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这几巴掌打下去,伤不了皮肉,不过是有些疼痛罢了。不教训一下这没规矩的小爬虫,这栖龙山内的小妖们,还
不一个个轮番被他欺负了去。
小龙君哭得愈发厉害了,抽抽噎噎的还不忘放狠话:“你竟敢打我……呜呜……你等着,看我父王不打死你……”
晏止淮一阵好笑,还父王呢,这爬虫究竟是从哪个山头过来的,又是哪个妖怪大王的小孩儿?
“你父王?你父王有多了不起?是哪个山头的妖怪大王啊?”晏止淮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正想着教训得差不多了,再
打个两巴掌,斥责他两句,便将这小爬虫放了。谁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位仙君,不知劣子犯了什么
错,竟劳烦尊下亲自教训?”
晏止淮的手半悬在空中,蓦然之间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缓缓回头,他看到立于他身后的男子,玉冠华服,凤眼斜挑,朱唇微翘,似笑非笑间,气势逼人。
如此奢华而高贵的美貌,凌厉而强悍的气势,明明是那张从未忘记过的脸,却又陌生如斯。
晏止淮垂下了眼,客套的笑道:“原来是龙君殿下,小仙不知这位便是龙君的爱子,得罪了,见谅。”
23
容琛乍与晏止淮打了个照面,不由得一怔,但见眼前之人,眉眼温醇,一派仙风道骨,倒好似在何处曾经见过。
仔细打量了他两眼,容琛开口道:“神君可是曾在何处与我见过?”
晏止淮愣了一下,笑道:“曾在龙君喜筵之上有过一面之缘。”
容琛回忆了一下,却是毫无印象,忍不住再次开口:“不是那次。为何我总觉似乎见过神君?倒是颇为眼熟。”
晏止淮笑了笑,道:“那倒不曾,想是龙君记错了。”
容琛心下仍旧有些疑惑,只不住的盯着晏止淮瞧。一旁的陆靳见他盯着晏止淮不住的细瞧,觉得有些蹊跷,便也忍不
住朝晏止淮多看了两眼。晏止淮低眉顺眼的,面上也不见有何波澜惊动,倒是小龙君忍不住了,哭哭啼啼的缠着容琛
,要他好好教训晏止淮一番。
容琛回过神来,训斥道:“胡闹,原就是你有错在先,还不向神君赔不是?”
小龙君万没料到父王不但不帮着自己,反而替外人说话,更觉委屈,狠狠的瞪着晏止淮,那模样,恨不得扑上去咬他
一口才甘心。
最后还是晏止淮陪着笑脸,好说歹说,打发走了这对父子。容琛回到水府后,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脑子里总想着那
栖龙山的山神,出了一会儿神后,将龟丞相唤了过来。
“我且问你,当日我大婚喜筵之上,可有一名栖龙山的山神来贺喜?”
龟丞相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回道:“是有,龙君忘了?当时你还问过老臣来着。”
容琛微微一怔,猛然间想起当日听到龟丞相念那来宾贺喜送上礼品的名单中,委实是有个栖龙山山神,看来那晏止淮
倒不是撒谎。只是想了半天,也想不起那人当初到底送了什么贺礼,便要龟丞相前去取来。龟丞相苦着脸,心想这都
多少年前的事了,那山神当年送了什么贺礼,他也忘了,如今也不知落在哪个角落里发霉。没奈何,只得寻出了当年
那份礼单,回头去仓库里慢慢翻找,半晌,终于找了出来,掸了掸落满了灰尘的礼盒,捧到了容琛面前。
容琛接过来在手里,打开礼盒一看,却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如意结。
他将那对如意结取出,端详了一会儿,见那对如意结当中镶嵌了两片奇形怪状的事物,不由得好奇,仔细一瞧,却是
类似于鳞片状的苍墨色硬物。
容琛皱了皱眉,问龟丞相道:“你过来瞧瞧,这对如意结里面镶着的,却是个什么?”
龟丞相凑过来看了看,道:“好像是蛟类的鳞片。”
容琛不由得一愣。
“听说蛟类每隔几百年便蜕一次皮,这大约是从哪头蛟蜕下来的皮上取下来的吧。”龟丞相满面疑惑,“只是,为何
要在如意结当中镶嵌这么块玩意儿?”
容琛却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摸索着那鳞片。很熟悉的触感,不由得想起自己龙身时,也是满身苍墨色的鳞片。
当年他从浣龙池内出来时,已知自己原本是下界的一头妖蛟,修炼了千年化龙飞升——怎会这么巧,这晏止淮送来的
如意结当中,竟也镶嵌着两片妖蛟的鳞片。
分明是初次见面,为何觉得那晏止淮无端的眼熟?他微笑的模样,说话的神态,便连他教训他那顽劣的幼子时的景象
,也总觉似曾相识。
龟丞相见龙君只顾捏着那对如意结,也不知在出神的想些什么,不敢出言打扰,垂手站在一旁,心想无缘无故,龙君
怎么会突然问起那栖龙山的山神?莫非这对如意结里,有什么古怪不成?
