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和裴峻一并陷入了默然,而后陈琛丢了拐杖,小声地道:“他会受报应的。”
裴峻离了桑诺,一路跟过来,嘲道:“怎么?后悔了?良心发现了?”
陈琛缓缓地站住了脚:“我这个人一出生就没长着良心。”顿了顿,望向头顶的秋水长空:“但我以后不想再吃这行饭了。”
裴峻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惊喜:“……说真的?”
陈琛冷冷地瞪他一眼,又蹒跚着向前走去。
第十五章
此时二人都是满腹心思,因而一路上都不曾交谈,陈琛在前埋头走地累了才驻足回头,但见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不见,昏昏暗暗的林间鸦雀之声不闻,不由地眉间一蹙,想起自己在戒毒这些时日里时常发做的梦境来——似乎也是在这般不见天日的密林里,四下里汹涌着幽幽冥冥的薄雾,伴随着远远近近模模糊糊的野兽咆哮之声,他一个人荦荦立立空空落落,懂不了身喘不过气出不了声,他惶急地伸出手去乱抓也只余空气——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能在这种地方活活等死。
他捂住胸口,出了一额的冷汗,心头堵的厉害_——他知道怕是毒瘾又发作了,强撑拐杖走到径旁,靠着棵参天大树不住地喘气,两手紧紧交握着杖头,竭尽全力地在忍然还在不由自主地周身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陈琛在昏沉中听见隐约而来的人声,而后是陡然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双手强而有力地撑住他的臂膀,裴峻的声音远地像从天边响起:“怎么?……是犯瘾了?……这么突然……不是两三天没有发作了么?”
陈琛半睁着眼抬头一扫,忽而一阵剜心的烦躁,也不知哪里来的神志,一把推开他,也丢了手杖,摇摇晃晃地就要走,没三步就扑面一摔,裸露在外的胳膊腿脚全给树枝划出血口子来,这么一疼才算有些醒转过来,有些茫然地看向裴峻。
裴峻见状连忙上前蹲下扶他坐起,从腰间摸出随身带的水壶来:“喝口水,缓缓气。”
陈琛此时能辨好歹了,便也不推拒,仰脖喝了,闭眼靠在裴峻怀里开始强忍那股子抓心挠肺求而不得的痛苦。裴峻怕他熬神,便在旁故意东拉西扯想分他的心,陈琛却充耳不闻似的,只顾皱着眉硬撑,实在觉得对方太过呱噪了便出言讽道:“怎么你比这村里的女人还啰嗦。你反正也够黑不如留在这儿村长怕是愿意用一顷地换你过门。”裴峻见他肯搭话就安心了,故意道:“我又哪惹到你了嘴这么毒?陈琛撇过头道:“你的脚程还不是比女人更慢?”
裴峻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微微一笑:“你在这等我很久了?是我的错,走地太慢。”
陈琛也是一愣,冷笑着道,“我几时等你了?”
裴峻觉得他面色没有方才那么难看了,才扯扯嘴角,反嘲道:“我是不是女人你还不清楚?”陈琛白了他一眼,觉得这个挑衅低级地他都不屑回应,裴峻此刻见他低头垂首沉默无声,哪里还有往日里的嚣张狡诈,不由地心中一动,竟微微倾身,将陈琛压向大树,陈琛有些诧异地抬头,裴峻却恰好低头,牢牢地吻住了他。
他们身体交缠了无数回,这却是他们在彼此清醒之时的第一个吻。
陈琛微张了双眼,觉得满目的林间雾霭在彼时忽然散去,深深烙印在他眼中的是裴峻深刻的放大的五官。他重又失神,甚至不能察觉到对方忽然探进的舌头,在彼此的濡湿中不断纠缠渐渐深入。
裴峻终于放开他,他的呼吸同他的心跳一般紊乱不稳,他对自己方才昏头失措的行为简直也要诧异了——两个人的年纪加加埋埋都过花甲了,还在这演什么懵懂纯爱——爱?裴峻自己怔了一下,随即在心底嗤之以鼻。陈琛不知怎的也很有些尴尬,一直低着头,好似方才犯瘾时的痛苦都抛诸脑后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顾左右而言他地道:“你头先做什么去了?”
