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向珀突然笑起来。
“呵呵,后来简直是一团乱,是我自以为是,那种东西哪叫做心血,我爹为那乱七八糟的东西骂向琰,向琰吓得直说
那差劲的东西不是他写的。对啊,那么差劲的东西还能是谁写的?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突然停下争吵,慢慢转过头看
向我的模样,呵呵,我表情一定比他们更精采。真的,是我太蠢了,是我拖累了人……”
抓着衣角的手收得更紧。
“向琰早在第一天就通过了。”傅向珀停了停,又说:“傅家代代经商,当时有着两个儿子,一个是经商的庸才,一
个是经商的奇才……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所有的人都在骗我,所有的夸奖都是假的,原来我没有才能,比一般人还要没有。爹疼我,便营造假象,人人都夸
我有天分,就连自小一起学习的向琰,也睁眼说瞎话夸我厉害、向我讨教。事实上,我傅向珀身为商家之子,却是经
商的庸才,可悲同为兄弟,另一个人却是天生奇才。
“乐笙祭最后谁也没去,向琰虽然早就可以参加,却因为我迟迟未通过,害他也得装成没通过的样子,他之所以脸色
越来越沉郁全是因为我的愚笨。原来我这么烂,原来我是一个大笑话,全部的人表面上夸我优秀,心里却在嘲笑我…
…
“事情揭穿的那一刻,我只觉得寒彻心扉,我以往所认知的都是假的,我被笑了十几年竟然毫无所知,那种感觉不止
愤怒,还有恐惧,然后是怨恨……我终于知道真相、终于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终于知道二娘冷漠的眼神代表轻视和
不甘……”
傅向珀喘了几口气。
“我爹的溺爱伤害了我,可是我没办法怪罪他……不过有一个人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傅向琰……他怎么忍心这
样对我?他那些年看着我那些﹃差劲﹄的东西,怎么有办法将厉害说出口?他的崇拜、他的笑容背后是不是一直在嘲
笑我?……他是高高在上的奇才,把我对他的疼爱踩在脚下……我不能原谅他,不能原谅……
“我跟他从此交恶,十几年来用尽办法打压他、扯他后腿,不留一点余地要让他无法出头,就算这样他还是有能力在
暗地里经营自己的事业。可是我不管他多有才能,我都不可能把继承人的位子让给他……
“我能确实抓在手里的、能代表我的价值的,只剩这个位子了。我如果不是傅家的继承人,那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会做生意的商人之子、唯一没有娘的孩子,我在这个家里到底算什么?
“我现在是和向琰和好了,可是那不代表我会把继承人的位子让给他……我不管外人怎么看,我不管我是不是样样不
如向琰,总之傅家的继承人只能是我,我绝对要继承傅家。”
傅向珀把藏在心里十多年的话一口气说出来。那些沉郁、伤心、怨恨,一点一点地抒发出来,他的固执从何而来,他
的脆弱又从何而见,毫不隐藏地告诉身边那人。
直到那人翻过身来,整只手压上他,仿佛抱着他一般,可是双眼轻闭,竟已沉入梦乡。
“呵,你睡着了啊……听我说这么多,累了也是正常……你就好好睡一觉吧,熤飞……”他无比轻柔地呢喃,最后两
字消失在静夜中,却煨在心头。
他还不想睡,他看着熤飞睡得香甜的脸,继续说起他和向琰和好的始末。
有关向琰的两场婚事、有关秦墨曦的事、有关这两人之间发生的事……
远方传来鸡啼,不过窗外仍是暗黑的夜色,没有一丝晨光。
傅向珀痴痴望着熤飞,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的脸上抚划……
“熤飞,我虽然将你当弟弟一般看待,但似乎又和我对向琰的感觉不一样……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要想到你,我
就觉得很开心、很开心,忍不住想微笑……”
熤飞的肌肤十分弹性,软软滑滑的,从指腹传递而来,让傅向珀心里也软软的。
手指滑过那两道剑眉,滑到扇子般的眼睫,轻轻佻动。
“睫毛好长……”
又滑到熤飞直挺的鼻梁,在鼻头按两下,扰得熤飞皱眉。
之后滑到熤飞形状姣好、饱满的双唇,揉揉按按……
傅向珀对那触感眷恋不已,舍不得收回手,在熤飞的唇上滑来滑去。刘熤飞根本还没睡着,被这样摸呀摸的,弄得心
痒痒,真有点想一口含住那温热手指的念头。
死傅向珀,当他睡着就这样乱摸。
刘熤飞故意收紧左手,把傅向珀牢牢圈住,傅向珀怕他醒来,赶紧收回在他脸上滑动的手指。他这一收回,刘熤飞又
觉得有些怅然若失,还没来得及做些反应,又听见傅向珀开口。
“……我其实只是希望大家能认同我,不要同情我、欺骗我、嘲弄我,我宁愿听见实话,然后努力改进……熤飞,你
对我的好和真诚,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刘熤飞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温暖,却又带着刺痛。
他是傅向珀身边最信赖的人,却也是最大的一个谎言。
那一夜以后,他与傅向珀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改变。
傅向珀常常偷看他,看着看着就神游去了,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有时候露出满足的表情、有时候则是略带烦恼。
刘熤飞表面上一如以往,心里却有极大的波动。他感到焦躁,还有一点后悔,后悔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如果傅向珀是一个坏心又无用的败家子就好了,他就不会绊手绊脚,为他的信赖与笑容有所迟疑。明明一无是处又笨
,外壳是什么样,里面就该一样才对,偏偏傅向珀内心有着那么那么多深沉的思绪,个性纯直,却又过度敏感,才会
被过去牵绊、被执念缚绑。
自卑、无能、爱逞强,却让人怜惜,他对傅向珀竟然会有怜惜的感觉,就凭这样一个相貌普通、毫不起眼的男子,竟
使他的决心有所动摇。
他不禁生气,气傅向珀为何要如此好骗、为何要如此信任他,若他再坏一点、再心机一点不就好了吗?
