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橘子斜眼白了儿子一眼,顺手拧住他腰上的软肉就是那么一拧:“别算计你爸跟我,我找不到王希,你跟他说,这次的新产品必须在三鑫给我上专柜,他要敢再欠我的货。我不介意去海南烧了他的鸟厂。你老妈我不开玩笑。”
赵学军无声喊疼,揉着腰眼睛里立刻就要溢出水来。
“橘子!”赵建国没抬头的突然喊了一声,高橘子讪笑的缩手:“没使劲,逗孩子玩。”
“你什么时候懂得轻重了?”赵建国骂完,扭头吩咐儿子:“你离你妈远点,她逮不住你哥,就知道欺负你。”
赵学军立刻坐离高橘子三尺远,高橘子撇嘴:“我要是有个……”
“你要是有个闺女你也不许随便拧!”赵建国继续教训。
高橘子嘿嘿笑着,脱去高跟鞋随意的把脚丫子往赵学军膝盖上一放:“给妈捏捏脚!”赵学军听话的捏住老妈的脚,开始给妈妈揉脚心。屋子里高橘子嘟嘟囔囔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票证,说废就废了,我存的那千八百斤的全国粮票,转眼就没用了。以前我就想着,怎么着也够你们娶媳妇用的了。”
“妈,那些票别丢,给我留着。”
“知道,你就爱存那些没用的玩意儿。”
“没用?您看我的那些小钱,现在可翻了几百倍呢。”
高橘子轻蔑的一摆手,特大气的鄙视:“你那能赚多少,对了!”她突然坐起来,对周瑞说:“瑞瑞,下个月,跟我去个拍卖会,南边的地儿据说是要降价,咱也拢几块,别的咱家也不会不是,就盖楼出租,我算了,钱是没问题的。那边合资厂多,热门地方咱不买,咱买周边的地,买了先圈着,我算了,这南方发展周期短,最多几年就有用了!再说,咱家不等钱用,也不欠银行的,所以啊……咱等得起。”
“高橘子,人吃多少,喝多少注定的,你要那么多地做什么?!”赵建国习惯性的批评媳妇。
“做什么,咱学文也该谈对象了,在过几年我们都有孙子了。给孙子呗。”高橘子现在可不怕丈夫。
周瑞笑笑,提着暖壶给婶婶倒水,高橘子继续唠叨:“瑞瑞,三月的那些文件你不是都看了吗,去找人研究下那个就要出啥的……”高橘子拿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粘了吐沫翻了几页后很认真的念:“是《企业所得税法》、《不动产法》、《房地产交易法》、《劳动法》、《劳动保护法》、《最低工资条例》什么的,你小弟弟说的没错,经济发展越快,规矩会越来越健全。这些都是给咱们制定出来的规矩,咱就得守着,总是没错的。”
赵建国这下满意了:“哎!这话是正理。橘子同志说话……有进步吗!”
赵学军吧嗒下嘴巴,怎么感觉自己老爹说话越来越像《我爱我家》里面的贾老爷子呢?
