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说,你是不是GCD?!”
“啊!啊!呸!怕死不是GCD!狗特务!你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彭娟惨叫,义愤填膺,英勇不屈,最后咬舌自尽,身边的小朋友一起张嘴,配烈士死亡之歌。
“啊!!啊!!!啊!!!啊!!!啊呀!”
赵学军颤抖了,颤抖的风中摇摆,他扶着大树捂着肚子觉得下一刻还是死了的好,那笑声惊动了对面的小盆友,大概是被看到与女孩子玩有些不好意思。“勇士”同学扭头带着一群小孩子撒丫子就跑了,留下孤独的烈士彭娟一个人被捆绑在电线杆子上。
赵学军擦着眼角的泪滴,打着强忍的哈哈慢慢走过去,并不准备给彭娟松绑,彭娟挣扎了几下,觉得很羞辱,眼泪便掉落下来。
“啊,新疆人哈。”赵学军揪揪人家那二十五根辫子。
“哼!”
“啊哈!咬舌自尽哈,你可真英勇!”
揪揪那根捆绑的麻绳。
彭娟哭了,号啕大哭那种,赵学军愣了一下,扭头就跑,他又没怎么地,咋那么脆弱呢?八十年代的星空,每一刻星星都是闪亮的,彭娟孤独的被捆绑在电线杆子上,一边哭,一边骂:“臭赵学军,狗叛徒!人家要报告老师啦!!!!!!哇!!!!!!!”
第八章
“麻糖类……玫瑰馅的大芝麻糖哎……”
“老鼠药……老鼠药,家家用得着。家中有老鼠,十家不安乐。小畜生白天不出洞……搞起你一家子睡不着!我的老鼠药,威力大无比:楼上吃了楼上死,楼下吃了爆肚子……”
“水萝卜……挂珠儿的水萝卜……啊哎!”
自从家里后门口成了农贸市场,赵家人每天便被这些吆喝的声音惊醒。关于这个农贸市场,赵学军一直有记忆,曾有一段时间,家里卖菜都是不花钱的,那些从四邻八乡来买菜,卖土产的大叔,大妈,会不时的进门,讨要一杯热水喝。
赵家的房子并不多,单位给分的是两间,随着孩子增加,父亲就在前院加盖了小厨房,后来小厨房被赵学军住成了专卧。爸爸又在工地买了便宜的旧砖头,借着邻居家多盖出来的的一间大屋子,接出一个厨房加饭厅,后来偶尔家里有客人住不下了,那里又多了一张木头床。新房子很美好,只是阻挡了赵学文,赵学兵卧室的阳光。再后来,后屋那边突然有了一个农贸市场,父亲就在后屋子开了一堵门,从此前院变后院,后院成了家里的大门。
赵家人是善良的,他们从未嫌弃过,那些老乡喝完水后,脚底落在水泥地板上的泥点子,甚至,为了方便乡里乡亲,高橘子每天都会烧几大壶开水备着。老乡们喝完水,也不白喝你的,他们都会丢下一个西红柿,一个茄子,有时候菜剩的多了,不想几十里背回去,就送给赵家。
星期天早上,赵学军睡了个饱,他洗漱完,跟二哥一起抬了两桶水回家,进家门的时候,门口卖水萝卜的大妈给了赵学军两条老鼠尾巴。这几天学校下了灭四害任务,要交二十个苍蝇,五条老鼠尾巴。彭娟同学很热情,她对老师说:我们班干部要起带头作用,就每个人交十条吧!老师自然是高兴地,因为老师也要交,于是就可怜了赵家三个孩子,大大小小的要交二十条老鼠尾巴,六十只苍蝇。
昨天,家里翻箱倒柜的折腾,后院墙角,厕所周边,老爸在政府食堂仓库忙了个半死才凑了十五条,再加上今儿水萝卜大妈给的老鼠尾巴,那还缺三条。没了奈何的赵学军脖子后插了一个苍蝇拍跟二哥去野地,抓田鼠,反正,老师也看不出田鼠尾巴与老鼠尾巴有什么区别。
赵学军晃晃悠悠的走着,二哥在他前面不时的拿着苍蝇拍,这里拍拍,那里拍拍,打着了就是得意的一声儿歌:“老鼠怕猫,那是谣传,一只小猫,有啥可怕,壮起鼠胆,把猫打翻,千年谎言,彻底推翻!”赵学军偶尔符合两句,见自己家二哥打着了苍蝇,就贱贱的把小药瓶举过去,跟二哥要苍蝇。
“你又要!”赵学兵有些气愤。
“我昨天在学校楼道站了两堂课呢!”赵学军更加气愤。
昨天,学校交作文,作文是赵学兵给弟弟代写的,他都习惯了。那作文的名字叫《我的爸爸》。
赵学兵这样写到:我的爸爸,是一名光荣的环卫工人。每天,在太阳公公还没起床的时候,爸爸就扛着扫把披星戴月的离开家。爸爸总是很忙,但是他从不说一声苦,叫一声累……我的爸爸就是这样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付出了自己的光和热啊!”
