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四)+番外——蒟蒻蒟蒻
蒟蒻蒟蒻  发于:2012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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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漓,”曲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今晚究竟是怎么了,尹翟是将军亲手提拔上来的,和我们出生入死这些年,不曾有过半点私心,怎么在你口中就变成趋炎权势,暗通朝廷的人了?”

“亲手提拔尹翟的是皇上,”苏漓冷冷道,“尹翟这人确实没有半点私心,但对皇上和将军的忠心有没有偏差,你真的清楚么。”

“我……”曲舜有些语塞,又恼怒的说道,“至少我知道,将军麾下从来是团结一心,互相猜忌只会扰乱军心,如今大战在即,你我还是将心思放在如何破敌上为好。”

“你们团结一心,唯独我是小人,在这里危言耸听。”苏漓冷下脸来,“今日话不投机,二位请吧。”

第一百一十章

在及谷城外,大柳营花费了几天的功夫搭起一座简易的木塔楼,这几日天气晴朗,在高台上可以清楚的望见极西城。

百里霂手扶着粗糙的栏杆:“在这里了望了几日,你们心中可有攻城的方略了么?”

他问话过后按照军衔理应是尹翟先答,他看了看远处那座盘踞的城池:“末将还不曾见过这种形状的外城,多棱多角,远远望去每处城角都有弩台和行女墙,极为易守难攻。”

曲舜在他身旁接道:“而且他们日前转运了粮草,又有讫诃罗耶的补给,眼下也不怕耗战。而我军听了那位苏哈会妖术的传言,军心动荡,应该急需一场胜仗来安抚。”

尹翟忙道:“曲将军说的不错,我们不妨先硬攻一场,至少让将士们明白,伽摩的城墙也是沙石筑就,他们的士卒也是血肉之躯。”他顿了顿,又摸了一把自己的后颈,牙疼似的嘶了一声,“只是那个讫诃罗耶的苏哈……妖法太厉害,听说能把平地顷刻变作沼泽,我们如何应对啊?”

“那不是妖法,是障眼法,”一直沉默着的苏漓抬起眼皮,淡淡说道。

“可是乌木合说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士卒们纷纷陷入泥沼,难道也是假的吗?”

“我曾见过一个术士,用障眼法使得一个人以为自己被毒蛇咬在,其实只是在那人手上绑了根粗绳,而那人却惨叫出声,到最后甚至活活痛死。”苏漓不紧不慢的说道,“对付这种幻术其实很简单,不信便是了,你若再看见沼泽便把它当做平地,策马走过去。”

尹翟皱了皱眉:“可就算我能做到,其余士卒未必会在危急关头稳住心神,毕竟这世上有几个人会不信自己的眼睛。”

苏漓沉默了片刻,忽然掀起衣襟,撕下一截布条,递给尹翟:“若是我说,我有玄门正宗法术能破那夷人的妖术呢?”他抿唇一笑,“只要将这神符缚在马足上,再遇着妖人设的深渊险阻,包君两肋生风,能直飞过去。”

“神符?”尹翟被呛了一下,瞪大眼睛望着那截泛灰的布条,忽然明白过来,“我这就把苏军师的话传下去,顺便再做几万道神符发放各营。”

苏漓重新笼上衣襟,发觉百里霂正满脸忍俊不禁的神色,便也自嘲的笑了笑:“什么攻心之策,还不如做些神叨叨的文章管用。”

百里霂带着诡谲的笑容看了他们一眼,才道:“尹翟,你先下去把这些事办了吧。”

“是。”

“武戎,点五千烽火营,还有一千重骑,另外点派一万人至及谷城外,随时候命。”

武校尉立刻应道:“末将领命。”

窄小的塔楼上离开了几个高壮男人后显得宽敞了些,剩下的四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还是百里霂开口道:“曲舜,这一战由你指挥,不如和苏漓商讨商讨进军的路线。”

