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怎么说怎么是。”赵凤诏原本推拒的话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只轻轻的应了一句。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胤礽心头觉得有几分不对劲,然而他实在对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这种事情以他的身份也没什么好讨教的,只能凭着自己的揣测行事,见赵凤诏的反应虽然与自己预料的有些差池,却也没有差去太多,便自觉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于是站起身来,“这路程眼看着快要到行宫了,我也不能在这里多呆,还得回去安排行事。侯鸾且在这里养着,有什么事可以让下人通知了侍卫来找我,此行的人都是靠得住的。”
赵凤诏站起身来,“臣恭送太子殿下。”
“不是说了不必拘束了。”胤礽有些嗔怪的瞪了赵凤诏一眼。
“出行在外,臣不敢僭越。”赵凤诏恭谨的看着太子,双目之中却到底还是流露了几分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的情意。
胤礽满意的点点头,终于又看到了这双眼中专属于自己的渴慕,“好,我先走了,侯鸾好生休息,晚上再见。”
“……”
111.惊变
虽然说了晚上再见,但是当天晚上,赵凤诏等到玉兔西沉东方既白,都没见着哪怕是太子的一片衣角。
因为,太子回京了。
皇帝病重,以御令金牌相召,命太子即刻回京。因是密令,胤礽匆忙之间,甚至连只言片纸都来不及给赵凤诏留下,只能累他白白等了一个晚上。
传令的是皇帝身边时常露面的侍卫之一,出身赫舍里氏家族偏支,不过现在赫舍里氏由于皇帝的全力打压而式微,所以他这个侍卫也不怎么打眼。
胤礽带着侍卫连夜出发,天津距离北京虽然不近,却也称不上远,再加上他们本来就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的路上了,因此天还没亮便到了京城。
一路风尘仆仆的进了宫,那侍卫道是他是以侍卫处的公干为名外出的,此行还需要先回侍卫处复命,胤礽心头烦忧,便由他去了。
“太子殿下?”守在乾清宫的几个侍卫见着胤礽突然出现,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胤礽心头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但还是面色如常的拿出手中的御令金牌,“孤奉命回京,烦请诸位通报一下。”
那几个侍卫都是康熙的心腹,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一个出身富察家的年青侍卫站了出来,“殿下恕罪,奴才必须检查一下您手中御令金牌。”
御令金牌自然作不了假,那侍卫在翻来覆去的将令牌看了两遍之后,恭敬的将令牌还给太子,然后进去通报。
出来的是张口结舌满目不敢相信的乾清宫太监副总管李玉。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李玉一边引着胤礽往里走,一边压低嗓音问。
“皇阿玛怎么样了?”胤礽不答反问。
“别管了那些了,太子爷!”李玉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吼,“万岁爷这两天根本就没有派任何侍卫出京!”
胤礽脚步猛地定住,“当真?”
“这两天都是奴才与魏珠轮流伺候万岁爷,万岁爷下过什么命令,我们都可以背出来。”李玉深吸一口气,然后变了口气,温声道,“太子殿下,这边请,万岁爷就在里边,奴才下去了。”
“有劳公公了。”胤礽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来,已经是一片纯然的焦急担忧,以及不能掩饰的疲惫。
“皇阿玛!”一进门就闻到浓浓的药味,那侍卫倒是没有骗他,康熙确实生了重病,“儿臣不孝,竟然不注意到皇阿玛龙体欠安,以致迟迟未归,竟劳动皇阿玛遣使相召,请皇阿玛责罚。”
“哼!”康熙倚坐在床上,虽是满脸病容,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遣使相召,朕倒是不知道朕何时遣使了,遣的又是何人,倒让太子给朕好生说说才是!”
胤礽大惊,砰然跪下,高高举起手中的御令金牌,急道:“皇阿玛,儿臣昨日于寄闲山庄之中逢御前侍卫那图,那图手持御令金牌,道是皇阿玛宣儿臣即刻进京,儿臣这才连夜赶进京来,便是皇阿玛病重之事,儿臣亦是半路方才得知。”顿了一下,“儿臣只见御令金牌,料想皇阿玛有要事,因此不敢详询,实在不知道这其中还有因由。”
康熙面色稍微缓和了些,“那图……”
“回万岁爷,那图是去年新进的乾清门侍卫,是赫舍里家的。”伺立于康熙身侧的魏珠一边拿过太子手中的令牌交给皇上,一边躬身提醒。
“赫舍里——”
赫舍里氏是太子的外家,早年自不必说,当初索额图和明珠可是各自占了朝廷半边天的人物,就是皇帝命令,在挺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两人之间一个人的同意,都发不下去;后来明珠倒台,索额图更是权倾朝野,康熙当初都差点儿叫他给弄死在沙漠里。直到四十二年皇帝狠下心来处死了索额图,又全力打压太子的势力,赫舍里氏在朝廷的影响力这才慢慢小了下来。
但是最近两年,随着太子的势力渐起,虽然太子并没有直接启用赫舍里氏的人,但是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赫舍里这个原本已经渐渐式微的姓氏还是搭着太子的东风在权贵里边又渐起来了,就连这个那图,若不是搭着赫舍里这个姓氏的东风,以他一贯不怎么出彩的表现以及明明当了一年的乾清门侍卫却还是没能让皇帝记住姓名的本事,只怕没那么容易成为乾清门侍卫。
总之,赫舍里这个姓氏,在康熙朝是完完全全和太子绑在一起,这个家族的起落,决定于太子的起落。这个家族的每一个成员,也在甫一出生的时候就自动站到了太子的船上。
眼看着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随着魏珠的一句话又冷凝下来,胤礽心头大恨,压下心头对这个乾清宫新贵太监的忿恨,胤礽惊惶失措的伏在地上,“皇阿玛明鉴,儿臣实在不知道这其中始由。”
“你自然是不会知道的!”康熙的声音几可凝水成冰,“行了,朕乏了,李荣保,送太子回毓庆宫——”话音未落,康熙又是一阵急喘,眼睛甚至开始翻白,身体也不正常的抽搐起来。
“皇阿玛!”胤礽大急,康熙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事啊!他膝行上前,用力挤开在一边慌手慌脚的魏珠,一边用力抚按康熙胸口为他顺气,一边喝道,“还不快去叫太医!”
