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哥!”
陈琛睁眼,看向惊惶跑来的佛恩:“外面围,围了好多——人!”
“又是颂猜的那些门生?”陈琛一颗心忽然砰砰直跳,但他的习惯,越是十万火急越是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否则为首的一慌,还指望哪个手下人能稳得住脚?
佛恩连连摇头,陈琛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碗,起身从窗帘中向外看去——外面潮水似地涌来无数荷枪实弹的警察,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别墅团团围住。
第十八章
他扭头拉开抽屉拿枪:“叫察沙过来,先挡住他们,你把货处理掉。”
佛恩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处理?”
冲抽水马桶里!能毁多少毁多少!陈琛吼了一句:“我们被人卖了!”二十公斤的海洛因!被拿个人赃俱获!光是藏毒一罪他就要做多少年的牢!
陈琛说的挡,也就真地只能是挡而已。他明白自己是入了个死局,难道还真和那些军装警察火拼到死不成,为的不过是多争取一些时间销毁证据罢了。于是陈琛干脆连谈判都省了直接开火,分布到各个狙击死角的手下抓着枪猛力设计,一时之间枪声大作,火网交织,连那些警察都因为毫无心里准备而开始步步后退。但这个后退是有限度的,不一会儿,警察队伍散开,从中冲出一队全身防弹装备的,手中清一色雷明顿散弹枪,在枪林弹雨中像钢铁怪兽一样地冲击别墅的铁门。
陈琛猛地捂住胸膛,那颗心怦怦地疼地扭曲,他明白是正主要上场了。他不能与之公平对决,至少现在不能!他等着……等着……他还能等什么呢?!就算今天侥幸能逃,他一辈子也活成个见不得光的国际通缉犯了!
然而这等的软弱愤恨也不过就在他脑子里转了一转,他便收枪入怀,果断地站起身,一拉身边的察沙:“我们走!”
察沙一抹脸,听话地跟在后面,知道陈琛是要放弃这帮为他拖延时间而拼命的手下了。陈琛绕到房后,警力比前门少些但也是围地铁桶似的,好在房后一大片郁郁葱葱的鲜花植物,在泰北的湿润天气下生长地尤其茂盛。他开了窗,向后退了两步,猛地跃了出去,如同一只矫健的银狐,借着植物盆景的掩护向后门冲去。外面的人立即回应以连串的枪声,流弹如网,细密地梭在他的四周,陈琛连回枪都省了,只是凭着本能躲避急冲,四周都是枪响,花木树枝被打地火花激射四处飞散,却愣是没有一发子弹伤到他——他知道这不是个惜命的时候,你不怕死,死就怕你,而陈琛不怕死,他怕坐牢。好不容易冲到墙头,他闭上眼,深深地吐出口气,才发现自己的腿正在剧烈的颤抖——他明白自己一个是撑不了多久了,便想起方才和他一起逃出来的“外援”,才发现察沙并没有跟着冲过来,他以为察沙这傻大个还是放不下佛恩又回去,正在着急,忽然觉得脖子上一凉——
他僵住了身子,不敢置信。
察沙的面容在他身后缓缓浮现,手指搭上扳机:“陈先生,我要是你,这时候就不会徒劳无功地挣扎了。”
竟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陈琛吐出最后半口浊气,彻底乏了气力,他明白自己是早就缠进了一张精心织就的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你们……真费心。”似知道里面已经得手,外面的枪声日渐零落,到最后完全寂静。陈琛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头彻尾输地一场精光。“从我刚下飞机,你们就盯上我了吧。”
察沙冷冷地道:“你从来都是WUP的心腹大患,为了拿你个人赃俱获,费心是值得的。”
港,泰军警,WUP三方出手,果然大阵仗!陈琛一味地冷笑,察沙扬高了声音:“我们是不择手段然而你却是不冤!你以为你一时有心改善,过去的罪孽就能一笔勾销么!我的妹妹,就是因为毒品死在被你清理门户了的王炎手上!只要你这种人还在,就还有无数的人会死——”
陈琛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依旧背对着他,平静地道:“佛恩这傻小子,看清了我身边的人,却看不清自己身边的人。”眼角余光见到察沙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竟是顿时哑然无语了。
一只手稳稳地从下托住他的枪栓,喝道:“拿稳了——琛哥,到这份上了,你还要攻心。”
陈琛至此方转过身来,看向裴峻。
他依旧穿着清晨离去时候那套衣服,眉眼之间依旧熟稔,只是隔了不到一个小时,二人之间的情境就恍然之间天翻地覆了。
他说:“裴督察。您才是攻心好手,我输您手上,当真不冤。”
千里救人,只为卸他心防;日夜陪伴,都是包藏祸心;暗无天日的丛林里的生死一线相依为命,此刻想来,可笑地像一场荒诞滑稽的梦。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从没相信过我?”