裴峻巴不得他转移话题,飞速答道:“我上花田里走了一圈,想你腿脚不方便就没叫你,谁知道你拄着拐杖还能自顾自走这么远。”
“罂粟花田?”陈琛微微皱眉,有些不自然地道:“裴督查看来一日为官就忘不了自己的责任,这是要缉毒还是查私啊?”
这还是他们这些天头一回说到这个,裴峻眼也不眨地盯着陈琛——他忽然觉得这头狐狸难得犯次蠢也蛮好玩的:“……我是去看看田里的土,除了种罂粟还能种什么别的植物没?”顿了顿道:“这种气候这种土壤,罂粟花种子撒一把下去不用管顾,一年都能保证收成,要不是穷,谁想干这个?所以桑诺说的也对,要真一把火烧了所有的罂粟,鸦片固然是杜绝了,只怕这地方所有人也得随之饿死。只能想想能不能替代种植,不求能像罂粟下落地成活,也最好能易种高收,再卖个好价钱。”
“啊?”陈琛想了想,道“还能种什么?榴莲好了!好出口。”
裴峻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抱头闷笑,缓过气来见陈琛尤一脸不解,摇头笑道:“琛哥,您也是哥伦比亚大学的高材生,不会真的不知道——榴莲是长在树上不是种在地里的吧?”
入夜,裴峻及拉着拖鞋进屋,陈琛刚刚才冲了凉,此刻换了身桑诺给的半旧褂子和肥大笼裾,盘腿坐在土炕上,就着昏暗灯光缝补方才在树林里摔倒刮裂的衣服,因为实在不是做这样活计的料,穿个针都能急地抓耳饶腮,抬头见裴峻进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裴峻摸摸鼻子,走过去抽走衣服:“别缝了。”陈琛按住了没让动,嘲道:“军校里连缝衣服都有教?”裴峻摊手,无奈道:“别这么小心眼成不?是,我下午不该笑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该笑你没常识没知识——!!”话没说完,裴峻忙把头一偏,闪过眼前劈头盖脸丢过来的一团的衣服,“……这事儿也不忙做,明天看看要是桑诺的女人精神好,请她帮着缝缝——”
陈琛斜了他一眼:“有话就好好说,爬上来干嘛?”
裴峻咳了一声:“……到点睡觉了啊。”
陈琛冷哼一声:“睡觉就睡觉干嘛动手动脚?”
裴峻干脆没皮没脸了:“我睡觉就习惯动手动脚。”
“……那滚去对别人动手动脚去——喂!”大被蒙头,掩住了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忽然有一道气急败坏地声音:“带套啊你!”
裴峻啪地一声掀开被子,怒了:“荒郊野岭的我去哪弄内个去!”
陈琛半裸着身子将被子一卷,昂着头道:“那就熄灯睡觉!”
裴峻一指自己的下半身,磨着牙道:“我答应了它也不答应啊!”陈琛想绷着脸,却一不小心露了丝戏虐玩味:“就这点出息啊你。”
裴峻将手探进被子里,握着他的要害一捏:“总比你有出息。”
陈琛脸一拉,裴峻趁机扯了被子,扑了过去:“所以我说我给你治不是?”
“好!”陈琛的脸皮本就没比裴峻薄多少,当下干脆大喇喇地张了双腿,一指那处,挑衅道“那我就看看你有多少本事治。”
裴峻知道他言下之意,往日别说是做,他连想都没想过,但此时此刻此地对着此人,他竟头脑一热,着魔似地伏低身子慢慢地含了进去。
“!!”陈琛眼前一黑,猛地扬起头,连呼吸都乱成一片,其实他并没有完全勃,起——比起佛恩裴峻的技术烂的够可以了,牙齿没少磕磕碰碰到,但是那种油然而生的巨大的心理快感却是他此生从未体会到的满足,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男人。
“呃——”他忽然闷哼一声,哆嗦着吐出一口气来。裴峻退出来,吐掉嘴里的白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琛哥,软着也能射?”
