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诉离殇+番外——小妖海蓝
小妖海蓝  发于:2013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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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刘聍皱眉。

“哦,是皇上了,”他又是低低一笑,他于江山社稷之事并无概念,加之这几年在刘聍家中并无人多打扰他,日子一久,身子养好,于从前所受种种折磨也便忘了,是以这时虽意识到称呼有错,也并不放在心上。

刘聍轻哼一声,听他又道,“您一向待我好的。”

“那我可不敢当啦,你可是前朝的大红人,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来!”刘聍嗤笑一声,存心逗弄他,只觉这半夜奏章批示下来甚是气闷,话一出口,忽然想到什么,笑意渐渐敛在脸上,“你今儿找我来是为那人求情来啦。”

“没有。”他摇摇头。

刘聍略略放心,道,“那人折磨得你那样惨,你还帮着他么?”

董贤轻轻摇摇头,道,“他病得厉害,求皇上给一道旨,准我瞧瞧他去吧。”

刘聍这些天正为如何处置刘欣而烦恼,朝中大臣多不支持赐死,何况那人是梅舞旧主,赐死以后恐怕也惹梅舞伤心,他的感受也须顾及一二;可留着这祸胎终究难安心。这回董贤亦是笑吟吟求见,心中不由隐隐有气,道,“你心中始终向着他些。”

董贤沉吟道,“您要如何处置他啊?”

“当初你可恨他得很,他折磨得你半死不活还记得么?之前是谁立誓要带他去地底来?”

经他一说,董贤忽然想到之前受他种种折磨,一条小命险险断在他手,心中微动,静了一会道,“那也没什么,我不也被您治好啦!我原知您待人是宽和的。”

刘聍是武将出身,向来不听人吹捧,但这话由董贤说出,语气至诚,他并不十分反感,哼了一声,没答。

听他轻轻摇着他说,“我就去看看他,不然总放心不下。”

“好罢!”他叹一声,从腰间解下一枚令牌,道,“你去吧,小心着,你要饶人性命,人家还恨着你也说不定。”

按着他从前性格,必不准董贤前去,但这几年他心性实已改变良多,不仅是他,梅舞、董贤又有哪一个没变,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董贤今天也会轻牵他衣袖软语相求了,他心觉有趣,将令牌递到他手上。

董贤低低一笑,脸色甚为感激。

穿过一片花海,一条曲曲绕绕的溪流,便到刘欣殿上了,他一直避在这偏殿不出,行事也是低调得很了,怪道刘聍一直找不到借口杀他。

董贤出示那令牌,两旁守着的侍卫便推开门,一阵穿堂凉风透胸而过,他激灵灵地打个喷嚏,愣了一下,但觉这小院说不出的安静凄冷,快步向房内走去。

吱呀一下推开门,见一个小丫头蜷在桌旁睡了,床上侧卧着一人,似乎正是刘欣,此外满屋子再无一个奴才,心下不禁难过,心想昔时刘欣多么风光,如今病卧榻上竟无人服侍。那宫女却被惊醒,见了生人进来,满脸惊惶色,董贤见她甚小,身材稚弱,料想只是服侍斟茶倒水的丫头,其余一并事大约是主仆并做了,心中好生难过,低声道,“你去吧。”

那宫女见他神色间并无恶意,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是新皇上派来跟我一道服侍的么?”

董贤不待做解释,轻嗯一声,又催她出去。那宫女心中欢喜,这寂寞清冷的院里能多来几人分担事情再好不过了,答应一声,道,“那你照看着。”便出门自去休息了。

门吱呀一声又被关上。终于吵醒了床榻那人,低低问了一声,“谁啊?刘聍又派了人来服侍么?哼!假惺惺!不必啦!”

