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就眼睁睁看着李氏毁在你手里？看着思贤毁在里手里？”

“我……不行，只有这个不行，其它什么都可以，什么都……这个……绝对不行，我已经有了思贤，除了思贤以外……”

“韩阳……”俊用双手捧住韩阳的脸颊，不让他躲开视线，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我想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关于我的事情你或多或少该知道一些，每一个传闻都没有错，李氏今天的地位，一半是我用身体换回来的，我究竟上过多少人的床，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他们只说错了一件事，我用那种手段去达到目的的原因，不是我生性放荡，也不是我除了上床以外就没有别的手段，只是因为，我为了我爱的人，为了我爱的人想要得到的东西，我可以放弃全部，身体，灵魂，什么都可以放弃，只要能给他他想要的！没有这样的觉悟，韩阳，如同曾经的我，一穷二白，你凭什么跟着思贤踏进这个世界，还信誓旦旦要让他成王？！”

这是俊第一次以这种推心置腹的态度跟他说话，也是他第一次从俊口中听到与爱有关的事情，俊浅色的眸子里有他慌乱无措的倒影，而在倒影背后，是一潭看不透的深水，那其中的深沉与执着让他震惊不已，眼前的人，不是他以往知道的那个俊，狡猾危险，放荡不逊，而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为爱付出太多而伤痕累累的美丽男人，他从不了解，俊还有这样的一面。

很久之后他仔细回想时觉得，那一刻他一定是被俊的真挚感染，所以才没对这本该觉得荒唐的话抱有任何的怀疑。与俊相处的几年中，这是俊第一次以清醒的姿态在他面前暴露自我，这大概也是他所见过的俊中，最靠近真实的那一个，可惜那时他心事重重，一心只念着思贤，没能从俊的眼眸中读到那宛若惊涛骇浪的波澜，也因此错过了唯一一个能获取俊内心隐秘的机会，以至于最终没能挽回那个令他终身遗憾的悲剧的发生。

“是为了，思贤的父亲？”

俊没回答，不置可否的笑笑，韩阳以为他默认，因为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这个男人用自己的全部去打拼，只为了将爱人留下的产业推上顶峰，他做到了，倾尽全部做到了，却被自己毁了……

“第一次被提出这种要求的时候，呵……我只有想杀人的心情，而那个人是我万万杀不得的，我和我要保护的人，都捏在他手里，他动动手指，一切就都完了，那时的我在这个世界初来乍到，没有靠山没有背景，只有自己，我硬着头皮，喝了酒吸足大麻，才去找那个男人，你知道事情解决后我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看到韩阳愣愣没有答案的眼睛，俊自嘲的笑，“我想啊，真是太好了！在我什么都没有，一文不名的时候，那个人居然看上了我唯一有的东西，我的身体，有这样好用的身体，真是太好了！”

俊像累了似的把脸埋在韩阳肩膀上，全身放松，手臂不用力的圈着韩阳的腰，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模糊，像是梦呓的呢喃，“你比我幸运太多了，崔正启喜欢你，是真心喜欢，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所以他不会难为你，我调查过，他没有任何特殊的嗜好，在床上是个温柔的人，我的第一次，那个男人，又老，又丑，又急色，而且，是个虐待狂……”这样的回忆或许至今还在他的脑海中留下可怕的痕迹，这样说话的时候，韩阳能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尽管这同时能察觉他的极力控制，“一周的时间，整整一周，他把我关在地下室里，做尽了，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回想的事情，你永远都不会想象得到的残忍的事，第八天，我从地下室里爬出来，求着我能遇到的每一个人送我去医院，我知道自己不能就那么死了，可是你知道，没人会理一个裹着床单也盖不住一身奇怪伤痕，趴在地上流泪，连脸都看不清楚的疯子，后来……”

俊的身体剧烈的抖动，很冷似的，韩阳赶紧伸出手臂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而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的半年里，那个混蛋以当时拍下的照片和影像威胁我，我彻底变成他的玩物，直到我找到一个能替我出头的人为止……韩阳，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因为想保全自己的清白而犹豫，错过了你能做些什么的机会，等到你回过神来，小贤已经一无所有，万劫不复，那时候，你一定会悔不当初，不过就是闭一只眼睛便能做到的事情，不喜欢就当是被恶狗咬了一口，却能为他换一个王朝，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情么……”

韩阳觉得肩膀有潮湿在慢慢渗入，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俊的身体突然一沈，贴着韩阳的身体往下滑，韩阳本能的手臂一紧，一手拖住俊的后背，一手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捞起来，俊的脸一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韩阳惊得全身一抖。

