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他时常跑到永夜宫里,陪着宇文颛。勾心斗角的日子,人总是很疲累,甚至在睡梦里,都觉得后面有人
追赶着,随时会有刀箭刺入自己的身体。唯有到永夜宫里坐上片刻,心里才会觉得宁静些。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宇
文凌才会喜欢上颛儿。
不一会儿,药和饭菜全部端了上来。
宇文锋伸手,点了点宇文颛脸上一笑就会露出酒窝的地方,他的笑很甜很好看,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笑着叫自己五哥
了。
宇文颛刚才是被击晕了,缓了一阵之后,醒转过来。睁开眼,就看到宇文锋淡定地坐在自己面前。
“五哥……”
“颛儿,服药。”宇文锋转过身,亲自端了药,要喂宇文颛服用。
宇文颛看到药碗,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坐起身子,一挥手就将药碗打翻。
“不!我不喝!你想让我忘了凌云!”不,他不能喝那药,那药会夺走他的心智。
宇文锋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宇文颛,突然转头从一旁的桌案上拿了一件东西过来,是那把梅花伞。
一掌劈下,留下一地粉碎。
“不!!!”
宇文颛扑了过去,却只是扑倒在一地的粉末上。
朝门外呼喝一声:“拿汤药来!”宇文锋慢步走到宇文颛跟前,“颛儿,答应你的我已做到,若是你以后不能安心跟
着我,我便要了他的命。”
宇文颛的手指恨不得抠进地里,整个人颤抖着,抬起头,对着宇文锋的眼睛,“毁了这梅花伞,你也毁不掉我心里的
人。”
孤高地抬起头,冷笑着对着宇文锋。
门外响起叩门声,“陛下,汤药……”
“放门口,退下。”
宇文锋自行打开门,将汤药取了进来,仰头喝了下去。宇文颛诧异地看着他的举动,却没有料到,下一步,他一把将
自己举起,嘴对上自己的,热乎乎的汤药被灌入口中。想要吐出,却被堵住了出口。
“颛儿,我会让你忘记,彻底忘记。”
如法炮制,又是一口汤药。
这一次,宇文锋是下了重药的,在这之后,宇文颛就再也没有清醒过。
宫里的人,大多都是知道的,永夜宫里住着悠王殿下,皇上去永夜宫的次数,比去任何娘娘那里的都多。悠王的美貌
,早就是宫里人知道的,没想到尽把皇上的魂也勾了去。
想要一睹悠王的容姿,奈何永夜宫把守很严,没有皇上的允许,没人能够入内。
只有永夜宫里伺候的宫人知道,悠王是个疯子。
他有的时候很安静,在院子里种花养草,在书房里吟诗作词,在凉亭里抚琴品茗,皇上来了,会很客气地与他说笑。
这些时候,他神智清醒,如同画中走出的仙人,周身泛出安宁的气息。
有的时候,皇上到了永夜宫,他在午睡或者看书,两人有说有笑,不一会儿便会从房内传出令人销魂的声音。
可有的时候,他如同鬼魅,半夜里,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白衣上点着梅花,站在院子的梧桐树下,自言自语。皇上
留宿永夜宫的时候,会强制着将他押回卧房,可悠王却对皇上怒目相向,甚至厮打啃咬。
他几乎过个几日,便如同中魔了一般,用所有可以用到的利器伤害自己,手上、臂上、身上、腿上,到处都伤痕累累
。这个时候,他口中总会念念有词,好像是在呼唤一个人。
悠王的母后,当年的绮妃,就静静地躺在永夜宫偏殿的屋子里,有着呼吸,却不省人事。
这一日,宇文颛悠闲地坐在凉亭里,品着宇文锋带给他的上等好茶,却听到院子里有嘈杂的声音,便差奴婢去看个究
竟。
“怎么回事?”
“回禀殿下,是太子,他……”
话尚未说完,一个孩子已经冲进院子,后面有一大堆宫人跟着。
“殿下……”
着急的宫人在后面追着孩子,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嘻嘻,母后说这院落进不得,我倒偏要看看,里面有什么稀罕物,只许父皇一人来?就不许夜儿来?”
四处张望着,隐约看到凉亭这里有人影,小小身形便飞速往凉亭这里奔来。
看到宇文颛,气还没平稳,就长着小嘴问,“你……你是何人?”
宇文颛觉得这样的一幕很熟悉,曾经也有一个小孩子,在梧桐树下,对闯入院落的人说,你是何人?
饶有趣味地看着唇红齿白的孩子,不急不缓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问道:“你又是何人?”
“我是宇文夜,我是太子哟!”
微微抬起头,骄傲地说出自己的身份,那种自豪的姿态一点也不令人觉得讨厌,反而挺讨人喜欢。
微微露出笑容,宇文颛喝了一口茶,“我是宇文颛。”
“你也姓宇文?你是我什么人?”
宇文颛心念一动,那人将自己藏得可真严实,已经没人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我是你皇叔。”
“皇叔?”
“嗯。”看了一眼宇文夜,宇文颛又缓缓落下一子,心里想,跟他长得可真像,不知是不是跟他一样黑心肠。
“为何你在这里,却不许外人进来?”
