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墨——蒟蒻蒟蒻
蒟蒻蒟蒻  发于:2013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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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墨,你怎么了?”

解开床帏,龙墨的脸才露了出来,他脸色苍白,额上的金色龙纹也黯淡了许多,整个人都十分虚弱的样子。直到脸颊被纪筱温热的手指一碰,他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低声道:“玉砚……”

“你怎么弄成这样,”纪筱急急忙忙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有人伤了你么,是不是有人来盗墨?”

“不要惊慌,墨还在桌上,”龙墨无力地抓住了他的手,“你听我说……”

“你……你要说什么……”纪筱心里忐忑,无措地看着他。

“你将那墨放进装满水的水缸里,用石头盖上,七日之内不要揭开,”他吃力地欠起身,向纪筱道,“我这几日不能来见你了,你莫要担心。”

纪筱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想再问,却见龙墨苍白着脸催促道:“快去……快去……”

他只得点了点头,揣着那墨来到后院,这里平日总备着几个盛水的大缸,以备走水等不时之需。那缸中都是井里汲取的清水,十分澄澈,纪筱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墨小心地放了进去。盖上缸盖之后,想起龙墨的叮嘱,便又寻来府中信得过的老仆,让他搬来重石压上,七日内小心看管。

忙完这些,再回房中,床榻上只剩了凌乱的床帏被褥,已不见龙墨的身影。

五月初十,连旱数月的兖州传来了消息,那里在芒种前后下了足足连续五天的雨水,全城百姓无不欢欣雀跃,这封上疏后面的洋洋洒洒数千字照例是赞颂明帝圣德,国祚昌盛的虚话。浚仪站在下面听得几乎要打呵欠,强自忍了,等到那颤巍巍的老臣念完奏疏,上座的帘幕后依稀传来明帝的几声咳嗽,按浚仪以往的经验,此时若是无事便可退朝了。然而太子延襄忽然走上前,在玉阶下道:“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两月前,父皇将漕运一案交由儿臣彻查,儿臣不敢懈怠,经过这些时日多方查探,现已将牵涉此案的官员名姓及贪赃数额列入卷宗,请父皇过目。”

他这话音刚落,先前昏昏欲睡的满殿臣子全都紧张了起来,谁都知道这次的巨贪案牵连甚广,几乎能横扫整个朝堂,太子殿下手里的卷宗也不知掌握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在里面,那帮心虚的更是两股战战,冷汗直流地看向那递上龙案的长卷。

过了午时,纪筱正在院中与同僚闲话,只见浚仪满头是汗地走了进来,显然是刚跑了一路的马,见了纪筱连口气也没来得及喘就道:“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纪筱满脸喜色,连连点头,“兖州降雨了是不是,今年总算不至于颗粒无收……”

“不,”浚仪立刻摆手打断他,脸色十分难看,“李尚书牵连进了漕运的案子,方才在殿上被当场收押,听说……听说可能下月就会问斩。”

纪筱呆在当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恩师……恩师他怎么会……”他一把捞住浚仪衣袖,“是不是有人诬陷他,你同皇上说情了没有?”

“唉,你今天不在朝上,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浚仪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才看到一旁的另一位翰林,随意向他点了点头,将纪筱扯到角落里低声道,“这次赃款之巨,几乎抵上国库一年的收入,太子刚念完,皇上气得都从帘幕后站了起来,不顾病体,斥骂了群臣一顿。据太子说,李尚书一个人就私吞了足足百万两白银,其余金银玉器仍未入册,难以计量,这样一算,满门抄斩都是轻的。我此时若去求情,恐怕连媳妇的面也不用看,直接被拖出去先洗了铡刀。”

若在平日,浚仪从来不敢称那位娇滴滴的三公主作“媳妇”,现今大约也是急得脱口而出,纪筱没顾得在意这个,他听得太子二字,脑中已炸了个响雷,喃喃道:“莫非……莫非是上次我得罪了太子,他这次故意拿我恩师开刀么?”

浚仪一愣,忙道:“你说什么,你何时又得罪了他?”

纪筱匆匆将之前不肯让墨一事说了一遍,而龙墨自己回府的那段则含混带了过去,还没说完,浚仪就顿足道:“我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决不要得罪太子殿下,你怎么就不听呢,现如今,现如今……”他挠了挠头,又道,“不对,说不定李尚书当真贪了那么些东西,并非太子有意为难呢。”

纪筱连连摇头:“我不信恩师会做出这样的事,我要自己去问问他,绝不能让奸佞诬陷了他的清白。”

“他如今在天牢里关押着,没有圣旨如何能见,”浚仪皱了皱眉,“你先别急,等父皇气消了些,我试着去求个恩典。”

纪筱幼时双亲亡故,家中贫寒,朝中更无亲友,虽然春闱高中,却也无人扶持。所幸当时的主考官李见初十分赏识他的文章,收了这个门生,这才辗转进了翰林院,得个温饱无忧的闲职。纪筱对于这位恩师的感情十分深厚,如今见他大难临头,自是无法独善其身,满心想着如何为他洗刷罪名,救出牢狱。

