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 下+番外——一枚道人
一枚道人  发于:2013年12月20日

关灯
护眼

絮絮叨叨如同一个妇人,还是笑嘻嘻地说着不着边的话,那眼眶却在春风中涩得发胀,每一个人的离去,他都只能停在原地张望,父亲也是,千影也是,哥哥也是……再没有人宠他护他,长大这个词,就这么突如其来横亘在面前,让他在成长的愁绪中茫然不知所措。

年轻的皇帝陛下在点将台上望着同样年轻甚至是有些稚嫩的脸庞,阳光反射在铠甲上刻出那不符合年纪的刚毅与坚忍,心中的刻薄突然就无所遁形。如果不是因为那些难以启齿的私人原因,这样的将领正是他爱用的,他的父亲现在的太上皇,也喜欢任用这样年轻而教养良好出身世家的将领,有本事,懂进退,好驾驭,可圆可扁。

结果沉甸甸的象征兵权的军刀与虎符,全帝国的精锐部队,从此都在他的手上了,他却没有任何的胆怯或者兴奋,那时他缠着千飏讲第一次带兵的心情,千飏憋了半天只说:“日后你带兵了就知道了……”原来真不是忽悠他,确实,无从说起……

走下点将台时,眼角划过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是——秦朗?!

营地里——

“秦大哥!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这么乱来!他就在台上戳着,稍微仔细一点就会看到!”千影负手而立,恼怒地盯着秦朗。他已经不能再容忍因为这个暴君而失去任何一个朋友。

他却是不慌不忙轻佻地凑近了他笑道:“看不出来哈,手下有了小弟气势就不同了。我来都来了,那你是不是还打算打我板子来着?”

千影压低了嗓子喝问道:“秦大哥!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想让你帮忙把我夹带出去,这不怕你不知道怎么拒绝,索性不由你拒绝了。我本来就打算去边疆的”秦朗的声音也卸去了平日里轻佻的伪装,显得哀伤而深情,“——不知边疆是如何样貌了,那个小酒馆还开不开。那年我们就是在酒馆里认识的,她有一半波斯血统,碧蓝碧蓝的眼珠子看着就勾魂……”虽然及时情到深处也改不了流氓腔调,声音中也不免夹了些许惆怅。

千影怔怔地望着秦朗的侧脸,不再出言反对,也许他也和千飏一样,更适合碧血黄沙的世界。就这样,全帝国通缉的罪人,在他的默许下,混到了关外。

千影的部队为了追求速度,只带了很少的粮草,进入边界关卡之后更是经常出去劫掠梁人,然后有一天,出去劫掠粮食的小股部队,突然少了一个人,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情势下,千影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便低下头继续看地图。

96.

常二看着越来越沉默的将军,总觉得怪怪的,然而他擅长的只有跟武力有关的一切,人的心理,他并不懂。只是每当看到千影沉默着忙碌的背影,总有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啊,就是他们大将军,不也是二十郎当的年纪,不也是从这个年龄走过来的。有钱人家的小孩,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起初的一两个月,日子过得很艰苦,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连睡觉都不敢,听见战鼓声就从床上惊醒,在兵士们面前还得装得临危不乱镇定自若,内伤总是反反复复不见大好,幸而也没恶化。

比起胜负的压力,更沉重的是这关卡工事后千万人的生命,以及输不起的一切。

那人就靠在座椅上打盹儿,睡着的表情卸下了防备,依稀可见初时的模样,柔软而委屈,如舔舐伤口的困兽。“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带你走……”秦朗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低沉地呢喃道——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养伤时日,自己也是如此偷偷摸摸,却也只能如此,虽然曾经被抓包过,不过他秦朗的脸皮从来不是盖的。待秦朗拿开了手,千影才睁开眼睛,打了个哈且揉了揉胀痛的额头问道:“秦大哥来了,最近过得如何?”