不理老爸背着手,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赵学军凑到高橘子耳朵边说笑话:“妈,你不知道呢,我们楼下看门的老阿姨,可忙了。见天拿着喇叭在楼下喊:323,陈总电话……407张总电话,我们那楼整个儿一个联合国紧俏物资交易大会。这几天我都不看电视,也不去图书馆了,我就听他们在楼道下面排队打电话,妈……你不知道,住在我上铺那家伙,现在是屈总,我估摸着,就要有人倒卖航空母舰了!我估摸着快了……”
母子乐的揉肠子。以前吧,也许这种笑话高橘子不会明白,赵建国更加不会懂,甚至会信以为真。现在不同了,现在老赵家人最起码知道市场规矩。你甭管多大的买卖,一买一卖流程那是死的,买卖两字看上去简单,可学经济的都知道,就这两个字你懂得了,学透了那得两年死功夫下。这生意到底多难做,家里人是清楚的。
“哎呀,你说吧,现在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像这钱都是大风刮来的,钱是那么好赚的?以前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那几百块……我记得……”赵学军着急着冲高橘子连使眼色。
高橘子脱去自己的丝袜子,掰着自己的脚丫子,拿个指甲钳根本不看赵学军,就跟那里忆苦思甜:“儿子,妈当万元户那会,那儿有万元户啊!切,等他们是万元户了,妈早十万元户了……哎,那才八几年吧,那会子妈就没见过那么多钱,你记得那晚吧,那么一大堆钱,吓得妈……”
赵学军慢慢站起,拉着周瑞一起将可怜的高橘子,跟脸色黑成包公的赵建国丢办公室。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我就知道我妈憋不住!”赵学军无奈了。
“行了,早习惯了,小叔这不是正失落吗!总要找个撒气的地儿,对了学军,你要的东西都到了,我给你搬到阁楼了。学军啊!你怎么跟人不一样呢,人家都是往现代了走,你倒好,整一堆古代返旧家具丢上面。那里面万一要有个陪葬的玩意儿,你也不觉得丧气的慌。”
“那不能有,我上去看看,哥你抗住了啊!别叫我爸知道啊!”赵学军很没良心的将周瑞丢弃后,一溜烟跑了。
办公室内,高橘子的辩解声怯怯的传出来,赵建国拍着桌子训媳妇的声音传出来。
周瑞点了一根香烟,一边吸一边乐。这才几年,他已经深深的融入了这个家,有时候他有种感觉,他就是这家的孩子。有关于他自己的家,他有多久没有想起了?偶尔打电话回去的时候,母亲总是遮遮掩掩,仿若自己就是个炸弹,只要一点那边就乱了。
周瑞理解,失去丈夫的女人,再次走入婚姻生活,母亲也不容易。可是这都几年了,他一直等待着母亲问他一句:瑞瑞,你过得好不好,在外面受罪不?你小叔对你好吗?那样的话,母亲胆怯的问都不敢问。姥姥家提都不敢提,一到过年前那边就电话说什么,今年不过年啊,现在谁过年还在家呆着啊,人都在外面赚钱啊什么的……姥姥姥爷那边,一接电话就哭,一接电话就哭。仿若周瑞就是那个家庭悲剧的见证。
最近就更奇怪了。姥姥姥爷家竟然换号了,周瑞托人过去打听,结果真是啼笑皆非。自己那个号称做了绝育手术的母亲,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接通了输卵管,给继父又生了一个儿子,这次人家不姓周,姥爷,姥姥也迅速妥协的将那边的房产改到了母亲跟继父名下。只求继父对母亲好些……也罢,可以理解,人之常情,只是这一次周瑞的心却真凉了……
赵建国惩罚了高橘子,勒令她趴在桌子上写检查,最少五百字,少个标点都不成。看着妻子一脸无奈,滴滴嘟嘟的抱怨,赵建国得意洋洋的走出办公室,一关门,看到侄子周瑞蹲在门口,神色黯淡的吸了一地烟头。
“你都这么大了,没点长性,好歹是做领导的要以身作则。人家打扫的干干净净,你在这里丢烟头?!不像话!”赵建国教训着。
周瑞忙抿了烟头站直了,对小叔叔讪讪的笑下:“叔儿……”
“哎……有心事?”赵建国很是疼惜小哥哥这唯一的孩子。
周瑞低头想了下,鼓足了勇气:“叔,我想改姓赵。”
赵建国脸色露出一丝喜意,又很快的遮掩了过去:“你爸,这辈子就在这一件事上犯浑,不管他对还是错。这姓不能改,他要活着我就给你做主,可你爸没了,谁也不能不尊重他的想法。咱老赵家人做事不论对错都要一诺千金。以后,你也要这样做人,这样教育孩子!”
