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在主殿的上面,呈尖塔状,而在最顶端的地方就是我此刻所在的位置。高耸的塔楼,伸手仿佛就能触到浩瀚的蓝天。圆形的塔顶,尖尖的顶尖,地方不大,但站在楼边,却几乎能清楚地看见西尔维奥家族城堡的所有土地。
前方的是黑色铁铸的门栏,围着城堡的是一圈白色的砖石砌成的围墙。自铁门进入之后,是一座白色的喷泉,中间是一位端坐着纺线女子的雕像,面容祥和安宁,正是美丽的拉克希丝。鹅卵石铺成了一条环绕成通向主殿的小路,再旁边,是一片粉红的花树林,落英铺落在绿色的草地上,一派春意盎然。
金碧辉煌的主殿后,是一片翠绿的草地。清新的绿色,经过精心的修剪,成为一张巨大的棋盘。整齐划一的方格,颜色深浅有致,在草坪的两端各是两排白色的棋子雕像。
草坪的周围是两座副殿。左边是一座白色的宫殿,与主殿几乎同高,住着亚历山大以及他的妻女;而右殿是继承人伊卡洛斯·西尔维奥的寝宫,同是白色的建筑,伊卡洛斯所有的活动几乎都在右殿进行,包括礼仪,文化,乐器以及各种剑术的学习。
与右殿紧靠着的是一片湛蓝的湖泊,湖畔是一片绿林。由此视野里便只剩下了绿色。透过一片深沉的绿意可以依稀看到几栋建筑露出的菱角,灰色,稍稍显得有些破旧。
城堡外环绕着一条清澈的护城河,湍湍流淌的河水,长久的守护着这个古老的家族。
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合上眼,对着天空深吸一口气,仿佛也能嗅到远处草地的馨香。张开手臂,拥抱的也是整个浩瀚的蓝天。
感觉身体轻盈得不像话,好像踮起脚尖,就能飞翔。
“卡戎,这就是昨天晚上他带回寝宫的男宠?”
男宠?
“砰——”的一声重响,我便从青天栽回了大地。
4
“蕾伊殿下。”卡戎弯身向她行礼,一脸恭敬。
回过头,便看到那位冰冷的小公主。
金色的长卷发,黑色发带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穿着样式最简单的百褶长裙,纯净的黑色,就像与之年龄毫不相符的,她冰冷的眼神。
她斜着眼瞅我,一脸鄙视。
“你就是那个男宠?”
我深吸一口气……卡戎在一旁偷偷看着我,像是怕我发火一般,急忙回答道:“殿下,法比奥先生是大殿下的客人。”
“客人?他最近喜欢邀请装成女人的娘娘腔作客他的寝宫?”
“这个……”
我在一旁憋气憋成了西红柿。
她朝这边走近了一些,却仍没有靠近。抬头细细打量着我,等到她把我全身都看了个透,才终于张开了那张高贵的嘴巴:“第一次进城堡?”
“嗯。”我低下头,最后想想还是补上一句,“殿下。”
“为什么要扮成女人?”
“我那不是被她逼的嘛……”万恶的乔万娜!
“他逼的?”一瞬的震惊,接着她便翘起嘴角,笑得十二分阴险:“那,昨天怎么样?”
“不怎么样……准确的说,是非常糟……”我想任何一个男人装成女人被狼狈的发现后,都不会说“这感觉非常好”。
“哦?……”她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很痛?”
“嗯?……哦……有点……不,是很痛……”昨天我那手被抓得多痛呀,估计都落下红印了。
“是吗?很好……”我是不知道我手被抓红了有什么好的,但见她又翘起了嘴角笑得跟她哥一样奸险狡诈时,我便自动闭了嘴。
“宝拉,我们走。”一声令下,蕾伊小公主便带着侍女准备离开塔楼。走到顶楼出口时,她突然回过头来,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烂漫的笑容:“希望您在这里呆得更久一点……”
瞬间被那笑容完全秒杀,我都想狂奔过去捏捏她的小脸蛋了,但她却笑意更深的补充了一句:“……男宠先生。”
然后便带着侍女走下楼梯,离开了塔楼。
一阵冷风呼呼而过,我立在原地半天不得动弹。斜眼瞥向旁边的面瘫卡戎,可他只是看着我,深深的深深的叹了口气。
2)
随后卡戎陪我继续在城堡里瞎转悠,阳光大好,繁花成锦,不能让那小屁孩坏了心情。
闲聊时跟卡戎打听到,原来蕾伊那小公主生性高傲冰冷得不得了,这次能跟我说这么多话,都算是千年难遇了。而且这恼人的小屁孩对她老哥还特别不满,也不知为啥,总是跟他对着干,摆出一副臭脸,像有仇一样。
还听说,在五年前,也是伊卡洛斯那小混蛋才十三岁的时候,蕾伊那时也不过是个不足五岁的小萝莉。据说那次小混账偷懒不想练钢琴,便瞒着他的老师溜出城堡找那些贵族的小混账玩,黄昏的时候溜回来和卡戎接应时,却被拉克希丝逮个正着。拉克希丝训斥他的时候,小萝莉就站在一旁,翘着嘴角看着他。只是可怜了那伊卡洛斯,整整一个晚上都跪在禁闭室的地板上,最后还闹了一场大病。
从此,两兄妹的关系便完全破裂。准确的说,从此蕾伊小萝莉便开始光明正大的陷害她的混账小哥哥了。
卡戎在我身后轻轻叹了口气:“我们殿下其实也挺可怜的。”
也是,可怜的伊卡洛斯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怪不得生得如此下流无耻加败类。
转悠了好一会儿,天便黑了些许。临近黄昏,夕阳将整个城堡染得通红,混杂着一层淡淡的金色,仙境般美好。我仰头呼吸着那丝美好的气息,掺杂着光晕的华丽,荡漾着些许异样的清新。