不相信。裴峻半晌后道,“贼就是贼,永远不可能洗白。”
陈琛点点头,“对,官就是官,永远不可能有真心。”
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两个人,或者真的不适合去谈论感情——迎来送往,一场笑话。
他平静地伸出双手。
他们都是输得起的人,因此到了这份上,当真是再无话可说了。
裴峻站在原处,看着陈琛被押走的背影,此时太阳方才升起,为天地万物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薄金,但裴峻却很嫌刺目地眨了眨眼,避开头去。
定了定神,他稳稳健健地迈步朝别墅里走去,经过一场枪战,里面早已经狼藉地不成样子,尸体开始陆续被抬走,裴峻绕到一处小房子,踢开门,佛恩正被铐在楼梯扶手上,肩上一处枪伤,正汨汨地流着血。
一个军警走过来,对裴峻敬了个礼,道:“这小子在冲白粉的时候被抓着了,问他什么都不肯说,硬辩自己是在冲马桶,几个兄弟气不过给了他一枪——”裴峻扬起手,示意他出去。
佛恩仇恨地看着他一步步地逼近,正要破口大骂,忽然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便直接抵上了他的额头,他瞬间晃过神来——裴峻要趁着兵荒马乱杀人灭口!
裴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点了点头,道:“好孩子。”手指慢慢地扣上扳机,却听身后门碰地一响,察沙惊惶失措地冲进来压住他的手,几乎是急迫地在恳求:“裴!”
裴峻的视线在二人之间穿梭来回:“……你要保他?”察沙知道自己是渎职了,但他依旧挡在佛恩面前,改用佛恩听不懂的英文道:“你不能杀他,这是滥用私刑!”裴峻勾起一抹浅笑:“怎么?为了他你想和我叫板?”顿了顿,“你以为他还会原谅你”察沙硬着脖子道:“我愿意,大不了缴枪辞职!”
真是教会徒弟没了师父。
裴峻嘲讽似地说完,干脆利落地收回枪,转身出门——多么热血,多么简单,爱便也飞蛾扑火般地爱,恨便也毁天灭地般地恨,求个生死同归也好——他怎么就偏偏做不到?
裴峻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双颊,遮去自己的五官眉目,久久站立不动——惟其不能,他才是他。
宋哈摘下自己头上的巴拿马草帽丢在桌上,惬意地喝了一口果汁,道:“就耽误了几分钟,裴督察不会这点时间都没有吧?”裴峻没有坐下,站在走廊上望向不远处的清迈机场:“是
没时间和一个谈不上认识的人聊天。”宋哈夸张地托了托脸上巨大的蛤蟆镜,伤心地道:“虽然我们之前一直没直接见面,可你在电话里可不是这个态度哟~没有我穿针引线,你能立这么大的功劳——生擒大毒枭也!”裴峻冷淡地偏过头:“我听不懂你的话。”
“OK,I KNOW~”宋哈做作地耸了耸肩,自来熟地过去兜揽裴峻,“你这样的清白高官总不想和我扯上什么关系~我本来还想邀请裴先生搭乘私人飞机回香港呢,何必这样转来转去的麻烦?”