全校的老师都知道赵学军的父亲在政府办公室,还是个堂堂大主任。于是赵学军站了两节课。被全校同学参观不算,还把彭娟美死了。
郊区的天,总感觉要热过城里,树上的知了此起彼伏的鸣叫着,太阳光毒辣的晒着脚面儿,兄弟俩溜溜达达的一起来到郊区菜地,可是,那边被成堆的抓老鼠家长占据了,如此,这两人便越走越远,一直走到远处山窝边的农田。赵学兵见洞就挖,足足挖了两个多小时却一无所获,无奈下,他放弃了,反正,他只要五条老鼠尾巴,没挖到的那三条,就算到了弟弟头上。
被二哥甩了的赵学军倒是也不着急,他坐在山边看着面前的一条小溪纳闷,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家山这边有一条小溪,这条小溪溪水清澈,水质好到了顶点。就着溪水,他洗了一把脸,又把脚丫子泡在水里玩的不亦乐乎,他玩了一会,溪水上游,有人跟他大声打招呼。
“那不是学军吗?!”
抬起头,王叔叔穿着印着大红字的先进工作者背心,带着自己家的两个儿子,拿着水桶,提一把工兵铲笑眯眯的走过来。
“王叔叔好。”赵学军站起来,穿好被剪掉后托的凉拖鞋,这凉鞋是大哥的,大哥穿不下给了二哥,等到他穿,凉鞋有一只已经找不到系鞋带的梆子了。妈妈就把后面剪了,当成赵小三儿的凉拖鞋。
王希的弟弟叫王瑞,这俩兄弟差三岁。
“学军挖到老鼠尾巴没?”王叔叔好心的问他。
赵学军摇摇头,比手指“少三条。”
“你爸爸呢?”
“忙。”
王叔叔拍拍他脑袋,对他们三说:“那你们玩,别跑远了,爸给你们去抓老鼠。”
赵学军看了一眼王希,这死小子还是那副死样子,用下眼白看他。倒是王瑞挺有意思,他走过来,显摆的对赵学军说:“我爸可是工兵,专门抓老鼠的工兵!”
好吧,赵学军只好做出崇拜的样子,羡慕了一下,于是王希的表情舒服了一点,他也脱下鞋,坐在了河边,夏日的阳光照着,被剃成秃头的脑后面,一条疤痕十分显眼。赵学军看着,心里觉得颇不是滋味,他走过去,对王希说:“对不起啦,王希同学,以前是我不对,不该拿板凳砸你。”
王希没说话,整的赵学军实在尴尬。凭着不跟孩子计较的心情,赵学军也坐到一边,用脚撩起水,往王希那边撩,王希还了几下,就这样和好了。
王叔叔抓田鼠的手法厉害极了,他不挖坑,只是提着水往洞里倒,没一会,田鼠一家大小就争先恐后的往外冒。王叔叔站在洞口提着铲子,出来一只拍一只,没半小时,十多只老鼠尾巴就得了。
“我爸他们队,挖战壕,在全军拿过大奖。”王希突然冒了一句,赵学军反应了半天才发现这是跟自己说话。他点点头,连忙崇拜的:“哇!”
“市政府后面那个水塔知道不?”
“知道啊,好高的那个。”
“我爸爬那个,玩一样,一分钟的事儿!”
“哇!”
“我爸!会武术,打你爸玩一样!”