“是……”曲舜低声应道,却再不知如何开口,而苏漓也将半个身子对着栏杆,并不看他,两人僵在了那里。

“这是怎么了?”百里霂轻声笑道,“难不成你们吵架了?也罢,阿陵,这次你也要出战,担当何等军职,还要听军师的安排。”

“呃……”百里陵尴尬的看了看自家叔叔,又看了看苏漓,也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昨夜聚着喝了顿酒,今天就翻脸了,莫非是喝糊涂了在一起打了一架不成?”百里霂就近在侄儿头上敲了一记,“一个个闭着嘴像深宫妇人似的,让人猜不着心思。”

百里陵腾地涨红了脸:“叔叔,得罪苏军师是我不对,但你也别说我是妇人啊。”

“你还看不起妇人?”百里霂冷冷一笑,“当初北凉族里就有两个让人佩服之至的妇人,比你可强的多了。”

“大将军不必揶揄人了,”苏漓忽然开口,他一把拉开挡在面前的百里陵,直向着曲舜道,“方才我没有开口,但我想你心里一定也明白,硬仗是行不通的。”

曲舜一怔,随后点了点头:“我是觉得他们仰仗城墙,火器和弓弩射程又远,我们硬要冲锋只会被射成刺猬或者烧成焦炭,枉费士卒性命。”

苏漓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一个主意,”他转头向百里霂道,“你还记得哈图佐么?”

百里霂的笑容忽然凝住,低低接了一句:“哈图佐……”

“乞颜死后的第二年开春,哈图佐一夜之间袭入启郡,当时情形十分危急,想必将军不会忘记,”苏漓顿了顿,“他们是如何进入守卫森严的启郡的。”

一旁的百里陵茫然的听着,忍不住问道:“他们用的什么办……”

百里霂一伸手打断了侄子的问话,直视着苏漓道:“你是说,掘地道?”

从他们一行人走下木塔楼,到及谷城的这段路,苏漓和曲舜并辔而行。

“苏漓,明日一战,究竟该如何行事?”

“曲将军愿意全盘听我的部署么?”

曲舜点头:“你的策略从来是极好的,请赐教。”

苏漓看着他的栗色眼睛,微微一笑,他们这些年交情甚好,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欣赏这个青年的直率,无论是钦佩还是鄙夷,从来都不多加掩饰。“明日战鼓初响时,应派一千勇士向其中一面城墙冲锋,不过曲将军记着,这一千人多半是回不来的,他们不过是诱敌之用。”苏漓口气冷冷的说完,又道,“待这批人冲锋过后,我军的弓弩手可趁着空挡扫除一部分弩台上的敌军,这时,才算真正进攻的开始。”

曲舜咬住下唇,皱眉听了良久,叹了口气,问道:“接着呢?”

“极西城中兵力充足,我猜他们必会派出一员大将率军出城迎战,配合城上的弓弩火器,将你们围而攻之。大将军拨了一批重骑给你,想必是为了防止你们被困时,可以冲出重围。”苏漓顿了顿,换了告诫的口吻,“他们的兵力全部对付你们时,会有一段很难挨的时间,但就是这个时间里,才好派出那三支车队。”

“车队?”曲舜一怔。

两人说话间便来到放置军械的辎重大营,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百里陵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仍记得上次在衍纳城前的惨状,不由得拦上去道:“这次可不能再用撞木或者炮楼了,伽摩人的火弹太厉害,一下就会被烧着的。”

苏漓嘴角微微抽动:“怎么,你以为同样的攻城之策我会用两次么,让开!”

