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的黑纹从我左眼角开始四处蔓延开来，向下延伸，直至腮边，爬过眉间，攀到右眼。上半张脸被漆黑的纹路霸占，猛然看去，煞是恐怖，还好鼻尖以下，还是一片白净，不然当真可以出去伴鬼吓人了，现在我终于明白婆婆所说的话的意思了。

“俊秀的容貌没了，很失望吗？”婆婆见我久不说话，夺过了棱花镜，有些不安的问我。

我稍稍回神，抬头对上她黑亮的眸子道：“有得必有失。先是我从山顶掉下来，倒霉掉进寒冰湖里差点送命，这是失去；又经婆婆好心的救治，重新活了过来，还得了一身的内力，这是极大的所得；容貌因为这个原因而毁了，也是理所当然，得失之间，总得平衡，这个代价，我还给得起。

“再说太过好看的容貌也不一定就是好事，这个样子，也没不好的。”欣然的笑了笑，希望婆婆她不要担心，“而且这些是婆婆送给我的，我怎么可能讨厌呢。”

婆婆伸手捏住我的脸，还用力揉了揉：“皮肤真好，跟我年轻时一个样。你也知道这是我给你弄上去的啊？”

我皱眉，痛得直嘶嘶倒吸着气，婆婆看了，咯咯一笑，一脸满足的表情：“那个是我为你种上禁术时产生的副作用，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消除，也许过几天就好了，也许一辈子都这样了。”婆婆退了轮椅慢慢朝门外走去，明显躲着我的神情。

她一边躲，一边回头道：“而且我还算是半故意的，你拿走了我这么多的东西，让我小报复一下也是应该的吧。”

我斜着眼走上去，婆婆收住笑声，一脸委屈的看着我。我轻轻在她头顶敲了一下，然后推着她，朝她床边走去：“无论你对我做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怪你的。我的命，是你救的，即使你要我做任何事，哪怕刀山火海，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婆婆，别对我这么好，我还不起。”

婆婆转头看着窗外的阳光，金色光线穿透她的发丝，在房间地上洒下一片莹白。

“青麟，你的生命既然是我的，那你就必须为了我，好好的活下去，自由自在的活着，然后用你背后巨大的翅膀，飞向更高的地方，代替我，看这个让我永远无法忘怀的世间。”

“婆婆，我们约定。”

“嗯，约定。”

缠绕着雪发的小指尖相互勾在一起，我和婆婆做了一生永远无法忘怀的约定。

第九章　蝴蝶永恒　 

仅着单衣，我站在还有些微冷的风里。清晨的风，吹起我的长发，在我周身画一出圈莹亮。

我双手握拳，果然不似之前习武时的那种感觉。满满溢溢的有无穷力量涌现出来。我明显可以感受的到两股不同的气息在身体里面交汇，融合，分开，缠绕。

我抬起头仰望远方，近乎银色的眸子不再那么害怕强烈的光线了，我直直的注视着刚刚升起的朝阳。

跟着婆婆学了几天的内息调理之后，我发觉整个世界在我的眼中变得不太一样了。更清晰，更直接，也更缓慢。

张开眼睛，我可以看见很远处的一朵小花上停息着的蝴蝶背部细小的花纹；可以数得清楚藏于叶缝之间瓢虫背翅上的黑色斑点；可以清楚的看见小鱼从水里一跃而上的每个动作，还有散在四周水花的轨迹。万物在我眼中，皆是变了模样。

合上眼睛，我听见树叶从空中坠落的声音，轻轻的划过树干，砸在另一片叶子上，之后被风吹着，在空中翻飞，最后，被我轻然握进手心里。听得见蝴蝶扑扇翅膀的颤动，感觉的到，低沉的轮子压扎在青竹上的响声，我张开眼，对着婆婆露出一个笑脸。

