这样句话,是想把胤祯哄高兴了,好为自己下面要说的话做铺垫,谁知胤祯并不上当,只是继续埋头走自己的路。这样一来,福全不免有些急了,当即加了句:“皇上说过,阿哥小时候长得趣稚,见着就让人想疼你。”
这话更是胡说八道得厉害,不过此时胤祯是知道,估计伯王今日要来弥合他与皇父父子情的,可惜他这个无足重轻的阿哥,实在使不上伯王费这番心思,因此抬头向福全露出个了然的笑容。
福全被胤祯这仿佛将一切看透的笑容惊到,双手按定胤祯认真道:“十四阿哥,你要知道,那日皇上会大发雷霆,其中也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危啊。”说完福全才惊觉,自己竟将眼前这几岁孩童,当成了个大人来对待。
胤祯垂眸看着自己脚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难道说数年来,不曾关心过自己的皇父,忽然有一天因为担心自己,而把自己痛斥,对于这样一番痛斥,他胤祯还应该感激涕零?
福全见胤祯静默的样子,知道自己太心急了,皇帝那日的表现,别说是个孩子,就算是已经长大的阿哥们,也不见得有谁能体谅,福全惟有叹了口气,重新牵起胤祯的小手说:“十四阿哥,别难过,刚才伯王的话说得过分了。不过伯王并没有信口开河,你皇父心里的确是疼你的。”胤祯不知道皇父对他不闻不问的态度,这算是哪门子的疼。
说话间,他们已经靠近瀛台,路上开始有内廷侍卫驻守,胤祯甚至能听到阵凌乱的马蹄声,牵着胤祯的福全同样听到了马蹄声,刚才因为胤祯的反应而绷紧的脸,不觉松容了下来。
有马监见到裕亲王来到,还想去回皇帝,福全扬手就把人叫住:“慢着,没见皇上仍在马上吗?要惊了驾,你可吃罪不起。”
那太监呈惶呈恐就道:“是,王爷。”
旁边伺候的一官员,这时候也走过来,向福全行礼道:“奴才上驷院牧副李袁给王爷请安。”
胤祯不觉奇怪,怎么李袁会在这里伺候,而李袁垂手站在一边,并不敢公然去打量胤祯,福全望着远处马上的皇帝,问李袁:“皇上骑了多长时间?”
胤祯这时也朝自己皇父看去,就觉得皇父骑那马很是眼熟。
“回王爷,皇上在马背上已经有个把时辰了,这匹马是天马血脉,耐力特别的好,骑着,跑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见有丝毫疲惫之色。”李袁语气里满是欣赏。
福全只嗯了声,没再说话,李袁算是近侍,知道裕亲王为人和善,这时见福全不说话,不觉得说了句:“奴才以为这匹马极好,即便御用也是尚佳之选,皇上都费这番来彻底驯服,再赏与和刚习骑射的小阿哥,这简直是……”可能想到最后几个字实在不妥,李袁说到最后,将后面那几个字生生给咽了回去。
“简直是什么?”福全却追问,还一脸趣味的扫了眼胤祯。
听到福全追问,李袁原就是个直来直往的脾性:“简直是明珠暗投。”
福全噗的一声就给笑了出来,转头看着李袁说:“你是吃准了我宽厚,还是吃准了十四阿哥不与你一般见识?”
