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牧影阁名声不怎么样,但搞新闻的人缘就是比一般人好。无论是盼着上头条的还是不愿上头条的,都愿意借着这么个大好机会来拉拉关系。门口儿唱名的声音悠扬高亢,把礼物和送礼人的名字念得清清楚楚,方便里头的影卫们按着礼金薄厚安排座位。
我和肖竹打早起来就换上了四五层厚的大红喜袍,胸前挂了红花,站在堂前迎来送往,见了人就得客气两句,转得比陀螺还快,说了一上午的话,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这时我才深深了解到,天涯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对新人在结婚那天崩了——我要不是练武多年,现在就能活活累吐血了,何况那群逛个街就算重体力劳动的OL呢?
应付亲友还是小事,婚礼婚礼,还有一堆听着就让人头昏的礼得行呢。我和肖竹上头都没有长辈,便请了当初和他师父纠缠半生、情深缘浅,为了心上人一怒之下剃度出家,如今已做了报恩寺主持的法明老禅师主婚。
这位禅师日前得了信,二话不说就拿起了年轻时的功夫,日夜兼程,半途累死了十匹好马,终于赶到济南来替心上人的徒弟做主。
主婚之时,老禅师哭得涕泗纵横,不停地握着肖竹的手夸道:“好孩子,你比我有勇气。想当初我和你师父要是能冲破封建束缚的压迫,不顾父母阻挠成了亲,现在你说不定就是我亲儿子了……”
肖竹连忙对天起誓,他师父也为了老和尚终身未嫁,虽然后来跟几个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走得略近了些,但那都是工作需要。他自己是有亲生父母的,直到他六岁才跟在师父身边,真不是师父背着和尚偷生的。
听罢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老和尚的泪水才收起来,转头又拉住我:“好孩子,你比我有勇气。想当初我和你婆婆要是……”
我转头看了眼外头热切盼望着婚礼早成,好放开肚子吃饭的豪杰,也拿出劝我四姐的本事劝他:“大师快替我们主持婚事,过了午时还不能成事,我叫你今日就跟老阁主团聚了。”
老和尚顿时就止住悲声,站在堂上利利索索地问肖竹:“你愿意娶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Do you?”
肖竹身板顿时挺拔起来,铿锵有力地答道:“I do!”
老禅师又转头望向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低下头又想了半天,终于视死如归地问道:“你愿意承认肖竹为你的丈夫吗?”
程序是不是哪儿差了点什么?不过算了,一个和尚主持西式婚礼,还能主持出花儿来吗?我看了肖竹一眼,觉着他比平时更加英俊风流,一嫁过来又就有这么大笔的陪送,人又听话……当着他的朋友,给他面子!
于是我也抬头,大有深意地看着主婚人,发自肺腑地答了一句:“我愿意。”
老和尚张口就接了一句:“新郎可以吻……”半截又转了回去,问了句不吉利的:“有人反对这桩婚姻吗?”
四下里一片寂然,无人应声。我死盯着老和尚,正等着他说正经话呢,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呼喝之声,一群皂隶公差破门而入,领头的高声喝道:“不许成亲!”
这……这是哪头搞来的?别是我大哥托人行权,要搅了我的好事吧?
我谴责地看了肖竹一眼,他一个娱乐兼黑社会大老板,怎么封锁消息都做不到,让我大哥搞出这夭蛾子来?
他面上也闪过一丝惊愕,很快又收住了,向着台下打了个眼色,便有一把贿赂送到了官差手中。粮草先行了,他这大军才好开拔,走到院中拱手为礼,客气地问道:“在下这婚事并未越礼,不知几位差爷为何而来?”
那官差掂量过手中银两,才指了指头上,慢悠悠说道:“京中发来邸报,皇上驾崩了,民间禁嫁娶。”
肖竹双目微眯,又塞了块银子,先叫手下招呼客人,亲自带着那衙役到了内室:“听闻皇上只是有些身子不适,是何时山陵崩的,怎么消息忽然就传过来了?”
