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遇见什么,呃,今天倒是碰上个美人。”
“美人?”叶欢撇了撇嘴,原本凝重的神情变得很不屑,“你什么时候也能看出美丑了?”
“是真的美人!我不骗你。他不笑,可我只看他一眼就感觉,呃,感觉,”一千着急地想要将那个冰雪美人形容清楚,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最后只得悻悻地说,“就是好看得厉害,他还没有影子!”
“没有影子?”叶欢顾不上去计较他的没素养,对这个新信息感到极吃惊,“会不会是哪位阎王大人?”
“不会,今天我也见到十殿大人和孟姐了。那个美人肯定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说不定,他是外来的什么神仙?”一千又开始琢磨。
“也说不定就是他给你下的寂寞虫。”叶欢猜测,慢慢半眯起眼睛。
“不可能!我们是在阎王殿遇上的,那里一般妖魔是进不去的。我们又不认识,他干嘛要跟踪我?再说,他确实特漂亮!”
一千马上否定这个猜测,语气十分肯定。
叶欢冷冷地瞟着满眼冒粉红泡泡的小鬼,眼尾泛起个嘲讽的笑意,“漂亮的就不可能是妖怪?就不会弄只虫子搁你头上?你该不会是色令致昏了吧?”
“你!”一千被他一叠声的质问噎得直翻白眼,刚准备发火,想了想又勉强压下火气说,“他还对我说了四个字,说他的来历就在这里面。”
“哪四个字?”
“‘帝出乎震’。”
“‘帝出乎震’?”叶欢低声重复,神情显得若有所思,“这话出自《易·传》。震卦在东,据《鹖冠子》记载‘斗杓东指,天下皆春’。而天帝出巡例来是在春天,此时北斗正在东面,难道他竟然……”
越听越糊涂,一千忍不住开口打断他的自言自语,“他到底是什么来头?老大,你倒是痛快点说呀。”
“他长什么模样?”叶欢没有理会他的催促,反而追问起冰雪美人的长相。
“都说了,长得特漂亮。”一千无力地翻个白眼。
“废话!漂亮是长相吗?具体点,他到底是长是扁……”叶欢也凉凉地白他一眼。
“下巴尖尖的,眉毛也尖尖的,皮肤特别白,还一直不笑冷得瘆牙,可就连十殿阎王都比不上他的法力。最重要的是,漂亮得晃眼。”
一千不耐烦地回答,再次强调一遍冰雪美人好看的程度,最后还顺便摆出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经典冷脸子造型。
叶欢的神情有些震动,低声自语:“难道是他?”
“老大,你别再打哑谜了,行不?他到底是谁?”
“照你所说,他极有可能是北斗中的北极武曲星君开阳。”叶欢一字一句说出猜测,也显得不能自信。
下巴掉了下来,一千大着舌头反问:“不会吧?天上的星君怎么会忽然跑到阴间乱溜达?”
“《甘石星经》说‘北斗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天帝出行时,北斗是御辇。所以他才会说‘帝出乎震’,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你,他是北斗星中的一个吗?《云笈七签》卷二十四《北斗九星职位总主》里又说‘《黄老经》曰:北斗第六开阳星,则北极星之魄灵也’。阳明君豪爽,阴精君喜欢炫耀,真人君沉稳大度,玄冥君温文尔雅,丹元君自视甚高从不下界,天关君开朗活泼,而北极君一向以冷傲勇武着称。你说的有哪一点不和他句句符合?”
叶欢闲闲地引经据典将,北斗诸星的性格特点及家底来历一一道出如数家珍,听得一千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几乎成铜铃了。
“……原来,他真是天帝的马夫。”他郑重地点头。
笑纹僵在了嘴角,叶欢细细的眼尾也有丝抽搐,“这个马夫……却是掌管天下武夫的天神,也是天帝座下最得力的一员猛将。”
“可他,为什么会去王的寝殿呢?”