“哇!不对,为什么打我爸?!”
“举例子,我是举例子,你不懂举例子啊?!”
“哈,好吧,你爸厉害。”
“我爸带我们回老家,上椰子树,不用绳子,蹬蹬就上去了。”
“你爸爸是南方人啊,那么高大,看不出来哦。”
“那是,那是我爸!”
哎,赵学军无语啊,都不知道怎么接这孩子的话,不过,他倒是能从王希的夸耀当中感觉到,这个少年心里满满的都是对爸爸的崇拜。就像他,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他,崇拜爸爸,畏惧爸爸,绝不承认惧怕自己老子,但是在外面说起自己的爸爸,那顶多就比超人差一点而已,他们的老子不会飞。
王希的爸爸虽然高大,但是言行里带着一丝南方人的细腻,他怕孩子们中暑,就给他们编了柳条帽子,还带着孩子们下小溪堆沙坝堵鱼,给他们讲战斗英雄的故事。得了老鼠尾巴的赵学军,乖乖的跟在这父子三人的屁股后,有点想自己的老子了。
中午,赵学军兜里揣着苍蝇瓶子,还有包在旧报纸里面的老鼠尾巴,手里提着一根柳树枝,树枝上串着五条小河鱼的回到了家。
一进门,家里有客。母亲高橘子正在给孩子们炸油糕,油糕的黏面儿是舅舅高果园送来的,赵学军进家门的时候,他正在劝自己二姐回家。
“姐,咱爸说了,二小结婚,邀请大队支书吃饭,那咱家总要出个有脸面的陪着,姐夫不回去不好。”
赵学军将鱼放在一边的小砧板上,找出剪子,去鱼鳃,刮鱼鳞。
“三儿,见了舅舅怎么不叫,舅舅给你拿黏米面儿了。”高果园是很喜欢自己外甥的。
“舅舅。”赵学军叫了一声,低头继续收拾鱼。
高果园站起来,抱起赵学军,放在自己膝盖上,摸出一毛钱给他揣兜里:“三儿啊,都不认识舅舅了,你姥姥可想你了,想起来就哭,一哭就说,我家三儿怎么没来啊,他爸爸当了大官,不认识家里人了。以后跟大街见了,都不认识三儿了。”
高橘子炸油糕的手,停顿了一下,又忙活了起来,赵学军看看妈妈,伸手搂住自己舅舅的脖子,眼泪开始不要钱一般的噼里啪啦的往外掉。
“呦,这是咋了,三儿咋掉金豆儿了,是被欺负了?不怕!舅舅给你出气,是谁欺负三儿了,咱找他们去。”
高橘子伸手揪下挂在一边的毛巾,给赵学军抹了一把脸,蹲下看着他“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这小子蔫坏。”
赵学军抹了一把鼻涕,伸手搂住妈妈的脖子:“妈,不要回姥姥家,你一回去就哭,你一回去就跟爸爸吵架,你一回去晚上就不停的哭,我爸爸一直叹气,爸爸也不想跟你吵架,奶奶身体不好,要钱检查身体。你又没钱,姥姥家也没钱,妈妈,能不回姥姥家吗?我怕你哭,怕爸爸骂你。”
高果园呆了一下,蹲下,取出一盒不带嘴的香烟,拽出一根,放进嘴巴里,那烟叫马缨花,二分五一盒,看样子,舅舅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姐,为那三千块,遭难了吧。”高果园吸了一根烟以后说到。
高橘子继续炸油糕,手脚不停。
“我知道,咱老高家,连累你了,前年我结婚,去年咱三妹,还有今年二小结婚,这都是花你的钱,上次,我回家才知道咱爸打你了。”
赵学军抬起头,看着母亲的后背,他从不知道妈妈挨过姥爷打。
“没事。”高橘子抹了一把眼泪,又把一把将要抑制不住的清水鼻涕抹到一边的炉子台边,吸吸鼻子,一边忙乱,一边说:“自己个的老子,打也就打了。我……只是对不住人家老赵家,别人娶媳妇,养儿,伺候老娘。我这个媳妇败家拖累,啥都往娘家倒,这是赵建国,要是换了别人,早过不下去了。”
高果园蹲在地上,双手在脑袋上抓了几下,也哭了。
“姐,你说可咋办,现在就是把老高家,砸碎,卖了,也还不起。”
高橘子拿起筷子,夹了几个油糕搁碗里,递给自己的弟弟苦笑一下:“咋办,赵建国能把我卖了?这可是新社会。果园,我不回去了,你也看到了,我回去,生事。”
高果园没说话,也没再劝自己姐姐,小厨房里,偶尔会响起油糕落入油锅的声音,高橘子又炸了一会,终于憋不住的开始唠叨。
“最起先,只是说拿去用用,我信谁能信不过自己的老子娘。我知道爹妈养我不容易,可是,那钱是人家赵建国苦哈哈在部队的卖命钱。你就说吧,村里从村头数到村外,谁家敢花三千块盖房子,办喜事。一个人工分才多少?全家要存多少工分才还得起赵建国。我不怨赵建国怨恨我。
赵建国老娘都没花过儿子的卖命钱呢,那家父母不想儿女好,我高橘子那里对不住你们了。都是一个娘胎掉下来了,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这么不公道呢!咱爸说,算是给的抚养费,这话也是爹说的?看人赵建国长本事了,是不是?人赵建国长本事,是人家的事儿,老赵家还没借光呢!
