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力后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一千张开口准备询问什么,可是嘴里除了冒出一连串的气泡外,一个字都没能发出。
那人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也无声地说了句话。可惜一千看不懂他的唇语,同时感到水下异常憋闷,于是开始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那人牢牢抓住他,阻止着这个离开的动作。两人在水中激烈地纠缠,同时缠在一起的还有无数根水草,湖水被他们搅得动荡起来。
方天画戟在两人的争执中脱手而去,缓缓沉向下方未知的黑暗,偶尔闪过一道金色的反光。
“放开我!”
感到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一千忍不住再次大喊,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并没有湖水和那些缠杂不清的水草,有的只是一蓝到底的无尽天空,所有的白云都融化在这片蓝色中,如同霜雪在艳阳下只能无声地消融。
怔怔地望着天空呆愣几秒,他闭起了双眼。
脸上轻轻地拂过什么东西,像是柔软而带着清新的潮湿气息的青草。四周有花香,但并不浓烈,疏疏地夹杂在微风中若有若无,气味清芬而悠远。远处似乎还有鸟鸣在隐约响起,拖着长长
的悦耳尾音。
仍闭着眼睛,他深深舒了口气,感觉浑身紧张的肌肉正在慢慢放松,最后全身都变得畅快无比。
他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梦中那人虽然没有敌意,但却试图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告诉他一些事情。那人说最后那句话时的表情很焦急,肯定是件要紧的事。还有,对方那身古怪的打扮和那件稀有的武器……
第九十六章:鬼梦连连(下)
有什么软软的、带着温湿舔上右脸,一千怕痒,笑着侧过头,可是左脸又立刻被舔了一下。
无奈地睁开眼睛,面前出现了一只硕大的黑色马头,他惊讶地坐起身。
黑马低下头,亲热地蹭了蹭他的脸。它那副长长的硬睫毛刷过一千的皮肤,引起他一阵轻微的战栗。很长时间了,他都没有和谁这么亲近过,最后一次是和……兰君。
心情复杂地扶住马头,一千仔细观察它,眼中流露出惊艳。黑马不知是什么品种,身高腿长胸背宽厚,除了四蹄雪白外,全身漆黑油亮,没有一根杂毛。这是一匹任何骑手都梦寐以求的骏马,而此刻它却出现在……
下意识地扭头打量四周,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诧异的神情,还有一丝迷惑。
远远望去,周围是一片连绵无垠的大草原,长及膝盖的青草中间点缀着零星的野花。微风吹过,草浪滚滚,掀起最美丽的涟漪。有不知名的小鸟不时擦着草皮掠过,鸣叫着消失在缓坡下。在草原的映衬下,天空呈现出一种奇特的亮蓝,纯净得像是最甘甜的泉水,似乎可以随时一饮而尽。
这里的一切是如此安详平和,除了大自然的声音,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嘈音。但令一千感到惊讶的并不全是因为这些,而是这里,他似乎曾经来过。
那些青草的模样、小鸟的叫声、高远的天空,看在一千眼里都是如此熟悉和亲切,仿佛久在外埠漂泊的游子回到故乡时的那种感觉,他突然就深深地体会到了。
黑马又用头蹭蹭他,同时不满地嘶鸣一声。
“怪我不理你了?老伙计,你还是这么小气。”
他笑着回头拍了拍黑马的脖子,随后神情就是一呆。
从前,他并没有见过这匹马,但此时自己对它说话的语气却自然而然地带着某种熟稔,根本没有陌生的感觉,这到底……但是,管他呢,反正他想这么做,而这匹马也很乐意看到他这么做,那么就这么做好了。
“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这里?”
凑在马耳朵上小声问道,一千再次审视它黑亮的大眼睛,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黑马低低地嘶叫了一声,甩了甩剪得短短的尾巴,似是很高兴听到这个邀请。
“来吧,伙计!”