那人先时一直背向董贤侧卧,瞧不真面目,这时一开口,哪还有疑,正是刘欣。

他忽地哽咽了,低声道,“不是。”

刘欣还未听出是他,道,“那是派人来取我性命啦!哈哈哈哈哈,我早等着这天!来!来!!来!!!”话未说完,已是一阵大咳。

董贤心里好生难过,抢上两步,矮下身来,拍他后背。

刘欣哼一声道,“谁要你来卖好?既不是来服侍我的,又不肯要我性命,叫你来干嘛?”

良久无人回答。刘欣只道人已走了,轻轻叹了一声,忽然听得身后那人也是低低叹了一声,道,“我来看看你。”

刘欣心中一动,又是一阵大咳,满头满脸都是汗水,挣扎着要翻身过来,口里急问,“你是谁呀?是不是……是不是?”

董贤轻轻握着他手,助他翻身过来,道,“我在这里,你当心着。”

猛一打照面,不是董贤是谁?他如在梦里,痴痴地瞧着,良久才喃喃低语,“阿卿,你看我来啦。”

“我来看你。”董贤见他脸色惨白,稍稍说个长句便喘息不已,实在病得不轻,心中很是怜惜。

“你带我去阴间相聚么?好啊!很好啊!”刘欣紧紧抓住他手,生怕他跑掉一般。

他柔声道,“我不走,我并没死,你放心罢。”料知一时跟他解释不清,便不再纠缠,任他紧紧握着他手。

好一会儿,刘欣才轻轻叹了一声,放开他手道,“你将灯拿来。”

他站起身,拿过灯来,刘欣挣扎坐起,接过灯,对着他面目细细瞧着,时不时伸手抚摸,他见了刘欣病容,老大不忍,胸中一点恨意早已散了干净,迁就着刘欣任他在自己脸上摩挲。听刘欣笑道,“你没有死,我原知你没那么容易死。你还来见我,是不再恨我啦。”

董贤并不答。又听他轻轻地问,“你怎么进宫来啦?”

“王爷带我来。”

“什么?”刘欣大惊,“你,你是说刘聍那厮,你,你一直跟他一起么?”

董贤瞧了他脸上伤心不已的神色,心中老大不忍,又不知如何安慰,道,“是王爷救了我,我便在他家养伤。”

“那你,你是来取我性命的了?好罢!那么,你拿走就是!这样,你,你便可去邀宠!”他原来性子便不甚豁达,又历经两朝易主,久为病痛折磨,行事更是偏激。若说刘聍这些年性子变得温良豁达得多,他这几年便变得更为阴森些了。

董贤听他话音里满是恨意,不由打个寒颤。

“我怎会,怎会要取你性命?”他轻嗔,“你病啦,我求王爷给你宣太医瞧瞧。”

“呸!谁稀罕了,你,你走吧,我就是病死也不要他来施舍。”

刘欣虽出声赶人,可眼光里尽是不舍。董贤低低叹一声道,“你别倔啦,有什么不能养好了病再说?我在你身边看着,不叫旁人近你身就是了。”

“我,我偏不!”他低呼一声,晕厥过去。

46.天心难测

董贤照料他病直照料了大半年,刘欣才渐渐恢复一些,这半年里偏殿不通外面,殿内只董贤与那小小女孩照看,刘欣心才淡些,偶然梦中醒来,见董贤好好地在他身边,气息均匀地睡着,心中也感和美安乐,却又暗暗想,难道刘聍将他照顾得这样好么?

立冬过后,天渐渐冷了,这偏殿更显阴森,这里人迹罕至,只能董贤去自己住处悄悄偷一些炭火来,塞了银钱给侍卫央他们搬来。这一切,须瞒着刘欣,否则按着他骄傲的脾气定然大动肝火。刘欣病中朦胧觉得这年似乎与往年不同,往年没有这样冷,又隐约觉得不对,往年是比这时候还冷才是,神志一时清楚一时糊涂。

偶有一天好些,怔怔地瞅着董贤与那小女孩生起炭火,见他醒来,董贤只对他温存一笑,并不停下手里活计。

他病得久了,嗓子嘶哑,沉声道,“叫她出去。”

小宫女做个退礼便下去了,董贤见他仍怔怔地瞧着自己,柔声道,“你歇着吧,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不走。”

他哑声问,“你不是恨我么?”