那张刚刚还冰冷安静的漂亮脸孔，现在无力的苍白着，不知何时从鼻孔与口中涌出大量的血，糊满了下巴和胸口，韩阳侧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他一侧的肩膀和半个胸口都渗着潮湿的红，从没看到谁吐过这么多的血，俊的呼吸微弱的似察觉不到，那一瞬，他如冷水淋头一般不知所措，又张惶惊恐，呆呆的愣了半晌，最终也只能紧紧揽住俊的肩膀，一声凄厉悲鸣，“俊叔——”

……

“哥！”一直等在起居间的Denny看见韩阳从楼上下来，赶紧迎上去，把手里的衣服交在他手中，“你要的衣服。”

韩阳疲惫的用手向后掠了一把乱发，“我先回房间洗个澡。”

“呃……”Denny拿着衣服跟在他身后，“俊先生他怎么样？”

“还不知道，医生说是老毛病，不用担心。”

“老毛病？”

“不要告诉别人！”

“呃……是！”

Denny在浴室门口站住，看着韩阳把门关好，听到里面传来沙沙的水声，才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乖乖的等，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韩阳裹着浴衣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Denny立刻站起身递上衣服，又被韩阳推开。

看样子韩阳不太想跟他讲话，但又没有明确赶他走的意思，Denny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回沙发上。

韩阳默默走到酒柜前，随便从里面拿出一瓶酒，Denny侧身越过韩阳的背看见酒瓶，露出惊讶的脸，才想阻止，韩阳便开口。“这栋房子里，现在只有Denny你一个人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那种，我为什么还不去死的眼神。”

“哥！”Denny腾的站起来，拼命摇头，“不是的，哥，根本不是的，没有任何人这么看你，哥！”

“呵……”韩阳苦笑，用力拧开酒瓶，大口灌了起来。

Denny想要去阻拦，却又不知该怎么做，结果也只是在原地看着，半晌才回过神来，“哥，俊先生他现在……”

“已经被医生带走了……”

“医生带走？可是……”可是刚刚他明明一直等在俊卧室的起居间，没看到有任何一个人出入，医生是从哪里来的呢？俊的卧室里面是两层楼结构，第二层是真正的卧室，第一层是一个有吧台的厅，他只知道俊跟韩阳在二楼，可只看到韩阳下来……

“不要管太多。”韩阳拎着酒瓶默默踱到窗边，蜷着身体坐在深深凹进去的窗台上，抱着酒瓶的孤单身影，看上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悲伤的猫。

Denny从没看过这么落寞的韩阳，原来他一直觉得韩阳身体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像是阳光，无论经历怎样的阴霾，都只是暂时挡住那奇异的光辉，最终一定能看见阴霾驱散，阳光耀眼的时候。

而现在，这样的韩阳，看起来，竟没有丝毫的力量，更别提什么阳光。

连个普通人都不及，哪里是他曾经向往并憧憬着的天使。

“哥，你别太难过了，会过去的，俊先生醒过来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嗯”韩阳点点头，暗淡的脸孔并没有丝毫得到安慰的迹象，反而更暗淡一些，“你说的没错，只要俊叔在，一定会有办法……”

Denny觉得自己应该赞同，可又觉得哪里不对，结果也还是愣愣站在那儿，想不到接下来该说什么。

尴尬的寂静最终被韩阳打破，在他几口将一瓶烈酒喝掉大半之后，借着几分醉意，第一次在思贤以外的人面前表露自我，“Denny，其实你也一样吧，只是因为俊叔把你送给我，在你心里认为就算我再没用，也是你的主人，所以才不得不对我做出恭敬的样子，而其实在你心里，跟那些人一样吧，希望我快点死去，希望我这给李氏带来不祥的人，快点死了干净吧！”

“哥！你在说什么啊！”Denny扔掉一直抱在怀里的衣服，跑过去抱住韩阳，把头埋在他身上，“哥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就算不是俊先生把我送给哥，我对哥也是，一直都憧憬着的啊，哥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美好的存在……”

“呵……是吗？”

“是！”

Denny笃定的回答没能让韩阳心情好任何一点，韩阳展开一直绷紧蜷缩的身体，后背靠上窗棂，将Denny抱在怀里，用手指梳着他柔软的发，“你也知道，我除了温柔，除了善良，就什么都没有了，而就是我的温柔，我的善良，我的义气，害死了小贤。”

“这不怪哥，哥是被骗了的啊！白筱云！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呵……”韩阳苦笑一声，轻轻握住Denny攥紧拳的手，“你能怎么样？打他？杀了他？还是怎么样？”感觉到Denny不甘心更紧的攥拳，韩阳叹了口气，“你想的这些，我自己也可以做，可这有什么意义吗？根本于事无补，除了让李氏陷入更大的丑闻，没有任何作用。所以你看，现在变成这样，俊叔和思贤都躺在医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可我只能坐在这里喝酒，什么都做不了。”