果园,你回去跟咱爹说,我活的难,没办法回去。要是他还心里疼我,求求他,能还一点是一点,我三个儿子要养呢。”
高果园没说话,油糕也没吃,他打开自己带来的大皮包,取出几个点了红点的精面大馒头,又取出几挂柿子皮串的零嘴儿挂赵学军脖子上,抹了一把眼泪的走了。
高橘子也没送自己弟弟,她呆呆的看着油锅,眼泪噼里啪啦的滚下去,溅起许多油花。又过了片刻,她猛地一转身,跑进里屋,将赵建国刚做好的一套料子干部服取出来,包吧一下,搂在怀里跑了出去。
那夜,赵学军靠在父母房间外悄悄的听着,他怕爸爸跟妈妈生气,怕父亲的怒火熄灭母亲那片为了这个家奉献一生的火苗。今后几十年的夫妻不和谐,是这个家最大的遗憾。赵学军清楚的记得,爸爸去世,母亲一边烧纸钱,一边骂:“赵建国!你不是爱钱吗,给你钱,好几亿,花去吧,花去吧,你个鳖犊子,一个人美去吧!我给你烧纸人,伺候你,烧大楼,你住吧!”
“建国,我去卖菜吧,咱三儿说了,门口卖菜的一天能赚五块钱呢。你说我在单位累死累活的,这才多少?”
妈妈的声音慢慢传来,不久屋子里传出一声巴掌拍肉的声音,妈妈叫了一声:“哎,赵建国,打我干嘛啊!”
“老子再没本事,也不能叫老婆去做个体户啊!瞎想什么呢,睡吧。”
“建国……”
“嗯?!”
“我想把你妈接来,你妈一个人跟乡下,我不放心。”
那里面有人大动了一下,赵建国几乎是惊喜的声音传来:“哎。真的?你同意咱娘来咱家了?”
“嗯,以前是我不对,总觉得,你妈三个儿子,凭啥我们养活。现在,我想开了,我不能叫我的三个儿子看着学,我要把你妈妈伺候的好好的,以后老了,我也享福,享咱三儿的福气。”
“为什么是咱三儿啊?”
“咱三儿,贴心呗,晚上你吃那鱼是三儿带回来的,他还问别人怎么做,说爸爸工作辛苦,要给你做鱼吃,老娘给他做了一天油糕,他就想着你。我在娘家委屈了,就咱三儿记得了,那俩死小子,就一对吃货。就认吃!”
赵建国闷笑,他笑了一会,声音里带着关不住的开心,小心的跟媳妇商量:“你说个日子,咱一起回去接老娘。”
“明儿,明儿就去,明儿你回去接你妈,我把三儿那屋子收拾下,叫三儿跟他奶一起住。家里不是还有棉花票吗,我给妈弹个十斤的大棉褥子。都要新花,还有咱结婚那两床新被子,给你妈盖。我看下布票,够了,再给妈再做个灯芯绒面子的大褂儿,你妈爱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