董贤一时不答,火光映着他小小的脸煞是好看,静默良久,他道,“从前的事别提了。”

“他将照顾得真好啊,你,你……”刘欣一口气接不上,咳嗽起来,枕巾旁溅上几点血花,这是这半年来第三回咳血,董贤倒并不怎么慌张,斟了杯茶让他漱漱口。

“朕要死了。”刘欣极为骄傲,天下易主这么久,他还常自称朕,有时董贤便会思量,其实他跟刘聍也像,都是倔强骄傲的性子,死对他们并不算什么。

他柔声劝慰,“不会,太医说了,仔细将养会复原的。”

“你又扯谎骗我。你现下是谁的人?帮着反贼还是帮我?”

董贤心下好生反感,道,“你别这样,其实王爷也病着……”

“是吗?咳咳,咳,”他又咳了两声,道,“你也照料他么?”

“是梅舞一直在照料。”

“病得重么?跟我比呢?”

董贤叹一声道,“好像比你还重些,”微微蹙眉道,“也不知现在怎样了,他那样忙,我许久不去看他。”

忽听刘欣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我是活不成的了,叫他死在我前头再好也没有了!”

董贤少年时被刘欣带进皇宫,之后跟了刘聍几年复进宫,身体虽多受折磨,却少见人,这两年跟着刘聍,无人管他,于人情世故更是不明,虽知宫廷争斗从来是你死我活,但从没想到有人能明知他人伤痛而乘胜打击,猛然间听刘欣这样诅咒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当下呆呆不语。

刘欣见他脸色不豫,道,“怎么?你还是偏向他是也不是?”

其实刘聍从前又何尝不是用这计策了,明知他是刘欣软肋加以利用打击刘欣,只是刘聍性子稳重,并不叫他知道,不若刘欣性格暴躁,时时折磨他的身体精神,说他向着刘聍一些也不过分,人向来向着斯文温暖的方向。但如今他只是温声道,“你别想了,养好了伤不比什么都要紧?”

“养好了又怎样?仰人鼻息,我刘欣,咳,咳咳,我做不到!他干么又叫你来照顾我?你是他那头的人,想要监视我,是也不是?”

董贤叹息一声,心想刘聍料的果然不错,就是他不恨人家,人家也未必就相信他,当下也不答话,轻轻扇那炭火。

刘欣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天心难测,王爷既准我来看你,我便来了,还有什么可说。”他待旧主尊重,不忍伤他心,在他面前少提刘聍,不得已提了,还是称刘聍作王爷,这时在刘欣听来却是说不出的刺耳。

刘欣大声笑道,“天心难测,哈!哈哈!好个天心难测!”

董贤也不上前,只时不时瞥他一眼,防他晕厥,听他唤道,“你来我跟前。”

他拍拍手,去他床边坐着,听刘欣道,“你这条命是我的,知道么?”

他想,当日他假死,幸而刘欣怜惜,不忍见他尸身为火焚,叫他顺着水流漂出宫去,给他自由才为刘聍所救,说命是他的也不无道理,轻轻点一下头,但他这两年在外呆得久了,怎肯像从前一般低声下气坐以待毙?沉吟道,“说我命是你的不假,要叫我服侍你一生一世也是该的,但要收回我命去,我却不必听你的了。”

刘欣大脑一片混沌,但觉这几年他所变实多,一时听不真他话,只一句“我服侍你一生一世也是该的”听得清楚,心下稍慰,哑着声问他,“你当真不恨我了?”

见董贤淡淡一笑,道,“别再提啦,你既说我命是你的还有什么恨不恨的?我早已忘了。”

刘欣听他答得乖觉,道,“我总不放心,你,你还是他的人。你不肯为我而死,那么,你要设法替我找一个人……”说到这里,连连喘息。

董贤道,“我设法相帮就是,你累了,别说了。”

“不,不,你要设法找到洛名,洛名,知道么?只有他才不是刘聍的人!我知道的,你们都是刘聍的人,他纵然恨我,也不会归顺刘聍,你替我找到他,带他来我身边,我亲口问他一句,还恨不恨我?叫刘聍看看,我身边养出的人也有极上等的,也不是个个都能被他带走的!那时,那时,我可放心去了!”