太医就之前也是一直都在的,只是康熙为了见太子才打发出去了,此刻正在偏殿里的小茶水房里候着呢,闻令自然是很快就过来了,几根金针一扎下去,康熙果然很快就停止了抽搐,呼吸也很快顺畅下来。
“太子殿下,”完成了手里的工作,那太医不怎么客气的转过头来,“皇上如今这病受不得刺激,还请太子殿下言词之间多做修饰。”
“黄院判的指教,孤记住了。”胤礽低头。
“指教不敢,太子殿下不计较微臣的多话即可。”黄远收拾了东西退下。
“皇阿玛——”胤礽将目光投向已经平静下来的康熙。
“太子跪安吧。”康熙侧转头,不看胤礽。
“太子殿下,请随奴才出去吧。”早前检查胤礽令牌的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来,在胤礽身边恭敬却又不失客气的提醒道。
胤礽心知自己此时说什么康熙也听不进去,只得行了跪安礼,正准备退下,却见方才拦他的侍卫之一匆匆进来,跪倒在地,道:“皇上,奴才奉令往侍卫处拿那图,只是奴才赶到之时,那图已然自戕于侍卫处值房内。”
“什么?”
“自戕?”
皇帝与太子同时惊问出声,皇帝固然又惊又怒,胤礽却更是愤恨,此次到底是谁在背后设套,如此一环套一环,险恶之处,不下于当日一把将太子与大阿哥一扫而尽的巫蛊。
心头恨得滴血,胤礽再顾不得康熙命令,转身即跪下,语速极快的道:“皇阿玛,此事儿臣委实不知情。儿臣如今储君之位大定,众位弟弟各有所司,却都不及当日大哥之势,纵然叔祖再世,也定不为此画蛇添足之事。”
康熙目光如电闪,“如此妄语,太子好大胆子!退下!”
胤礽重重磕了一下头,“皇阿玛明鉴,儿臣告退。”
“滚!”瓷器破碎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胤礽闭了闭眼睛,安静的起身,退下。
112.入局
胤礽是被李荣保——也就是之前坚持检查他的御令金牌的那名富察家的侍卫——与另外一名御前侍卫“护送”回到毓庆宫的。
“太子殿下见谅,圣上吩咐,殿下暂时于毓庆宫中休养,奴才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侍卫们虽然话语中客客气气,但是胤礽可没有错会他们话中的意思,康熙显然是要将他软禁起来了。
胤礽心头既惊且怕,一天之前他尚且是那个踌躇满怀的皇太子,一天之后他便成了幽闭在深宫的嫌疑犯了,想起前世看过的各种关于康熙二废太子描述,胤礽就禁不住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虽然这个世界的一些细节已经被他改变了不少,但是胤礽也知道有一个历史不可逆的说法。他隐约记得前世的世界有一部关于穿越时空的电影,说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掌握了穿越时空的方法,于是他便想着回到从前改变以前的一桩憾事从而挽回已经离去的女友,然而他一次次的穿越时空回到从前,改变了一桩憾事总有另一桩事故发生,而他一心想要挽回的女友终究还是离他越来越远。
难道,他终究也要像那部已经记不起名字的电影中的主角一样,纵然穿越时空,纵然改变过去,却到底抵不过历史的强大惯性,只能当一名历史不可逆转这一铁条的验证者么?
兜兜转转这许多年,与康熙以及众位人精中的人精阿哥们周旋呕尽心血,如果只能等来这么一个结果,让他怎么甘心?
怎能甘心!
