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四)+番外——蒟蒻蒟蒻
蒟蒻蒟蒻  发于:2012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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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难道是那个苏哈会撒豆成兵?”

苏漓翻了个白眼,干脆不理他,转向众人道:“我料想他们必然将重兵轮流把守几个重要方向,而其余城角的防守则是每日变化,所以一定有城角无暇分出人手,只是插几杆旗做做样子罢了。倘若我们能察觉到何处城防空虚,可趁势而上,一举夺之。方才尹将军说外城只由小径相连,倒不算是个坏消息,毕竟到时候他们大军都无法迅速来援。”

曲舜低声道:“就算如此,可以我们的兵力也并不足以包围整个极西城勘察他们各城角的防守,若是一味碰运气,可能在我们碰上守卫空虚的城角之前就已把兵力折损光了。”

尹翟在他身后附和道:“曲将军说的是,虽然我们今日轮番应战,折了伽摩不少人马,可极西城依然稳如泰山,我们却死了数千士卒,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百里霂沉默了片刻,发话道:“你们的担心都有道理,眼下还要保存实力,不急着与伽摩决战,还是等乌木合在北凉筹措完新的人马回来,再作打算。”

“那这几日我派些斥候去查探一番,看看他们有什么轮番值守的规律没有。”尹翟道。

百里霂微微点了点头,也站起身:“不早了,都散了吧。”

众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主营,只有苏漓一人在案前收拾着笔墨,刚卷起地图,便听“啪”的一声,一支羊毫细笔掉落地上,笔管摔成了两半。

苏漓眉头一紧,隐约觉得有些不祥,却还是摇了摇头,将断笔拾了起来,这才转过身。却见百里霂一直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脸上还挂着古怪的笑意。

“你怎么了?”苏漓奇道。

百里霂只是笑,向他走近两步,忽然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肩骨,那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能听见骨头被捏得咯咯响。苏漓又惊又痛,伸手用力推他,口中喝道:“百里霂你干什么!”

他喊了这一声,却见百里霂脸上的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随即便有片刻的茫然,手也松开了。肩上的剧痛陡然消失,而苏漓心中的疑惑却是更甚,他仔细向百里霂脸上看去,见那漆黑的瞳孔有些涣散,竟有些神智失常之兆。

难道是……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思索的时候,百里霂忽然退后了一步,再抬头时,目光已恢复了正常,唇角却多出一缕鲜血,他费力的张开口:“我好像……中了巫术。”

苏漓明白他是以咬破舌尖的剧痛换回一丝清明,心里不由得一沉:“那位苏哈还是动手了。”

百里霂吐出一口血沫,用力掐住前额,低声道:“快,想个办法让我清醒些。”

他话语急迫,手指几乎把眉间掐出一道血痕,视线却仍是不由自主的模糊了起来,只听苏漓叹了口气,撩起衣襟道:“将军忍着些。”

百里霂还不及反应,便觉得头顶猛地一痛,像是被刀剖开似的,整个头都火辣辣的发烫,这突如其来的痛楚使得他都忍不住低哼了一声,软软的倒了下去。

苏漓一把搀住他。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你帐内再说。”

的确,百里霂现在这副面色苍白的样子要是被别人看见,少不得得在军营内引起骚乱。苏漓搀着男人高大的身体,绕过巡营士兵,费力的拖曳着步子来到主将营帐。

百里霂被安置在帐内的大床上,眼睛都痛得半眯起来,眉头皱的很紧,齿间用力的说道:“这个法子也不错,只是我恐怕撑不了太久,你能解了他的妖术么?”

苏漓看他边说话边流了一头的汗,知道他是痛极,心下不忍,略略将插入他头顶穴位的银针取出来些:“你先支撑住,我看看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外伤。”

他小心的趴在百里霂的身侧,检验他脖颈附近和手掌,却不曾看到一点可疑痕迹,不由得更加着急:“我记得白天你和那苏哈不过说了一会的话,中间还隔着几步远,他就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么?”