秦朗看他满眼的血丝,忍下心痛,“我那一切都好,有你们掩护,我们劫道还满容易的。兄弟们都支持御敌,给你送粮草来的。”两个月前混在队伍里跟来了边疆,就地落草为寇,一连横扫十八寨,当时就做了大当家,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边疆,剪径还是一项非常有前途的职业。

“是么,辛苦秦大哥了。你就这么进来,外头也没人拦着你么?”

秦朗颇为得意得挑了挑眉毛:“要知道我和千飏是同一年出师的,他们要是拦得住我,我也不用混了——我听说……你打算主动出击了……”

以马鞭比划着地图上戈壁以北的地方:“是的,仅仅这样守着,十年二十年都不是个头,这一次,我要彻底打掉他们的野心,让这群胡人再无南下之心!”

“小七,你的愿望是好的,但是……”深入敌方,又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后方,小七你要玩火么?

“秦大哥,真不是我好高骛远。只是我已再无退路。若是再没有大的动作,守城这样的胜利是无法满足于陛下的。一旦拖得太久必定会和谈,一旦和谈,死的那个,必定是我,我死了倒不要紧,只是死后太多麻烦事……”他的脑袋真是不争气,累得久点就一直疼,这么繁重的事情千飏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秦朗薄怒道:“千影!以前你一个人,就算偶尔有什么荒唐想法还有我们这些做哥哥的看着你,现在一军统帅怎么能轻言生死!什么叫你死了倒不要紧,那谁死了要紧!”

“秦大哥,我不会任意看轻自己的命,但是这是一个在多数人看来的事实。”从地图上收回目光,千影冷冷地看着秦朗,全身都跟竖起芒刺的小刺猬一样。

秦朗无奈,只得叹道:“若是千飏在这里,看他不当着三军的面收拾你……”

千影身形一晃,缓了口气低喃道:“也许吧,不过说不定,我现在的行为,他也会嘉奖我……”

秦朗扶住他的肩膀,却被他一抖给挣开了,“我不想,也不能,再依靠谁,秦大哥的温柔总是让人沉溺,可我不想因此而软弱,我没有这个资格……”

“小七,对不起……”的确是自己的自私,把他当成了可以搂在怀里呵护孩子,以为就算是变成小白痴,自己也能照顾他一辈子,却害得小七这么点年纪病痛缠身。这也就算他该死,可是小七这熊孩子,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他却拒绝治疗,虽然觉得他总被老千教训很可怜,只是这小鬼有时候还真不是一般欠打。

手指在马鞭上打了个结,千影笑道:“不,秦大哥,要不是你,那些日子我撑不过去的。就算不是你,为了尽快忘掉那些事,我自己也会去找一些东西来吃或者用的,只是那么做万一要是被千飏知道了,可不会那么简单就过去的。反正若不是秦大哥,小七不是自己受不了梦魇一头撞死,就是被千飏一顿打死,所以秦大哥不需要道歉。”

秦朗讪笑着摸摸鼻子:“他哪有你说的那么暴力……好吧,他是挺暴力的……”小鬼是真的不一样了,三言两语,说得他这个火药桶也没了脾气。“对了,那你为什么,我说要治疗的时候,为什么不肯呢?宁愿这么挨着,很舒服很爽么?!”秦朗依然不能释怀,关于这个问题,在千影健康的时候,这几个月见一面就吵一次,这小家伙还真是牙骨硬啊,每次让步的,居然都是他老秦。

“我需要一种痛,来忘记另外一种,对不起,其实我很懦弱……”

秦朗闻言诧异地看着他:“你……你不是说,老千已经接受你了么,为什么……”

“秦大哥那么爱自己的妻子,难道不是也过了许多年痛不欲生的日子——对不起,我听千飏说了这事……”

“算了,那啥,不想说什么也不用这么扎老子心窝,婆娘死都死这么多年了,那时候爷还没你高,多少年的事儿了,不记得了,你小子也留点口德,什么时候跟你那哥哥一样损了……”一丝丝沉凝的悲伤漫过秦朗的脸庞,摸了摸随身的口袋,一把塞在千影手上,“罚你,天天必须带着……”