一千对北极星君的武力不太感兴趣,他更想弄明白这位星君降临阴间的目的。
“听说,北极星君与二十八宿里的斗宿天府真君相交甚笃,而真君又与王关系菲浅。也许,他是想到这里找真君也未可知……”
慢慢猜测着,叶欢的嗓音越来越低,神情显得很惆怅,似是想起了什么旧事。
“天府真君?”又冒出个新神仙名儿,一千好奇地追问,“他是谁啊?”
“这位真君尊号是天府司命上相镇国真君,是北方玄武七宿中的斗宿。”叶欢回过神,白他一眼,满脸鄙夷,“你真是不学无术,没听晋书《天文》中说‘北方南斗六星,天庙也,一曰天机’,这指的就是南斗六星,又叫天罡的。《星经》曰‘南斗六星,是主天子寿命,亦主宰相爵禄之位’,其中这位天府真君就是里面的司命主星,神格高贵地位特殊,连王都很仰慕他。”
一千被训得不敢吱声,乖乖听他讲完后,自己这才琢磨片刻,仍有点不以为然,“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证明北极星君到这来就是为找他吧?”
“《元始无量度人上品经法》记载,东斗七宫、西斗四宫、北斗七宫、南斗六宫、中斗三宫各有所司。其中‘北斗注死,南斗主生’,星君和真君天生息息相关,因此世人才每每会将他们相提并论,且对北斗多加敬畏。星君因为真君的原故来阴间并不奇怪。”
叶欢淡淡地解释,表情缺缺。
“原来是这样……看来,他们两个的关系是不一般。”一千这才心服口服地点头,然后眼睛一亮,说,“老大,你真有学问,兰君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比小柳略多知道些就是有学问?”叶欢反问,眼睛半眯,好笑地看着他,“想当年医卜星相哪门我不精通?现在只不过解一个小小的卦象,何足挂齿?”
“是,是,老大知识冤枉、让大家鬼哭狼嚎惊成天仙好了吧?”一千不屑地撇嘴,对他的自夸显是不大相信。
叶欢抬手敲敲他的脑袋,“不会用成语就别用,省得闹笑话。”
一千抱头鼠窜,大喊:“我怎么不会用了?挨你打才真叫冤枉!”
“回去多读点书,当心小柳休了你!”叶欢毒辣地补上一句,眼神却显得若有所思。
“切!”一千朝他竖起中指,一溜烟跑没影了。
驾云穿过重重暮霭层层楼阁,武曲星落在一处神仙洞府外,身姿如玉,容颜如玉,神情也淡漠得似万年寒玉。
洞口外左有菩提,右有丹元,茂盛的枝叶间停驻着几只仙家禽鸟。对于他的到来,它们只是探头看了一眼便又缩回巢里接着打,似是并不惊奇。几朵白云轻飘飘地向两边让开,露出后面的洞口,待他进去后又慢慢,再难找到痕迹。
洞内如同室外一样明亮,放眼皆是翠绿的植物,更兼花香阵阵乐音袅袅,令人一见之下便烦恼顿消。
稍深处有一汪清可见底的小潭,潭边白沙细细,青草依依。
一位身材瘦削的神仙坐在潭边,正徐徐吹奏一管洞箫。他身穿青色儒衫,一头青丝拢在头顶,美目低垂玉手轻按,整个人如同他所吹奏的萧曲般散淡悠然不沾丝毫烟火气,却让人看过后仍想再看,不知不觉就被他吸引住了。
武曲星倚在一根柱子上望着那位神仙,没有出声打断他的萧声,始终冷冰冰的晶波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依恋和信赖。
“你来了?”
一曲奏罢,余音仍围绕在洞中未散,那位仙人放下洞箫淡声开口,并不回头。
“嗯,你知道我要来,所以才吹这首我最喜欢的《云裳》,对不对?”武曲星慢慢走过去坐在那位神仙身边,将头靠上他的肩膀,语气里微带撒娇的意味。
那位神仙迟疑片刻,伸出右臂揽住他,脸上显出担忧,“你又去阴间了?那里污秽,对你仙格有损。最近,你的亮度……”
“我可能找到他了。”武曲星抬起头望着仙人素淡的眉目低声宣布,表情极其复杂。
揽住武曲星的那只手微滑了一下,随后又稳定地搂紧了他。
“是谁,是他,还是他?”
