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号机要员 三——沙与泡沫
沙与泡沫  发于:2012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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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被小柳踢下床了?看你一脸欲求不满的恶心样儿。”

叶欢凉凉地挖苦他,同时向后一倒靠在沙发软垫上剔起了指甲。

“呃。”一千被巧克力噎了一下,梗脖子咽下去后,狠狠地拿眼睛翻他,眼白奇白,“阳世我叫什么名字?”

“嗯?”叶欢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上下打量一千,不太感兴趣地问,“忽然问这个干嘛?”

“就是想问问,老大你不会说不记得了吧?才是二月份的事。”一千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他,眼情专注而固执,手里的巧克力也放下了。

叶欢眉头微蹙,摇头,“让你失望了,小千,我还真不知道你阳世的名字。对我来说,你只有一个代号,就是当时投生的序号——六十一。”

“怎么可能?晨点后的鬼魂右手是显示序号不假,可投生册上有对应的名字,你怎么可能……”一千跳了起来。

“你忘了吗?所有使用过的投生册都会立刻被丢下奈何桥,无论上面的鬼魂有没有去投生,因为它已经完成了使命。”叶欢淡淡地打断他的噪音

一千合上嘴,坐回沙发望向窗外,脸上的表情失望之极。

叶欢沉默地看着他,一个问题都没有提。

“那,那天负责我投生的同事会不会记得?”

过了片刻,一千不太抱希望地又提出一种新假设,随即在看到对方否定的眼神后就垂下了头。

“小千,不要太执着。”叶欢坐起身,隔着茶几拍了拍他的脑袋。

“可,我想知道。”一千抬起头,嘴唇颤抖,“我想知道自己阳世的名字,想知道自己过去都做过什么,就像你们大家一样……”

“尤其是小柳?”

轻声打断他的话,叶欢的语气冷淡而嘲讽。一千怔了怔,然后慢慢摇头,接着又点头。

“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会不会就是……原泉。”

他低低回答,随后就似乎被自己的这个回答给惊呆了,身体僵在沙发里动弹不得,只管直愣愣地看着叶欢。

叶欢回视他,脸上一时表情全无,反而显得那张脸有点奇怪。

僵持片刻后,一千猛地跳起身跑了。

办公室门被摔上的动静很大,但却没能让叶欢有任何反应。他僵硬地保持着刚才那个动作,深灰的眼睛死水般直视对面已空了的那个位置。

这天之后,一切似乎忽然又回到了过去,柳兰君依然对一千关心倍至,一千也仍旧唯柳兰君是从,但一切又好像真的不大一样了。

一千再也不会缠着柳兰君讲他和原泉的故事,更加注意不去做可能惹他生气的事情。而柳兰君的体贴也仅是点到为止,虽然照例一天一次将一千换下来的衣服抢去洗干净,但过去那种事无巨细都会操心的举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没有鬼魂就此说什么,在外鬼看来,两只鬼的关系似乎又有了进步,因为再也没有见到他们闹意气吵嘴。

现在的两只鬼比过去更像是朋友,彼此敬重关心,却坚决不去干涉对方的私事。

马球队恢复了隔天一次的正常训练,但是,五六七再也没有回去过。他正式退队了。

对五六七此举,所有人都感到十分不解,包括三百。而他本人对这个决定的解释只有一句“我厌倦了赛场”,然后任谁再问也没能问出更多的信息。

武队长不得不在等待二周后重新选了名后卫。那是个身材高大、技术比较全面的球员,和三百配合得也还好,虽然彼此间总是缺乏一点默契。

在所有人都已默认这个改变后,唯有三百始终不能接受五六七退队的事实,还为此和他大吵了几场。

可是吵完还是那个结果,三百终于放弃,买了礼物送给五六七示好。从此,他们谁都不再提退队这回事,这件事也因此成为了两只鬼间解不开的死结。

热闹的四月份很快过去了,进入五月后全阴间都开始忙碌,因为阎罗王大人的寿诞就在当月。虽然王仍是下落未明,但敬仰他的一众鬼魂仍将寿礼如常送至他的殿宇,让留守在那里的一众鬼差签收签到手软。

