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三)——蒟蒻蒟蒻
蒟蒻蒟蒻  发于:2012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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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霂收回目光,在曲舜的脸上打了个转,轻声道:“这次很有些危险,你们自己小心。”

“是。”

“那就放船吧。”他转过身向传令官打了个手势。

战鼓声立刻响了起来。

“弓弩营准备——”

对岸的鼓声也传了过来,箭雨则更快了一步,飞蝗般铺天盖地的射了过来,曲舜忙举起盾牌挡到了面前,身后的苏漓却不紧不慢的打了个呵欠,咕哝道:“今天我们可是顺风。”

很快的,弓弩营就填好了箭矢,列成三队,一口气将数千只箭射了过去,一名校尉趁这个空档大声喊起来:“快,曲将军,登船了!”

这些都是几月前就备起的木船,赶工得很急,却并不粗糙,扬起帆之后因为风力的推助,飞快的向对岸驶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对岸的人影也逐渐清晰起来,那大约有上万的人马,离河岸最近的也是弓弩手,一看见他们,立刻将箭指了过来,船只上的士卒也忙举起了弓箭。

“曲将军,那是鬼影轻骑吗?”苏漓低声道。

曲舜一惊,忙向对岸看去,鬼影轻骑里都是百里挑一的神射手,这些年交战损耗的太厉害,如今几乎不足百人,应该是不会轻易派上阵的。

突然,他从对岸晃动的人影中看到了一抹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飘了过去,但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之前数次交手使得他每每看到这批人都会汗毛倒竖,十分的不自在。

而那抹黑影突然停住了,他一伸手臂,是个拉弓的动作,蛇一般的长箭穿过几面盾牌间的缝隙,直直向他们而来。曲舜几乎来不及躲避,只觉得疾风擦过鬓角。就在此时,甲板猛地颠了一下,曲舜忙看向身后的苏漓,只见苏漓跌坐在船板上,脸色煞白。

第七十七章

撑船的军士快步过来道:“曲将军恕罪,船不小心撞上了河岸的大石,苏参将没事吧?”

苏漓惊魂甫定的摇摇头,看着插在桅杆上的那支黑色长箭,离他的额头只有数寸。若不是船身猛然的颠簸使他跌倒,恐怕现在性命已不在了。

曲舜伸手去扶他,苏漓却微微摇了摇头,用左手撑住船板,站了起来,他脸上还是缺乏血色,目光凝重的看着近前的敌人。

“苏漓,该下船了。”

率先冲上对岸的弓弩手连番射出箭去,而紧跟着的一批士卒正迅速的给过河的马匹装配辔头马鞍,北凉骑兵自然不会给渡河的炎军喘息之机,飞快的涌了上来。

混乱中,苏漓猛然叫道:“曲将军,你看那边。”

“什么?”曲舜忙向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沙尘中的奔袭而来的骑兵后是一色黑马的小队,正中的武士有些与众不同,披着一身厚甲,容貌有些粗犷的英气,唇上一抹短髭。

“对方的鼓声军令都从那里传来,想必那就是格日勒图。”苏漓低声道。

“依稀是他,”曲舜回头看了身后一眼,“我们的人马不足与他们硬拼,还是先绕到西侧去的好。”

就在他扬起马鞭之时,苏漓猛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曲将军神箭,能否射到那人面前,即便伤不了他的性命,也要惊他一惊。”

曲舜微皱眉头,他深知此时触怒敌军主将必然会激得北凉全军反扑,而身后不过五千余人,立时便会陷入险境。而苏漓也并非是个徒然生事的人,他既然如此提议,定有他的道理。此时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考虑,两方的人马迅速拼杀到了一处,他深吸了一口气,提弓搭箭,向着那支小队遥遥射出一箭去。

铁胎硬弓力道惊人,羽箭直飞到格日勒图面前,他微一错身,竟被射落了头盔。他脸上露出惊怒交加的神色,猛然拔出长刀来,低喝了一声。所有待命的北凉士卒都动了起来,呼喝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曲将军,我们快走!”校尉急急的说道。

苏漓也转过头:“全军向西撤。”

“苏参将,西边丘陵究竟有什么?”曲舜心中虽已隐约猜到,却忍不住向苏漓求证了起来。

“曲将军难道不知尹将军他们一直在这附近不曾离开么?”苏漓抓着缰绳,被颠的说话都有些吃力,“我猜他们在那里设了埋伏。我们第一批渡河,不过是个饵,捉鱼的,还在后面。”

“苏参将方才要我激怒他们主帅,就是为了诱得北凉全军追击,好掉入尹将军的埋伏?”