容琛发了一会呆后,回过神来,将那对如意结小心收起,想了想,索性系在了自己的腰带上。龟丞相瞪大了眼,他这
位龙君,生性奢华,身上所佩戴的饰物,莫不是名贵之物,如今却在腰带上挂了这么一对如意结,当真有些不伦不类
。
之前那栖龙山山神送贺礼过来时,龙君连看也没看一眼,问也没多问一句,如今隔了两百余年,忽然之间又宝贝起来
——龙君这究竟是怎么了?那山神……到底和龙君有些什么缘由?
龟丞相憋了一肚子疑问,也不敢问。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忙向着容琛道:“老臣险些忘了,今日上午南海太
子遣使过来,说是三日后请龙君过去赴宴。”
容琛皱了皱眉,道:“没说是为了何事?”
龟丞相咳嗽了一声,低声道:“龙君这是装糊涂呢?自王妃仙逝后,南海太子来提过多少次,要替他家三公主保媒…
…”
容琛微叹了口气,挥手打断他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龟丞相偷偷瞧了瞧他,心里想,那南海三公主听说是龙族里出名的美人儿,当年无意中见了龙君后,一见钟情,竟是
心甘情愿嫁给他做续弦。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家龙君婉拒了多次,南海公主却还是不肯死心。
这样的美事,为何龙君不肯应承呢?王妃已经故去多年,龙君身边也再未出现过第二个女子,深情如斯,倒是令人喟
叹了。
只是也不敢多嘴,默默的退了出去。
容琛遣退了龟丞相后,独自坐在椅子上,犹自出神。
三日后的宴会,却也不可不去,若是席间敖凌再提保媒之事,少不得又要婉言谢绝了。他回想起自己亡故的妻子,当
年初见之时,那女子素衣长发,衣袂翩翩,垂首微笑,眼底浅藏着一抹温柔。
他在瞬间被击中了心房。
好似于千百年前,却也有这样一个人,素衣广袖,翩然若仙,注视着他的眼神,无比温柔。
他想,那一定是他梦想中钟情之人的模样。
然而当初的心动,比起今日见到晏止淮之时的震惊,却又是远远不及。
他在睡梦中,曾无数次梦到一道模糊的身影,却看不清模样。仿佛隔着重重迷雾,只依稀可辨一双温柔的眼眸。他听
到有人用含笑的声音,轻轻唤他,小蛟,小蛟……容琛。
醒来之后,眼前却只余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曾经想过,会不会是自己化龙之前,曾经遇上过什么人,甚至于,喜欢上过什么人。那人微笑着望向他,叫他的名
字,声音里充满了宠溺。
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片空白的记忆里,什么也抓不住。他原本想着,即便是真有这么一个人,过去了,那也终究是无缘。更何况,他被
封为龙君已有三百余年,那人……大约也早已经不在了吧。
亡妻故去后,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第二个人动心,就算是国色天香的南海公主,也不曾打动他的心。
可是他今日,却在刹那间失神了,在他见到那栖龙山山神的瞬间。
那山神说,他叫晏止淮。
晏……晏……燕子……坏……
是什么人,用软绵绵吐词不清的声音,念出了这么个可笑的名字。
容琛伸手捂住了额头,眉间一抹如血般的印痕,异常妖冶。是谁……在他额间,点下了这一抹朱砂印?
不能想,每次一想,便觉得心底似有撕裂般的疼痛。越是想要回忆起来,便越觉得痛苦。
容琛觉得自己好似着魔了一般。
在见到晏止淮的第一眼。
24
三日后,容琛自去南海龙宫赴宴。酒过三巡,辞别敖凌回自己水府后,却发觉荣璟又不见了。容琛不禁头痛的皱起了
眉,前日才吩咐他乖乖呆在寝殿内,不得外出到处去惹是生非,谁知自己去南海赴了个宴,荣璟居然又开溜了。
想了想,容琛转身便往大殿外走。荣璟前几日在栖龙山受了那山神的教训,以他的性子,想必是又跑去栖龙山去找那
山神的晦气了。也许是自己真的对荣璟太过宠溺了,惯得他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受不得半丝儿委屈,这会儿还不知
道又将那山神闹成什么样子呢。
一想到那栖龙山的山神,晏止淮,容琛的眸子不由得微微闪了闪。
他也不知为何,自从那一日与晏止淮初次见面后,便再也忘不了。明明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还是个男子,对
着他也不过是客套而生疏的态度。只是那微低着头,低眉顺目的模样,却是让他不由自主的心头一阵狂跳。
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容琛苦笑了一声,定了定心神,出了水府,径直向栖龙山方向而去。
原本打算着见了荣璟后,逼着他向那栖龙山的山神谢罪后,便将他带回水府了事。谁知一等见了晏止淮,容琛的视线
又不由自主的缠绕在了他身上,竟有些舍不得离开。荣璟哭哭啼啼的,嚷嚷着什么父王要娶新王妃,扯着晏止淮的袖
子,不肯跟他回去。容琛面色微微一变,不自禁的向着晏止淮望去,却见那人立在一旁,神色淡然,一副置身事外的
模样。
心头一把暗火不知怎么就烧了起来,容琛按捺住不悦,竟是笑了笑,向着晏止淮道:“难得神君与劣子如此投缘,不
如就请神君去本君水府,留客暂住几日可好?”
