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过,因为这一代的不学无术,蓝顿家受封贵族的传统到这一代便要断绝了。只是不学无术也有很多不同的种类,类似于珍妮弗小姐那般,因为将兴趣放在歌舞剧的表演上,身为一名演员自然是不太书香可能再继承贵族的名号,不过毕竟出发点是兴趣爱好,原本也无可厚非,蓝顿子爵本人也表示支持。而这名幼子克劳德却显然不在此列,是彻底不学无术的典型。
之前从管家桑斯口中,亚岱尔对这一家人的情况也有大概的了解,虽然以桑斯的出发点不能太过讲述克劳德的真实情况,不过对于他的劣迹倒是很容易就能想象一二。是以,当克劳德用一种很露骨的眼神打量他之时,亚岱尔连惯有的微笑都没有回应。
一名律师模样的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显然应该就是今天要宣读的遗嘱。看了蓝顿子爵一眼,得到示意后,律师扬声读了出来。“经瓦尔特·蓝顿子爵本人授意,将本人遗产做如下分配:夫人南希得遗产总额的20%,长女珍妮弗得遗产总额的20%,次子克劳德得遗产总额的20%,海曼得遗产总额的10%,桑斯得遗产总额的10%,余下20%作为慈善款项,由律师事务所代为捐赠。”
“海曼是谁?”听到了不认识的名字,亚岱尔也没有多想,直接就向身边的人低声问去。才刚刚一问完,他就后悔了,本来以为身边站着的是桑斯,偏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史维特警官。想起初次见面时的不快,亚岱尔也就几乎不指望能得到回答了。
“是前夫人的弟弟,身体不好,一直在住院,费用也一直是由蓝顿子爵资助的。”有些出乎意料,史维特竟像是完全忘了曾经的不快一般,不仅回答了问题,连对方没问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既然史维特不计较,亚岱尔就更不可能再继续在意下去,而且他今日来的本意也不是为了史维特警官。这份相当简明清晰的遗嘱宣读完毕,在场个人的表情可谓是丰富多彩。
特别是克劳德,在经过一番简单的心算后,他发现自己无疑是收益最大的那一个人。除了条纹明确规定的20%以外,自己母亲继承的那一部分迟早也会进入自己的口袋。这么算起来,完全是可观到足够自己挥霍的巨款。不过,他还有一点不放心的地方——
“律师,这份遗嘱有法律效果吗?”不知为何,克劳德总觉得这不过是父亲用来安抚众人的一个手段而已。连他都可以看出谁是最大受益者,父亲没有道理不知道吧?自己一向是最不受父亲喜爱的,他没有道理立出这么一份遗嘱。
律师也不看克劳德,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严格来说,只要在当事人死亡后,并且确认这份遗嘱是当事人所列的最终遗嘱,才能产生法律效果。”
“我说呢!”克劳德原本还异常兴奋的脸瞬间跨了下来,小声嘟囔了一句,“老头子怎么可能会让我好过。”
虽说是嘟囔,不过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各人下意识的向他看去,除了亚岱尔和——桑斯。
亚岱尔看的人是桑斯。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桑斯对主人所表现出来的忠诚就让他有些咋舌。本来以为在克劳德说出那番话后,第一个出言驳斥的人一定会是桑斯,可是直到这会儿,他还是愣愣的站在一边。
难道,他因为遗嘱中提到自己的名字而陷入了彻底的惊异?亚岱尔弯弯嘴角,终于从这次委托中看到了一点趣味。
“克劳德,说话也注意场合!还有这么多外人!”敢这般训斥这位公子哥的人,自然只有他的父亲。于是下一秒,众人的注意力由转回了蓝顿子爵的身上。这一看不得了,原本看上去精神还不错的病人,才短短功夫就陷入了更糟糕的境况。
一直守护在旁的医生连忙拿药,南希夫人倒来一杯温水,末了还瞪了自己儿子一眼,珍妮弗小姐三步并作两步扑到父亲床边,刚才还兀自呆愣的桑斯管家终于回神,也凑上前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够帮忙的地方。总之,场面是一片混乱。
吃了药,喝下水,夫人抚了抚他的脊背,蓝顿子爵终于顺过气来。“的确,这份遗嘱就现今阶段而言,的确不存在法律效力。所以,我今天才会请了在场各位来做个见证。”
蓝顿子爵慢慢的环视在场众人,正如亚岱尔曾经对他的评价一般,蓝顿子爵是一个兼具贵族气息和书卷气的人,而此刻显然是贵族气息的部分占了上风,“虽然法律上不能成立,不过我以自己的信誉保证这份遗嘱不会再做任何更改。我的遗产如何分配,你们也不用再猜测了。安东尼的事情,已经是个遗憾,类似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次发生。”
PART 7
安东尼是蓝顿子爵的长子,也是这一场遗产争夺中的第一个牺牲者。于是,蓝顿子爵病重的理由至此又多了一项。除了医生诊断的心肌炎和桑斯认为的被人陷害以外,现在又不得不加上一条思子成疾。因为当初桑斯反复对亚岱尔强调过他委托的内容是要保护主人的安全,而如今看到蓝顿子爵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而可能的原因却又如此错综复杂,弄得亚岱尔也不得不微感头疼起来。
比起幼子克劳德的不学无术,蓝顿子爵自然可以称得上学富五车。虽然不过只见了两面,亚岱尔还是可以肯定这一点。所以,他完全可以理解蓝顿子爵选在这个时候宣读遗嘱的心情——没有人会从内心里愿意在自己还活着时公布那种东西,而这位贵族却偏偏违背心意这么做了,就算是不相干的旁人也完全可以想象到他的无奈。
想到这里,亚岱尔心里又升起生气些许疑惑。初次探病之时,蓝顿子爵所说的那句话“我不认为蓝顿家的人会为了一点遗产而随意杀人”,难道自己误解了这句话之中包含的意思?事实上,子爵早就看出了某些端倪,说这话的意思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再继续查探下去?