苏漓勉强笑了笑:“不错,方才时间紧迫,来不及向你说明,还请恕罪。”

脚下的土地被大批骑兵震得晃动起来,曲舜忧心地看向追兵,又道:“可是他们几万人,尹将军与我的手下加起来也不足抵抗啊。”

“这个不用担心,”苏漓额上涌出了薄薄的汗水,却仍努力露出个笑容,“他们的主力是来不及追上我们了,大将军他们想必现在已经渡过河来。”

“可是船只……”

“不是船只,是桥,我们的那些船只事先设计时便是为了这一战,所以暗藏了机括,只要在河上连成一线,接上木板锁链,就是一座木桥。”苏漓脸色愈加白了,说话也轻飘飘的,“只是若与敌军正面激战,必然死伤无数,所以用了迂回之策……”

曲舜听他声音不对,不由得紧张起来,但在马上狂奔之际也只能问道:“苏漓你怎么了?”

“我没事……”他伏得很低,几乎趴在马背上,“曲将军,引敌要紧,不必管我。”

他这么一说,曲舜更加着急,努力回过身来,却看不见他的面色,只得暂缓脚步,挑出两名心腹亲兵道:“你们带着苏主簿向岔路躲开,千万不能有所闪失。”

那两人忙应了,一人上前将苏漓扶到自己马上,从左侧一处小路撤出,一闪便不见了。

奔腾而起的灰尘中终于雾蒙蒙的露出大片的阴影来,那是一大片的丘陵,曲舜只在突袭哈丹库仑时来过一次,知道其中地形复杂,如若绕进去很有可能迷失方向。北凉王族世代生活在这里,从地形上来说,选择此处作战本就失策。曲舜想到这里正要回头,想起苏漓已被送回去了,不由得心内一空,重新加了几鞭向前奔去。

北凉军追得很快,将后军冲得七零八落,丘陵间小路纵横,本就不能像驰骋原野般的快意,速度一慢,后面的追兵就来得更凶了。突然,耳后一阵疾风,一支北凉轻骑竟已赶了上来,这一刀却不是向他而来,而是向着炭火马的后臀。

曲舜心里一惊,猛地揪紧了炭火马的长鬃,而炭火马也像是感知到了这危险,后蹄一蹬,腾空向前跃出丈许。还未落地,敌人的长刀已紧接着挥到了面前,曲舜的剑甚至还来不及拔出,只能连鞘举起,挡了一记,身后的亲兵忙护了过来。曲舜这才看清了袭击自己的人,那是一名强壮的武士,袒露着胸膛,提着的是一柄弧线锋利的弯刀。而另一侧,又有敌人扑了过来,在斩杀了面前的北凉武士之后,后脑勺忽然一热,一股浓腥溅到他的后背上,身后被劈成两半的正是自己的亲兵,而那些蛮勇的北凉武士已经近在眼前。

这不是蛮战的地方,前方尹翟的部队却还丝毫没有踪影,四周的地形逐渐交错,让人心头有些压抑的阴霾,曲舜深吸了一口气,耳边除了嘈杂之外,再无其他声音,连传讯的战鼓声都被淹没了。忽然,小路的尽头骚动起来,曲舜满怀希望的看了过去,待看清冲出的人影之后,他的背脊上忽然凉了一片。

那是一批北凉人,难道陷入包围的,居然是自己。

格尔木河岸边的三通鼓响过之后,北岸的人马几乎全是炎军的装束,副将吴凛带着几名校尉候在一边,看着黑甲的将军走下浮桥之后,立刻上前道:“将军,北凉军大部果然被引去了西面,其余零散人马已被悉数剿灭。”

