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缘(绿桃升职记?)下——安迪
安迪  发于:2013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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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禄哆哆嗦嗦拉住满江袖子,追问道:“究竟姑爷犯了甚么事?”

想必一个月前在淡马锡见到来报讯的满江,坐海船赶路其实很闲,萧在渊早已经问得很清楚了。

只是可恶的侯爷架子异常大,当他不想看见绿桃,全船就严格执行“男女授受不亲”,无视绿桃眼巴巴的盼望,和揪心的担忧,只命她老老实实呆在舱室里。

总算萧在渊没有对周禄不耐烦,对满江冷冷命道:“周掌柜既问起,不妨直言。”

满江领命,对周禄道:“李三爷出身清贵不提,素来嫉恶如仇,去年为冤死的张总督上疏直言,斥严太师门下赵文华诬妄,已死死得罪了奸党。”

周禄拭泪道:“小民不懂甚么朝廷大事,只知道这严党奸贼个个吃人不图骨头。只说那严太师之子,不知当得甚么官儿,民间都惧怕得紧,称为小阁老,坏事做尽做绝,奸淫掳掠,杀了决计不冤的。”

满江似乎有那么些八卦的意思,瞟一眼萧在渊冰冷的表情,顿时变成一本正经,道:“翰林院掌院李学士,亦是当朝一品的吏部天官,为人刚正不阿。正是李天官力保三爷,方挡住赵文华之事后严党谗言,得保三爷无虞。”

萧在渊扣椅子扶手的关节忽地发白。

绿桃差点泪流满面,只能无奈地像鹦鹉般嘀咕:“吏部尚书啊……”

——谁来告诉非历史专业的正常人,这位李大人是个什么东东?

哀呐。

所谓穿越女未卜先知、无所不能什么的,仅限于穿对时代的历史系高才生是吧?

同情地看一眼满脑子浆糊的自家老婆三弟媳,满江善意地解释:“李尚书讳默,乃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侯爷恩师,皇上向来看重的。”

绿桃拿出“内宅妇人不懂没啥好丢脸”的皮厚精神,问:“记得珏三爷信中曾道,不停上疏弹劾赵文华,却幸得无事,便是赖那李默庇护?”

依稀记得在京师李珏说过,投靠的是默默下决心要扳倒严党的徐次辅。

莫非那老头特别刁滑,出事的时候,不肯出头保护李珏?

萧在渊冷哼一声,斥道:“胡闹!李时言何等人也,岂是尔能直呼名讳地?”

混得时间长了,绿桃不像从前那样怕萧在渊,却还是不敢顶嘴,连连点头认错:“侯爷教训得是,绿桃不该胡说。只是……想必爹爹也心忧得紧,还要请教珠三姑爷,我家三爷究竟怎么了?”

满江道:“今年初,李尚书点了主考官。出测试题目时,有‘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唐宗攻淮蔡,而晚业不终’句子。那赵文华怀恨在心,上疏弹劾李尚书,说这两句是诽谤皇上。”

迟疑片刻,又道:“正巧去年腊月壬寅日秦晋之交地动,尤为凄惨。方圆二千里陨者近六成,祸延97县,陕、甘、晋、豫、冀、鲁、鄂、皖及南直隶亦受波及,余震每月皆有三至五次。下官是粗人,背不下来邸报中文绉绉话语,只记得当时京城人心惶惶,皇上正恼怒不已,听得李时言竟敢诽谤,立时便下诏,可怜李尚书无妄之灾下了诏狱。”

听见“地动”,周禄惨然道:“小老儿虽在泉州,也听北边逃过来人道是,这次地龙翻身极为厉害,比打雷还响,震后还不得清净,有一日数震,有整日震不止……”

萧在渊沉声道:“见京中来信,道路凭空不见、树木老根朝天,阡陌更反、五岳动摇。或平地突起山阜,或岗阜陷入平地,或地裂沟壑纵横如画,其缝隙大者,竟水火并出。渭南、华州、朝邑、三原、蒲州等处,有四处起火,数日火烟未灭。河、渭涨,华山、终南山鸣,山移河徙四五里,涌沙、陷没数千里。郡城邑镇皆陷落,塔崩桥毁、石碑折断,城垣、庙宇、官衙、民庐尽皆倾颓摧圮,人烟几绝两千里。正值天寒,抢掠大起,天下因压、溺、饥、疫、焚而死者,约八十三万。”

神情惨然。

——八十三万?