“昨天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吗？“婆婆手里拎着一本书，头也不抬的对我说。

我饶饶头，瞥着嘴道：“记住了，婆婆。”说着走到她背后，替她推着轮椅。

婆婆转回头，雪亮的发丝拂过我的手背。她将书转手递给我，语重心长的对我道：“青麟，这个是我门派最高的武功秘籍，我现在交给你。你用最短的时间将其全部背会，之后一个字不差的背给我听，直到我满意为止。”

我有些诧异，因为从开始到现在，即使我拥有了婆婆一身的内力，而且她也天天教我一些初浅的功夫，但是她没有让我拜她为师，也没有告诉我她是何门何派。此时她忽然将她门派中置关重要的武学要典给我，这让我有些无法理解。

我拽着手中看似不薄的书，有些苦笑的望着婆婆，道：“给我做什么？我也不是你们门派的弟子，这样不太好吧？”

婆婆伸手掐上我的脸蛋，愤愤的说：“我这是为了你好，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多少人想要这本书我都没给，你还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你真该跪下来感谢我才是。”

似乎从一开始，她就爱上了这个动作，从此见到我就对着我的脸又掐又捏又揉的，我多少次哭喊着让她住手，她反而更捏的用力了，还说着，反正都已经不漂亮了，让我多捏几下又有什么事呢？难道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这点事都要忤逆我吗？

每次都以我的举手投降而告终，导致日后一旦见她竖起了细长的眉，我都得乖乖的将小脸奉上去。

我皱着脸道：“跪就免了吧，今晚我做饭给婆婆你吃如何？”

婆婆张大了眼睛：“小鬼会做饭？”见我点点头，她又满脸惊疑的望着我，一脸不相信，“今天下红雨了吗？看你长的细皮嫩肉的，我还以为你是哪家有钱人的贵公子呢？啧啧，你居然会做饭？那我一定要尝尝。”

我笑嘻嘻的说：“很久没做了，还望婆婆吃了不要拉肚子才是。”

捏着我小脸的手忽然顿了一下，婆婆一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暗淡下来，随后捏弄，改为了轻抚，她望着我柔和的说道：“婆婆在有生之年里还能吃到你为我做的饭菜，当真是死而无憾了。即使再难吃，婆婆我也甘之如饴。”

将她树皮般苍老的手掌贴在脸颊上，用我身体上的温度去温暖她的手心。可是良久，她依旧冰冷如常。

晚饭后，我推着婆婆在月光下散步，婆婆拉着我的手，将身体轻轻的靠在我胸前。看着雪亮的长发飞舞在周围，一只只的萤火虫飞绕在我们身边，婆婆忽然笑得很开心。

“青麟，我答应说要送你一件礼物的。现在，我就将整个小谷都当作礼物送给你怎么样？”婆婆有些激动的拉着我的手说道，苍白的脸上，隐隐透出点红霞。

我打趣的笑她道：“这么个破山谷我要来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还不能动，不能陪我说话。我不稀罕，婆婆你要这么宝贵它的话，就自己好好守着，最好永远守着，别让不安好心的人给抢了去……”话还没说完，我又惨遭婆婆的辣手摧花，我嗷嗷叫着，一脸愁苦，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望着婆婆。

要在平时，我一这么看着她，她会因为心软而放轻力气，可是今天我好象真的惹恼了她，硬生生的在我脸上掐出了几个红红的指甲印，差点见血。

婆婆一巴掌打到我头顶，狠狠的对我说道：“真是不知好歹的臭小鬼，居然敢嫌弃我这小谷。我告诉你，这小谷的价值远远比得上苍澜任何一个城池，别的人就算拿了金山银山，然后跪在我面前我都不会让他一分半点，你这小鬼头，居然还不要。气死我了。”

看着她气红了的脸颊，我软语劝慰着，好不容易劝好了，她非要拉我去看看她的宝贝，说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宝贝。我倔不过她，只得好心的跟着她去了。

她领着我绕过层层蔓草，踏过一座不起眼的小石桥，弯进了一个石壁之后。依着她的指示，我拨开石壁上的藤蔓，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就出现在我眼前。我张大眼睛，对着突如而来的事情还未反应过来，婆婆已经燃起了火折子摇着轮椅走了进去。