啪——
胤礽生生捏碎了手心里的杯子,大大小小的瓷碎片掉落在了地上,另外尚有几片边角锋利的碎片刺进了太子的手心,殷红的血珠顺着瓷碎片的边缘滚了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圆,而后慢慢的蔓延开来。
“主子爷——”侍立在旁的小太监惊喘一声,想要上前帮主子收拾止血,却又摄于太子一身冷冽的气势不敢动。
“下去!”胤礽低声下令。
“可是,您的手流血了……”小太监谨记着自己照顾主子的本分,虽然害怕,却还是怯怯的提醒太子。
“滚下去!”胤礽提高了音量。
小太监一抖,终于还是对太子的恐惧占了上风,一溜烟儿倒退着小跑了下去,甚至连地上的碎片都顾不上收拾。
“爷——”听到宫人传信的太子妃袅袅婷婷出现在惇本殿西厅,“妹妹们听说爷回来了,一个个正自翘首企望呢,不想爷却在这里和自己身子置气。”
胤礽手上的伤经过这一半天已经凝结了,他毕竟不是自虐爱好者,手心里的碎片也已经拔除,只是手上纵横交错的血痕看着很有些触目惊心,当然他自己是不觉得就是了。“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太子妃垂眼看着地上的血迹,“这里……爷身上的伤口,也该着人看看才是。”感受着太子十分不耐的气息,太子妃苦笑一下,“妾擅自做主,传了胡御医过来,爷若是无事,就让他看看也好。”
胤礽闭上眼,点了点头。
“妾下去了,爷好生歇息。”到底是多年夫妻,太子妃很轻易的就从自家丈夫的肢体语言里读到对方不愿意自己继续留下的意思,她素来是个贤惠的,或者说已经贤惠成自然了,于是纵然心头仍然想着留下来看着太子上药,但是强大的惯性已经让她不由自主的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不得不离去。
担忧的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妃忽然想起当初在咸安宫的那几个月,自嘲一笑,转身离去。
虽然有太子妃出面,太子到底还是没有上药。
倒不是太子妃的面子不够大,而是在那胡太医到达之前,便有人抢了先机,将太子请了出去。
“太子爷,求您救救洱海侍卫他们吧!”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小太监冲到惇本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对着太子就一通乱磕头,同时开始号丧。
“你是谁?哪个宫的?怎么进来的?”胤礽心情本来就极为恶劣,见此情景,更是戾气大增,若不是这惇本殿从来不放置任何刀剑之类的利器,只怕他当场就要将此人结果了。
那个小太监砰砰砰的连着又磕了好几下头,才含糊不清的道:“回太子殿下,奴才小飞子,是储秀宫的人,以前曾经受过洱海侍卫的救命之恩。洱海侍卫是好人,还曾经帮奴才往宫外带过一回信。奴才今日在乾清宫与老乡田和叙旧,听他们说皇上要将洱海侍卫等人杖毙了,是以奴才大胆过来求太子殿下,求太子殿下救洱海侍卫一命。”
好!
真是好极了!
胤礽看着眼前趴伏在地上的小太监,眼泪与鼻涕糊了一脸,却还是能看出一脸的愚钝,不过也许是假的也说不定。毕竟这可是皇宫呢!皇宫里谁不是一层又一层的套了几套面具过活。
不过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今次这策略真是妙极了,一环扣一环,步步算得准,如今他进也是错,退也是错,不进不退停留在原地更是错!
如此心机,实在让人忍不住击掌激赏。
掌心一痛,却是方才不慎按到椅子上导致伤口裂开了,嫣红的血珠渗出,胤礽回过神来,却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行了,你不必再说了!”胤礽止住了小太监接下去的完全不在题内的絮叨,既然对方给他摆下如此精妙之局,他若是不走下去,也对不住人家的苦心不是,“高三变——”
“太子殿下,高公公被皇上传过去了。”进来的是一个有几分面生的太监,“其他的几位公公也被皇上传过去了。”
胤礽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收拾一下,还有,这位小飞子,暂且留下。”
“嗻!”
“太子殿下——”毓庆宫前,祥旭门口,两名侍卫有些为难的看着眼前准备外出的太子。
“皇阿玛可曾说了不准孤出门?”胤礽挑眉,丝毫不掩眉间冷厉。
“回太子殿下,确是不曾。”侍卫为难的应答。
“那么,让开!”胤礽一手挥开侍卫,大步踏了出去。
“阿林,这——”一名侍卫有些担忧。
“巴克什,你也看到了,这样的太子殿下,我们怎么拦得住。”被太子挥开的侍卫无奈苦笑,“好在皇上确实是没有明言下令不准太子出门,我们也能有个说法。”
“也是,唉!”
胤礽自然是不知道身后两位侍卫的议论的,就算是知道也不在意,横竖他们既然让那小飞子进到他面前,那么便定会给他准备好出祥旭门的路子。
经过之前的惊怒失措,现在胤礽已经回过神来,对方的路子他也明白了个大概。对方先是以御令金牌作引,乘着康熙生病将他引回京城,造成他在康熙身边窥伺的感觉,此一步最险恶的对方竟然用了赫舍里氏的人,致使他一开始没能生出戒备而被对方引入榖中,而在发现入了局之中也脱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