我跟在他们身旁探听内情,那衙役只推不知,说什么也不肯让主婚人把那句“新郎可以吻新郎了”说完。
一场好好的婚礼,就此吊在空中,上不来下不去。衙役们立逼着我们把红花彩缎都撤了下去,灯笼也不许挂了,喜宴也不许开了,来参加婚礼的江湖人士还差点被抓去盘问。
亏得来的人也都机警,有官司在身的,大多趁着差役才进门就跑了,后来牧影阁的银子塞的足,却也没出什么大事。那位领队的差役临走时还很客气地数着银子和肖竹说道:“我们也不是故意拦你成亲的,这不是上头的意思吗?也是你倒霉,谁让皇上今天驾崩了呢。”
皇上今天驾崩?
这话说得可就有深意了。京城离着济南说远不远,说近可也不近。皇上要是过了子时驾崩的,眼下这个时辰,消息可是绝传不到济南府。
肖竹面沉如水,立刻叫来了心腹手下,吩咐查清宫里的消息。最要紧的却是查清皇上驾崩一事,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牧影阁怎会事先得不到消息,偏偏又有衙役在婚礼上以此搅闹。
吩咐完了正事,又颇有几分歉意地问我:“这个亲没成好,咱们要不就……”
这也是意外,我自然不会怪他。再说,程序问题,就差一句话罢了,怎么不算成了亲?我向他微微一笑:“婚礼不必另办,明日你便开祠堂,我去拜一拜你师父,算是入赘你们牧影阁便了。”
“好……”
“好打算。”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我心中一凛,紧抓住肖竹,往另一道声音起处看去,却见一个眉目敏利的年轻男子正抱臂立在门口,一身秋香色道袍,头戴远游冠,看不出是道是俗。
我见肖竹也是一脸戒备,忙拽了拽他衣角,低声问道:“他是谁?”
肖竹冷哼一声,正待答话,那人面上却掠过一阵惊痛之意,提步向我走来。一只手堪堪拂向我面上,却被肖竹在空中拦住,冷冷说道:“渊教主今日是来恭贺肖某新婚之喜么?在下真是受宠若惊了。小湛,你不认得这位,这是冲渊教主渊栩,你呼一声渊教主便是。”
来的是教主?不是说他跟迟堂主搞得很紧张,没空出门吗?
看来我那天对他下手还是不够狠哪。
不过他来得正好,孤身入敌阵,他当自己是常山赵子龙么?今日我就叫他来得去不得,好好满足我铐上他关小黑屋的瘾!
我身上潜加戒备,向前跨过一步,对着渊栩拱手笑道:“渊教主好。久闻冲渊教在汉中与天水势力惊人,想来多亏了渊教主这些年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之功。”
渊栩的脸也和锅底差不多,冷冷看向我:“阿闻,几日不见,你竟敢和我这么说话了么?可是要我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份?”
肖竹也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教我拦到了身后:“肖大哥,我和渊教主有话要说,你别担心。”劝定了这个,又转向渊栩:“我自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大学士闻人鸿渐的第四子,闻人湛,前些日子大哥仿佛还给我捐了个监生;今日之后,我还是牧影阁阁主肖竹的丈夫……只怕是渊教主在你那汉中好日子过惯了,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吧?”
我看向肖竹,见他回给我一个了然的眼色,才转向渊栩,轻轻拍了两下手掌:“渊教主,如今这满堂的正道名门高人,你一个邪教教主,怎发就敢轻易闯进来呢?”
外头铃声响动,刀光映日,不知从何处冒出丛丛影卫,虽然不声不息,杀气却直冲云霄。渊栩双手一翻,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淡淡一笑,屋里却似凉了几度。
“慢说这么几个人,就是再多些,我自也能带了你回去。”
第五十六章:了断
不是我吐槽,这个作者就没写过一回不出事的婚礼吧?我好容易结一次婚,还没吻新郎呢,皇上驾崩了,大好的红事变成了白事,还有几个观礼嘉宾悬点儿没被抓到牢里。
好容易官差走了,又来了个抢亲的,这是看着我过好日子就不痛快呢吧?