看着她消失在洞里的背影，我急忙赶了过去。洞里是另一番天地，转过几个弯，走过一个小瀑布。我们来到一个镶嵌着无数夜明珠的洞里。

没有我一路想象的金银珠宝，也没有所谓的神仙仙女，只是在一个大大的特别高石壁上，满满当当的挂满了各色的东西。若我没看走眼的话，那些应该是所谓的兵器。旁边一个书架，架子上只有零散的几本书，还有几卷画。许久没有人来打扫，使得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我刚对着一个赤金打造的小弯刀赞叹不已时，婆婆忽然一个暴栗打了过来，我捂着头蹲到了地上。婆婆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望着我说：“这里的东西也有个贵重之分，那石壁上挂着的东西，虽然件件是极品，但是也有各自的瑕持疵，所以，那些挂的越高的，反而是最好的。

“今天我就来考验一下你这几天学习的成果，看上哪一个只管去拿，无论多贵重，只要你拿都了就是你的了。”说完对着我刚刚拿的那把小刀露出鄙夷的神色。

我仰了头四处打量着，对着挂满了各色武器的墙壁问婆婆，道：“婆婆，这里这么多的东西是谁的啊？”

婆婆的声音幽幽传来：“都是我的，你还有什么疑问，不妨一起说了。我一一为你解答。免得你天天没有心思学东西，整日想着这些个无聊的事情。”

我对她瘪瘪嘴：“我没什么想问的，能活着，已经是婆婆给我最大的恩赐了，我没有理由再向婆婆问东问西的，说不准婆婆其实并不喜欢别人问呢。”

婆婆弯起了一对眉眼看着我笑道：“小鬼的心思还蛮细腻的吗，我还以为你就空长了那副好相貌呢。”说着她又捏上了我的脸，一边捏一边回答我道：“婆婆我年轻的时候，那可是大美人一个，要多风光有多风光，无数的王孙公子，想破了脑袋送了无数的礼物想打动我的心，可惜，我虽喜欢收集这些个奇怪的武器，但是我也并不为他们所动。我要喜欢的自然是一个能让我动心的人，他们送了我无数的珍宝，我虽喜欢，但是我却不喜欢那些送东西的人，我不能因为自己喜欢那些个东西就嫁给那些东西啊。所以啊，东西我全收，人嘛，全给我敢走了。以至于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我多年的珍藏。”

看着婆婆讲起当年事情时眉飞色舞的模样，我可以想象她是有多么的想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原来生活的世界去。为了掩饰住我不经意流露出的怜悯的眼神，我抬头望向那面石壁。

“看好了哪个了吗？看好了就赶快去拿，不要在这里踌躇不前的。”婆婆开始抱怨了。

我点点头，盯准一个东西，然后迈开步子，反方向的走了出去。明显感觉的到背后婆婆奇异的眼神，我走到门口，转回身子。对她裂嘴笑了笑，开始运转身体内的真气，将真气渐渐聚集在双腿周围，双腿微曲，提身跑了起来。

助跑一小段的距离，在离墙几米处的地方，我飘然跃起，身子轻飘飘的跃上了半空中。在一口气用完的当下，手指化爪，抓向光滑平整的石壁，脚尖踏向墙壁上挂着的一副玉制宝剑，将其踩落，借着反作用力，手臂向上一攀。我终于抓住了心里想要的那个东西。

“咚”一声，我得意忘形之下，脑袋撞到了天花板，好大一声响。我瞬间失去了力气，从高处掉了下来。婆婆尖声叫了起来，我回望，在离地面两米处急忙转身，一个回身翻转，双脚微颤的立在了地上。

婆婆抚着起伏的胸口，当下一个暴栗赏了过来：“叫你再得意忘形，叫你再故意卖弄，叫你再不知好歹，叫你……”我捂着脑袋怪叫，可是婆婆手下一点也没放轻，直到她看见我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后，才慢慢将注意力转了过去。

