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爱人——佑翔
佑翔  发于:2012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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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在客厅看电视的人,书房里聚精会神的那一位,倒是十分认真的翻着教科书,一边使用笔记型电脑,嘴里不时有些喃喃。

晚上过了十点多,范颂铭踱步进入的时候,萧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终于累了?」年长的人放了杯温水在座位前,「……你还是早点休息,身体重要。」

萧蔺合上精装书硬皮的封面,「我身体还算健康啦。」

范颂铭接得自然:「体力太差了。」

这牵涉到昨晚的回忆,萧蔺一时间还是反驳:「身体重要,不要第一堂课开天窗也很重要啊。」

「万一礼拜五前备不出第一章的投影片,你怎么办?」范颂铭斜靠上桌面,屁股自然的坐了上去。这个姿势,跟当年他说出「无论如何,我不会丢下你不管」那天一模一样。不过萧蔺知道范颂铭没有印象了。

这个姿势意味着,他有事要跟他商量,不过同时也代表,现在讲的这件事,其实根本没得商量。

虽然这次只是要自己赶快睡觉这种小事。

萧蔺思绪很快的转过来,「嗯……那先点个名吧,一个一个叫起来,自我介绍,问为什么来这里念这个系,以后想做什么,最后激励一下人心,放出预习作业,提醒考试点名扣分标准,再塞几个冷笑话,结束。」

还以为范颂铭要好好训斥一下不长进的后辈孽徒,没想到得到的是对方的肯定,「标准答案。你可以睡了。快去洗澡。」

当晚萧蔺很自然的躺到范颂铭身边。黑暗里,互相依偎的感觉十分鲜明,温暖在两人之间传递。

萧蔺在范颂铭颈侧说话了,那个男人转过头来,幽暗里,很仔细的在听,「书房怎么多了把小提琴?你会拉小提琴吗?」

「嗯。是去年盈盈一起带过来给我的,我上次拉它,是在结婚的时候了……那时候,还应设计婚礼的经理要求,买了一套深棕色的西装,结果也就只穿过那一次……衣服是带过来了,结果琴忘在孩子妈妈娘家那里,一直没有拿回来。」

萧蔺神往的想了一下,年轻时候的教授,在盛装的宴会上,优雅的拉动弓弦,「……好想听听看喔。」

萧蔺又躺了一会儿,忽然这么说:「我想暂时带着小金。」

年轻的声音在室内回响,「我知道附属在办公室外的实验室对嗅觉灵敏的鸟而言是个毒气森林,不过现在至少这一阵子我用不上有机溶剂,挥发性的药品也不会那么快进……我想把它放在办公室窗口的阳台……外出时带它的笼子或是让它休息时的用站架……嗯,网购应该就能买到……」

网购?范颂铭听过那玩意儿,但不甚了解,不过他知道这东西应该不难问——这种年轻人的事问问研究生,教学相长也。

范颂铭在思绪跑了一圈之后终于开口:「小金今天晚上难得的又在我刚看电视的时候学舌。我想它看到你其实很开心。」

「我没想到它还记得我。」

男人的手摸索过来,在萧蔺腰上搂住,「……当然会记得。」

那日的隔天,萧蔺安心的睡到中午才醒。

注册的日子之后就是开学,大一菜鸟烦恼选课与迎新,大二学生忙着联谊,大三想念研究所的人开始找实验室,志不在此的同学开始为了学分奋力挣扎,大四则是分成两派:研究所组以甄试为目标的为了专题报告而苦恼,笔试生则日日夜夜的啃书;就业、当兵组则烦恼全无用,毕业门槛算准了,就先着手规划该去哪毕业旅行,非常一般的大众模式。