他心中烦闷,踱到后院,看见那排水缸,忽然想起这恰好是龙墨说的七日之期的最后一日,然而这几天缸中却一丝动静也没有,不知他究竟在不在里面。这龙墨向来行事诡谲,纪筱从未看懂过,若说没有好奇之心也是假的,他贴在缸壁上听了一会,又伸手敲了敲,里面依旧没有声息。

纪筱盯着那盖着巨石的水缸半天,忽然想到,万一他要出来了,却被这石头挡着,岂不是会被闷死。不如先把石头搬开,他暗自盘算着,也不唤家仆,自己费力地搬起那块大石扔到了一边。

若是将缸盖推开一条缝,悄悄看一眼,会怎么样呢?纪筱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按在了缸盖上。

第七章

陈旧的缸盖被推开时几乎没发出什么声息,纪筱有些胆怯地向里瞄了一眼,忽然就愣住了,然后胳膊一伸,将整个缸盖推到了地上。

他俯下身,仔仔细细地向缸里打量了一遍,又转过来看了看缸外,几乎冒了一头的冷汗。缸里竟然什么都没有,没有他几天前放进去的墨锭,连那满满的一缸水都一滴不剩。

“这……这究竟是……”

就在他惶然失措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笑:“玉砚,你可真不乖。”

纪筱猛地转回身去,正看见龙墨满脸含笑地看着他,周身已没有那种让人担忧的虚弱感,飘然如初,在明亮的阳光下微微昂着头。

“你……”纪筱怔了怔,忽然脱下外衣,上前两步就给他兜头盖上,急急道,“这大日头的,你怎么出来了。”

龙墨眯起眼睛,又是好笑:“我又不是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不过……”他牵起盖在头上的薄衫,向前一罩,将纪筱也笼了进来,耳语般低声道,“玉砚为何不听我的话,也不怕害死我,幸好我有所防备。”

纪筱在布料阴影下惊疑不定地看向他,忙解释道:“我一时好奇,并非有意害你,我以后再也不……”

龙墨见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戏言,心里不禁温软了起来,对着那湿润的瞳孔和微颤的唇瓣,终于忍不住了似的俯身堵上了他的唇。纠缠间甚至毫不留情地捏紧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毫无保留地接纳自己的索取。

纪筱“呜呜”着后退了两步,很快又被按在了后院的墙上,所幸被外衫遮着头脸,不然倒真要羞死他了。

长长一吻结束之后,龙墨才泄了劲似的将下巴磕到他肩上,长出了口气:“可想死我了。”

纪筱的脸一红,随即想起他们莫名其妙地分别了十来日,确实是很久没有好好亲近了,就连刚刚的亲吻都让他不自觉浑身战栗了起来。

龙墨自然比他渴切得多,意图明显地拉着他往房里带,纪筱看了看尚早的天色,又加上心里挂着别的事,便有些抗拒,低声道:“你怎么如此淫性……”他说完这句,忽然住了口,脑中电光火石般想起数件事来,这人与生俱来的水泽灵气,额间的金色龙纹,还有突然消失的五日里,兖州连降了五日雨水,甚至还有他索求无度的欲望,似乎都有了一个答案、

“龙墨,”纪筱有些迟疑地拉了拉他的手,“你究竟……是龙是墨?”

龙墨忽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纪筱咬住了下唇,低低道:“兖州的气候我再熟悉不过,一有兆头便是长旱长灾,怎会在芒种前后恰好下了五日的雨水,莫非是你做的?你回来那么虚弱,就是因为降雨耗费了很多神力……对不对?”

龙墨攸然沉默了下去,不再像往常那样与他玩笑应对。

纪筱见他不否认,心里也暗自吃惊,略想了想,才犹豫着继续道:“不知你是龙族的什么人,我从书里看到,四海皆有龙王,其余江河湖海也都有值守的龙王,你是他们的子孙么?”

龙墨忽然冷笑了一声:“龙宗龙族高攀不上,我只是侥幸得道的一条孽龙罢了。”他眼神忽而一黯,“再说……我现在早已不算是龙了。”

纪筱讶异地问道:“那起先你为何要说自己是墨?”

龙墨向他眨了眨眼睛:“你不是喜欢墨么?我想讨你喜欢罢了。”

“你……”纪筱又被他扰红了脸,“你说自己已不算是龙,又附在这墨上,是有何原因么?”

“玉砚想知道我的故事?”龙墨忽然卖了个关子,轻轻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纪筱怎会不明白他的意图,忙后退一步:“你的故事我日后再慢慢听,现下……”他微微低下头,“你可否再帮我个忙?”

“什么事?”