赵建国背着手走了几步,又扭头说:“等……你有孩子的时候,给孩子改也一样。”说完,他笑眯眯唠叨着:“该是俺老赵家的,就是俺老赵家的……”的话下楼去了。周瑞想了会,释然一笑,颠颠的追着自己的叔叔去了。
周瑞今年都二十六了,还没结婚,也没个想结婚的意思。赵建国这次来,偶尔看到有小姑娘一直在背后对周瑞羞涩的笑,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侄儿也该是要娶个媳妇了。
老两口在这天晚上商议了一晚上,觉着甭管怎么样,先解决周瑞的终身大事才是正经。高橘子盘算了一下。周瑞现在的月薪不少,有好几千,年底的那两层股份分红也在十五万上下,花红呢高橘子给周瑞都存着呢,他自己的薪水养家没问题。
现在当务之急是给周瑞买套房子。他们问了周瑞的意思,很奇怪,周瑞不想回母亲那边,也不想回万林市,他就想留在天州。老两口商议来,商议去,这不三鑫商城顶楼这边多起了小二层的阁楼吗,就叫周瑞去随意找一套住,那边随便那一套那也有二三百个平方呢。
不知道独居生活被打搅的赵学军,这天上午还蹦跶的欢腾,结果半上午的时候,他被妈妈拉去给周瑞选套屋子,一看到自己设计花钱整的地方被占有,赵学军有些小小的不乐意。
“你当我不知道呢,我估摸着你就不想回去,你心野着呢!赵学军,老娘告诉你啊,你就别想了,你爸都想好了。等你毕业跟你宋叔叔说一下,你给我们老实点进机关。哎……机关多好啊,风吹不着,日晒不着,旱涝保收。”高橘子一边唠叨,一边拿着钥匙打开一上楼第一套小阁楼。
“妈,你以后要带着我瑞瑞哥哥开拓市场,视察市场。我在天州给你看着三鑫呗。”赵学军跟自己老妈一顿磨叽。
高橘子走进屋子,推开窗户向下看了眼:“这周围上铁网吧,看着渗的慌。”
“上啥铁网啊,我跟周瑞哥说了,对着山那边的要修成玻璃屋。那三面全部要上巨型灯箱广告的。”赵学军唠叨着。
“你说你瑞瑞哥哥会喜欢吗?”高橘子唠叨着上了小阁楼二层。
“喜欢不喜欢我就不知道,可我瑞瑞哥哥愿不愿意结婚还是另外一回事呢。”赵学军打击着拿着一把尺子,认真量家的高橘子。
“他为什么不结婚?这都多大了不结婚?他三十结婚?那三十二才能有娃!这人可不能拖,早生早脱身。可别等到六十多了,才有孙子……都给人带不动了,早点结婚好呢,你们都早点结婚,我跟你爸爸给你们带孩子。其他的你们就别管……生出来,哎,给妈扔回家……就对了!”高橘子趴在二楼阁楼地板,很认真的拿小本算尺度。
“我瑞瑞哥哥吧……心挺高的。”赵学军推开窗户,趴在那里看着三鑫市场楼下的星期天促销棚说:“一般的我瑞瑞哥哥看不上,太高的吧,人家也看不上我瑞瑞哥哥。”
高橘子顿时恼了,她蹦起来几乎是愤怒的问:“哎!哎!她们凭啥看不上你瑞瑞哥?人瑞瑞一年收入十多个万元户!一结婚,房子随便挑。你说社会地位吧……咱瑞瑞好歹那也是总经理?咋了?凭啥了?凭啥了?!我还看不上她们呢!”
赵学军失笑:“妈,你急什么,我们是知根知底。可我瑞瑞哥哥那不是不爱跟别人说这些吗。我伯伯那会倒是为了爱,可你看现在的结果,进祖坟都是偷偷摸摸的。对外啊……瑞瑞哥哥就是个打工的……哧!”
赵学军突然失笑,给高橘子笑愣了:“狗儿子,你笑啥呢?”
“妈,您又乱喊!什么时候又是狗儿子了。”
“别给老娘打马虎眼,笑啥呢!”