系办前面刚贴出来的新进教师资料,让各年级的学生开始纷纷议论了。

「嗯?是我们学校的学长耶?博士学位是美国的……这样我们学校研究所好像还不错。」大四学生这样说。

「啊!他收不收大学专题生啊!实验室设好了吗?主题是什么?」大三学生还吃着早餐马上就插嘴。

「……长得挺俊又还年轻,第一的宝座非他莫属啊。」大二妹妹对着那张大头照,伸出粉红指甲油的手指。

「会不会是个大刀?谁选过他的课……啊,他今年第一次开课,怎么会有人选过……怎么办啊?我已经剩下他的可以修了啊!」小大一双眼惶恐的应道。

「各位早。」有人从旁边过去,多瞄了几眼众所瞩目的布告。

大学生们异口同声:「范老师早。」

「其实范老师好像也是那所大学的博士。」大四生搔搔头,但不是很肯定,不过管他的,在场也没有人可以纠正他。

「范老师的专题生……现在不容易了啊!」大三的同学把早餐吞下去,一时气噎。

「……其实范老师一直是系上的明星脸,修他的课,就是为了可以光明正大的观赏。」依旧是粉红色的大二生努嘴。

「……可是,学姐,那个老了点的明星脸去年当了我三个学长的必修耶。」小大一又抖起来。

「啊!早安啊。」萧蔺匆忙的横越草皮,乍然见到布告栏后面这么多人,出了声问候。

「萧老师早安。」年轻族群正在比较照片与本人的差别。

萧蔺进到系办公室,和系办小姐打过招呼,转头就看见了范颂铭,「早。」

范颂铭在检查自己的信箱时也回过头,「早。」

而后在萧蔺还在检查自己信箱的时候,范颂铭对着他这么说:「这里有一封是你的信。」而后范颂铭又把手里的信件抬头看过一回,「可能是放错了。」

系办小姐这时抬头,「啊,那可能是那封刚好放错了,不好意思。」

范颂铭扬扬手,「没关系,我跟萧老师……」说着说着,范颂铭还拍了拍另一个肩膀,「……感情很好。不会偷偷收他的信不给他。」

萧蔺对于这个寓意颇深的双重笑话有点害羞,不过也接了口:「对啊,没关系的。」

女孩子唉唷唉唷了一会儿,做出一个完美的结论:「希望系上老师感情都能这么好。」

范颂铭和萧蔺相视而笑。

要架设一个实验室并不是一项容易的工程,仪器该买的下手狠买,就要花上不少钱。想要省钱,就得花时间比价。真的找到比较便宜的,却又会怀疑这个厂牌是不是真的耐操合用,而不是劣质品。

萧蔺现在没有研究生,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在备课之馀,也花颇长的时间在实验室里打转。

之前范颂铭曾经暗示过自己的研究生:「萧老师从前也帮忙很多,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也尽力。」

而尽力是指什么,被交代的研究生一知半解里想得到的,大概就是指帮萧蔺做点事,虽然真不知道是要帮些什么。

萧蔺也收到了暗示,所以他在仪器询价方面的问题,就请那位绰号叫做小星星的研究生遇到Sales(业务)时提点一下对方目前的购买意愿,最好还能有张名片方便联络。

萧蔺心里为了几项大的仪器预算而天人交战,顺手就按了分机号码拨打出去,一听到有人接起,直觉的问:「小星星,你上次跟我说T牌细胞培养箱,是多少钱?气密式的?」

「喔,原来我的研究生有人叫小星星……我会叫小星星回电给你。」

「……范老师?」萧蔺疑惑里用了最安全的称呼,「我拨的分机是实验室没错吧?」

「没错,小蔺。」

萧蔺迟疑了一下,「……因为实验室没有人,所以你从办公室出来接吗?真不好意思。」

「实验室没人倒也不假,他们去上课了。」

自己当过对方两年的研究生,从没有看他接过一次实验室的电话,萧蔺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决定过去一探究竟,「那……我过去一下,方便吗?」