受黑马热情回应的影响,一千不觉更加兴奋,准备起身跳到它的光背上去。可是,他居然没能马上站起来,身上似有很沉重的东西将他坠得无法自由动作。
低下头纳闷地打量自己,他这才发觉身上有套笨重的黑色金属铠甲,脚上还穿了双长筒战靴,靴尖及靴腰都镶嵌着熟铜钉。最过分的是,圆盘形的胸甲尺寸竟然有最大号的盘子那么大,而且要厚重结实得多,压得他直不起腰。
瞋目结舌地盯住胸甲上那个转轮的标志,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原本在菩萨那里打盹,后来做了个噩梦,醒来后就变成了这付奇怪的打扮,这不是……梦里那人的装束吗?现在怎么会突然跑到自己身上来了?
见一千坐在草丛里发呆,黑马不耐烦地用头顶顶他的后背,蹄子将脚下的青草踏得液汁乱飞。
懵懵懂懂地努力站起身,一千爬上黑马后背,抓住马鬃举目四望。
处在较高的位置后,四周景物看得更加清楚。他现在所处的是面缓坡,下方很远的地方隐约有个大湖,其他几面则全是长草波动的平原。
皱紧眉头凝望着那个湖,他的眼中倏忽闪过一道亮光。
“驾!”
他忽然高声催动黑马,一人一骑直奔向大湖。
黑马兴奋地散开四蹄开始狂奔,如雪的蹄子踏开碧绿的长草,丝绸般光滑的鬃毛流动在花海里。它轻捷无声地奔跑着,仿佛一团暴风雨前疾走的乌云,风驰电掣般无拘无束。
湖渐渐大起来,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一千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当最后停在湖边时,他的表情完全变了,由忐忑变成了彻底的震惊。
这个湖大得令人咋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会认为刚才那个梦境仅仅是个梦而已,然而现在……
抓紧鬃毛的双手越收越紧,用力之大令神骏的黑马都不舒服地摆了摆脑袋,而他却全然没有意识到。
在湖边依样长着成片成片的矮芦苇,雪白的芦花被风送到四面八方,野鸭子在芦苇丛中嘎嘎地叫着,不时有一两只游过附近的水域。湖水很清澈,站在岸边能看到水下白色的芦根和柔细的水草,偶尔还可以发现一些体积很小的游鱼。
这里是如此安宁祥和,所有生物都自由生长着,以它们最原始的状态以及意愿。
压下激动,一千跳下马,单腿跪在潮湿的岸边探头看向湖水。
湖面上映出一张年青的脸,尖尖的下巴,长满雀斑的鼻梁,短短的头发搭在额前,这是……他自己。
怀着既失望又安心的奇怪心理,他起身沿着湖岸缓缓走着,不时拨开脚下的长草低头察看,似在寻找着什么。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
不用一千招呼,黑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一人一马仿佛已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建立起了相互信任和依赖的感情。
走出半里路,一千停下脚步,目光奇特地盯住草丛中一方倒塌破损的石碑,拨草的双手僵在半空。
那是块很普通的素面青石碑,上面雕刻的碑文大半已被泥土糊住,一道很宽的裂纹惯穿了整个碑面,边角也残缺不全了。
僵立片刻,他蹲下身子,伸手拔了些青草团成团用力擦拭石碑上面的那些泥土。湿泥一点点剥落,逐渐露出下面掩盖住的斑驳字迹,方正的隶书显得大气磅礴端庄肃穆。
“生于斯,殒于斯,不知应悔,莫道当归,唯愿浩气与天地共存之。缚于阴历元年元月元日提于……”
碑文的最后四个字因破损的过于厉害,完全无法辨认了。一千用手抚摸着那些因岁月磨砺而留下的痕迹,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他到过这里,曾经在某个已经遗忘的年代。他确定,但毫无证据。
抬起头,将视线投向远处的湖水,他忽然发觉天色似乎变得比方才暗了。那些明亮的水光不知在何时已经减弱了强度,现在只有微弱的光斑在水面及芦苇丛中跳动。芦苇的影子加深投在波纹不断的湖面上,野鸭子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因此显得更加宁静而空旷。
“光荣之原,我又回来了。”
收回目光,一千喃喃自语,然后愣怔,再然后脸上现出沉思。
是的,这里就是光荣之原,阎王大人曾经战斗并牺牲的地方。
方才那个水中人就是一千曾在偏殿见过的阎王大人,而他说的最后那句话是:“你快回来吧,莫非你已经忘记他了么?”