刘熤飞心里简直是乱成一团,差点连一贯的笑容都挂不住,他快受不了了,可是又不甘心认输,他打算速战速决,什
么方法都好,只要能快点让傅向珀改变心意,把事情完美解决后,他就要马上离开这个男人和这个鬼地方!
对,他待在这里的时间超过预期,他早该回都城了,而不是在这里虚耗时间!
那人又在偷看他了,每每被他那样盯着瞧,就觉得更加焦躁,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让人难受。
被看了几天后,傅向珀突然十分慎重地找他谈话,眼神充满期待和雀跃。
“熤飞,我们结拜吧,你认我当大哥,我会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照顾的。”傅向珀真佩服自己想得到这个好主意,还有
什么比结拜更能连系彼此呢?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熤飞强忍心中的躁动,尽量平静地问。
谁要跟你结拜!我巴不得赶快离开!
傅向珀扭捏一阵子,竟有些害臊的模样。
“熤飞,我真的觉得跟你很投缘,想要跟你一直结交下去,若能结成义兄弟,我们的关系就更亲近了,以后就能互相
扶持帮助,甚至你可以住下来,不需再四处奔波,这样不是很好吗?”
一点也不好。
“我没打算一直待在乐笙,迟早都要离开的,结不结拜又有什么差别呢?”
傅向珀听见他有离开的意思,心里慌乱起来。
“你别离开,留在乐笙吧,如果你走了……我、我怎么办?”想到要过回以前那种生活,傅向珀感到惊慌。
刘熤飞为他话里的难舍感到心紧,却也更为烦躁。
谁理傅向珀怎么办,他哪有重要到这种程度,少了他是会吃不下饭还是睡不着觉啊?未免也太夸张了!
“没这么严重吧?”熤飞好勉强才能笑得出来。
见熤飞似乎无意与他结拜,又似决心会有离开的一天,傅向珀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不能没有你!”说完怔了怔,这
话太暧昧肉麻,连自己都脸红了。
刘熤飞一样不自在。这人是生了什么毛病,讲那肉麻兮兮的话,诉爱意似的,可是听了竟心跳加速,绵绵的感觉,随
即又焦躁起来,真想狠狠大吼几声或甩手离去。
心头拧着拧着的感觉太让人难受,想尽早离开的念头更加强烈,见傅向珀脸上微微的赧红,他心情又更乱了,乱得他
无法分办那是些什么情绪。
“……傅大哥,你让我考虑一下。”熤飞打算先敷衍过关,让他仔细想想接下去该怎么做才好。
傅向珀见他终于没有拒绝,不禁放心一笑,答应让他考虑一会儿。
刘熤飞开始找尽理由往外跑,不再紧跟傅向珀,回来还故意挑他不在的时间,到了晚上则早早上床睡觉,想方设法地
避开傅向珀。
对,他就是拿傅向珀没有办法,要怎么拒绝他、又要怎么样才能达成让他放弃继承的目的,左思右想竟是一点法子也
出不来。他急着想离开傅向珀,却又卡在这里,几天下来搅得他更加心烦意乱,皇子脾气都快跑出来。
怕千云啰嗦,所以没有去找他闲聊,只好在乐笙乱逛,逛到几乎无处可逛。
可是他和傅向珀同在一个屋檐下,又怎么可能永远躲得过。
不安与日俱增的傅向珀这天刻意提早回来,悄悄埋伏在庭院树影之中,顺利堵住归来的熤飞。
他料不到熤飞一考虑竟是好几天见不到人影,分明就是在躲他,无论熤飞的决定是什么,至少该给他一个答案,要不
然一颗心七上八下定不下来,连生意都做得心不在焉,可是他躲成这样,答案真是再明显也不过了……
“你不想跟我结拜?”傅向珀毫不转弯,直接问道。
刘熤飞见躲不过,只好点点头,傅向珀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受伤。
“你为什么不想?我们不是很好吗?还是你嫌弃我,不想当我的弟弟?”他执意问出原因。
“我怎么会嫌弃你,我只是……”觉得烦,烦得要命、烦得要抓狂了,你傅向珀还一直要挑战我的极限,一直逼迫我
,连堵人这种事都做出来!
