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句撕心裂肺般的吼声,容琛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收拢,甚至听得到被他掐住脖子的晏止淮,骨头“喀嚓喀嚓”被
拧断的清脆声。容琛的脸贴了上来,狂暴的双眸紧紧盯着面前的这个人。
那张带着温暖笑意的脸庞渐渐扭曲起来,容琛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扭曲模糊,终于化为一团黑雾,然后他发觉自
己手中掐住的,不过是一张符纸,而自己,竟然一直躺在床上。
容琛霍然而起,那张符纸在他手内瞬间被绞得粉碎。黑雾散尽,隐约间有条影子试图从他身边蹿过逃走,被他狂怒之
下一把擒住,只听一声惨叫,那道淡雾般的影子被迫凝聚成形,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是兽躯,在他手内拼命的挣
扎扭动着。
“魇……魅?”容琛的唇内缓缓吐出两个字,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手内的魔物。然后,他轻声笑了起来,冰冷入骨,
“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你已经将他的魂魄,给吞噬了?”
魇魅吓得浑身发抖,拼命摇头:“没有……没有!神君早已经封印了我,后来又借助南海太子之力,逼得我对龙君下
了魇魅之术……我绝没有这个胆子敢来暗算龙君,求龙君饶我一命!”
容琛面无表情,重复了一句:“魇魅之术?”蓦然眼神一凝,声如寒冰,“你说的南海太子是怎么回事?”
魇魅簌簌发抖,为求保命,只得如实相告:“那日龙君离开水府后,南海太子便闯了进来,要带走神君。临走前神君
解了我的封印,却借助南海太子之力,将我元神缚住,令我只等龙君回来后,便对龙君施下魇魅之术,我也是身不由
己……龙君若是不信,我可重现那日的场景!”
魇魅的性命如今捏在容琛手内,慌忙施开魇行术,在容琛面前重现了当日的一幕。只见容琛的面色一分一分的变白,
直至最后,蓦然间狂笑起来:“竟然用这种虚无的幻术来迷惑我……晏止淮,你果真看透了我!知道我求的不过是长
相守,就给我这种日复一日的长相守?!
狂笑间,容琛的一双眸子渐渐化为赤红,转眼间只见一条藏墨色的巨龙盘旋而起,一低头,竟将爪下的魇魅一口吞了
下去,冲出水面而去。
敖凌自那日将晏止淮带走后,一直忐忑不安,一来不知道晏止淮所说的自救之法到底成功了没有,二来担心容琛察觉
此事后,说不定会来找他算账。一连过了数日,也不见容琛找上门来,渐渐的便也放心了。
晏止淮同他离去之时,曾再三嘱咐过他事后不要去找容琛,魇魅的元神被他以术法缚住,便是对容琛施下了魇魅之术
,容琛也不会有大碍。寝殿被结界所挡,外人也轻易进不去,容琛只不过是躺在床上做了一场大梦,百日之后,自会
清醒。
他问晏止淮:“百日之内,你当真有法子恢复仙体?”
晏止淮慢悠悠的道:“你看我现下的模样,若百日之后还不见回来,那自然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敖凌大惊:“你不是说你有法子自救么?”
晏止淮点头:“的确是有法子,只是风险太大,我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敖凌急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不早说?万一你那法子失败了,容琛醒来后,知道自己中了魇魅之术,而你又失踪,
他岂不是要发狂?”
晏止淮微微一笑,摇头道:“不会。”
敖凌疑惑的望着他。
“只要魇魅之术不破,百日之后,他便是清醒了过来,也不会因我不见了而发狂。太子殿下自可放心。”
敖凌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再三追问,晏止淮只是笑着叫他放心,不肯多说,也只得作罢了。
他不知道,晏止淮让魇魅对容琛施下的魇魅之术,不过是让容琛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两人相守在一起的梦境。百日之后
,晏止淮若不见回来,身中魇魅之术的容琛,在梦中见到的,不过是在自己怀内,安然闭目长逝的晏止淮。
在他身边让他陪着自己走完最后一程,含笑离去前,与他许下来世之约。容琛势必痛苦,却不至发狂,醒来后,也不
过是以为晏止淮已经在安详中死去,没有遭受天人五衰的雷击之劫,没有魂飞魄散,也没有灰飞烟灭。是自己亲手掩
埋了他的尸骨,并与他许下了来世之约。
如果自己真的逃不过天命,注定要面临劫数,晏止淮也不想让容琛亲眼看着自己在他面前,五雷轰顶,魂飞魄散,永
世不得超生。所以只能用这个法子,让容琛以为自己虽然逃不过死劫,却至少魂魄得以保全,还有转世的余机。
唯有怀抱着期待,容琛才不至于走火入魔下以致成狂。而唯有时间,才是愈合一切伤口的良药。或许之后的容琛,会
苦苦等待着他的转世,然而时间一长,岁月一久,这漫长的等待,渐渐也可磨灭成灰。他知道容琛永世都不会忘记自
己,但终有一天,会慢慢走出失去自己的痛苦。
“只希望……我这次放手一搏,能拼得过天命。”晏止淮喃喃的自语着,望向遥遥的天际。
敖凌与他一道茫然的望向远处,然后便看着晏止淮转过头来,笑着对他道:“太子殿下送我至此便可,余下之事,便
看我的造化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晏止淮,之后他便杳无音讯,谁也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用了什么法子试图逆天。
他希望晏止淮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只是这一丝希望,也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而渐渐渺茫起来。就在他日益焦
躁之际,他看到一个绝不该在此时来访的人,登门了。
破了魇魅之术的容琛,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他的南海龙宫之内。
35
敖凌在看到容琛的瞬间,第一反应是,这不是容琛。
容貌自然是他所熟悉的,并无改变。只是身带祥瑞之气的龙神,怎会周身弥漫着浓浓的魔物气息,那双浸了血般的赤
红双眸,此刻正毫无感情的注视着他。
敖凌大惊失色,忍不住脱口而出:“容琛你……你入魔了?”