绿桃吓了一大跳。

著名的东南亚大海啸,以及汶川大地震,死亡人数都没有超过二十万吧,已经是巨大的灾难。

八十多万……这是啥概念?

【绿桃无知,鄙视下。这次地震,是人类有史以来死亡人数最多的。】

静默良久,打量下萧在渊郁郁的神色,满江小心翼翼道:“民间有一等闲汉胡吣,地动是上天示警,奸臣当道。又有人议论,这等天崩地裂大事,下罪己诏也不过分,朝廷总要有些举措才是……”

萧在渊冷冷道:“知晓是胡吣,为甚还敢跟着说?”

满江一哆嗦,立刻低头称是。

地震必须救灾,要花很多钱。

巨大的地震……在自然灾害被解读为天子失职的年代,皇帝因此而心情不好,是可以理解的。

绿桃叹气:“按爹爹说的,再琢磨三姑爷的话,闹这么厉害的地震,总要拿住几个奸臣,方显示皇上不辜负老天爷之意。于是,便拿了李尚书?那三爷……”

李珏从来没有洗脱正义感强烈的书生意气,李默被抓起来,肯定会帮着辩解。

所以,吵吵闹闹骂赵文华时侥幸没事,终于因为地震而栽了进去?

周禄又要磕头,被满江死死拉住,于是只嚎啕:“侯爷救命啊!我那女婿只是读书人,如今落在锦衣卫大狱三个月了,不知能不能挣出条命来?……可怜松江李家,百年才供出这么一个读书种子,可怜我女儿年纪轻轻……侯爷,救命啊……”

萧在渊如同万年冰山,默默散发着凛冽寒气。

——李珏啊李珏,绿桃为你在东南亚建立了些基业,盖好了别墅,混了好几个国家的贵族头衔……锦衣卫的监狱,好像很难有人活着出来啊。

难道……

绿桃只觉得心慌。

也许她弄不清楚朝堂争斗怎么回事,但直觉很清晰,李珏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全天下那么多读书人,探花郎三年才一个,总要珍惜点“有用之身”吧?

到底有啥理由,让李珏亲自冲上阵,傻乎乎成为严党攻击的靶子?

如果萧在渊没出远门……

为什么,为什么李珏竟然会把身心全奉献,给了这种渣男?

不知不觉,绿桃脸上爬满了湿漉漉泪痕。

一咬牙,冷冷跟萧在渊对着瞪眼,愤然质问:“想必在侯爷心里,结义兄弟再要紧,也抵不过萧家百年烜赫。举手之劳能救人的话,未尝不能出力,要抵上萧家功业,便舍不得了罢?”

萧在渊眼神空洞,漠然道:“萧氏追随太祖开国,成祖时,建扬威四海功勋,才挣下这份家业。”

拒绝得……可真痛快。

绿桃倒是不意外,拉着老爹的手,低声道:“爹爹,就算三爷怎样,禄庆堂只要还有萧家的份子在,终究无事的。到了普吉岛,莫对七师父直说三爷的事,替绿桃多开解师父。”

萧在渊满面寒霜,只盯着周禄,厉声问:“不曾有死讯?”