宇文夜不依不饶地问着,两人对话的当口,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宇文颛的跟前,双手撑着小脑袋,双肘支着石桌
,眼巴巴地看着宇文颛。
“会不会下棋?”
“你还没有回答我!”伸手推了推棋盘,棋子有些乱了,宇文夜被娇宠惯了,容不得别人这么慢条斯理,对他有爱理
不理。
跟着宇文夜进来的宫人早就吓得命去了半条,皇上对这悠王的维护是众人皆知的,如今小主子私自闯了进来,他们怕
是要没命。这会儿小主子还在这与悠王攀谈上了,要是皇上来了,他们就要血溅当场了。
宇文颛也不恼,任由棋盘散乱在石桌上,端起了杯子开始喝茶。“因为皇叔得病了。”
“什么病?”
“快要死的病。”
没有想到,宇文夜这孩子还挺善良的,一听新认识的皇叔快要死了,顿时泪眼朦胧,“呜呜……为何?皇叔你长得真
好看,夜儿舍不得你。”
舍不得?才认识多久,怎么会舍不得?宇文颛失笑。
“会不会下棋?”
“会。”
“来,陪皇叔下一局。”
于是,两人开始对弈。而周围的人,却是一头冷汗,皇上要是来了,他们是不是全部完蛋?
“叫你夜儿,可好?”
宇文夜满足地点点头,皇叔很好看,性子也温柔,比着太傅好多了。这永夜宫,处处也很漂亮,以后要经常到这里玩
。
两人才下了一会儿棋,门口便响起了‘恭迎陛下’的声音,凉亭周围驻足的宫人都开始害怕地底下头。
待宇文锋走近的时候,众人立马跪倒,直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吓得不敢抬头不敢出气。
下棋的两人倒是没有注意到周边人的异样,专心地对着棋盘。
宇文锋获知夜儿私闯永夜宫便立马赶了过来,皱着眉头,望着下着棋的两人。宇文颛神色正常,悠闲地下着棋,面带
微笑地看着宇文夜,夜儿站在石凳上,两只浑圆的小手捏着棋子,愁苦着脸,正想着该如何下子。
“没朕的允许任何人等均不得入永夜宫,夜儿,你不知道?”
被宇文锋的大声呼喝吓到了,夜儿一只小手一松,哗啦,棋子掉落在棋盘上。
“父皇……”
宇文颛也抬起了头,看着宇文锋,“五哥。”惶恐而害怕的表情。
宇文锋又皱起了眉头,那么多日子了,宇文颛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一会儿记起小时候的事情,一会儿想起些其他事情
,时而平静时而疯狂,但没有改变的就是眼前对自己畏惧的表情。一想到刚才他看着夜儿的那种淡淡的喜悦,心里就
一阵不舒服。
“来人!把太子送回行宫,禁足一个月。”
凳子上的宇文夜一听害怕了,泪眼汪汪,跑到宇文锋面前,跪下,“父皇,孩儿知错,孩儿只是迷了路,又有些中暑
,来这里休息片刻。皇叔他让夜儿进来休息片刻而已。”
说着,还泪眼婆娑地望了望端坐在那里的宇文颛。
宇文颛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向着宇文锋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迷路?这孩子果然继承了父亲。
“时常一人在院子里,说话的人也没有,夜儿正陪我下棋呢。五哥,别责罚他了。”说着,走上前去,扶起宇文夜,
“记得那会儿,你总是陪着我,看书、下棋、作画、弹琴,甚至跟着我站在泥堆里养花。如今,已经不可能了。”
望着宇文锋命人在园子里种的大片大片的花,炫目的阳光下,白色的花反射着光,让人迷了眼。这花,是他跟宇文锋
要来的,白色的,却很妖冶。一层一层的花瓣,散着迷人的香气。
“皇叔……”
宇文夜抽泣着,拉着宇文颛的衣袖,他已经判断出,有皇叔的维护,父皇应该不会拿他怎么样。
“夜儿,以后常来,皇叔教你怎么养花,可好?”
转过身子,宇文颛对宇文夜露出一个宠溺的笑。
身后的一片白色花海,映衬着宇文颛出色的身姿和容貌,虽然人有些憔悴,却依旧夺人眼球。不止是宇文锋,就连宇
文夜看了,也觉得移不开眼。
宇文夜回头看了看宇文锋,没敢回答。
沉吟了片刻,宇文锋终于开了口,“夜儿,以后得闲了,就来陪陪你皇叔吧。”不过,他必须跟永夜宫的守卫交代清
楚,宇文颛犯病或者气色不好,是不能让夜儿进来的。夜儿进来了,也得时刻警惕着宇文颛的状况。
虎毒不食子。宇文颛发起疯来,伤了夜儿就不好了。
之后,宇文夜时常会到永夜宫。他觉得,皇叔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也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每次他到永夜宫,皇
叔都会亲自给他沏一杯好喝的花茶,据说掺了桂花和院子里那种不知名的白花。皇叔会弹琴给他听,会教他怎么种花
,还会耐心地陪他练字。最好玩的,就是皇叔带着他玩挖地道的游戏,那是他们俩的秘密,连父皇也不知道。
宇文夜越来越喜欢永夜宫了。
可惜,皇叔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他时常见不到皇叔,守门的侍卫总是说皇叔身体不适不让他进去看皇叔。有的时
候,他进了永夜宫,皇叔精神十分不好的样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有一次,他还看到,皇叔的手臂上缠着绷带,那
绷带还渗着血。他问皇叔,怎么受伤了?皇叔只是淡淡的笑,告诉他,最疼的不是伤口,是心。
心疼?皇叔的心得了病?夜儿不懂。
小小的身躯,正好看到院子里,那棵梧桐树的树干上刻着的字,正好刻在了与他一般高的高度,“生死契阔,与子成
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这诗,太傅给他讲过。
“皇叔,为何,这树上有字?”