一抬眼,恰好又与史维特警官对视上。因为之前的关系,亚岱尔对这位警官倒也真的讨厌不起来了。于是压低声音悄然问道,“安东尼是怎么死的?”这一点桑斯没有讲过,而以他对那位固执管家的认识来看,既然以前没说,那么以后再说的可能几乎为零。
史维特摇了摇头,亚岱尔以为他又恢复成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自信过头到了自恋地步的警官,心头正升起不快的感觉,对方却附耳过来用同样低沉的声音道,“说不清楚,等会这边散了后,我带你过去看看。”说完,有些古怪的眼神向着病床上的蓝顿子爵看了一眼,仿佛在说“小心一点,别让子爵发现。”
亚岱尔心里一凌,几乎可以肯定先前的猜测了。蓝顿子爵果然是不希望有人再将这件事探查下去,不得已在自己还活着时宣读遗嘱只是为了安抚平静下的蠢蠢欲动。只是现在还不能完全判断的是,蓝顿子爵是不是已经锁定了那个被袒护的对象?换句话说,到底谁是凶手,谁杀了他的长子安东尼,他是不是已经心里有数了?
当时答应了史维特要悄然行事,可到了现场一看亚岱尔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说不清楚”。
“这就是第一现场?”亚岱尔问,表情明显充满狐疑。
史维特不答,只是在苦笑。虽然还没到狐疑的程度,可还是能够看到很明显的疑惑。
亚岱尔只好继续又问,“死因是溺水?”
虽然尸体早就被清理了,不过这个看上去有些漂亮的男人仅仅用了几眼就看出了最大的疑点,史维特佩服之余也明白再隐瞒线索也没有必要,索性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死因是溺水。解剖后发现,死者体内的水成分和这个池塘中的一致。同时,也没有检验出服用药物的迹象。”
亚岱尔眸光沉了沉,常年带笑的眼睛难得的露出一丝深思,沉吟片刻提出一种新的可能,“也许凶手是用其他的办法制住死者的行动,比如说,用某种特殊的方式捆绑?”
史维特摇头,“考虑过这种可能,不过法医没有发现类似的痕迹。不过你说的也对,也许真的有什么特殊的方式以至能不留下痕迹。要不跟我回去看看照片,也许你能看出什么不妥?”
“不用了。”法医都看不出来的东西,他就更加看不出来。正如史维特的评价那般,他只是个业余。婉拒了史维特的提议,可问题还摆在面前,安东尼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是蓝顿子爵府邸的后院山脚下。说是一座山也不合适,顶多只能算是一座山丘,树木倒是很茂密,环境也很清幽。一片经过人工修理的草坪上置了一座池塘,为了达到观赏的目的,想来池塘里以前也种有莲花之类的观赏植物。只是在发现尸体之后,随着池水排除,那些植物也就被丢弃了,只剩下半池淤泥。
安东尼的尸体就是在这池塘中被发现的,死因是溺毙。池塘中被溺毙,乍看上去合情合理,可是亚岱尔有一点怎么也想不通,唯一的一点。
这个池塘太浅了。
就算算上淤泥的厚度,也仅仅不过是一米左右的深度,对一个成年人而言,也不过是齐腰的位置。试想,如果一个人被人扔进这么一座池塘,眼看都要淹死了,他还会继续乖乖呆着吗?明明没有被灌下药物,也没有被绳索等物捆绑,他就不会跑吗?就算因为某种原因让他无法离开池塘,可是这种深度,就算只是坐起也能够保证自己不会被淹死啊。
所以亚岱尔才会问这里是不是第一现场,怎么看也觉得安东尼是在其他地方被杀害后才弃尸在此的。然而史维特提供的线索则彻底将这种可能抹灭,死者体内的水成分与这座池塘的一致,这个结论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第一现场了。如果是清水还有伪造的可能,可是这种池塘的水,因为藻类、细菌、池中寄生动物产生的排泄物等各种原因和因素,几乎不可能存在找到相同水质的另一处地点。
一时片刻亚岱尔还真无法想出个中关键,真的想就此使用魔法看看当时的情景,却又因为此刻的自己正陷在魔化的边缘状态,想想这么做实在有些危险和得不偿失,于是只好作罢。
现场已经看过了,再继续下去也并不见得就能发现什么新的端倪,亚岱尔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告别了史维特就要回去。可是脚步还没有迈出蓝顿子爵的府邸就又顿住了,突然想起,索格里还在他家里。
想起了心脏上方的烙印,本来是辛苦遮掩的东西却被那位魔神轻易看去,想到索格里会有的疯狂,亚岱尔真的有些犹豫了。折返脚步,他打算去找桑斯,利用这一段空闲,倒是可以在府邸中到处转转顺便与其他人聊聊,或许能找到其他线索。
亚岱尔告诉自己滞留的原因是为了委托,而真实的理由他却是想都不愿意想一下。
PART 8
仆人室里,两名年轻的女仆努力回忆着。她们没想到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年轻男人竟然会亲自跑到她们居住的地方,笑容温暖一脸亲切的向她们打听最近府邸里是不是有什么反常的事情。
“说是怪事,还真的有一件。”经过努力回忆,稍微胖一点的女仆想起了什么,“在大少爷死之前,我们洗衣房丢了一件衣服。”
“丢衣服?”贵族的家里来贼不是什么新鲜事,这种家庭的财富遭人眼红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不偷别的,而是偷一件衣服,这就有些——
奇怪了。
胖女仆的脸颊微微红了红,连她自己都觉得提起这件事真的有些神经过敏。实在是因为这个男人说了无论是多么细微的事情,只要是反常的,都希望她们能告诉他。但是真正说出后,她就完全不自信了,连忙摆摆手,有些嗫嚅的继续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啦!肯定是我多心了!”