陈琛脸一红,也不知是激怒还是羞恼,猛地起身将裴峻压在身下,坐在他的胸膛上,在剧烈的喘息声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裴峻将一只手枕向脑后,另一只手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臀部:“这次想在上面?”
陈琛还是转瞬不动地盯着他,双眼中流转着一种陌生而危险的光芒。良久,他才伏地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裴峻激动地浑身一颤,随手扯过被子劈头盖脸的盖住俩人,闷声道:“这可你说的——”
黑暗中只剩深深浅浅高高低低的喘气呻吟声——一夜未眠。
那一日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陈琛虽然还是对裴峻恶语相向的,但裴峻却不知道为什么没再想以往那样反唇相向,一来二去连陈琛也觉得没意思起来,讪讪地没再去找裴峻的茬儿。
桑诺将补好的衣服递给裴峻:“……你俩真不像兄弟。”裴峻接过来翻了一次,想看真补好了没,随口一笑:“长的不像?”
“是感觉不像。”桑诺中文有限,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得搔了搔头发,转移话题:“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走?”
“你弟弟养好了伤,可不是就得离开了?”顿了顿,桑诺摇摇头道,“我早些年在清莱,中国商人见多了。你们……不像。可我没说出去。我婆娘的病你们也帮着想了不少办法——”裴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桑诺的肩头:“我是没告诉你,其实他是我哥哥——我比他小!”
见桑诺大张着嘴的震惊样他哈哈一笑,笑容里却有些苦涩——是啊,养好了伤他们就得离开,在这种地方避世又能避的了多久?
到那时候,他与他,是不是就到了曲终散场的时候?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村落间响起几声急促的敲锣声,裴峻奇道:“出什么事了?”桑诺跳起来,变色道:“这是村里出去巡山的报警声——”
裴峻立即反应过来:“有人来袭?”他立即想到是前段时间作鸟兽散的吴杜伦残军,靠着几杆枪占山为王是难,但来洗劫这么些个几乎没有军事能力的小村寨却是易如反掌。“回去拿武器——刀棒都行,看好你老婆!”自己已经赶着摸回屋里,推门一看,却见里面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
“陈琛!”他大喊一声,瞬间有些慌乱无措了。
第十六章
旋即,他定了定神,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转身向村后跑去,沿路都是惊惶奔走的女人和孩子,并三两个提着劣质鸟铳和砍刀就望外跑的男人。
裴峻跳上土坡,终于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才住了脚,缓缓地尽可能不引起对方注意地吐出一口气。但是陈琛还是听见了,他回过头,扬手丢过他的那只“北非之狮”,嗤笑道:“身手还没我快,退步了裴督!”
裴峻单手接住,另一只手狠狠地搓了搓脸,从坡上跳进陈琛站着的土坳——这是他们进村前埋武器枪支的地方,没想到陈琛那时候晕晕沉沉就剩半条命了,倒还记着。“这个不适用。”他用脚尖点点刚被挖出来躺在地上的来福枪:“这个还差不多。”
陈琛一挑眉:“西点军校就这点素质啊?”裴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见自己情急之下穿着拖鞋就拔足狂奔,不知什么时候蹭破了皮,此刻正汨汨地留着血——反观陈琛,换上进村之时的全套装备,连脚上都套着双半新不旧的军靴,手里拿着柄从吴杜伦那顺来的M88,昂着头,面上带着裴峻以往最看不惯的那种嚣张中带点讽刺的表情:“除了教些榴莲长树上不长地上的农业知识,就没教些最基本的军事常规?”