这句话一出来,荣璟竟然不闹了,泪水也止住了,扭扭捏捏的低头:“那,那也好……”晏止淮却似是大吃了一惊,
慌忙婉言谢绝。容琛心头不悦之情更甚,只是面上却还是一副微笑的模样,言辞客气,却是态度强硬,容不得晏止淮
推辞,强行邀他同回水府。
转身之际,他听到晏止淮在自己身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几不可闻的叹息之声,若不是他留意,只怕根本听不到。刹那间回头,那人略带无奈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起,眼眸中
隐隐有一丝苍凉之色。对上他的视线后,晏止淮似乎怔了一下,只是一瞬间,那双眸子里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容琛微微皱了皱眉。
回了水府后,容琛吩咐龟丞相替晏止淮安排了最好的房间,床套被褥竭尽换上新的,吩咐下人好生招待,切莫怠慢了
。晏止淮有些不自在,勉强笑道:“龙君太客气了……小仙不过略叨扰几日,实在是有些不敢当。”
容琛微微一笑:“神君是我的贵客,怎么能只小住几日便走?自然要容我一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神君才是。”
晏止淮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容琛却不待他再推辞,只转过身去,吩咐设宴,今晚他要好生招待贵宾。
一连数日,容琛都陪在一旁,与他说说笑笑,或是邀他下棋,或是和他品茶,半句不提何时让他离开的话题。每次他
试着表示想要离开之时,容琛便含笑着用别的话题带过,只是不允。
要说他们聊了些什么,却又实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容琛问他何时到的栖龙山,怎会做了山神,都被他胡乱混过
去了。每日里不过说些不相干的闲话,连晏止淮都觉得是不是有些无趣,容琛却始终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这一日,容琛一大早便来找晏止淮,却不见他在房内。问起下人,回答说神君清早起来后,说要出去走走,大约是去
了后殿。
容琛有些吃惊,便忙也转身去了后殿。那后殿,原本是他故去的王妃居住之处,容琛踏进后殿之时,恰巧看到晏止淮
正对着一座玉雕发怔。
那座玉雕,却是个女子的模样,长发垂腰,侧首微微而笑,眉眼都十分传神,仿佛能看到那双眼里潜藏着的温柔。
容琛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晏止淮听到生息,回过头来,似有些吃惊,随即微微笑了笑,道:“想来这位,一定便
是龙君的爱妃了吧?”
如此栩栩如生的玉雕,且不说如何名贵,单只说这一番心意,便教人不得不感叹这位早逝的王妃,一定是让龙君喜欢
到了骨子里。也许是王妃故去后,龙君思念太深,故而令人雕了这座玉像,且寄相思。
容琛有些发怔,这玉雕的确是他的妻子故去后,他遍寻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出来的。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只会
爱这一名女子,自从龙妃故去后,他也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走到这后殿来,对着玉雕独坐一宿。
他不知道晏止淮看到这玉雕后,会有怎样的感觉。原以为他必定会问起自己与亡妻之间的过去,谁知晏止淮竟什么也
没问,只是笑了笑,说了一句:“龙君好福份,想必王妃生前,一定是位极美又极娴淑的女子。”
容琛不知该如何回答,便点了点头。一时之间,两人竟然无话,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中。容琛心想,他分明未曾做
过亏心事,却为何会有种莫名的心虚感。抬头去看晏止淮时,却见他微垂着眼帘,嘴角一抹淡淡的笑。
容琛的心尖刹那间被重重一刺。
那笑容,极浅也极淡,仿佛苍凉过后只余下的一抹寂寥,而后看开了一切般,唇角微微勾起,眼底的一丝凄凉,转瞬
即逝。
容琛一瞬间有些痴了。
晏止淮这数日来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保持着客套而有些生疏的距离,话也不多,更多的时候,都只是微微笑着的模样
。
好像那就是他唯一的表情。古井般不起波澜,万事万物于他,不过是顺其自然,不为之心动。
只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晏止淮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波动,虽然快得几乎像是没有发生,但容琛知道自己绝没有
看错。
“神君……”他不由自主般的开口了,“是不是,曾经见过我?在我飞升入天庭之前。”
晏止淮面色微变,随即便若无其事的笑了:“怎么会呢,小仙不过是栖龙山的山神,身份低微,何德何缘能有幸见过
龙君。”
那么,为何你会在见到这玉雕后,露出如此感伤的模样?
容琛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呆呆的望着晏止淮出神,也许是那视线太过灼热,晏止淮不由自主的微微侧开头
,转身笑道:“想必龙君还要回正殿处理今日的事务吧?小仙便不打扰龙君了,去别处逛逛。”
也不等容琛开口挽留,径自绕开他,踏出殿门而去。只留下容琛愣愣的,站立在原处。
25
晏止淮回到自己房中,无意中向着桌面上的铜镜里望了一眼,陡然间怔住了。
原本漆黑的长发,不知何时开始,竟已呈现出了一片暗灰之色。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发梢,停顿了一下,便将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