因此,why?为什么会这样?阎王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为什么要对他说那句意味不明的话?那个“他”又是在指谁?还有,他现在为什么会穿着阎王大人的铠甲?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会知道这里就是光荣之原?之前从未有人向他提及或描述过,他凭什么会如此坚信这里就是……why?
百思不得其解下,他再次低头看向石碑,整个草原却突然在这个瞬间开始下陷。
青草、泥土、碑石,还有一千自己混搅在一起落向无底的深渊。他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能抓到,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这个忽然的下坠。
“莫嗔莫忘,回头是岸。”
慌乱中,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偈语,语气安然而慈悲。随着这个声音,一千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但那个记忆太模糊,只在他脑海中闪了一下便消失了。
眼前慢慢黑下去,他沉沉地进入了深度睡眠。
第二天早上,在平常起床的点钟,一千睁开双眼,感觉精神很饱满。
昨天从菩萨处回来,他洗漱过后上床倒头就睡,而且一夜无梦,困扰多日的噩梦和失眠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舒服地伸个懒腰,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可是有个东西却忽然从床上滚落在了地上。低头扫了眼那东西,他不由就是一怔。
那是个五彩面具,做得仿如恶魔般狰狞可怖,却偏在眼尾处用了浓重的朱红上挑,又平添出几分魅惑。
他记得昨天从菩萨处出来时是空手,而且随后是直接回到机要室的,并没去过其他地方,也根本没碰到任何可能会送他这个面具的鬼魂。2000不会莫名其妙地弄来这个东西,而其他能够进入这里的人就更不会搞这种恶作剧。那么,它,是怎么出现在自己床上的呢?
呆呆地注视着这个可怕诡异的面具,他心里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一丝莫名的熟悉,仿佛是自己遗失了很久、以至已经忘怀的东西重又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那种感觉。
继续和面具对视一阵,他弯下腰拾起它,慢慢扣到自己脸上……
秋季球赛因八月的临近而变得迫在眉睫,可是主攻手却一连多日缺席日常训练,这让武队长感到极其恼火又无可奈何。小鬼滑得像条泥鳅,根本捉都捉不住,而且还躲在那个奇怪的机要室,就更拿他没办法。
不是不可以重新挑选主攻手,可是他最好的一名后卫已在上个赛季莫名其妙地退出了球队,如若再临时换掉主攻,夺冠的希望将会变得更加渺茫。虽然他绝不承认自己对比赛过于在意,但却不能不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奖杯感到怅恨不已。
而每周三次的例行训练也让他越来越难以保持平和的心态,倒不是因为自己那群一直状况不断的手下,而是一殿老对手的无礼最近变得更加变本加厉。
他们不仅经常抢占原本十殿已经预订好的球场,还对他制订的训练内容冷嘲热讽。最让武队长感到气愤的是,那帮家伙每次在自己预订的球场上训练时,都会带上一大群打扮妖艳的女鬼,那些女鬼和她们的男朋友一样蛮横,总是把十殿球员的女朋友们挤得没有地方站脚,更别提舒舒服服地坐在休息椅里等候了。
手下的抱怨、一殿的挑衅、无故不来训练的主攻手、配合得磕磕绊绊的两名后卫、多次交涉无果的纠纷、兔子夫人青菜晚餐里那些令人反胃的奶油沙拉……
这一切都令武队长火气日益激增,俱乐部里经常能听见他暴躁的大嗓门。
这天又是训练日,球员们唉声叹气地一面在场地上做着基本练习,一面留神不要被武队长逮住体罚。武队长来回巡视着,不时踢一脚某个偷懒的手下,脸色似锅底一般黑。