“少爷,外面风大,不要出去了。”
伴随着一个焦急的女声,转过头,便看到夕阳深红的余光下笼罩着的那个少年。
他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面色稍微有些苍白。褪去了华丽的礼服和闪耀的宝石点缀,只是黑色的及耳短发,不加修饰,浑然天成。他稍稍弯了些背,看得出那里似乎受了很重的伤,透过外衣的空隙,仍能看到那厚重的绷带,以及染下的斑斑血迹。
他倚在一根灰白的石柱上,尽量小心不碰到伤口,然后抬起头,望着对面的某扇窗扉。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那里竟是伊卡洛斯的寝宫。
卡戎在我身后悄悄催促道:“先生,不如我们现在回右殿吧。还要向殿下复命。”
“卡戎,那人是谁?”
“先生,我们还是……”
不顾卡戎在身后的催促声,我向着那个少年的方向慢慢走去。
清秀干净的脸,和伊卡洛斯真有些相似。不同的是,一个脸上总是充满着骄傲和邪妄,而这个少年脸上的却满是落寞。他安静得驻守在那根石柱旁,凝望着那扇华丽的窗扉。
听觉有轻微的声响,他稍转头,看着我的方向,神色有些错愕。
“呃……”一时语塞,只得吞吞吐吐的说着:“你好……”
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眼睛向下弯着,甚是温柔。
“您好,先生。”清脆的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纯净。
“你受伤了……”
“不碍事。”他还是好看的笑着,我突然不知道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我叫埃多尔·法比奥……是……”
“法比奥先生是殿下的客人。”卡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在我身旁站定,将右手放在胸前,身体微微向前倾,“少爷。”
少年更加惊愕的看着我,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的姿态,然后对我礼貌的微笑道:“我叫绪拉斯。很高兴认识您,法比奥先生。”
“……呃……叫我埃多尔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用对我那么客气。”
“嗯……埃多尔。”他的眼睛弯成漂亮的弧线,“很好听的名字。”
夕阳的余晖照在那张平静的脸上,熠熠生辉,美丽的红色光晕像不会倦怠般笼罩在他的身上。安静祥和得仿佛从未经受过苦难,也不会面对悲痛。只是看着那样的画面就觉得安宁。
轻起的微风吹动着他的发梢,连带着白色的衬衣也被吹起,掀开隐藏在身下的斑斑伤痕。
身后的女侍忙上前一步,“少爷,外面风大,我们回屋去吧。”
“没关系……”
“先回去吧,”看他还在坚持,我忙劝道,“下次,我们下次再见面吧。”
“少爷请回屋好生休养,殿下也必是希望您能保重身体的。”
“他……”绪拉斯的眼眸不易察觉的晃动了一下,随后又笑起来,“嗯,那我们下次再见面吧。”
他被侍女搀扶着慢慢走回了身后的宫殿大门。临进门时,还不忘回头来向我们告别。苍白虚弱的面容随着那最后的斜阳一起沉入地平面下。
看着他的身影最后消失在漆黑的门扉中,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卡戎,那位少爷究竟是什么人?”
没人回答。转身四处张望,也空无一人。
第一颗启明星的光芒闪烁在灰黑的夜空中,天真得仿佛孩童的眼。
我真的要被气死了!
伊卡洛斯那个混账未免也太小气了吧。给我一个仆人是影身不说,居然还是太阳能的?!
3)
我站在原地,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身边不时有经过的男仆女侍,可他们都是一脸冷漠,好像除了手上的工作,其他事都与自己无关。
站在漆黑的夜幕下,开始我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样瞎转悠,我怕自己迷路;要是就这么站着,我又怕自己成石像了都没人搭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
我硬是摸着微弱的路灯光,黑灯瞎火的艰难前行。
白天参观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城堡是真的很大,但是从来没想过这些路会如此复杂。蜿蜒曲折的林间小道,交错重叠的旋转楼梯,莫名出现的一扇大门,突然发现的一条长廊……我已经彻底迷失了。
借着从长廊落地窗洒下的月光,我艰难的在黑暗中穿行,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便倚在窗旁喘气歇息。
皎洁的弦月银弓般悬挂在已完全漆黑的夜空中,繁星闪烁,仿佛洒了一地的银沙。
临近午夜了。伊卡洛斯那家伙会不会以为我擅自逃跑了,然后吩咐城堡里的卫兵见到我就把我大卸八块?这死法未免太冤了吧。
等等……这黑漆漆的一片,又没人盯着我,我竟然会老老实实的待到现在?跑!现在就跑!