被侯爷这么凶狠地质问,吓得周禄一哆嗦,磕磕巴巴答道:“不……不曾。”

萧在渊脸色铁青,倏然起身。

满江急忙躬身,小心翼翼开解道:“李三爷跟杨继盛那般小小兵部武选司郎中不同,詹事府是太子亲信,又兼翰林……如今只消无新的噩耗,想必无事。”

萧在渊身形停滞片刻,猝然转身。

竟大步自走了。

满江垂手,麻利地跟上。

房间里只剩下父女二人。

周禄叹口气:“姑奶奶……莫伤心,好歹还没听见死讯。”

菲律宾春夏之交热辣辣空气中,绿桃只觉得全身一阵阵发冷。

机械地点头,她喃喃道:“侯爷心目中,萧家自然比三爷重要。不过爹爹莫要担忧,设若有不连累萧家的法子可以帮珏三爷,侯爷还是会尽力的。”

——第九卷·天下之大·完——

第十卷:贞脆由人

零九一、重逢

“啪”一声合上简单的内账册,珑二奶奶低声抱怨:“天热成这样,也不下点雨……听长房说,今年北边闹地震,死人无数,如今连冰块都买不到,也不知夏日真热起来了,可怎么过。”

绿桃正百无聊赖研究自己掌纹,随口附和:“是热。”

——虽然刚从热带岛屿回来,理论上低纬度更热,但那是海洋性气候,建筑也都格外注重通风和凉爽,确实比松江的夏天舒服些。

挥手遣走门边伺候打帘子、窗外听传唤的丫头媳妇们,珑二奶奶小心打量一眼李家唯一有诰命的妯娌,客气地试探:“不知京里三叔那边……”

绿桃恍惚摇头:“只怕……”

却说不下去。

——陷身锦衣卫的诏狱,就算没定罪,也很难完好的出来吧?而这时代的规矩,官员是朝廷体面,当然不能有任何残疾。只怕这冒牌官太太,要当到头了……

珑二奶奶观察着绿桃的表情,小心翼翼道:“若三叔回老家来将养,再不做官了,倒是甚好。”

绿桃愣一下:“不知二嫂的意思是……”

珑二奶奶叹口气,神色渐渐凄苦:“弟妹莫怪,那两位爷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自然顾着骨肉情分,二爷说出口让你们收养小宝,自然绝不敢反悔的。只是嫂子一点傻想头……”

母亲的心啊。

绿桃眼眶也酸涩了,握住珑二奶奶的手,低声道:“三爷出事,幸得珠三姑爷送我回家来等消息。转眼快一个月,全无消息不说,还连累珑二爷不得安生,日日出门去奔波打探……二嫂又不嫌弃绿桃出身低,再不知道感恩,绿桃还是个人么?”

珑二奶奶畏缩了一下,赶紧笑着掩饰:“甚么出身,如今弟妹是诰命了,身份比谁不起?以前嫂子不懂事,鼻子眼睛不是样子,弟妹万莫记在心头才是……珑二爷认真教导过我了,李家世代只出了三爷这么一个官儿,如今家里田地不必纳赋税,省下来还是有限的,难得是官府里体面,李家再不怕人欺,全仗三爷的功名。三爷的事,自然是全家的事。”

宗族的力量,也会这样让人觉得温暖的啊。

绿桃有些呆滞,望着珑二奶奶出神。

珑二奶奶更心虚了,勉强笑道:“嫂子真心盼着三爷没事的……不过是舍得不小宝去京城,弟妹,不若你也长住在老家,咱们一起教养孩子?”

绿桃忍不住低声道:“儿行千里母担忧,绿桃明白嫂子的心里苦。”

珑二奶奶吓得脸有些发白,捂着嘴堵回抽泣,断续小声道:“爷们定下的事,再苦又能如何……弟妹……”

陪着伤心了会儿,又牵挂李珏,绿桃晃晃昏沉的脑袋,嘟哝:“一家人天南地北,难受啊。说起来,二老爷如今长住鸡笼,为何珑二爷不随了去?”

珑二奶奶垂头,吞着声儿道:“怕蛮荒野岛,孩子幼小,不好养活。”

听得这话,绿桃顿时转了无数念头,到底看有些心慌意乱,只好低头沉吟。

正呆着,忽听外头丫头急忙禀道:“珑二爷命人来请三奶奶到花厅说话,请二奶奶陪着走一趟。”

绿桃一惊,手脚顿时有些发凉。

珑二奶奶早已两步过来,扶起绿桃,强笑道:“二爷时常去松江新码头或江宁打探消息。前日方出门,这么急忙回来,或是有要紧的消息?”