百里霂努力回想了片刻,摇头:“我们根本就没有碰触过,只是我把他的玉骨丢还了过去。”

苏漓一面听一面急速思考着,却没察觉百里霂已变了神色,慢慢坐了起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惊叫一声,一把将银针重新刺了回去。男人的脸色骤然煞白,又跌坐了下去。双手抱住头,嘶哑的说道:“对不住。”

苏漓低喘了几口气,重新走到他身边,咬牙道:“这苏哈无非是想控制你的心神,这比害你性命要恶毒得多,万一你受他所制,在营中屠杀将士……到时候整个军营都会以为大将军疯了,什么士气,什么方略,什么攻城之策,通通都完了。”

百里霂的神色因为痛楚而显得有些失神:“你有办法么?”

“若将军是受了外伤或是中毒,我或许可以想些办法,”苏漓焦急的舔着唇道,“可如今的迹象似乎是苗南的异术,我从未涉猎过。”

百里霂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苏漓,你听我说。若是实在想不出主意,便杀了我,就说是被敌军偷袭而死,说不定还能激得将士们奋勇攻城,”他挣扎着露出一个笑容来,“一个为国捐躯的将军总比发了疯的将军要好听些,是不是。”

苏漓怒道:“你说的什么话!今日没有主意,难道明日就没有主意了么!”他说完,又有些泄气似的侧过脸道,“我先去让亲兵告诉各营将军犯了头风需要休养,稍后再熬些安神的汤药让你睡几天。”

百里霂摆摆手,无力的说道:“只能先如此了。”

苏漓沉默了片刻,忽然走上去用手将百里霂汗湿的脸颊托了起来,只见那平素神采飞扬的眉眼灰败不堪,低头轻声道:“别这么没精打采的,你可是百里霂啊。”说完,凑过去在男人的唇角轻啄了一下,男人的神色瞬间变得愕然,而苏漓已转身离开了。

这一夜在多年行军生涯中都算是极其混乱,起先头顶的剧痛使他根本合不上眼睛,然而意识还是渐渐的模糊了起来。梦里感觉到自己爬起来摸到了佩剑,然而剑又被人夺了去,空了的右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握着,额头的汗水也被擦了去,有人在耳边不停的低语着:“睡吧,将军,睡吧。”

那手掌的触感和声音都十分熟悉,他恍惚知道是谁,却又无法确认,只是觉得胸腔隐约的发痛。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百里霂只觉得嗓子痛得发干,像是大声咆哮过一般,喉间甚至有些撕裂的血腥味。右边的胳膊连同半个身子都十分沉重,根本抬不起来,他侧头看时,惊觉是曲舜压制在他身上,眼下则是浓重的阴影。

百里霂略动了动发麻的右肩,青年便醒了,他“唔”了一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确认似地看了百里霂的面孔一会,才微微笑了起来:“将军好些了吗?”

百里霂默默点了点头,发现头顶的剧痛已然消失,想是银针被苏漓拔了,问道:“苏漓呢?怎么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曲舜听他声音嘶哑,便走到桌边倒了碗温热的茶水给他:“苏军师说将军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只叫我来照料将军,连门外亲兵都撤了。他昨夜送了两贴药过来,今日一早伽摩人来挑衅,他又执意去了阵前。”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方才斥候已来报过,这次相战没让伽摩人讨到便宜,兴许一会就该回来了。”

百里霂点点头,低声道:“我着了道的事你也知道了?”

听他这样问,曲舜平日温和的神色忽然染上了怒气,微微咬着牙道:“听说了,当日在灵州属下就该杀了那个苏哈,也不会有今日的祸患。”

百里霂微微摇头:“他懂的诡术极多,岂是那么容易杀的。”他迟疑了片刻又道,“我昨夜做了什么没有?”