一千这些天的睡眠极差,每每耗到半夜也了无睡意;或是好容易睡着了,却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稍有响动就会惊醒。以至他每天都处在不清醒的状态下,有几次还差点误了晨点,已被其他同事善意地嘲笑过多次了。

这天,从奈何桥回来,他决心无论如何得补个眠,否则真没办法再继续工作了。

谁知刚走到宿舍门前,那种熟悉的失重感觉突然又出现了,随后周围景物开始飞速地倒退。

他无奈地护住脸,任凭那股无形的力量将自己拉到一个已去过多次的办公室。

“你怎么又用法术找我?我明明刚离开这儿,你不知道还是怎么的?”

一挨站稳脚跟,他就开始冲着端坐在黑皮椅里肉囡囡的魏司长大吼,乱糟糟的短发都气得竖了起来。

“安静,安静,我早劝过你激动对身体没有任何好处。再说,上次那个送请柬的任务你不是完成得挺好吗?怎么现在还在闹意气?这可不好,很不好。作为一名合格的公务员,无条件地服从上级安排这是基本的素质……”

魏司长揉着胖脸耐心解释,一点都没因被冲撞而生气。

作为一名成功的领导者,好的涵养也是极其重要的素质,所谓“泰山压顶不弯腰,只要山在别人肩”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得了,你少灌迷魂汤了!说吧,又什么事儿?”

不耐烦地打断大上司的话,一千脸色泛白,乍起的短发也软趴趴地耷拉了下来。

“不要这样,一千。”魏司长遗憾地再劝一句,这才虚泡着眼睛盯住他问,“今天是王的诞辰,你知道吧?”

听对方这么问,一千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可又明知躲不过,只得僵硬地点了点头。

“所以,作为王所管辖十殿中的一殿绝对要表示一下敬意,这是规矩,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去送东西!”一千急忙大声宣布,然后满脸鄙夷地瞅他,“这次肯定又没小费,所以你又找不到愿意去的鬼了吧?这事我不干!根本不关我的事。”

魏司长眨巴几下眼睛,胖脸上显出几分忧郁,“一千,我真不敢相信你能这么说。没小费怎么了?公家发的工资还不够你花吗?只是多干点力所能及的工作,你就伸手要额外的报酬,这对吗?再说了,王是全阴间除菩萨外威望最高的大神,能为他服务那是天大的光荣,是谁想去就能去成的吗?这是福气,是神灵眷顾!你怎么可以用这么不好的口气提到王,还有小费不小费的芝麻绿豆事儿?你怎么这么庸俗市侩小鸡肚肠斤斤计较……?我一直认为你是比较正直可信的手下,所以才将这个光荣而神圣的任务交给你。可你,你也太……唉,一千,咱们推心置腹地说,幸亏你是我的手下,也幸亏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特别能体贴别人会替人着想,而且一向守口如瓶守身如玉守信重诺。要是换上别人,你的名声可就有危险……”

“得,不就是送东西吗?我去!你也不用再胡乱拐了,听得我头痛。”一千按住脑袋脸色煞白地打断魏司长的八哥嘴,已听得是摇摇欲倒了。

考虑到如果再说下去,这个唯一的信差也可能挂掉,魏司长理智地收了口,转而从抽屉里取出个大红面子的信封放在办公桌上。

“只是恭祝王千秋的贺信,你去送到行宫。”

“王的行宫?”一千追问一句。王离宫已久,送信去那里能有什么意义?