原本萦绕在他周身的清圣龙气,如今已经变成了一股强烈的魔魇之息,那双只属于魔物才有的赤红双眸,衬着容琛额
间一抹鲜血般的印痕,越发妖异。
难道容琛竟被那魇魅吞噬了?不……不对,他根本已经察觉不到魇魅的气息,不是魇魅吞噬了他,而是他,吞噬了魇
魅。
容琛冰冷的眸子里,映出敖凌惊慌失措的神情。片刻,薄唇微微勾起,容琛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我只问你,你究竟
将晏止淮,带去了哪里?”
敖凌心内一颤,顿时明白只怕容琛一切都知道了。必是他破了魇魅之术后,抓住那魇魅,问清了来龙去脉,狂怒之下
,竟将魇魅吞噬了下去。魔气入体,硬生生的,入了魔。
只是魔由心生,容琛若还能维持一丝清醒,就算是被魔气所侵,也不至于便瞬间入魔。定是他伤心愤恨到了极点,理
智全失,在吞噬了那魇魅的刹那,便已经入魔了。
敖凌不由得大悔,若早知容琛会变成这样,他当初又怎会信了那晏止淮的话,助他设下此局。
“容琛,你千万稳住心神!”他急忙纵身到容琛身边,试图安抚住他后,设法将他体内的魇魅之气驱逐,“你听我说
,我并非存心骗你……”
话音未落,容琛伸手便扭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拖到自己眼前,冷冷的打断了他:“你还未回答我,晏止淮究竟
去了哪里?”
敖凌呆张着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当日他同我离开,让我送他至栖龙山下,便与我
分别了。他说自然会有人去栖龙山找他,助他寻得生机,剩下的事,都不需我过问了。”
容琛手下一紧,声音中已带了狂暴之息:“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你知不知道晏止淮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骗你?
”
敖凌瞪着眼,骗他?怎么可能呢?当日晏止淮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自若,看不出半丝心虚,微笑着叫他不用担心,
气定神闲,分明是一副早已想好了万全之策的模样,又怎会是骗他呢?
然而耳边听到的,却是容琛愈发冰冷的声音:“是了,你不曾与他打过交道,又怎知他骗人的手段。”
一次又一次,不是骗他,便是利用别人来骗他——晏止淮,在你口口声声说绝不会丢下我,绝不会再离开我的时候,
是不是一直在算计着,等待着机会,再骗我一次呢?
你……可曾当真把我放在过心上?
敖凌自震惊中回过神来,面对着容琛几乎恨不能将他一口吞下去般的表情,只觉得满心苦涩,开口道:“不管我做错
了什么,总也是为了你好。容琛,数百年来我视你为至交,哪怕你求我带你去孽镜台前,明知不该,为了让你一解心
结,我也还是带你去了。若不是担心你,我又何必多管闲事,你如今……难道是恨我到了想要我命的地步么?”
容琛的眸子一凝,双手渐渐松开,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感情:“若不是顾念着你我相交多年的情分,你如今还会好端端
站在我面前?”
不过是被迫沦为帮凶的魇魅,尚且被他不由分说一口吞噬了下去,而多管闲事带走了晏止淮的敖凌,若换了其他人,
早被他一掌毙命了。
敖凌见他语气松动,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勉强笑道:“你便是想要我的命,只怕也没那么容易。”顿了顿,叹息道
,“我如今也已经后悔了,你若怪我,打我骂我都只管来。只是你听我说,晏止淮也并非毫无转机,他既说已经找到
了自救的法子,你便信他一次又何妨?如今你入魔尚浅,不如便留在我宫内,让我助你脱离魔体,早日恢复……”
容琛冷冷的笑了起来:“信他一次?我便是信了他无数次,才被骗了无数次!他每次都说是为了我,然后便将我丢弃
,说是助我化龙,结果让我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又借口说什么找到了自救的法子,甚至不惜对我施下魇魅之术—
—他是明知自己回不来了,才行下此策吧!”