曲舜揽着百里陵的头把他拖到了身侧:“先听苏军师说完。”

苏漓依次揭开黑色的遮布,底下的还是那些填壕车,幩轀车,炮楼等旧军械,他脸上却是挂着得意的笑容:“这些宝贝可是我花了好几个月跟军械司的老头子们琢磨出来的。”

百里陵的脖子被曲舜夹在腋下,却还是不安分的嚷道:“这些木头疙瘩军械司多着呢。”

“你懂什么,”苏漓敲了敲填壕车的侧面,“把这些军械旁边的搭钩拉开,按着图纸重新装起来,就是头车。”

“头车?”曲舜一惊,“那可比炮楼还大,我听将军说过,这种车复杂的很,上面可以放水囊和泥浆,所以不怕着火。”

“不错,”苏漓点头,“这些军械装起来一共是三架头车,要等到曲将军与敌军对战之时,才好派出它们,伏到城墙四周,挖掘地道,以大柳营士卒们的速度,不到一个时辰就可以挖出三处缺口,到时候一举冲入城中,破了这永不陷落之城。”

百里陵张大嘴巴:“这么厉害……”

曲舜细细听完,又思量了片刻,重重的点了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去向将军说,明日出发。”

苏漓将一切说完后,也是长出了口气,他牢牢的抓着曲舜的手:“曲将军,这一战就看你的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诸军便在城下集结完毕,踏着破晓的第一抹微白,向不远处的极西城进军。

百里霂在城墙上听着呼啸而过的大批马蹄声和脚步声,微微有些出神:“曲舜把你的方略都同我说了。”

身后淡色衣衫的人影晃了晃:“大将军觉得如何?”

“听起来不错,但……总觉得攻下那座城没有那么简单。”百里霂摇了摇头,“你有几成的把握?”

“只要如尹将军说的那样,伽摩人也是血肉之躯,他们的城墙也是沙石筑就,我便可以保证这个方略能成功。”苏漓把手拢进袖子里,放目远眺,“伽摩人迎战兵力或许强劲,但曲将军应付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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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头车实际上是一个车队,由三部分组成的。即屏风牌、头车及绪棚,其中间的车也叫头车。《武经总要》书载:“绪棚接续头车,架木为棚故曰绪棚,其高下如头车,棚上及两旁皆设皮笆,以御矢石。若头车进,则益设之,随其远近。若敌人以火焚车及棚,则设施泥浆麻搭,浑脱水袋以救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昌朔七年,十一月初七。

难得的晴日里,曲舜第一次得以清楚的打量这座伽摩的都城,直到近前才能完全体会这座城的高大雄伟,然而城墙的阴影下已堆积了大片的尸首。苏漓料得不错,第一批冲锋士卒大都折损了,弩台上的伽摩兵也被射落下大半,炎军的盾甲兵勉强抵御着城上的箭矢,而大军后的抛石机刚投过一轮的巨石。

伽摩的号角声却在这间隙里突然响了起来,曲舜立刻向传令官打了个手势,传令官会意,挥动令旗号令军士后退。百里陵策马跟在曲舜身边,问道:“曲将军,他们现在吹号角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人要出城对战了。”曲舜低声说完,又回头道,“抛车后撤,传弓弩手压阵。”

百里陵听见隐约的马蹄声从前方城门传了出来,跟敌方的号角还有自己身后的鼓声混在一起,这就是战场的声音。他不自觉的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微一用力,就把它拔出鞘来,无数的金铁碰撞声接连响起,身后的士卒纷纷拔出佩刀。

大批的伽摩骑兵出现在了广阔的视野里,来势汹汹,顷刻就冲到了跟前,领头的伽摩人身形十分高大,满腮的赤色胡须。

“哎?那个人……”百里陵忽然叫出声来,“不是那次在宫里和叔叔打过马球的红胡子吗?”

曲舜一怔,细看那人一声精良铠甲:“他好像地位不低,应该是伽摩人的将军。”他顿了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三支车队该出发了。”

“曲将军,”百里陵望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心跳得十分快,他咽了口唾沫,“是不是该派重骑了?”