“哥……”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因为我在强迫自己忘记它，忘记全部，至少暂时在这里。”手攥成拳压在胸口，狠狠敲心脏的位置，“在这里暂时放着，全力以赴的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下去，帮助思贤，帮助他实现他想要的一切，也帮自己从那些莫名其妙的困扰中解脱出来，可是，事实上，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曾经的日子，那些，我跟思贤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平凡普通波澜不惊的日子。”

“哥，你累了……”

“连你也不想听我说话吗？”

“……”

“我到最近才知道，曾经我过的那些日子，是多么的毫无压力游刃有余，多么的幸福快乐，多么的……天真……”韩阳换了个姿势，让Denny也能坐在窗台上，“那时候，我是个无论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的人，我和思贤，有各自的事情，每天都各自忙碌着，傍晚的时候才回去那个共同的家，我煮饭，他做事，那么平凡而幸福，各自的春风得意。”

Denny趴在韩阳怀里，感受着他手指温柔的触摸，侧头看着他回忆往事陶醉的脸。

“每天训练，一年中固定的几个时间参加比赛，无论怎样的比赛，都有一定可以取胜的自信，站在那块方寸之地，有王一样的自信，我觉得，我拥有这个世界，武术，是让我多骄傲的东西，那时，我根本不明白……”

一滴滚烫而透明的水珠落在Denny脸颊，Denny用手指沾了沾，放到口中，苦涩的味道。

“思贤偶尔不懂事，惹一些麻烦，可是每次我都能很好的解决，无论什么事，那时候他依赖着我，尽管从来不说，可我记得，记得他每一个表情，无论是被人揍到站也站不起来，只能趴在我背上，让我背他回家，嘴上说着下次绝对不让我看见这么难看的脸，可却整个人粘在我身上抖得像个受惊的孩子，或者是被隔壁的大妈吼到狗血淋头，让他像头小豹子似的红了眼，或者是被女生追到无路可逃，想吼又抱着不能跟女人计较的男人颜面，躲在我身后，或者……”

“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替他解决，我可以让他依赖，让他因为有我才能继续活下去，我可以纵容他宠他疼爱他，也享受着他因此而露出的快乐表情。”

“哥，你现在也一样可以……”

“不一样！”韩阳打断Denny，从回忆中醒过来，皱起眉，“不一样……这个世界，完全不一样！我想都没有想过，就一脚踏进来，踏进来之后才明白，在这个世界里，我不过就是个孩子，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那些会议，那些报表，那些数据，那些合同，那些谈判，我根本一窍不通，我才知道，在学校学到的那些东西，在这里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我什么都做不了，像个白痴一样的听，却什么都听不懂，对，语言也学不好，没有你，我就哪里都去不了，没有你，没有思贤，我连一个可以谈话的朋友都没有，无论我有多大的力气，我什么都做不了！”

“哥，不是的……哥已经很努力了……”

“嗯……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做成任何一件事！每天看到思贤那么辛苦，看到他被李氏的元老刁难，看到他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那小子在我面前一点辛苦的样子都没流露过，可我知道，我全知道，他那么辛苦的撑着，只是因为，他不能再像原来那样依赖我，因为我是个没用的东西，根本没办法替他做任何事！所以，对他来说，向我诉苦这种事，他都做不到，因为他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哥……”Denny抓住韩阳的手腕，阻止他用力拉扯头发的手，“哥你冷静点……”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想着我可以自己决定一件事，俊叔把EM的事情交给我，我是很高兴的，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在这个世界做些什么了，可结果，结果，结果，我干了什么啊！”

“哥！”

韩阳一把将身旁的酒瓶扫飞，酒瓶砸在对面的墙上，摔得粉身碎骨。韩阳因为用力过大失去平衡，从窗台上跌下来，Denny粘在他身上，跟他一起跌下来，两个人在地毯上滚了几圈，Denny眼尖的发现两个人再滚下去就会撞到一地碎玻璃，可韩阳跌落的冲力太大，他一个人的力量停不下来，万般无奈，Denny只能用尽最大的力气把韩阳推开，反冲力将他直接摔向墙壁，重重的撞击之后，Denny只觉得半个身体发麻。

韩阳在地毯上滑开一大段距离才停下，酒精的作用让他动作笨拙，费了好大劲才从地上爬起来，眼前的景物清晰之后，他惊愕的发现Denny安静躺在墙边，身下缓慢溢出的血染红了一大片地毯。

“Denny！”韩阳挣扎着爬过去。

“别过来！”

被Denny大声制止，韩阳怔住，“怎么了……”

“别过来，这里，都是，碎玻璃，别，伤了，哥……”

“Denny！”

“别过来！”Denny更大声的制止，因为动作太大，血溢出的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