有气无力随着她的步伐飘出去,绿桃只点头谢她的好意。

多半有消息不假。

只怕……不是好消息。

经回廊出院门,转过两处夹道,便是二房待客的小花厅。

妯娌二人还未行到门口,李珑已匆匆迎出来。他身后是一着赭色织团花长袍的老熟人卢十一,风尘仆仆,满面兼程赶路的倦容。

绿桃知道他是萧在渊最亲信不过的,也不多废话。

两边厮见后,卢十一不等客套,便急忙问道:“若要急忙出远门,李三奶奶何时能动身?”

再不问缘由之类,绿桃只问:“去多久?走水路旱路?”

卢十一拱手道:“甚时候回来,尚无定论。自后门李家小码头上船,到松江大码头换海船出港,全是水路。”

不能说的,问也没用。

绿桃只深深敛衽,诚挚道:“谢卢管事奔走援手之德。绿桃没甚要收拾的物事,今日起程就好。”

李珑在旁道:“如今海禁时开时闭,到底松江码头连通长江,来往停泊船只极多,海船往往等天明出港,好走些。无需太着急,三弟妹只消午后收拾定当,用过晚饭上船,半夜功夫怎么也到港口了,再不耽误行程的。”

心里焦虑紧张,只觉堵得慌,绿桃说不出话来,只点头答应。

李珑瞧着自家娘子,换过命令的语气,道:“快快回去收拾,带上二郎同去。”

珑二奶奶被惊得有些结巴:“二、二郎也去?他才两岁啊,怎生离得娘亲?呜……”

不等李珑教训娘子,卢十一匆匆起身拱手:“李二爷,在下身有要事,不能久留,告辞。”

李珑急忙喝道:“谁要你母子分离?你也同去!还不快去收拾箱笼?天擦黑时收拾得多少便带上,其余都扔下。”

就当没看见李珑发飙,卢十一袖子里掏张单子递过,只管叮嘱:“不妨费些时收拾箱笼,那边简陋,动用家什务必带齐全些。这单子上列的药,拣成色最上好的,也需带足。”

李珑认真一一答应,才往外恭敬送卢十一,问道:“去年腊月地动太厉害,南直隶也轰隆不止,如今虽已然没甚震动,农时已是耽误不少,只怕要出事,市面上更乱得紧。李家颇有商路上跑老的下人,卢大管事多带几个?”

卢十一肃然拱手谢道:“多谢李二爷盛情。只是在下非回京,是去鄂、皖一带,带了人不方便打发回来,就不叨扰了。”

李珑搓手急道:“那边受震更厉害,这……”

到底惧怕卢十一是侯府大管事,李珑不好扎实拦阻,又细细道谢叮嘱,死活送了盘缠,才转回来。见珑二奶奶还眼巴巴等着,发急道:“还不去收拾行李箱笼?”

相处将近一个月,有些香火情分,绿桃帮着笑道:“想必二嫂不知要去何处、勾留多久,心里没成算,收拾箱笼也不好措手。”

李珑压低了声音,道:“卢大管事传话来,珏三弟送去东面鹿儿岛将养。侯爷命我等家人过去服侍。”

绿桃瞪圆眼睛:“鹿儿岛?……是扶桑地界啊。”

——这里新任总督赵文华还打着倭寇呢,那头就把诏狱里捞出来的李珏送到日本的鹿儿岛养伤,算甚么意思?

呃,大明的人们,生活方式都这么国际化的吗?

显然也顾忌倭寇什么的,李珑尴尬,只道:“卢管事在松江找到李家人,直接上门来传令,不肯解说甚么,也不好问。”

绿桃皱眉想了想,小心问:“听珑二爷的意思,二嫂带着孩子,也随海船一同去扶桑?虽说李家走海船道路娴熟,到底时日久,二老爷二太太都在鸡笼,松江本家只住着长房,照料孩子到底隔着一层。即是拿定了主意,何不带大郎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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