李袁顺着福全的目光往胤祯看去,才知道自己居然当着正主的面,说这明珠暗投的话,当下吓得扑通跪倒在地求饶道:“奴才眼拙,还望十四阿哥大人有大量,饶过奴才。”
胤祯听了李袁的话,眼光紧紧锁住自己皇父,按李袁说的,皇父这是在帮他驯马?福全弯身轻声对胤祯说:“皇上今天召见阿哥,就是为了给你说这事,只是在把马赏给你之前,皇上要亲自将马彻底驯服,才放心给你骑乘。近来军务繁忙,皇上几宿都没睡好,若不是心中有你这阿哥,驯马这事他大可交与奴才们去办。”
福全见到胤祯震惊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便不再多说陪着胤祯,站在一边看皇帝如何把这匹天马后裔彻底驯服,期间花费的时间出奇的长,等皇帝玄烨从马上下来,胤祯已经睡在福全怀里了。
玄烨把马缰交给马监,转身就见到自己兄长抱着十四阿哥,在一边等着自己,福全抱着胤祯就想行礼,玄烨指了指他怀里摇了摇头,让福全不用请安,别把他怀里的胤祯给弄醒了。
“你们怎么来?”皇帝玄烨放轻语气问。
福全露齿轻笑回答他:“因为臣挂念皇上,十四阿哥挂念皇父,我俩在乾清宫等得不耐烦,便过来了。”皇帝玄烨听了,当下眉目带笑。
看见在福全怀里睡得的胤祯,即使睡着了眉头也是紧皱,玄烨不舍的用指腹将胤祯的眉头推平说:“这孩子怎么睡着了,还是这样幅模样。”
“皇上,十四阿哥失语,这深宫里,他这样位阿哥,终究难以适应,不如皇上让福全把阿哥接回家中抚养。”若不是与这皇帝弟弟亲厚,要不是看着胤祯实在可怜,福全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玄烨望着胤祯的小脸,摇了摇头说:“今日若皇兄求的是其他阿哥,便是朕甚是疼爱的十三阿哥胤祥,朕也会答应皇兄所求,唯独是这十四阿哥,朕不能答应。”
没等福全问为什么,玄烨便再说:“别的阿哥出宫抚养,他们还能凭自己的能耐,回到这宫里来,惟独朕这十四阿哥,天生失语,若出了宫,只怕就连他自己,都以为朕是要把他放逐,日后即使朕想念他,望能再见他一面,朕又有何面目,以何理由将个失语之人,再召回宫中。”
“可玄烨,你心里若对这孩子有情分,平日就不应该那样冷落他啊。”说到家事时,福全有时候会直接唤弟弟的名字,皇帝对这点曾默许过。
皇帝摆手让旁边伺候的人退出十步外,才抬头看着自己哥哥说:“永和宫君恩太深,这些年一直过得不安稳,十四阿哥又生来带有残疾,若朕再对他另眼相看,只怕他福薄受不住。现在我们父子虽然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但毕竟他还是好好的活在朕左右。”
说到这里玄烨话音一下沉重起来:“还记得那年,朕离开紫禁城时,六阿哥还是活泼乱跳,可朕才出口,六阿哥就突然没了,一个月后连养在贵妃抚育的四阿哥也病倒,这些事德妃心里也有数,朕这几年冷落他们母子,德妃应该能理解朕的苦心,而十四阿哥等他长大成人后,必定也能理解朕,朕只是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别像他的六哥。”
福全不舍的对玄烨道:“会的,十四阿哥会长大成人,皇上您若放心,日后便由臣来做十四阿哥的保护人吧。”
玄烨缓缓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握着胤祯的小手细声说:“朕对阿哥你没别的期望,只望你能快快长大,平安到老。”可惜胤祯这时睡得深沉,阿玛与伯父之间的对话,丝毫没有听到本分。
——第二卷·绕床弄青梅·完——
第三卷:少年不识愁
第二十五章:哥初长成
胤禌生母宜妃得知骑马一事真相后,便思量着要如何还胤祯这大恩,思前想后,最后合着自己其他两个儿,五阿哥胤祺与九阿哥胤禟一起怂恿皇太后,宣翰林进讲列圣列后事迹,翰林进后宫讲学,对后宫诸妃来说,不过是件可有可无的消遣,但对胤祯这个已过六岁,尚未出外就学的皇子来说,就是桩实惠。以在宁寿宫讲授列圣列后事迹为名,实质上让十四阿哥借机随翰林学汉学。
仁宪皇太后本来就为阻止胤祯出外就学一事耿耿于怀,这时听了宜妃的献策,觉得极为妥帖,当下二话不说就传了懿旨。皇帝侍母至孝,接到懿旨后,丝毫不敢怠慢,当日就择定文华殿大学士张英,每三日到宁寿宫进讲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