正在进行分组对抗练习,训练场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声音。十殿球员都皱起眉头,开始更加卖力地练习,谁也没有分神去看噪音的制造者。
一殿球员身穿黑色球衣,在一大群女鬼簇拥下走进训练场地。他们一个个趾高气扬,完全无视正在训练的十殿球员。
见一殿的球队又占了半边自己预订的训练场,还将他们早就搁在那里的器械乱丢乱推,武队长心里存了许久的火气再也压抑不住了。他大踏步走向那群黑小子。
十殿球员自动停止训练,尾随武队长一同走向对手,面色同样凝重。
“伙计,这里我们已经预订了。”
武队长冲着一殿队长,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鬼大声说道,语气还算马虎平和。
一殿球员都回身打量着准备兴师问罪的十殿球员,脸上流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可是,我们也订过了。”一殿队长,那个小眼睛里闪动着恶意嘲讽的愚蠢男鬼傲慢地回答。
他手下的球员大笑起来,似乎感觉自己队长的这个回复很风趣。他们的女朋友聚在场外发出一阵窃笑,用涂了指甲油的尖手指点着脸涨得通红的武队长和十殿球员,轻蔑地撇着嘴角。
“俱乐部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伙计,请你们离开!”武队长大声重申,同时张开双臂拦住身后那群已经打算冲上去痛扁对方的球员们。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一殿队长用手指头掏了掏耳朵,得意地环视自己那些无论身高还是块头都比十殿球员高出一个等级的手下。一殿球员都抱起胳膊,挑衅地将大团的肌肉亮给对手看。
武队长气得脸色发紫,上前几步盯住一殿队长的小眼睛,仿佛一只红脖子的掐架公鸡。
“我在说:请,你,马,上,离,开!”他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
双手叉腰俯视比自己足足矮了半个头的武队长,一殿队长蒜头鼻上翻,一脸不屑,“这话应该我说吧,老武?全阴间谁不知道你们是群烂泥,再怎么糊也上不了墙。反正练了也是白练,还不如乖乖……”
“我没听错吧?这里居然有人在说自己是烂泥。”
就在武队长和十殿球员红起眼睛,准备冲上去教训这群无礼的家伙时,一个不高不低的嗓音忽然在附近响起,那里面所包含的威严令所有在场的鬼魂都不得不暂时停止了一切动作,然后一致回头望向那个说话的对象,脸上神情各异。
鬼群外是一个骑在马上的小个子,脸上戴个五彩斑斓的面具。配上十殿的红色上衣,那面具显得异常鲜艳夺目,但不知为什么却又从中隐约透出股诡异,让鬼魂们都突然打了个寒战。
“你是谁?怎么这付打扮,当自己是唱戏的吗?”一殿队长呆愣半天后,鼓足勇气问了一句。
面具男将头转向他,目光冷冽严肃,似是股寒泉浇得注意到的鬼魂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一殿队长倒退一步,嘴巴半张不张地望着这个此时浑身都散发出威严的男鬼,再也无法说出轻漫的蠢话。
“胜者为王,我建议用比赛的方式决定训练场地的所有权,输掉的那方必须马上离开!今后也不得再滋扰其他球队进行训练。”面具男掷地有声地发话,目光一一扫过两殿的球员。视线所到处,所有鬼魂都低下了头,没有哪个敢于和他对视。
压下已经涌到口边的抗议,一殿队长揉了揉鼻头表示同意。武队长和
十殿的球员虽然认为这个主意对已方并不利,不过没有人肯在对手面前示弱,也都点了头。
“武队长打一号位,三百是四号。你,三号。”
面具男随即对十殿的出场阵容进行了安排,事先并没去征询武队长的意见。
不过,武队长并没太在意这点,而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帮忙的鬼魂感到既好奇又有些敬畏。这个男人身上的威严气概浑然天成,能够让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对他俯首帖耳,包括他自己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