赵学军想了下:“妈,你说多奇怪,这几年我认识的山西商人不少。人南方商人吧……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咱山西商人怎么抠抠缩缩的,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有钱。你说吧,王希自称山西人,可我知道他骨子里不是,你是没见他那个款呢,您倒好,买个车得想两年。我瑞瑞哥也这德行,平时就像个农民。”
“叫人知道有什么好,尽是事儿。”高橘子翻个白眼:“一张嘴,两只眼,一个身体就那么长。吃好了,睡好了,就成了。你有一个小时就干一小时的事儿,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浪费了造孽!还有……给人知道了,尽是麻烦……我应付不了,你爸也怕这个。”高橘子话没说完,突然也愁了,她收了尺子敲敲中间的墙壁,试探的问:“你小舅舅……”
赵学军一个激灵,站起来关闭起窗户:“妈,姥姥家的事儿,您还是别说了吧!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不是事。咱家现在不缺那几个,我只是……担心你一直伤心。”
今年年初,一直很富裕的老高家突然有了祸事。先是被银行追债,接着高家兄弟跟人做的生意,两起三角债搞得他倾家荡产。这一次,是新房也没了,兄弟俩都因“诈骗”的名义蹲进去了。一直在家巧嘴八哥一样会来事的高雪梨,这次放了一个大炸弹,她带着丈夫孩子去了南方,她躲了……
赵建国对老高家的事儿,向来不想管,橘子也没想管。可这次高老爷子坐着轮椅到家门口堵了两天以后,老太太发话了:“叫橘子管管吧,不然名声坏了。你们我不管着,可孙孙以后要做人的……”
“你爸也是这个意思,能钱解决的那都不是事儿。”
见儿子一提姥姥家就愁,高橘子也愁。谁不想跟娘家亲亲热热的,这女人这辈子活的不就是个娘家吗?高橘子这段时间没少抹泪,这姑娘都跟自己爹生就的骨髓里亲,看着自己爹那么大年纪了,祖产都没了……高橘子不敢恨,不能恨。
“妈,我跟后勤说,明儿开始给我哥铺地板,打家具吧!”赵学军在楼顶喊着。
“哎……成,你们拿主意,说好啊,楼顶那边不能站,以后还要上空调什么的!别以为是楼顶就可以随意建!这个违法!”高橘子出去,伸出手挎起儿子的一条胳膊抹了一把眼泪:“狗儿子!我们自己家人啊,健健康康的,开开心心的,就成!”
“这就对喽!妈……你说给我瑞瑞哥找个大学教授如何?”
“可别,我还得伺候她,文人酸!”
“那三鑫的员工也不错,咱挑一个?”
“我看不上!”
要说,这老赵家办事真可乐的,这周瑞的媳妇毛都没半根,就开始给他装新房了。赵建国倒觉得这没啥,反正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呗。赵学军对父母的粗神经向来佩服,没奈何的,他只好请在天州市唯一的朋友贝冬宁找一些关系,务必给周瑞找个可心的。
贝冬宁跟周瑞熟,他说话也没啥忌讳地详细问了周瑞的条件,人周瑞挺痛快:“条件咱不挑,人性必须朴实,人必须善良。我不喜欢跟人动心眼,直来直去的好。学历不重要,中专毕业就成。模样吗……顺眼就成……”
贝冬宁回到家,跟自己妈说了一下,他小妈在团委上班,手里的小姑娘按说不少。可是一提是个体户,人家机关干部都看不上,觉得没保障,就都否了。这事儿一拖就转眼的拖到六月中旬,房子,电器啥都预备好了。赵建国还没见到侄媳妇影子,这假期转眼也就到了。
这天下课,贝冬宁笑眯眯的找到赵学军,给了他一张照片。赵学军接过照片端详了一下。照片上这姑娘,齐耳剪发头,双眼皮,嘴巴有些大了点,可是样子还是不错的。
“天州市城建局的小董,我小妈找了人好说歹说的人家才答应见一面的。小董人挺好,就是……年纪大了一岁,你拿给瑞哥看下,要是不合适也没啥,咱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