裴峻与他对视片刻,不怒反笑,忽然上前捏着他的手腕使了个巧劲儿——陈琛猝不及防,M88脱手,又被裴峻迅速地捞在怀里:“虽然这玩意精度准度都比不上港警配备的M16A2,但狙击步枪中它算是大家伙了,就你这大病初愈的小身板还是算了吧。”
陈琛怒了:“谁他吗的小身板?!”
“我。”裴峻一点儿也没不好意思,把来福枪拾起来塞进他怀里,迅速后退数米,“你是小心眼!”
陈琛自然咬牙切齿,好歹记得这个当口不是窝里反的时候,只得忍着气跟上。
二人找好了位置就位完毕,零零星星的枪声已经响起来了。陈琛大致算了算,来的有二三十个,皆是衣衫褴褛如同乞丐,想是吴杜伦一死便作鸟兽散后,无以为生只得打家劫舍。陈琛前番受苦都是受他们所累,此刻怒火中烧,横过来福枪抬手扫了一梭子,果然吸引了哪些败兵的注意力,几声呼啸过后,枪声便齐齐向此处扫来——这也是陈琛故意为之,否则真让那些拿着鸟铳刀棒的农民和这些专业佣兵对抗,死十次都不够的。
裴峻一摇头:“急什么。”陈琛回头一看,气乐了:“疯了你,还有三百多米的距离,由在树林里你驾枪打空气?”裴峻不听他的,盘腿席地,自顾自地组装,啪地一声在机匣的燕尾槽上安上瞄准镜,俯身卧倒,连瞄镜也不细看,哒哒哒地一连五发12.7mm勃朗宁机枪弹破膛而出!
远处树折枝飞电光火石间好几人惨叫着应声而倒,陈琛有些瞠目结舌,他还没见过除了拍片耍帅之外,有人能现场组装狙击枪抬手扫射还能弹不虚发的!裴峻熟稔地从套筒凹槽上又压进5发子弹,这次却抚着扳机半晌不扣,直到对方按捺不住,悉悉索索地再次行动,才猛地连扣扳机——他吹了声口哨,瞟了陈琛一眼:“军校就学这个的,只不过我还没玩过这么逼真这么爽的战争游戏。”陈琛翻了个白眼,正要出言相讥,忽然耳尖一动,拉着裴峻就地一滚卧倒趴伏,下一瞬间,一颗手榴弹在数米开外爆炸。
操!裴峻骂了一句,这些家伙还带手榴弹!
陈琛吐掉嘴里的土,还不忘嘲道:“就只准你作弊开外挂呀?”裴峻腾出手拍拍他的脸,不怕死地调戏了一句:“给你老公留点面子。”下一瞬间腹下就硬生生地受了一拳,他苦笑着压住陈琛的手:“我嘴贱,回去再跪炕头。”
陈琛还要再说,又是一颗手榴弹飞掷过来,他赶忙压地裴峻的头,故意用力地让他的额头在地上咚地撞出一个包来,四下里顿时飞沙走石尘土飞扬,一连数颗的手榴弹压地二人动弹不得抬不了头,M88瘫倒在不远处,但火力封锁下谁也无法爬过去摸枪——对方果然也是经验丰富的雇佣兵,深知丛林作战之道,在火网掩护下呈扇形朝他们步步逼近。二人心里知道人数上实在相差悬殊,若真被他们摸近了贴身肉搏决计讨不了好,裴峻微一思索便摸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北非之狮”,简短地道:“等他们再近一点进入射程,我出去引开他们,交火后你找位置开枪——”
陈琛仅仅犹豫了一秒就点头道好,他知道自己的体能从先前到如今都和裴峻差了不止一个级数,这种情形下去争谁要作饵那叫矫情。
裴峻忍耐数息,猛地松开陈琛的手,如同一只矫健的黑豹疾冲出去,陈琛同时向旁一滚,飞快地抬起来福枪,瞄准镜中映出他如今再熟悉不过的健硕背影,思绪不由地瞬间飘到一个月前,他也是如此,拿着枪,对准了他的背心——却到底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