百里霂点了点头,看着四周的一片狼藉:“你们去追曲将军,老武带剩下的人去堵他们的退路。”

武校尉忙躬身应了。

百里霂看着他们逐一带人马离去,顿住马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这片北岸的土地,忽然伸出手取过一边士卒举着的火纹大旗,将它狠狠地插进了脚下布满沙石的土地里。

“将军,前方小路逃出我们的两名骑兵。”

“逃出?”百里霂皱起眉,向亲兵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他们马上那人是……苏漓?”

那两人显然也看到了这边,更加加紧了鞭子,一路驰来,空手的那个抢先下马道:“启禀大将军,我们奉了曲将军之命,护送苏参将回来。”

“苏漓怎么了?是受伤了吗?”百里霂急急问道,一面策马上去,从那士卒的马上将苏漓拉到了自己身前。

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一片青白,嘴唇隐隐发紫,浑身都凉的厉害。

“他这是中毒了?”百里霂心中一动,将他的右边袖子捋了起来,果然看见前些天的伤口在包裹的布条里渗出发黑的血迹来。

正在他查看的时候,苏漓的眼皮忽然动了动,极低的说了一声:“药在……怀里……”

百里霂伸手摸了摸,果然掏出个白瓷小瓶,里面是寻常的解毒丸,给苏漓含了一粒之后,他才渐渐回过气来。

“你前几日怎么不说伤上有毒?”百里霂带着些怒气低声道。

“我原本以为是一般铜毒……咳咳,”他勉强笑了笑,“谁知道会一天厉害过一天,苦于伤在外肘上,没法吸出毒液……”

他刚说到这,百里霂就扶过他肩膀,将裹伤的布条解了下来,轻喝道:“营中又不是没有医官,就算是同袍,让他为你吮毒也不是过分的事。”

苏漓正要张口分辨,却见男人已低下头贴上了他胳膊上的伤口,忙道:“不行……”

百里霂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将一口毒血吐到了地上,然后又俯下了身去。

第七十八章

不知是因为中毒失血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苏漓在马上眩晕得厉害,而侧腰被一只手牢牢抓着,几乎有些发痛。直到吸出的血液全部是鲜红的颜色,百里霂才抬起头,看了看苏漓的脸色,低声道:“你还好么?”

苏漓无力的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拈出一枚解毒丸塞到百里霂口中,笑容有些惨白:“大将军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是真当不起。”

他迷迷糊糊的觉得指尖碰到了什么湿软的东西,惊觉是百里霂的舌头,忙缩回手,整个人都惊醒了似的,挣扎着在马上坐直了。

百里霂也放开了他腰间的手,侧头看向一边:“此刻大军应当已追上了北凉主力,我们即刻跟上去,”他又从亲兵营中点了一队人马,“苏参将身体不适,你们送他过河回营。”

眼看着突然出现的北凉武士们向自己冲来,曲舜手心一凉,干脆提了剑直接迎战,却忽然见领头的那个魁梧的武士,揭开毛皮帽子,露出个熟悉的笑容来。

“尹将军?”曲舜这一惊,几乎没勒住马,随即才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们扮成北凉人?”

尹翟大笑着点头:“这里可是北凉王帐的驻地,不扮成这样我们的行踪恐怕早就暴露了。”

“可是……”虽然此时曲舜又惊又喜,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从哪弄来这些北凉的装束?”