「喔,没问题。」

萧蔺推开那扇实验室的门,看见教授坐在实验桌前,身上穿着实验衣,手上的手套显然太紧,简直绷得像是要爆开一样。

萧蔺看到范颂铭右手拿着微量分注器,左手正在单手弹开微量离心管的管盖时,他的眼睛差点掉下来。

「教授……你你你!」一时间连从前的称呼都跑了出来。

范颂铭扬眉,「……萧助理教授,什么事让你这么惊讶?」

萧蔺指指那件看起来颇有历史的实验衣,「……你在做实验?」

天知道,通常一个人升等升到副教授甚至是教授后,通常就不再上实验桌了,除非是个人意愿,否则只需要指导学生去做就行。而Paper(原文期刊)的初稿投稿交给博士生,自己只需要去负责设计检视和评估实验主题的大方向,还是可以挂名作为通讯作者不愁没有发表。

另一个层面来说,成为通讯作者的人,通常非该实验室的主持人莫属。

自己的老板忽然和自己一起做实验……萧蔺想现在范颂铭的研究生一定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是很久没做了,久到连手套都没有我的尺寸……这几天开始回来的。」

范颂铭右手一用力,退掉微量分注器的吸管尖端(Tip),喀啦一声俐落的掉在同样历史悠久的渣桶里。

当然,萧蔺想范颂铭并不知道,那个专门放垃圾的桌上小桶,上面那个「好渣桶」的标签就是当年自己贴上去的。

「……不过,我也没接理学院院长的职位了,现在回来跟你一起做基础实验,也不用这么讶异吧?」

……跟自己一起做实验?萧蔺怔了一下,看着座位上的人用微量分注器插上新的吸管尖端,随即回到刚刚的话里,「我……我那边有L号的手套,我现在去……」

范颂铭接口:「不用,我这样还可以,你叫小星星过去跟你拿就好了,这种事你不用多跑一趟。」

而后范颂铭走过去使用已经五年以上未曾亲临的离心机,调了一会儿转速,按下「开始」键,「……它为什么没动?」

萧蔺走过去,又按了「开始」键两下,「……它年纪大,我之前要按三下才会有反应。」

说着说着,离心机那种微微尖锐的转轴磨擦声急促起来,而后又因为内容物已平衡,转变成一种低阶杂音。

「我听说你的细胞要过来了?」

萧蔺知道大概是在范颂铭暗示下,研究生说了一些相关的事,「是啊,当初跟K大吴教授实验室要,研究生跟我联络,说是今天已经复苏,五天之后就要寄过来了。」

「我的无菌操作台你可以一起用,脚踏式真空吸引帮浦也是……你能用的都可以用,嗯?你Medium(注2)是先买Commercial(注3)的?」

「对,暂时是。」

范颂铭勉强脱下手套,结果一下子啪的破了洞,于是重回实验桌的主持人,很干脆的把无用的手套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抬起头,「……现在的手套真不耐用,你选的渣桶倒是历久不衰。」

「你怎么会知道……」

范颂铭手指着桌上垃圾小桶上大大的「好渣桶」几个字,而后道:「鱼缸上『国科会的家』,字迹和渣桶上的如出一辙啊。」

萧蔺现在再次体会,他的枕边人观察力有多么敏锐。

身为范颂铭的历代的研究生之一,现在想起来,萧蔺自己都觉得教授真是深不可测。

注1:基本上「Lin—Hsiao, Ph.D.」的直译应该是翻成「萧蔺博士」,但是学术机关通常会转成职称。

注2:Medium,这里指的是细胞的培养液。通常细胞养在实验用容器里时,必须要用培养液维持生活环境和营养条件。

注3:Commercial,字面上解释为商业化的,意指已经完全由厂商处理好的。细胞培养液可以向厂商买配方粉末在实验室自行调配,或是直接向厂商购买已经调配好,只要拆封即可使用的液态培养液。文中所指就是后者,当然相对而言比较昂贵。

第十一章

萧蔺原本以为范颂铭研究生帮忙的事,大概是询价跑腿,或是课程时间敲定等等的杂事。

某天下午,萧蔺刚好经过系办顺便收信,却在信箱里看见某分期刊初稿,上面竟然还有着自己的名字,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萧蔺拿在手里的,是范颂铭最新一篇即将要投出去的Paper(原文期刊),第一作者理所当然的是范家的博士生,而自己却是挂成与第一作者等贡献(注1)!