纪筱轻声叹了口气,他心里其实十分踌躇,因为看几日前龙墨的样子,也能猜测到那场降雨绝非轻易之事,不知他这些天恢复得如何,自己若贸然地再提一个难题,未免过于厚颜了。

“玉砚,”龙墨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轻轻笼了他肩膀道,“你有何难处,但说无妨,我自会尽力帮你。”

纪筱犹豫了半天,还是说道:“我恩师遭了奸人陷害,被关进了天牢,很快就会被问斩,我想同他见一面,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才有可能想到办法救他一命。可是天牢守备森严,我一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实在不知该如何进去……龙墨,你有法子把我弄进去么?”

天牢设在京城西郊,自然没有城中那么热闹,一入夜,便更是寂静无声。正门外打着雪亮的灯笼,几个值守来来回回地晃,没有一点偷懒的意思。纪筱在暗处张望了一会,轻声向身后道:“我们怎么进去?”

“你先闭上眼睛。”龙墨低声道。

纪筱忙依言闭上,面前恍惚拂过一阵气流,他有些心慌,手心里都不自觉泌出汗来,却忽的唇上一暖,竟是被轻轻吻了一下。

“你!”纪筱猛然睁开眼睛,“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龙墨笑嘻嘻地退后一步:“谁叫你闭着眼睛的样子那般可爱,倒让我一时没忍住。”他见纪筱几乎要着恼,忙道,“不开玩笑了,这次是真的要施法了。你可记着,一会千万别睁开眼睛,办完事就往回走,我再带你出来。”

纪筱只得再信他一次,闭上眼睛的瞬间,身体似乎轻飘了起来,只在短短一瞬过后,后背猛然被推了一把,听得龙墨在他身后低声道:“去吧。”

眼前的视野黑暗了许多,空气中有股发霉的湿气,墙缝的凹槽里点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照亮了面前生锈的铁栅,铁栅里面更加昏暗,模模糊糊地映着一个人影。

“恩师……”纪筱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扑到了栅栏前,又忙捂住自己的嘴。

李见初微微动了动,缓慢地转过身来,待看清他之后,惊得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哑声惊道:“青阑,是你么?”

“是我,”纪筱看着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师,眼眶一阵酸涩,压低声音道,“恩师你受苦了。”

“你是如何进来的?”李见初拖着脚镣来到铁栅前,难以置信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纪筱的头,“快走吧,若是被狱卒发现,可就没命了。”

“放心,没人发现我,”纪筱抓紧了栅栏,问道,“我只是想问问,有什么办法能救恩师出去么?”

李见初颓然地摇了摇头,“不必了,这是我应得的,只可惜……连累了一家老小,我罪孽深重啊。”

“恩师!”纪筱急了,“这难道不是奸人陷害你么,那些贿银难道不是别人嫁祸给你的么?学生虽然无用,也会想尽办法给你讨回公道。”

“青阑,”李见初无力地低声道,“我一直很喜欢你这个学生,因为你天性纯良,甚至有些不谙世事。这官场污黑,如同深夜,只是你不曾涉足,不知深浅。你尊我为师,我却并非德行高尚之人,其实,放眼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不贪之人。这两日我已经想通了,天理昭昭,逃得过今日,却难逃过明日,我李见初俯首认命,并无怨言。”

纪筱呆住了,仿佛曾经全心信奉的什么东西在眼前崩碎了一般,他一时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青阑,你如今的修撰之职虽然清汤寡水,但好歹能图个心安,若是有朝一日,你有机会青云直上,却也再难换得这份心安了,你记住老师的话。”李见初说完这些,又催促道,“快走吧。”

天牢狭窄的铁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响雷霹雳,照得牢狱中雪亮,却又很快沉寂,接着又是一声。纪筱在这轰鸣的雷声里魂不守舍地向回退去,然而来时的路竟已不见了。

哗啦啦的雨水铺天盖地般泄了下来,纪筱在这嘈杂的声响里愈加焦急,他茫然摸索着墙边,轻声喊道:“龙墨,你在哪,你在哪?”

没有回应,雷声越来越响,却又掺杂了几声脚步声,纪筱忙循声转过去:“龙墨……”

两个打着灯笼的狱卒似乎吃了一惊:“什么人?”

纪筱吓得头脑一片空白,转身拔腿就跑,身后立刻传来喝声:“站住!不要跑!”

面前的路错综复杂,身后的追赶却是越来越急,几个转弯过后,前方忽然穿来大批的脚步声响,纪筱意识到不好,但后方的小卒已经追了上来。再也没时间容他考虑,一片通明的火光突然地照进了这昏暗的牢狱,在举着灯烛的大批随从身后,纪筱清楚地看见那个穿着华袍,面目阴郁的太子延襄。

第八章

站在延襄身后的正是掌管天牢的刑部主事王祥,眼见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出了纰漏,当即僵了脸色,指着跌跌撞撞追来的两名狱卒喝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那俩狱卒撞见这阵势,早就俯身跪到了地上:“小的罪该万死。”其中一个指了指纪筱,“是他……”

纪筱早已呆在了当场,眼睁睁看着他指着自己,却连一句辩白的借口也想不出,正在仓惶的当儿,只听一声轻笑,却是延襄开口道:“青阑怎么在这里,叫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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