“当然是他,那个夺我所爱的家伙!”武曲星咬了咬牙,尖尖的眉头皱起,一脸恨意。
“你能断定?据我所知,失去他们的消息已有段日子了。”淡淡地反问,神仙依旧姿态清雅不沾丝毫俗气,薄薄的嘴唇却轻抿了一下。
“应该就是他,阎王设的结界对他不起作用。”
神仙微讶,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个连你也破不了的结界?”
武曲星慢慢点头,眼中精光一闪,“如果他在,那他肯定也不远。我在他身上下了寂寞虫,很快就会有回音。”
神仙垂目沉默,随后轻轻摇头,“你真是胡闹,怎么能用那个东西?它对你的仙格……”
“我知道,我不在乎。”武曲星打断他的话,脸上显出决绝。
“……除了他,你还在乎什么?小阳。”神仙低叹,伸手抚摸他的长发,目光闪烁不定。
武曲星没有回答这个疑问,而是回视他,唇角泛起个细小的弧度。
神仙也望着武曲星,淡然清雅的脸上却渐渐涌起红晕,清亮的双眼也变得迷离,嘴唇微微颤抖。
“玄冥,我还在乎你,你难道不知道么?”
嘴里这么说着,武曲星的手上继续用力,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玄冥身上那些层层的袍服,动作娴熟而坚定。
玄冥轻颤一下,咬住嘴唇慢慢合起眼睛,不肯发出令自己感到羞耻的声音。
让他的身体感受到激情,却又不给他全部的愉悦,手上的动作总在接近高潮时变缓,折磨并欣赏着眼前这个一向斯文坚忍的人因忍受这些
诱惑而显露各种无助而娇媚的表情,然后从中感到满足。这是武曲星君一向喜欢的游戏。
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磨人的挑逗,玄冥睁开已经水汽弥漫的双眼哀求地望向他,却只得到一个轻到极致的耳语,“说你喜欢我,玄冥,现在。”
玄冥咬了咬牙,抿紧嘴唇伸出右手,打算去解对方的白玉腰带,手却抓了个空。
“说呀,玄冥,你不是喜欢我吗?说了,就给你。”
武曲星抱住他低声诱哄,冰雪的容颜依旧冷冽,唯有眼底闪烁着点点碎光。
“我……喜欢……你……”
嫣红的嘴唇颤抖着吐出这句话,一滴清泪也滑落在地……玄冥昂头呻吟,身体抽搐着绷得笔直。
武曲星左手一挥,和玄冥交缠着不见了。
白沙上突然显现出几个深浅大小不一的凹坑,所有的弧面都极其光滑,上面似压着最光洁的物体,曲线完美而精致。
仔细看,凹坑的沙面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逐步向四周震荡下沉,同时还在被不断新出现的坑所取代。
越来越多的形状各异的新坑在沙地上突现,有的停留时间稍长,有的刚一形成就被新坑代替了。白沙上仿佛展开了一幅幅流动的画面,无声无息地变幻着,诡异而另类。
细沙轻扬四散,从半空降到坑顶,又在震荡中寂然滚落,并不是直接沉到坑底,而是停滞在中间某个位置,然后就此安静蛰伏。
第五十七章:神神鬼鬼
沙画不再改变后不久,白沙上又现出了刚才那两位神仙的身影。
武曲星整整微乱的衣裳,袍袖一甩,依旧仙姿绰约地飘然而去了。
原地那些凹坑间,侧卧着将脸压在胳膊上的玄冥。他睫毛低垂眉心微蹙,晶莹修长的身体上遍布承欢后的痕迹。原本一丝不苟束在头顶的那头青丝散乱不堪地粘在身上,更显黑的越黑,白的越白,清秀文雅的文曲星此刻显露的是一付极其淫糜颓废的姿态,唯有开阳才深刻了解的姿态。
他似乎睡着了,趴在原地一动不动。然而,当开阳离开时,却有一滴小小的泪珠无声地涌现在睫间,又无声地滑过脸颊、鼻梁,最后干涸在嘴角。
不过是爱了,为什么就要因此而痛?