看着手里的香囊,千影失神地笑笑,毕竟拗不过秦朗,见他那要揍人的架势,只得收下。这么密的针脚,也真是难为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这个味道跟千飏屋里的秘制安神香很像。这个香囊若是能略微缓解一下,也是再好不过了。

秦大哥,你当初为何不干脆狠一点,一副猛药,把我撂倒了不是更好……

摇摇头将香囊收在怀里,抬头看了看案头灯火闪烁处,地图上的辽阔幅员,时时提醒着他什么是现实。

摸出千飏给的那柄匕首——那时候千飏告诉他要把寒芒藏在心里,他一直强迫自己如此,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看一看,摸一摸,才能驱散满心的寒冷与惧怕,在人前继续扮演着铁血无情的角色。

十二国大军兵临城下,皇帝陛下却总是隔三差五地找他麻烦,有功不赏,随便一点风言风语就是一顿申斥,这些也就算了,连粮草都要拖上两三日。再找不到退兵的方法只是一味守城的话,他只能自己把自己煮了分给将士们,才能维持下去不导致城破人亡。

千影在城墙上站了一天一夜,叼在嘴里的草根终于被嚼烂了掉下来的时候,出鞘的军刀破开阳光斩下完美的弧度,城垛应声而裂。

春暖花开的时候,千影不顾任何人劝阻,带着千飏赠与的一路人马奇袭梁国所在的大漠与草原各部。那所向披靡的黑月军队,与十年前一样让人闻风丧胆,甚至许多幸存者,在多年后,依然无法忘记。

皇帝陛下的诏命一连发了十二封,却在来的路上以十二种不同的方式与频率消失。同样的,来自北方胡夷的求和信,只有梁都的,也以相差无几的诡异方式消失无踪。

其他受不了屠城压力的小国纷纷表示愿意归降朝奉天朝岁岁上供,梁人虽眼看大势已去,却依然在坚持,等到大雪连天的冬季,也许他们祈求的天神能降下神迹,使得攻守相异。

他们交锋多年,对彼此的了解程度甚至超过了睡在旁边的床伴。经过了漫长而炎热的夏天,天朝军队的声势势不可挡,可是夏天一走,草原上的冬天将提前于京城很多天到来,届时,根本不是千影这样就地劫掠的年轻队伍可以抵挡周旋的。

每个人,都在等待冬天的来临,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战线太长,也许是因为皇帝陛下对于他的变相抗旨产生了危机与愤怒,粮草已经许多天供给不上了。

然而马革裹尸的想法,却不再轻易地冒出来,就如秦朗所说的,现在去死,死的已经不只是他一个人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据点,储备却非常丰富,乐得这群在冰雪中行进了许久的汉子眉开眼笑。

常二进来送晚饭的时候,发现这位少年老成的将军真是越来越像千飏了,整日里皱着眉头,打个瞌睡也跟梦见鬼似的拧那么紧。连笑起来都不轻松,还记得去年冬天,整个儿蔫得跟一小白菜样的,冲城的时候却很不一样,结果在护城河畔近乡情怯的样子,笑起来,还是朵小白菜从雪地里苏醒了变得不那么蔫儿的样子,现在,这颗小白菜却来决定这么多人的生死。

虽然将军比他小了将近一轮,不过,反正他是没有什么心理上不接受的啦,连大将军,不也比他还小一些么,反正他再过两年,就得正式退居二线当千影的勤务了。只是将军现在的状况,身为近侍的他实在是担心。看着也不像朝中那些五大三粗的将领那么耐操练,将军个子偏瘦,身法迅速爆发力强,只是在耐力上实在是不敢恭维,小小的身子,可不要尽折进去才好。