曲舜与他对视了一眼,并没有隐瞒,低头道:“将军昨夜睡着后曾起身数次要提剑杀人,所幸之前喝了软骨的汤药,不然就是三个曲舜也制服不了将军,天快亮时才安稳睡了过去。”

百里霂将两只手掌伸到面前,怀疑般的喃喃自语:“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将军睡了很久,想必饿了,我去端些吃食过来。”曲舜说完便退了出去。

百里霂望着帐帘被掀起又滑下的痕迹,又不由得想起昨夜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内一时感叹,掉转了视线,竟发觉满帐都不见自己的长枪和佩剑,不知被藏到哪去了,忍不住喟笑了一声。

曲舜很快便走回帐来,许是闹了一夜,百里霂确是觉得饥饿,往青年手中看去,不免有些失望。虽说粗碟子里并不是那难咽的麦饼,但几个碗碟内根本没有半点荤腥,连平日里能分发到的肉干也没有,倒是有碗稠稠的米粥。

这三军将士中,就没几个不好肉的,曲舜看他神色变化,怎会猜不到因由,陪笑道:“苏军师特意嘱咐这几日将军不能沾鱼肉,可能会恶化将军的症状。”

百里霂呻吟一声,按着头下了榻:“这个苏漓必然是故意整我,昨天还说搞不懂这妖术的来龙去脉,今天怎么又知道不能吃荤腥了。”

曲舜听他有些玩笑的意思,脸色也放松了些,将米粥端给他:“这点米还是我在火头军里搜刮出来的,清晨便让他们煮上了,将军就着酱菜吃些吧。”

这极西之地所供的军粮根本没有稻米,吃碗细粥已算是奢侈,百里霂知道这是青年一片关护之心,心下慨然,若是道谢倒显得生疏,便只默默的低头吃粥。

曲舜等他吃完,收了碗筷,又道:“将军昨夜流了很多汗,我去打些水来给将军擦身吧。”

百里霂一怔,立刻道:“这些事让亲兵做就好,你被折腾了一夜,还是回营去小睡一会。”

曲舜的动作立刻停顿住了,脸上浮现出一个有些寂寞的笑容:“其实,一直给将军当亲兵也不错。”

这次青年没有那么听话,固执的取了水盆和手巾来,手指熟练的解开男人的衣带,将他身上那件薄薄的单衣剥了下来。

这在几年前做亲兵的时候,是曲舜再熟悉不过的事,男人的肩膀和胸膛依然宽阔,线条流畅的像是一只豹,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却还是狰狞的盘踞在百里霂的胸前和脊背上,像绽开了诡异的花纹。

曲舜用潮湿的布巾擦拭着男人肌肉均匀的脊背,不经意滑过肩胛下那道伤时,手微微一顿:“这是那年在北凉,将军被格日勒图的长刀刺中所负的伤吧?”

百里霂感觉到青年温热的指尖,背脊上不由掠起一阵战栗,低低嗯了一声。

那是一场并不必要的单马较量,曲舜清楚的知道那天格日勒图最想取下的性命是自己的,而不是百里霂。他低垂着睫毛,重新拧了水,又转到男人胸前,而百里霂始终半垂着头,并不与他对视。

擦着男人颈项的时候,可以清楚的觉察到手指下突突直跳的血管,那熟悉的脉动竟不自觉的让曲舜觉得眼眶酸涩,他轻轻叫了一声:“将军……”

百里霂微微侧过脸:“嗯?”

在他视线的上方,青年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片刻之后才道:“水凉么?”

百里霂也顿了顿,方道:“不凉。”

至此,两人又都沉默了下去,并不再说一句话,等这番细致的擦拭结束后,曲舜取出一件干净的单衣给他披上,然后便要默默的退出去。

百里霂低声道:“曲舜,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曲舜迟疑的站住了步子,向百里霂看了两眼,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两声咳嗽,紧接着帐帘一掀,苏漓走了进来。他一身尘土,显然刚下战场,神色倒还缓和,进门便道:“将军今日如何了?”