傅向珀见他绷着脸,又说不出后话,一副抗拒至极的样子,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他的不愿意。他心里又慌张又难过,还
有满满的不明白,不懂熤飞怎么突然就嫌弃他了、离他远了。他害怕失去重要的熤飞,忍不住握住熤飞的手,想问清
楚却又害怕。
自己从来不优秀,甚至有点差,确实给不了熤飞什么帮助,可是如果是物质方面或是金钱,那他能提供的帮助就能很
强大,真的,他会尽全力给予熤飞所有他想要的,只要他愿意留下来陪伴他。
“你不要走,熤飞,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留下来,我会尽所能给你帮助……虽然我没有什么才能,可是我有钱
,只要你有需要……”傅向珀一开口就是一大串,着急和恐惧都是这么昭然。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留下来?”钱他还少吗,可恶,傅向珀快把他逼疯了!
“因为你很重要。”傅向珀不自觉地摸着心口,轻而慎重地开口:“没有人像你对我这样好,你很贴心,随时陪伴着
我,熤飞,我不能忍受没有你的日子,你是唯一对我真诚的人。”
你这傻蛋,我是在骗取你的信任,还在心里一直嘲弄你,你没发现就已经够蠢了,竟然还这么相信我……刘熤飞的心
搅成一团,迫不及待想结束所有事情的心思又浮上来,脑子乱哄哄的,盯着傅向珀透红的双颊。
“你就住下来吧,我会很照顾你,真的,我……”
被这样诚恳又真心地哀求,几乎让人要答应下来。
尤其那双眼映着他的影像,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存在……
“你想要我陪伴你多久?”熤飞忍不住问道。
傅向珀一愣。
多久?
永……
心里浮现的念头连他都吓一跳,他突然不知所措地慌了,为自己的心思而慌……
傅向珀红透的脸颊、慌张带羞的眼神,将刘熤飞的忍耐度逼到极限。
焦躁、渴望、心乱,逼得人……几欲疯狂!
解决他!解决掉这个麻烦的傅向珀!让他住口!让他不能再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若要看……就要更强烈!
不够!一点也不够!
“说啊!”他要傅向珀说下去。
傅向珀怎么说得出永远两字,那太过了,叫他该怎么说……
“你留下来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我……我们结拜当兄弟吧。”他反覆说着原本的话,脸
色越涨越红,嘴唇轻颤。
那略干的唇一张一合,唇里湿红的舌若隐若现。
该死的,该死的!
“我根本不想当你的兄弟!”刘熤飞怒骂,彻底崩溃了,勾住傅向珀颈项往自己的方向一带,狠狠地吻上那该死可口
的嘴唇!
全是傅向珀的错!用那种眼神看着他、无形地纠缠着他!害他下不了手、害他焦躁、害他整个心思乱七八糟!
是傅向珀的错!全是他的错!
刘熤飞急切地吮吻那软软的唇,晕晕然想起上次在傅向珀房里吵架时他曾有一瞬这种念头,果然滋味好得叫人着迷。
温热、湿软,唇舌相濡。
突然傅向珀用力推开他,恐慌地叫道:“你做什么!”
傅向珀震惊不已地看着熤飞,又羞又怒,却是羞涩大过于怒气,而后为自己的反应惊慌失措。怎么会变这样,他原意
是想和熤飞结拜,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刘熤飞看着他羞愧的神情,还有被吻得红肿湿润的唇,心头为此跳动不已。
“我看你也没有抗拒的意思。”刘熤飞轻笑说道。
傅向珀无法承受他的调笑,转身逃离他身边,躲回房间。
刘熤飞看他那逃命似的模样,不禁越笑越大声,笑到整个人抵在树干上,可是手微微发抖着。他一定是疯了,疯了才
会去吻那个平庸无趣的男人。
他的直觉是正确的,他要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无论用什么方式,快点达成目的,快快离开才是上策。他不知道自己
为什么会吻傅向珀,可是他知道傅向珀对他的在意早已不是纯粹的友谊……他那羞着脸的模样早已不言而喻。
太好笑了,那男人不只把信赖给他,还对他有了这种心思,看他那惊慌的样子,恐怕是毫无自觉。
“只要你留下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刚才那人所说的话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什么都会做?包括放弃继承吗?他有好主意了。
不想管这方法是好是坏,总之能让他速速结束这一切就好,他不想再虚耗下去。
刘熤飞眼神透着些些疯狂,嘴角轻轻勾起。
四.
风水轮流转,现在倒变成傅向珀在躲刘熤飞,但刘熤飞又怎么会让他有机会躲。他一向睡得比傅向珀早,所以还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