敖凌呆呆的还来不及开口,容琛已经纵声狂笑起来:“就算他最终逃不过一死,又怎样?你知道吗,我求的不多,只
希望他能对我坦诚相待,能让我陪着他一同面对所谓的天劫,哪怕是他死在我面前,也好过我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谁知他为了从我身边逃开,竟然对我施下魇魅之术——他可曾为我想过一分半分?”
敖凌完全惊呆了,他一直以为容琛对晏止淮,不过是愧疚之情,是为了还他当年助他化龙的恩情,才如此执着于将晏
止淮留在身边。他根本没料到在容琛的心里,晏止淮竟然占着如此的分量——自己,真的是做错了吗?
“容琛,我……”
容琛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敛了下来,声音说不出的冰冷:“我如此执着于他,又有何意义呢?”
为了留住他,几乎不顾一切,只要是能想到的法子,都去试了。哪怕是要逆天,只要能救得回晏止淮,他也会毫不犹
豫的去做。只是他如此的费尽心机,得来的又是什么呢?不过是那人处心积虑的想着要离开他,宁可死在他看不到的
荒山野岭,也不肯让他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
又要说是为了他好吧,晏止淮?
明知他想要的是什么,明知他最害怕的是什么,偏偏还能如此残忍,再一次的,毫不犹豫便将他丢弃了。
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容琛冷冷的笑了起来,毫无温度的笑容,映衬着那双血一般的眸子,敖凌忍不住打了个颤。
“容琛,你不要……”
“我既已入魔,便回不去了。”容琛转过身去,声音冰冷入骨,“璟儿便托付给你了,想必他也不愿面对一个已经成
了魔物的父亲。”
“你要去哪里?”敖凌忍不住惊呼起来,一把拉住容琛,“不要执迷不悟啊,容琛!入了魔道,你终究难逃天谴!”
容琛笑了起来,双眸寒如坚冰:“天谴?我倒是很期待呢。”声音冷了下去,一寸寸挣脱开敖凌扯住他的双手,“这
世上再无益水龙君,只不过多了一个名为容琛的魔物罢了。”
毫不犹豫,化光而去。
北天魔域之内,一人端坐于殿上,慢慢的将杯中的美酒啜饮而空。眼眸抬起,华服妖冶的男子唇角扬起一丝笑意:“
有趣,这世间,我又多了一名同伴么?”
他的脚下偎依着数名魔姬,纷纷跟着笑起来:“好像是个很厉害的魔物呢,魔尊若能将他收到麾下,我万虚宫在北天
魔域内,定是势不可挡了。”
适才她们皆察觉到天地间陡生一股强烈的魔气,看来是又有新的魔物诞生了。而这魔物身上,却又带着强烈的龙气,
难道竟是神龙入魔?
那可真是,了不得的魔物啊。
被称为魔尊的男子但笑不语,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良久,慢悠悠的道:“他如今定然无处可去,若是被别的魔主抢先
一步下手,可就不妙了。想法子将他拉拢过来,不管他提出什么条件都尽量满足,去吧。”
座下数名魔将领命而去,男子微微笑着,躺倒在卧榻之上。
“师兄啊……利用完了我,便避而不见了么?没想到这现成的饵,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呵呵,这次,不怕你不主动
来见我了。”
36
岁月悠悠而过,弹指一挥间,不过是洒了谁的黄粱酒,惊了谁的南柯梦,人世间却又已是数百年。
漫天纷扬的鹅毛大雪,不过是一夜的功夫,整个栖龙山上便罩上了一层皑皑雪色。
一红一灰两道身影,正沿着铺满了积雪的山间小径缓缓而下。行在前头的红衣男子不时的停下脚步,等着身后的人跟
上,最后索性牵了他的手,一边拖着他走,一边略带抱怨的道:“自你还了阳,身子骨怎么比以前差这么多,不过走
这么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
灰衣男子无奈的道:“那也是没办法,还阳后我不过是个生魂,要不是你用妖骨重塑了我的肉身,我哪能活到现在。
”
红衣男子若有所思的道:“陆黑说要替你去寻几株上百年的灵芝补身子,也不知寻到了没有?”
灰衣男子摇头叹息:“你就欺负他吧,骗他说只要替我找来几株百年灵芝,便能彻底除去我体内的阴气。这冰天雪地
的,哄得他当真跑了出去,可别被困在了哪个雪窟窿里头才好。”
红衣男子撇嘴道:“谁叫他那么碍眼,这不是和你出来找他了吗?”
这两人,不消说,便是秦青与陆靳了。自从陆靳还阳后,便留在了栖龙山,依旧住在以前的洞府内。秦青也没有回苍
雷山,堂堂玄狐主,就这么大喇喇的赖在了陆靳身边。
当然,还有那只死猫妖陆黑。
原本秦青成功将陆黑骗得跑了出去,得意之极,只想和陆靳快活的相守二人世界。谁知陆靳放心不下,非要出来找他
,他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出来了。两人在栖龙山寻了半日,也没见着陆黑的身影,倒是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