她从我手上接了过去赞道：“小鬼眼睛真毒，一眼就相中了这个里面最宝贝的东西。”

我揉着头顶讪讪笑道：“不是婆婆您说，挂的最高的就是最好的么？既然如此，我只要盯着最高处的那一个东西就好啦，其他的，就不用看了。”

婆婆瘪着嘴，不满的将那个东西丢还给我道：“算你小子聪明。虽然招式粗糙了些，但是有我近六十年的内力相助，你现在也算是个中等高手。”看我拆开了外部的包裹后，婆婆抬眼问我说：“不问问我这个东西的来历或价值吗？”

我看着油布包裹下，小巧的剑鞘，摇了摇头：“我才不在乎它价值多少钱呢。我要的，自然得是最好的。”

“臭屁的小鬼，”婆婆在我脸上掐了一把，“那你也不问我这把绝世宝剑的名字吗？”

我呵呵笑着，将短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寒光乍现，几乎闪花了我的眼睛：“不问，既然是我的东西，自然由我给它起名字。”

精致的剑身上还细细的雕刻着流水浮云的纹样，剑身呈现暗灰色，虽不明亮，但是经由阳光一照，万丈光芒。剑锋之中隐隐透出一丝暗红色，像流动在剑身之间的血液。在灯光的照射下，琉璃婉转。

“以前它叫什么我管不着，现在我给它取名为，天狼。”

婆婆一脸茫然的对我道：“天狼？为什么叫天狼？”

我握着只有半臂长的短剑，当空一划，剑锋安静无声。我对婆婆展开了柔和的眉眼：“曾经听人说过一个美丽的传说，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仙子所化，所以死后，他的灵魂都会飞到天上，回到最处开始的地方，化为明亮的繁星。而所有的繁星之中，最为闪亮耀眼的那颗星星，就叫天狼星。

“婆婆，等你百年之后，请你将一丝灵魂附着在这把天狼上面。由我带着你，去到外面你最渴望的世界，领着你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东听雪。我带着你，逛遍名山大河，踏遍每一片土地。用我的眼睛，送给你最美丽的礼物。”

婆婆伸手抚上我的手臂，静静听着我的话语，静静的笑着。弯起一对眉眼，那笑容，比最最美丽的女子都要明丽耀眼，那一刻，我感觉她年轻了好多，好多……

又过了几天，婆婆的身体明显得越来越差，整个人像失了根须的大树。我婆娑着雪亮的长发对婆婆道：“婆婆，有什么办法可以将白发恢复成黑发？”

正在画图的婆婆从桌台上仰起脸来，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有些紧：“白了就白了，没办法再恢复成原来的颜色了。你想做什么？想将你现在这个样子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吗？”

我摸上眼角，那里有让人无法忽视的黑纹，我惨淡一笑：“我到是不在乎，就怕出去以后别的人看见我了之后，见鬼似的躲开我，那……不是太惨了。”

婆婆原本轻松的表情也暗淡了下来，她推着轮椅走到我面前，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道：“是啊，可惜一副好相貌。不过我还是挺喜欢你现在这双眼睛的，如烟似雾，水晶一般，真真很是漂亮呢，比起我那些收集的宝石要美多了。”

我嗔她一眼，低低道：“婆婆有什么法子吗？”

婆婆拿起画好的图，递在我手中说：“只能隐去一部分，其他的，我就没有法子了。再说，你那双眼睛我很喜欢，即使有办法，我也不会说的。”

指尖绕着发丝，我欣然笑道：“一部分就足够了，其他的我也不多求什么了。”

“既然这样，明天你到小谷后面那个月牙湖里去，我在那里等你。”

我点头应下了，之后便回到房间开始了每天力行的工作，打坐运气，条理内息，将身体内那两股不同的真气慢慢融合，慢慢适应，慢慢的让其乖顺的为我所用。不知不觉见，当我再次正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推开门，伸了大大的懒腰，梳理一下长发，抬脚朝月牙湖走去。

月牙湖，型似月牙，里面有婆婆放的无数种草药，据说是一个药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