他强迫自己先回到办公室里冷静一下。

走学术界的人都知道,Paper(原文期刊)的挂名是一门极其深奥的学问。

理论上而言,一篇号称学术研究的Paper最重要的乃是它的想法上的创新与突破,是以出点子的人应该是第一作者;也有人认为以原文撰写该篇的人挂第一不为过,因为复审时所有的应对也都是由第一作者负责,这件事火候不足被退稿只是一瞬间的事。负责把想法转成实际数据的实验者也可能跟前述出点子与撰写的人根本是同一位——博士生通常就是这样,如果是不同人,做出实验数据的人则可能位居与第一作者等贡献,或是列于第二作者,之后的排序再往下便依照对该实验有所贡献的程度递减罗列,例如说沿用了别人的构筑细胞株,或是帮助完成部分实验的助理与学生。排在最后的称为通讯作者,是指主持或指导此项研究工作,并且为整个研究品质而背书的人,通常指的就是该实验室的主持人。

但理论,你知道的,在现实里总是备受挑战。

在台面下,第一作者有时候不是那么「第一」,最后真正摆上去的名字,有可能是基于各式各样理由而「需要排第一」的人,之后挂的第二作者也可能做人情给共同指导教授,或是有特殊要求因而挂名,为了日后申请医院校际计划顺利些,自动挂上去的一些医师。真正做出实验数据的作者,有时便因此往后顺延,而挂到五、六、七、八顺位去了;研究助理更因为是领薪水做事的,所以要不要给挂,那怕是挂九挂十,还得看老板心情与实验室风气。

挂名这件事之所以备受瞩目,是因为它和每位研究人员的总积分相关。而年度总积分对研究人员来说,是一种考核指标——虽然这也让人诟病它是否真的足够客观——甚至可能影响后续计划申请的成功机率。

总积分通常是由该领域期刊的影响系数(注2),以及该期刊的影响系数是排在该领域的前百分之几,最后就是该人员是位于第几作者等等加总起来的。

依照挂名排列顺序上的不同,会有不同的加总算式,继而影响到每位研究人员的个人总积分。

通常,第一作者的加总完的点数会最高,通讯作者其次,最后是其他杂鱼。

范颂铭很明显的排在通讯作者的地方,而萧蔺什么事都没做,连主题都是今天才看到,但是却被排成与第一作者等贡献?

这是为什么?

办公室窗边的鹦鹉站架上,小金偶尔「小蔺!小蔺!」的叫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萧蔺硬着头皮坐在办公室里,花三十几分钟飙完整分稿子,而后还是一时冲动,连分机也不打了,手上拿着那份资料,抓起钥匙,一下子就快步走到对面的实验室去。

杀气腾腾的萧蔺到了实验室,他压下满腔的不愉快,只是那个表情已经使范颂铭的研究生需要收惊,「……范老师在吗?」

研究生赶快指指目前敞开门的办公室,萧蔺也没有等对方回答,直接的走到门边,敲了几声。

「请进。」男中音传过来的瞬间,萧蔺把门顺便带了上。

门外研究生面面相觑,没一个敢说话。

「……怎么了?」范颂铭放下手边正改到一半,研究生写出来让他训练心脏的摘要。

「这份初稿……挂名是怎么回事?」

范颂铭把背脊靠向椅背,「我征求过她的同意,把你挂成等贡献,所以你也顺便帮我看看她的实验设计和数据解释是否合乎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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