百里霂眉毛一抬:“这会子还不错,不过万一一会又被魇住了,动手伤了军师也说不准。”

“不妨,我随身带了银针。”苏漓笑了笑,拍拍袖子。

“今日又战一场?”

苏漓摆摆手:“小战,我看他们其实是想探探将军的情况,看有没有可趁之机罢了。”

百里霂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苏漓,我且问你,为何昨夜偷懒,换了曲将军来替你值夜;再有,为何趁机整我,说要戒食荤腥。”

“嗬,刚下战场,不论功,倒先问罪了,”苏漓一屁股坐到曲舜身边的椅子上,懒洋洋的说道,“将军一身神力,发起蛮来岂是我这个文人制得住的,自然要麻烦曲将军。不过昨夜当真苦了曲将军了,你没看见他拼命把你按在床上的样子,又怕力气过了拧伤你,那副纠结的小样子看得真让人心疼。”

曲舜噌的红了脸,伸手在他后脑勺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

苏漓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再说鱼肉荤腥都是浊气,吃多了被巫术控制起来更容易,只得让将军先忍忍了。”

百里霂恨恨地笑了两声:“你倒说说,我还要忍多久?”

“自然是忍到解了巫术的那一天。”苏漓干巴巴的说道。

曲舜突然道:“苏漓,你有没有法子把将军中的巫术转到我身上?将军毕竟要统领三军,责任重大,而我不过一员小将,并不妨事的。”

苏漓慢慢敛了笑容,低声道:“若有这种法子,我早把他受的罪移到自己身上了。”

曲舜一怔,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他。

苏漓也有些自觉失言,讪讪一笑:“你们不要急,这妖术军中无人能解,但江湖中自有高人,我已经修书去请了。”

百里霂神色一动:“请谁?”

“筱晏王。”

曲舜愣了愣:“那位不做王爷,只愿做市井游侠的筱晏王?”

“正是他,这位王爷广交江湖朋友,说不定能请来奇人相助。”苏漓把手拢进袖子里,“估计数日内信便能送到,我们且等等吧。”

然而不过短短一日之后,魇术的效用便比先前厉害了一倍有余,一天之内百里霂神智正常的时间不过片刻,更多的则是陌生的嘶吼和狂躁,有时发起狂来甚至铁链都锁不住。苏漓无法,只得下了十倍的软筋散给他服下,然而这样一来,百里霂便虚弱的连床也下不了了。

好几天不得见到将军的普通士卒也都纷纷产生了疑惑,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也渐渐在军营内弥漫开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十一月二十一。

一大早,几个营的校尉都集到了主将营帐前,曲舜挡在帐外,脸色阴沉的看着他们:“大将军在休息,你们不去备战巡营,到这里来干什么?”

尹翟站在最前面,向曲舜作了一揖:“曲将军,不是我们有意冒犯,只是这十来天大将军始终不曾露过面,也不让我们探视,军中人心不稳,生出许多麻烦来。”

曲舜显出少有的疾言厉色:“什么麻烦尹将军自己解决不了,倒要来问将军。将军身体不适,不能见你们,这便退下吧。”

校尉武戎上前一步:“曲将军,大家这些年兄弟,彼此都是知道的,在军中从来都是互相体谅,不曾放过暗箭使过绊子。可是大将军先前受伤再重,也会隔天宣我们入帐一次,交代军务,这次却始终对我们避而不见,真的不是出了什么古怪吗?”

曲舜牢牢盯着他:“什么古怪,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武戎被他盯得不自在,略略低下头去:“前日夜里,我手下一名士卒值夜的时候看见了将军,说他……面色很是吓人,瘦得鬼似的,躲在帐篷后面要杀守卫,后来被曲将军架回去了。”他重新抬起头,“请问曲将军,有这回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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