“是凤凰留的。”
凤凰?
“凤与凰,只倾心于彼此,只愿栖息于梧桐。”
宇文夜摇头,他并不是很懂。
宇文颛不以为意,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树干上的纹路,但笑不语,让宇文夜产生了一种错觉,皇叔好似抚着这世上
最心爱的人。
其他人说,皇叔疯了。皇叔,是真的疯了么?
第二日,宇文夜求着母后给自己编了一只竹蜻蜓,飞快地奔去永夜宫,皇叔说过,他小时候总有人给他编竹蜻蜓。
偏偏侍卫不让他进去,于是,他便想了个办法,翻墙!
永夜宫,卧房里,正上演着一场活色生香的情欲之戏。
“颛儿……”
宇文锋将宇文颛的双手固定在床栏之上,让他跪趴着,双手扶着宇文颛的腰,从背后刺入了他的后方。
一下又一下。
隔着门缝,宇文夜就看到了皇叔白花花的却布满伤痕的躯体和父皇不断摇动的身体,看不清两人的表情,只听到一阵
高过一阵的呻吟。
慢慢退后,宇文夜跑到院子里,放大了脚步声,“皇叔……皇叔……夜儿来看你了,你在哪里?呜呜……夜儿想你了
。”脸上顿时挂满泪珠。
等待着屋子里的动静。
好一会儿,宇文锋才从屋子里出来,满脸怒气。
“夜儿!”
“父皇,你看,皇叔说喜欢竹蜻蜓,夜儿编的,好看吗?皇叔在里面么?夜儿去拿给他。”小小的身子,想要进到卧
房里面。
“皇叔身子不好。”宇文锋挡在门口。
“呜呜……皇叔……”
就在此时,门打开了,宇文颛颤颤巍巍地从里面走出来,脖子上还有紫红色的印迹,看着宇文夜说道:“夜儿,回宫
去吧,这竹蜻蜓皇叔收下了,明日皇叔陪你玩。”伸手小心翼翼地接下了竹蜻蜓。
“嗯。”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宇文颛,宇文夜抹去眼角的泪,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五哥,明日你就要上战场了。”
宇文颛从背后抱住宇文锋的腰,脸贴在宇文锋的后背上,身体靠着他的,双脚打着颤,有些站不稳。
“唔。”
“五哥,我不怪你了。”
宇文颛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话,是的,不怪了。
宇文锋的心涌上一阵抽痛,反身吻住宇文颛的唇,将他推入房内,关上了房门。
最后一场耳鬓厮磨。
此时,西瑜与北鲜接壤的地方,战事不断。北鲜虽小,却因为宇文凌和宇文遥在那里长期培养力量而变得兵强马壮。
宇文遥坐拥西瑜江山的计划被宇文锋阻断,自然咽不下那口气,集结了北鲜蛮夷的力量,开始与西瑜作对。
孤城的陷落,咏妍的离世,直接导致奇赫开始疏远西瑜,对于北鲜进犯西瑜,只是静观其变,或者说对两国均是虎视
眈眈。东琉的内乱一直未平息,自顾不暇,当然没有闲功夫来管西瑜和北鲜之间的战争。
西瑜的边关,越来越吃紧了,宇文锋决定御驾亲征。
“颛儿,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亲征的日子里,委屈你了。”
宇文锋临走前,将宇文颛锁在了永夜宫里,厚厚的铁链,将宇文颛的手脚全部束缚。
第九章:执念(下)
宇文锋临走前,将宇文颛锁在了永夜宫里,厚厚的铁链,将宇文颛的手脚全部束缚。
宇文夜在永夜宫外徘徊,自从父皇走后,这里的守卫便再也不让他进去了,真是讨厌,他想皇叔了。哪里都守备森严
,连翻墙而过都不行了。
“我是太子!你不让我进去看望皇叔,等父皇回来,治你死罪!”
指着那巍然不动的看守,宇文夜做最后的尝试。
“太子殿下,陛下有令,任何人等均不得入内,除非悠王殿下犯病。”
“哼!”宇文夜拂袖转身离去,心里倒是生出了个主意。
第二日,太医进去给宇文颛照例诊断身子的时候,宇文夜跟着混进了永夜宫。只见宇文颛被锁在了卧房的床上,昏睡
着,身上好像到处都是血口子。
“殿下,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