“不,”曲舜抓紧了缰绳,向他道,“伽摩骑兵惯用长枪,很容易刺中重骑的要害,你不曾和他们的骑兵交战过,还是由我领轻骑迎敌,你到侧翼去看着头车。”

百里陵自然知道曲舜是为了把自己指使到安全的地方去,却也不能不听,小声应着拨马退了出来之后,抬头去看头车的动静。

三支巨大的头车车队已在盾甲兵和弓弩手的掩护下逼近了城门角下,城上的守卒仿佛也感受到了隐约的危险,不再向远处的炎军发射火器,而将箭弩火铳全对准了头车车顶,刹那间,城门附近一片烟熏火燎。

眼看着头车顶部就要烧着起来的时候,一片倾泻的泥浆又把火湮灭了,车两旁的绪棚堆了越来越多被挖出的泥土,无论是巨石还是火弹都无法撼动这辆巨大的军械。百里陵心里略松了松,又忍不住去看两军的战势。

这时短暂的对峙已经结束,两边的骑军已发动冲锋,伽摩士卒骑在高大的骏马上,举着笔直的长枪,将枪尖对准炎军的马腹径直冲了上来。这样的势头势必可以一枪刺穿战马的胸膛,百里陵看着一骑当先的曲舜,手心里不由得出了一层冷汗,却见刀刃相交的那一瞬间,炭火马忽的跃到了一旁,枪刃擦着马肩而过,那个伽摩兵显然一愣,又立刻转过长枪,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曲舜一剑将他砍下马去。

百里陵远远看着,不由得汗颜,就算刚才曲舜允许他一同冲锋,他也绝没有这样的马术,根本避不开那些骑兵的长枪。

然而伽摩骑兵的人数显然多过炎军轻骑,很快曲舜等人便被团团围住,百里陵也顾不得军令,立刻上前想要援手。

“少将军!”忽然横插出来一个武戎,他侧马挡在百里陵跟前,“曲将军不准你深入敌军。”

“可是他现在很危险!”百里陵急道,又打量了武戎一番,“你怎么还在这,不过去帮忙?”

武戎脸上却是没有半分焦急,他甚至笑了笑:“曲将军是故意被他们围住的,少将军看好了,我们烽火营步卒的手段。”

他说完,跳下了马,一挥手臂直声道:“弟兄们,跟我来。”

百里陵眼见他粗壮的身影跑的飞快,身后跟着涌上了大批步卒,而从他们行进的方向来看,竟然是要包围伽摩骑兵。然而少年已经不再疑惑了,他清楚的看见这批士卒装备的是钩镰枪。

他虽然没有读过什么兵书,但是市井演义却是听过不少,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每每提起当年北凉大军南下,太祖皇帝率区区数千人大破胡虏,必要说这段钩镰枪破骑兵,如同热刀割蜡。听过的传说终于在眼前演绎,这让少年不由得激动了起来,而事实却并没有那么精彩,反而很是血腥。黑压压的士卒包抄了上去,倒钩带过那些毫无防备的马蹄,顷刻便是一片大乱,嘶叫连天,大批的战马翻倒在地,伽摩骑兵被接连摔了下来,有的甚至被自己的马压在身下。

一片纷乱过后,曲舜的身影终于从层层包围中露了出来,他抹了一把脸上沾染的血迹,低头和武戎说了句什么,然而,又一队骑兵拢了上来,将他再次围住。百里陵再也呆不住了,他一拍马臀直冲了过去,抓过地上一把长刀,左右开弓的将两侧扑过来的敌军砍翻下马。

空气里涌动着浓重的腥味,把鼻腔都塞满了,从肺里吐出来的气仿佛都是腥的,急速的抡刀很快消耗了少年的体力,他喘着气,稍微停下缓了缓。就在这时,背后仿佛是刮过了一阵风,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觉得左臂一凉,随即是彻骨的痛楚,鲜血呼啦一下弥漫出来,整个胳膊都被染红了。前方的曲舜仿佛感知到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将手中的长剑猛地掷了过来,百里陵听见背后有什么重重的摔到了地上。那个偷袭的伽摩骑兵仰面躺在那里,长剑完全的贯穿了他的胸骨,将他钉在地上。少年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是吓呆了,他知道这个人如果刚才没被杀死,那么下一刀就是砍向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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