不需要。裴峻冷冷地挥开他的手,宋哈却不依不饶地凑过来,嬉皮笑脸地低声道:“其实我很不开心,那天我本来布置好了人手要让陈琛像我的死鬼老爸那样乱枪打死的,你这样不厚道,截我的胡。”
裴峻厌恶地盯着这个满脸堆笑的男人,半晌只道:“宋哈先生,山水有相逢。”
“WHAT?”宋哈是真听不懂裴峻的意思,太深奥了,深奥到他懒得费心去理解。他现在满心的得意,膨胀地都要爆炸了,解决了心腹大患——虽然那头狡猾的狐狸到底是没如他所愿地去横死,但进了监狱也好,有什么仇恨全冲裴峻发去吧。
清迈没有直达香港的航班,裴峻必须到了曼谷再行转机。因为气流不稳,裴峻一路飞到曼谷都在颠颠簸簸,到坐进所望纳普机场的候机厅里,他几乎是要眩晕了。他正低着头默默忍耐,忽见眼皮下出现几双噌亮的皮鞋,他缓缓抬头,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
刘峰掀开自己的西装外套,多此一举地亮明身份:“裴峻督察?有一单案子想请您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裴峻一眼扫去,他身后跟着的西装男子正是ICAC的同事,一挑眉:“什么事要劳动我的高级督察亲自动手?”
刘峰冷笑一下:“上头接到密告,说你和泰国黑帮相互勾结并有金钱往来——我会来,就是有证据的,你账户里的三十万美金的黑钱你自己去和一哥解释吧!”
裴峻怔了下,想起了初到清迈时他在那夜过后,莫名消失的那张卡,又看了看刘峰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合作地伸出手去,冰凉的手铐咔地一声锁上,他在刘峰耳边悄声道:“……你是陈琛的人。”
刘峰面色不变,抬头道:“这个问题……等我坐上你的位子之后,再答你吧。”
裴峻听到此处,忽然笑了,有点了然,有点释怀。
或许,这才是陈琛,他的宿命之敌——他差一点就能拥有的宿命之敌。
一行人在机场健步如飞,很快地融入到人潮之中,逐渐消弭不见。
第十九章
吴伟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扬手中的一纸名单:“又有6个要来?喜灵州几时成了人渣收容所了!还是全港的犯罪率已经高到赤柱和石碧都已经住不下了非要一车车地送到这儿来?!”陈再励咳了一声,看着自己已经要抓狂的上司——喜灵洲惩教所虽也是个中高级设防的监狱,但因为离港岛远,故而真有什么大犯要犯也是先送赤柱和石碧两所监狱;刑期少一点的轻犯则干脆发送到大榄和屯门等几所低设防监狱,但只从三个月前,那个人被送进来之后,喜灵洲就陡然变地如此抢手了。“SIR,这些人还不是冲着他来的。”
吴伟达摘下帽子,撸了撸自己花白的短发,嘟噜了一句:“我知道!他们把这当庙街,分分钟送人进来扩张地盘要火拼了!”他这个典狱长还有一年零7个月就要退休了,早年又拿了居英权,只想着平平安安等退休以后可以拿着港府一次性发的几百万强积金到国外享清福去,谁知道3个月前那个人进了喜灵洲监狱之后,他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但怎么着日子也要过下去。他一指陈再励:“去把人带进来,分仓的时候给我醒目点,离那人远一些!甭管是他的仇家还是马仔,都是会闹事的!”
陈再励赶紧敬礼答是,转身出门。待见了这次分配过来的几个犯人,他几乎要和自己的上司一起内牛满面了:一个二个身上肌肉贲张眼中精光四射的,全身上下就找不到块没刺青的地方,档案上说他们因为砸抢711而“失手”被抓,谁信啊???