洛名这个名字立马在董贤小脑袋里过了一遍,他记起那是个很漂亮的少年,不过经年不见,现下也该近而立之年了吧?他依稀记得那少年武功底子极好,怎么这时并没跟在刘欣身边伺候呢?心中颇感奇怪,却不知自他“死”后洛名遭受了极残酷的折磨,王莽攻进宫那日,刘欣已设法将他送出,便是留在宫里,以洛名现在的境况,只怕也不肯再见刘欣——实是他一生最大噩梦。而此时,刘欣于病重之际,忽而想起,只有洛名始终是自己养着的,没过刘聍手,脸上微微露出笑意,道,“你去找他吧。”

“我勉力一试,你也要好好养伤,等他回来。”董贤心中好笑,两个人都病到这样了,还想着不能输了面子,决心激他一下。

刘欣喘着粗气道,“放心,我定会撑到他来!我会撑到刘聍死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董贤听他笑声里充满绝望愁苦之意,不忍再伤他心,再要激他的话便咽了下去,轻轻叹了一声。

47.赌

这一夜,刘聍正自批阅奏章。王莽虽死,而新法未废,颇惹朝臣非议,他向来对世情看的不重,为着江山社稷,什么也可从权,这一回,却力排众议,将新法实施下去。堪堪半年,竟颇有成效。只是这半年里,他的病又重了许多,消瘦、咯血、易怒,种种病状发作出来,他还一刻不肯放松。后宫的妃子谁也不敢多劝,朝臣中有力主废除新法的,被投入大狱,自此,反对声渐渐小下去。

他从来不是成帝,瞻前顾后;也不若哀帝,沉耽美色。有时,梅舞见了他在灯下眉头深锁的样子心中只是不忍。又是一夜北风起,梅舞本静静坐在他身边,风吹进来,烛火摇摇欲坠,梅舞忙接过底下递来的外衣替他披上。他被梅舞服侍得惯了,便也任他这么留在身边,加之国事繁忙,后宫反而去得少。风阵阵呼啸,他不由咳嗽几声。

“主子。”梅舞的习惯却还改不过,依旧叫他“主子”,如今再无人才可与他争这天下,他心放宽了也就由得梅舞去。

“嗯。”他轻轻应一声。

梅舞忽觉很难开口,支支吾吾地道,“我当初还以为你必会废除新法。”

刘聍轻轻摇头,出了会儿神,低声道,“当初我也以为凭我的本事难道创不出一番治国之道么?可是,果然是极难的。王莽这人,是将相材料,却不合适坐大位,既有人打点好,我何必弃之不用?”

梅舞听他话里颇有无奈之意,知他这半年来受病痛折磨再无心力研究其他。他是极骄傲的人,本不肯沿用他人想出的改革之法,细细推敲后却觉可以保留,加之王莽伏罪书一节,索性顺水推舟力排众议继续实行新法。刘聍不若王莽,城府虽深,始终欠缺一些威信;他是带兵出身,素有威信,又是正统的刘家后嗣,虽说之前有朝臣提出由哀帝复国,但刘欣的病似乎比他还厉害些,何况一向耽于美色,不多日,也就无人再提。

梅舞道,“那也不必提了,这天下,在主子手下算是平安喜乐了。”

刘聍是文武全才,教给梅舞文的方面却少,国泰民安这些话从不存于梅舞脑中,平安喜乐已是他一生极大愿望,此刻顺口说来却不免有些不伦不类,刘聍笑一笑并不戳穿,道,“少给我戴高帽,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梅舞想,主子果然是精明,病里还是毫不放松,心中忽然后悔应了董贤,并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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