说时迟那时快,主意一定,正待开溜,长廊里一丝光亮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走过去,蹲下身,拾起地上那个发亮的小东西。
是一块五彩斑斓的琉璃碎片。不经过光源的照耀,自己就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周遭被打磨得非常光滑,顶上处还系着一根黑色的细绳。
真是漂亮呀。昨天在伊卡洛斯房间里看到那面华贵的琉璃瓦时就觉得华贵精致了,虽然这一块没有那样的奢丽感,却小巧可人。鬼使神差的将它放进口袋里,还不忘小心的拍了拍,怕它掉失了。
于是再站起身时,继续在黑暗中摸索。
不知道半夜在这么大的宅子里闲逛,会不会撞上鬼魂幽灵什么的。此刻我站在寂无一人的黑暗回廊上,终于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灯光。
伴随着潺潺的水声,远处长廊的底部,光芒透过华丽的门扉流溢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地,但比起在错综复杂的城堡中继续穿行,我还是宁愿找个亮堂的地方好生休息一下。
走到大门的地方,水声更加清晰的传来,透过木质大门的缝隙,透露出的不止是明亮的灯光,还有温润的水汽。
我大概猜出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理智告诉我我是应该马上离开。
但是,要是这里面的是拉克希丝呢?美丽的拉克希丝,西尔维奥最引以为傲的女人。要是能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呀!
一想到这,双脚就一点也抬不起来了。
房间里水声渐渐变小了,轻微的脚步声正不易察觉的朝门口靠近。我的脚真的像灌了铁铅一般,连稍微向门边挪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眼看着脚步声在门前停止,里面的人握着门把,打开了大门——
完全呆滞。
碎了一地的是我单纯美好的少年梦。
——刚刚沐浴完的伊卡洛斯穿着白色浴衣,一脸诧异的望着同样一脸诧异的我。
5
惊异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换成了一副十分讨打的伊卡洛斯式表情。
他翘起嘴角,四十五度斜视着看我:“原来小埃多尔还真好这口?大半夜的来偷看我洗澡,你说你是什么居心?”
看他笑得越来越恶心,我半响无语。
他是不是想听我说“殿下,小的是来伺候您入寝的”?
越想越不爽,我回瞪着他,一脸鄙夷。
不过话说回来,伊卡洛斯这家伙长得还真不错,尤其是在这浴室弥漫的水汽里。朦胧中看他的五官,显得更加柔和。宝石般的蓝色眼眸在雾气中酝酿出醇酒般的芬芳,白皙的肌肤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顺着黑色的发丝慢慢滴落下来,沾湿了白色的浴衣。耳际的钻石耳钉在明亮的灯光下稍稍有些夺目。
透过被沾湿的长衣,从脖颈优美的曲线顺着下来,可以看到略微有些宽大的肩,较细的腰间系着白色的长带,腿很长。他的全身都是陶瓷般的白色,纯粹,像从未沾染过尘土的雪。
与我几乎同龄的伊卡洛斯略微比我高了一些。但看他一身细皮嫩肉,保养得如此之好,对他的鄙夷又多了不止一点点。
抬起头,正对上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他还带着那副欠揍的表情等我回他的话。
“这个……实际上……从理论和实践的角度来看……也就是说……”
他还是带着笑意,不厌其烦的看着我。
“……我迷路了。”
“迷路?那走到这扇大门前,听到水声,看到雾气之后,你还想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浴室的话,你是想说是你太蠢,还是另有企图?”
无言。
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伊卡洛斯·西尔维奥。为什么他总是能把人逼到一个无法回环的境地?
真想朝他大吼一声,告诉他其实我以为里面是他老妈,所以才跟做贼似的在门口候着,不知道他会不会以为我缺少母爱。
正想着,他却突然转过身,“好了,进来。”
说完,就赤脚踩在身后的深红色天鹅绒地毯上朝着房间里那个热气腾腾的浴池走去。走了一会,又停下来回转身看我:“愣着干什么,快进来。”
我屁颠屁颠的跟过去,不知道这小混账又准备干什么坏事。
偌大的浴池四周是纯白色的大理石地板,水面上是漂浮的红色花瓣。在房间的角落里站着一排穿着淡黄色长裙的女侍。她们身前放着一把红色的单人棉质沙发,旁边一张玻璃台几上放着一个高脚杯,里面盛着紫红色的液体。
他做了一个手势让女侍们离开,然后坐在沙发上,将右腿搭上左腿,一副随意高贵的样子。
他抬头看着我,我回望着他,不知道这到底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