见他一进来千影就睁开了眼睛,常二放下粥碗说道:“将军,喝点儿粥再睡吧,打下了这么大个据点,物资可以供我们使用挺长一段时间了,将军稍微放松休息一会儿吧。”

千影笑道:“挺长,能比这个冬天还长么?连周围的狼都快被吃绝种了……”这个冬天来得比他预料得还要早,还要冷,冰天雪地里,香囊的味道也越来越淡了,不知会在什么时候就危险地昏迷过去,“能耐点,今年就在梁都的皇宫里过年,那里的女人和钱,你们自己看着分。”

“是!将军!不过将军放心,这次我们一定会把最好看的留给将军,绝对不会私吞的。”常二行了个滑稽的军礼,惹得千影不禁莞尔。

“行了吧,胡梁的女人,长得都跟母熊似的,你们喜欢别扯上我,我这里又不是大哥那里,不禁止招妓的,你们也别什么样的都弄,跟着我,好歹有点品位不行么?”千影与之嬉笑着,双方心中却也都心知肚明,也许,他们已经行到了终点,可是没有一个人的脸上,出现沮丧的表情。

97.结局(一)

茫茫雪原中,一个储备丰富而守卫松懈的据点,活脱脱一块捕兽夹上的诱饵。但是他们所有人,都带着某种悲壮,直面风雪中的温暖诱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上当。

攻下据点的时候,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甚至于千影发动进攻命令的时候。

他们已经横扫了大半个草原,他们已经立下了不世功勋,与其饿死,不然酒足饭饱之后彻底了断。总不能回头在黄泉路上,被先去的弟兄们问到是怎么死的的时候说:饿死的。

这说出去多丢脸,是爷们儿都丢不起那人。

而且他们也真的需要休整了,五大三粗的常二也不禁皱了皱眉,偶尔他会看到,这个未满二十的孩子身上出现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在一次又一次的闪电奇袭之后,他除了佩服,更多的却是担忧,不同于千飏的沉稳,这样没有定数的年龄,驾驭不住这般血腥杀戮,走上的,必定是毁灭的道路,所谓刚极易折,越是锋利的刀刃,越是容易磨损折断。

现在,这个被他恭敬地称呼一声将军的人,还来不及洗去一身血污,拥着被子小心地喝着热气腾腾的粟米粥。

“我吃饱了,常将军吃过了么?”放下碗,被常二看得有些不自在的某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我们都吃过了。”常二忍不住心中微叹一声,扬了扬手里的烤肉:“将军,再吃些肉吧,胡人的狍子,挺香,让军犬试吃过,没问题。”

“我吃不下……”长久的血腥味一直在鼻子底下徘徊,看到肉,他只想吐。可他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如此软弱,“放着吧,我一会儿吃。明天早上给大家加餐,我会出来跟大家一起吃的。”

“将军,晨练了。”一早,就听得常二高叫,然后他们就开始晨练——据点被围的那一日,千影告诉他们,他们除了当冲锋陷阵的利刃之外,还要学会如何打造一柄名为守城的刀鞘。“正好天太冷,大家就当晨练吧。”那之后的几天,常二天天大早就扯着嗓子喊,然后他们便派一队轻骑,就去对面大营捣乱,今日砍个军旗,明日烧点粮草。

其实他自问,比起横扫草原到处胡作非为的举动来说,这点小动作真的不算什么,何以将对面那模样也还算英俊的男子气得这般暴跳如雷。

“喂,胡子,听说你们把狼当祖宗供着,真行,拿畜生自比。”每天的离去,他都会说一番类似的侮辱性话语,引得他们嗷嗷直叫着追击出来。

“那个梁胡子,还认识小爷不?”千影在了望塔上高声叫道,“当初就是大爷我一根裤腰带就掀了你,不服是怎的?有种你也来试试,把大爷我一招给掀下来啊。就你们那脑子,还想吞并中土,老实回家搂着你们的母熊和小熊是正经。今日你们见识到什么叫天朝神兵了吧?!”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