接下来例行检查,封存私物。一行在更衣室里穿上囚服标上编码,因为是入夏时令,配发的都是短袖短裤,一个疤面汉子刚换上囚服就瞟见旁边的黑小子也刚刚扒开衣服,现出一段光洁的腰线。“兄弟,哪儿混的?”疤面上下打量眼前人——别说在大狱里,就是在外面也是顶尖儿的相貌——加之知道这小子不是跟他们一路“受命”进来的,故而起了别样的心思,黑小子没听见似地飞快扣好了囚服,走向狱警。疤面哼了一声,在后道:“你小子别后悔呀!”
狱警一敲铁栏:“吵什么!”等人都出来了才带着穿过一道道电子铁门绕过一堵内墙,才是戒备森严的狱仓了。
领头的陈再励一挥警棍:“21458,21455,你们进C3仓。”疤面听了简直正中下怀,黑小子则一皱眉,梗着脖子道:“我不和他住!”
陈再励怒了:“你当你住酒店来了!进去!”黑小子横了他一眼:“SIR,我不想屁股开花。”
疤面被戳中心思,怒道:“他妈的别乱吠!”
身后一个满脸凶相的囚犯忽然一按21458的肩,露出一嘴金牙,低声喝道:“别胡闹。”
“吗的老子什么时候胡闹了!!”疤面一下子被激地脸红脖子粗,啪地一声挥开搭自己肩上的手,将那人也惹到火气,便也反手推搡,陈再励紧张地连连吹哨,其余狱警已经开始抽出警棍——
忽然走廊深处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几个人像是被震住了一般,齐齐看向声源处——但见逆光处渐渐走近一道身影,清瘦高挑,灰蓝色的囚衣套在他身上竟是有些松垮。头发也是一并地剃地极短,甚至露出了青色的头皮,但是那张脸却是难描难绘地俊雅,气定神闲地仿佛并非阶下之囚而是世家公子。
陈再励右眼一跳——鸿运的龙头老大,陈琛——也是造成这所监狱板荡不平的元凶!
人群无声地分做两边,陈琛面无表情地从中走过,所有囚犯都朝着他微微地躬身低头,陈琛却似看不见一般,自顾自地走向深处。
“中国籍男子陈琛,涉嫌境外非法毒品交易,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6年。”
档案上就这么一句话,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陈再励听O记的同僚说,这主儿在泰国闹的事,真计较起来,制毒,贩毒,军火走私甚至还武装袭警,引渡回去吃枪子儿都有可能,但一轮轮的提审下来,一级级的法院上去,到最后,一个不长不短的6年徒刑,也不知道是幕后几股力量角逐的结果。陈再励拾级而上,在狱仓空地上挑高了的架空层上立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统统不安分的新丁旧人。他背书似地念完例行规矩,又清了清嗓子:“现在请典狱长讲话。”
空地上黑压压站了一地的人,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声应和。直到人群中心,啪~啪地传来随意的两声击掌,掌声才如雷一般地轰鸣起来。吴伟达直直看向隐在人群中的陈琛。好么,是向谁示威?!果然忽然一记带着怪腔的国语传来:“陈琛,你还真当这是你的地盘了啊?”
一个健硕肥满的中年男子朝地上吐了个口水,嘲讽似地说道——这是这狱里另一个狱霸,越南帮的大佬黄月生。陈琛头也不抬,还是个爱理不理的模样,周围的人却已经耐不住了,尤以今天新进的几个尤为立功心切,已经朝黄月生推搡过去,黄帮的越南人也骂骂咧咧地簇拥上来——吴伟达背过手去,早有准备地吹了声哨子,四周严阵以待的狱警立即打开高压水枪,二话不说地朝人群劈头盖脑地扫去,登时将众人淋成一锅四处跳脚的落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