要是连名媒正娶的正室夫人都护不住,将来我怎么振夫纲、怎么纳小,怎么再想法把大哥也弄到后院来!再说了,连个渊栩都压不下去,我这BOSS也太水了点,怎么还能有脸对付涤洹真人?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由得怒火雄雄而生,反手拉住肖竹道:“你且去招待教主带来的佳客,我与教主久别重逢,还有许多话要说。”
他双目眯起,一步跨到我面前,挡着我道:“渊教主这回却不是来寻你的,我们之间有些事要先说,待此事了了,我回头告诉你其中因缘。”
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妻妾不和,争风吃醋么。
教主冷着脸子说道:“本座来此,并非来找肖阁主,而是为了带阿闻回去的。阿闻,你可知罪?若还和外人勾结,违逆本座,今日我便将你毙于掌下!”
“你敢!”
“笑话!”
合着这两道喝声,一道细细乌光便从空中掠过,无声无息地叮向渊栩颈后大椎穴上。我站的角度正好,恰巧看清那道暗器的去路,心未动,身先行,自袖中掏出一角银子直击到那乌光之上,待击得落地,才看出那是一枚乌沉沉的细针。
一看就有巨毒。
好东西,我怎么没想起来弄一套?撒毒药多不方便啊,又得自己鼻子里堵解药,还得看风向,死得又慢——我给皇帝下毒都多久了,人今儿早辰才死的。
我低头看着那针,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捡起来二次利用。
屋中杀气忽然动荡起来,与之相和的,还有一道示威似的笑声:“阿闻心中最重的,到底还是本座。不假思索便要替本座挡下暗器。”
于是肖竹那边的杀气更盛了几分。
这俩人挑衅起来也不算什么——皇上我都毒死过一个,女主角也搞去了修真地图,这江湖上的小打小闹如今怎么看也不入眼了。
何况还有人主动跳出来替我解决这场纷争。
那人一条极宽的蟒皮带束住腰身,一身利落青衣,衬着比屋里那俩人都年轻得多的容貌,旁的不论,先占了个少年意气。
只可惜他跳出来不是为了让我攻略,而是找茬来的。“阿闻,渊栩失德,更得罪了本书的主角,不配为冲渊教主,你是迟教主钦封的令使,怎么不亲手拿下他以示教主之威,反而替他挡过这一针?”
我什么时候就成了令使了?一点好处没沾着就让我给他们办事?好歹我跟渊栩还算得上一日夫妻百日恩,白睡了他不少日子呢!
我有心把脸子撂下来,又不愿当着肖竹的面过于抬举渊栩,便也没接他的话茬,只问来使:“迟峻何时自立为教主?冲渊教教规森严,岂容什么人随意自立,分薄教产。渊栩,你如今仍据教主之位,竟这么放纵手下造反么?”
肖竹一直紧紧捏着我的手指,到这时才嗤笑一声:“冲渊教两位教主并立,还不知谁是正统,竟就都敢到这里来撒野了吗?我这牧影客阁还不是旁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也不见他摔杯什么的,八扇正门忽然就被风吹来,露出一片密密丛丛的红衣人——今儿主上结婚,影卫也难得改一回服制。然而红衣人之外,却还围了一层青衣小帽,身上绣着红星的邪教教徒。再外头又有许多来喝喜酒的嘉宾,这就没什么统一制服了,站得也是拉拉杂杂没个法度,几群人将新房围了个里三重外三重,眼看就是拼命的架势。
青衣少年身后忽然站出来一个气度娴雅,年龄介于中青年之间的美男子,冲着那少年喝了一声:“陆离,怎能这样和闻令使说话。他是咱们冲渊教的功臣——若无他道出渊栩种种悖逆之举,又劝为师起事反抗渊栩的暴力统制,为师又怎么会禀师尊遗志,重整本教呢?”