忘不了刚才开阳在自己身上时,那声“南南”的情不自禁的呼唤。这是他对那个人的昵称,全天界无人不知。而自己,更是最清楚不过……
玄冥抬起头,淡定从容的表情已经消失,现在他的脸上唯余戏散后的荒凉和寂寞,还有一丝不甘。
不应该是这样,他和他。开阳原本是他的,却被那个横空出世的天府真星夺了去,却又毫不珍惜地弃之如蔽履。因此开阳的性格才会一天天变得阴鹫、一天天变得乖戾,直至到今天的这个地步,而他从前只不过是性情稍有些冷淡而已。
记不清是过去久远的哪一天,他正在洞府里练字,开阳突然兴冲冲地找上门来。
“玄冥哥哥,玄冥哥哥!主上派我去昆仑山接引新的天府真君,还说他与我有仙缘,将来可以成亲的。”
手一滑,那幅已经接近完成、将要作为寿礼觐献给主上玄虚真人的字就被毁了。他不动声色地搁下笔,卷起字丢进废纸篓里。
上届天府真君因司命有功,已升任九岳牧神下凡三百年了。但是,新的真君却迟迟没有出世。对此,天界的神仙们均有所猜测,却没人确切地知道新真君何时诞生,又是出自何处。可现在,竟然如此突然地……
“那你要办好这件差事,莫要让主上失望。”他微笑着摸摸开阳头上的冰丝发带,即便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这个笑容与往常毫无二致。
“我知道,昆仑山是我老家,不会搞砸的。你就放心好了,玄冥哥哥。”
开阳扬起脸望着他,眼中充满兴奋和期待。
那时的开阳还是个少年,却已长得风姿如玉无仙可及,是元始天尊最喜爱的徒孙之一。
大概是由于在昆仑山上出生的缘故,开阳性情微冷,对所有仙友——包括北斗中的其他星君都有点爱搭不理的,但却独对他不同。不仅喜欢缠着他请教学问,还常将自己新学到的武艺展示给他看。
常常的,不期然间开阳就来了,一身白衣胜雪,笑容轻灵秀媚,狭长的晶波眼睛堪比最明亮的玉衡星,俊美得让他移不开视线。
为此,他还曾暗自窃喜,因了开阳这份难得的亲热表现,还有他那艳冠群仙的容貌。
然而现在,他却跑来告诉他,他就要去接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了,就要……离开他了。
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失去了他,在一切都还没能来得及开始之前,只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仙缘。
新的天府真君被神力天纵的开阳毫无意外地接到了南斗众宿之主玉清真王所在的宫殿,由真王亲自抚养。
不久,真王邀请北斗众星去宫里小聚,顺便为小真君添寿。
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虽然尚躺在摇篮里含着手指呼呼大睡、幼稚的面容却已隐现将来不凡姿容的新真君。与开阳诞生在冰川里不同,新真君的出生地是昆仑山顶上的一朵雪莲,身体带有天然的淡淡香气,让闻到的众神都感到神清气爽舒畅无比。
众仙友围在摇篮四周低声说着祝福之语,玉清真王则和玄虚真人坐在稍远的地方边饮酒边述旧,旁边是无数侍立的天女仙童。
那是个平淡的,与天界的任何一天没有多大区别的日子,所有神仙都在高兴天界又新添了个小神仙之余,仍保持着从容淡定的风度。对于拥有无限寿命的仙人而言,没有什么能令他们特别激动的,今天与明天、后天都不会有多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