“不,也许很重要。”亚岱尔对她鼓励的一笑,“能不能麻烦你将前后因果详细的说一遍?”
“应该是大少爷死的前两天,”胖女仆向同伴看了一眼,后者向她肯定的点了点头,这才让她确信自己没有记错。于是往下叙述舒畅了一些,声音也开始有了底气,“大少爷有点洁癖,衣物脏了后往往就丢弃了,除了个别很喜欢的衣物才会送到我们这里清洗。所以,那一件衣服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
亚岱尔表示理解,安东尼毕竟是贵族家的后人,别说是因为洁癖让他丢弃穿脏的衣物,就算他仅仅只是因为心情而这么做,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一天丢一件,他也不是花不起这个钱。
“大少爷将那件衬衣送来后,还特意叮嘱我们要仔细打理。”随着回忆,当时所发生的一切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偏偏,那天我们这里很忙,问了大少爷,他并不着急要穿这件衣服,于是我打算第二日再来清洗。可是,就在我忙完其他工作回到洗衣房之后,却发现放在篮子里的衬衣不见了。”
“知道是谁做了这件事吗?”刚刚问完,亚岱尔就发现如此有些强人所难,连忙补充一句,“或者,你们猜测一下谁会这么做?”
“那是不可能猜出来的。”一直在旁沉默的瘦女仆开始帮腔了,“洗衣房不会上锁,谁都可以进来。”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那小偷才会明目张胆的去偷这件“毫无用处”的东西吗?这个小偷和凶手有什么联系?有没有这种可能,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杀人本已是风险相当大的事情,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凶手为什么又要去做这种节外生枝的事情?
一连串的问题都没法想通,亚岱尔眼看在这里再也发现不了其他线索,就随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天你们很忙碌,不知是忙些什么事情?”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回答的还是那名胖女仆,“花园里玫瑰花有不少开败了,园丁班森觉得不好看,便请我们去帮忙将那些开败的花朵修剪掉。”
“对了,丢失的衬衣我知道在那里了。”瘦女仆最后想起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了看亚岱尔,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将下面的话说完,“那天,发现大少爷的尸体时,他身上似乎就穿着那件衬衣。”
“你确定?”这个消息太震撼了,亚岱尔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大声问了出来。莫名失踪的脏衣服,再经过一天后又回到了原主人的身上,而穿着者已经成了死人?!
瘦女仆咬着嘴唇,“大少爷的尸体上全是泥浆,衣服也看不清本来的颜色,而且当时我只匆匆忙忙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不过,我觉得就是那件衬衣。”
“原来如此。”
从仆人室告辞出来,亚岱尔拨通了史维特警官的电话,“麻烦你帮我调查两件事情。一是……”
电话另一头的史维特微感惊讶,一则是因为被拜托的事情,还有一则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亚岱尔会主动打电话过来。倒也没有多加考虑,直接满口答应下来,“这不是什么难事,最多半天就能出结果。你之后打算去哪里?告诉我个地点,到时好把结果交给你。”
亚岱尔本来想告知魔法租赁公司的店址,但又拿不准索格里会不会去那里,踌躇了一下。“如果方便的话,我能去你那里吗?不上楼,就在警察局外面等你。”
史维特一怔,然后禁不住哑然失笑。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不过他还是能够想象他有些伤脑筋的样子,看来真是有什么万分为难的理由。毕竟相交不深,他也无法确定有什么事情让亚岱尔这般,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想去警察局等待自己,绝对不是为了在第一时间看到那两件事的调查结果。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随时过来就是了。我的办公室在三楼东侧第二间,如果有人问,说是找我就行,应该不会有人为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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