听了半天我才听出来,赶情刚才跑出来搅场的是陆离,后跑出来的是迟峻……迟新教主还在那儿寒暄着:“久未见涤洹真人了,不知真人现下可好?令姐如今想必也大展鸿图了吧?若有机会,还盼入京时能蒙娘娘召见……”
他不知道我大姐修真去了?我随口答道:“迟堂主不知,我大姐已经开了修真地图了,上回我在宫里见着她,也颇受了教诲……”
我一边说着,迟教主一边没事人一样满面仰慕地往我身边凑着。中间虽隔着一个渊栩一个肖竹,却没能阻住他那颗热切的向主角之心,耳朵都长长了两三寸。我也不动声色地在肖竹关脉上截了一截,闭住他的气,将人随手往后一推,只隔着渊栩向他走去。
肖竹低低怒喝一声:“小湛!”
渊栩已看出我的小动作,嘴角带上一丝笑意,向我半伸出手道:“阿闻,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之中反倒是陆离先动,手中长剑扬起,直指渊栩咽喉。迟峻假意喝止陆离,自己也伸出手来,五指轻弹,又是一片细细白光飞出。教主如今自顾不暇,长剑一翻,先将那几道白光圈了进去,待要迎上陆离剑时,我就已走到了他身后。
我的点穴功夫是肖竹教的,想来也是穿越者外挂之一,比别家传下的更易封难解。当初我也对他用过,折腾了他一宿也没见他冲开穴道。眼下正是大好时机,他对我毫不防备,一点指下,他手上顿时就失了力道,叫陆离一剑砍在臂上,软倒在我怀中。
他还是这副模样最叫人心疼。我怜爱地看了他一眼,一手揽着人,一手下了他的剑,看着他臂上淋漓鲜血,对迟堂主说:“多谢迟堂主高义相助,我和渊栩之间还有许多恩怨,如今终于也可结清了。”
陆离怔了一怔,抬起手中长剑,沉默地看着我们。迟堂主倒是比他懂事许多,到我面前拱手谢道:“此人是我冲渊教的叛徒,闻人公子相助我擒得此獠,实该我谢过阁下……”
我向他抬头微笑,一手抹过掌中长剑剑刃:“其实渊栩算不得叛徒,只是被涤洹真人这无耻之徒所惑,还丢了本教镇教之宝IPAD,再也没资格当这个教主了。迟堂主,这是你该得的,你接着些。”
迟峻下意识地伸过手,我便将渊栩往前一推,右手一剑跟着送了过去,在他臂上和渊栩相同的位置,留下了不轻不重的一剑。
他疾速返身后退,倒是陆离护在他身前,长剑直刺过来。我把渊栩往后一扔,与陆离交了两三剑,才听到迟堂主哑声喊道:“你……为什么……来人!”
我听得出来,他那句来人是叫得嘶声裂肺,可惜剑上的毒药是快速行的,他说得出这几句话已是祖上积德了,声音其实也和蚊蚋差不多。
四姐这种战斗力的BOSS搁我手里都走不过两分钟,何况是一个路人甲。正好肖竹也缓过一口气来了,我便把剑一撤,叫他挡在陆离面前,趁着迟堂主带来的人还没闹腾起来,自匣子里取出了冲渊道祖穿来时随身带的IPAD向外晃了晃。
“昔日涤洹真人害死长空堂少堂主荣成,又蛊惑飞鹰堂堂主迟峻师徒叛教自立,是我教誓不两立的仇人。渊栩虽在教主之位,却疏于管理,令我教分裂两处,蒙受极大损失,更教涤洹真人盗走镇教之宝,也无资格再任教主!
我教冲渊道祖遗制,以穿越时所带IPAD为教主圣令,得此圣物者即为教主。闻人湛不才,却是与教祖从同一时代穿来的,又得从涤洹真人同党手中夺回此物,今日便代行教主之权,拿下叛教之人迟峻与陆离,并罚渊栩护持圣物不力之罪。凡归降我者皆不论罪,凡反对分裂之人以后可免除政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