尹翟纵马到他身前,面向冲来的大批北凉军,倒还从容,笑了笑:“这段时日从南边迁过来的北凉小部族很多,散落在四周驻扎,我们袭了一个寨子,剥了他们的衣服。”

曲舜虽然听着耳边轰轰如雷的马蹄声响越来越近,却像是受了身边这人的感染似的,也放开了,大声道:“尹将军,冲入这片丘陵的兵马不少于万人。”

尹翟拔出腰刀:“就算来他十万人,也照样杀个片甲不留!”他出阵之前忽然回过头,指着胸前对曲舜道,“我军胸口都缝有这一块黄布,以免混战中伤了自己人。”

曲舜点点头:“我记住了。”

他们各自率兵,一左一右像苍鹰的羽翼般向敌军的两侧包抄。

这是不同于收拾残兵时的经历,或许因为已被逼到绝境,每一名北凉武士都勇猛得出乎寻常,有的甚至是奴隶,没有马,却混在战场中,伺机割断炎军战马的喉咙。

身边的又一队炎军被斩杀在敌军中时,曲舜瞪着发红的眼珠,重重的抹去了溅到脸上的咸腥血液,忽然策马俯下身去,从一具尸首手中抽出战刀。

迎面而来的是三名北凉骑兵,呈夹攻之势向他包抄了过来,曲舜左手翻转刀锋,右手挥剑,猛地夹了一记炭火马的马腹,一声长嘶后,被开了膛的男人和另一个人的头颅都滚到了地上,他重重喘着粗气,将剑锋送入面前敌人的肚腹内。

几番拼杀过后,心跳渐渐沉重起来,一下一下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四周的血腥味浓郁不散,满眼都是人和马还有铺天盖地的呼喝声。

忽然,一名小亲兵低呼了一声:“曲将军,那是北凉主将的护队。”

曲舜刚抬起头,只听身后一声惨叫,小亲兵滚下了马去,一支黑色的长箭正中他的面孔,将那张清秀的有些孩子气的面庞整个的撕碎了。

出箭的不是鬼影轻骑,而是站在人群中央,留着短髭的高大武士,他似乎也看到了曲舜,眼皮微抬,露出了一个带着挑衅的笑容。

突然一个身影飞快的窜出了混乱的战场,直向格日勒图冲了过去,那是一匹黑色的骊马,而马上的武士正是尹翟。格日勒图身边的一队士卒立刻掏出弓箭向他射来,却被他一一拨开躲过,手中长刀一路砍杀了十几名逼近的北凉士卒,直冲到格日勒图面前。

曲舜远远看得有些咂舌,暗道将军当初提拔这年轻人时还像是运气所致,没想到这几年磨砺下来,居然神勇如此。再抬眼时,格日勒图已屏退了随从,提着长刀策马迎了出来,曲舜并没与他交过手,不由得凝神看了起来。

却见刀锋银光带着一道弧线一闪而过,出刀之快,根本难以看清,而尹翟忽然变了脸色,抓住缰绳,后退了两步。格日勒图丝毫不让他有所退缩,立刻逼了上去,长刀向着尹翟脖颈猛然劈下,尹翟立刻举刀应对,却生生被压制了七分。

曲舜几乎是立刻就拨马向那边冲去,而其余北凉士卒自然不肯把主将暴露出来,层层叠叠的压了上来,将丘陵间不宽的路堵得更加严实。

“杀,给我杀出一条血路!”曲舜咬着牙喝道,他清楚的知道百里霂这些年培养尹翟的心血,也知道阵前将亡对全军的震动,一面下令一面勒紧缰绳,准备伺机冲过人墙去。可是敌军的阵型十分坚固,一时竟冲不破,而尹翟在格日勒图的刀刀紧逼下,几乎没有了退路。

曲舜焦急得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的时候,忽然觉察出一些不对劲,敌军的阵型出现了裂痕,而这裂痕是从他们中军那里延伸过来的。

北凉军内大喝了起来,听着似乎是在说:来了来了,语调十分的高亢急躁。就在嚷着的时候,他们中军的缝隙越来越大,很快的从中涌出一支穿着皮甲的炎军轻骑。格日勒图似乎是吃了一惊,他策马想向前,却不料身后的军队骚动得更加厉害,大批的炎军涌了出来,而其中一匹赤金的大马十分惹眼,马上的将军发丝有些凌乱,银甲上满是血迹,似乎也刚经过一场激战。

尹翟自然是趁了这个空当重新退了回来,向着前来接应他的曲舜摇了摇头,低声道:“那人……好大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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