魏司长点点胖头,小手在肚皮上弹个不停,“对,王的行宫。你进去后,把信摆在王日常起居的偏殿门外,自然会有人再送进去。”

一千拿起信,白他一眼,感觉自己算是被这只八哥给套牢了:没有鬼愿意干的活,现在一样不少全落在了他身上。

阎罗王的行宫位于十殿正中央,前后左右全是各殿各司的高楼大厦。但即便如此,这所宫殿仍然显得气势恢弘,令人一见之下便生出敬畏之心。

大门处是流光溢彩的琉璃瓦彩楼,上面的每个图案都精美到让一千咂舌。迈

过高高的门槛进到第一重院子,正对大门的正殿同样光灿夺目金碧辉煌。转过右边侧门是二进院子,也是一片斑斓起伏的建筑。

一直走进最后的第九重院子,他才见到王日常起居的那年偏殿,乌木的框架、灰色的泥瓦,门扇上一无修饰,院中青石砖的单块面积也不是特别大,与前面那八进院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乖乖,王睡觉的地方怎么这么寒碜?”

四下打量一阵后,他喃喃自语,犹豫着将信搁在门槛上。从第一道大门一路走来,他竟然没有遇见过一只鬼魂,那些所谓的接待人员更是半根鬼毛也找不见。将贺信就这么露天放在……合适吗?

他重又拿起信,慢慢走入偏殿。

殿内光线昏暗,灰色帷幔原木廊柱,除了黑石地板外,其他所有陈设都没有一丝仍在使用的痕迹。这里所有的东西,包括斜射进殿内的光线都显露出两个字——寂寞。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王的塑像前,眼睛睁得很大,目光却没有焦距。

王端坐在半人高的宝座上,相貌清奇神态威猛,身披黑铁甲头顶黑铁盔,手执一把巨大的方天画戟。整个塑像被制作得栩栩如生,仿若真的阴王般不怒自威光耀夺目,而且似乎随时会站起来叱咤风云唯我独尊。

隐约听人谈过王在阳世时曾是一方霸主,生性好战,从不轻易言败。后遭遇强敌,连年抗战终不可取胜,最后率百万将士坠入地狱化形成神寂灭常驻。因此,王才会有这付武将的打扮,而前面那八殿则全是正规的天人扮相。

出了很久的神后,他眨了眨眼睛,目光又恢复了神采,随即他好奇地在殿里东张西望。不久,他发现塑像内侧墙上有个小门,门上悬挂着垂到地面的灰珠璎珞。

盯住那道璎珞,他的眼神忽然再次呆滞了一下。接着,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般,他慢慢走过去伸出微颤的手分开了那道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的帘子。

珠帘后是间卧室,依旧朴素无华没有半点装饰,深蓝紫的卧具光泽黯淡,似是已被使用了很久。

屋内仅有一样器物很打眼。那是桌上供的一个小小方尊,黑黢黢的青铜锻造,中央虚悬一枚发着暗光的红色珠子。那珠子有鸽子蛋大小,通体光亮匀净,连一千这个外行一见之下也知道这肯定是件宝贝。

他半张开嘴注视着那只宝珠,眼睛都忘记眨动了。

突然间,那珠子红光大盛,照得满室通明。随后,就在一千还没回过神的当口,它化做一道红光笔直地飞入了他的嘴里,并立刻融化了!

第五十五章:神鬼同殿

一千捂住嘴呆在原地,被这个突然的变故惊吓得无法动弹。

过了很久,他才懵懂地放下手,慢慢走到桌边观察那个方尊。仍是青铜所制,看不出有丝毫神奇的地方,就是个普通的器皿。再扭头四顾,失去了宝珠的卧室显得更加寒素黯淡,连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银光都似乎减弱了几分亮度。

他抓抓脑袋,直着双腿退出卧室,由于惊吓过度,脸上反而没有任何表情。

“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清冷的嗓音忽然近近地响起,他打个冷战,慌忙回头去看,却险些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一把掐住一千的脖子,手不知怎么一扭,就将他转了个180度的大弯拉到自己面前,和他四目相对。

一千睁大了眼睛,脸上变换着慌张、惊讶、惊艳等各种表情,最后剩下的是迷惑。

紧紧掐住他的这只手力气大得不可思议,却也漂亮到不可思议,可它的主人却还要美上一千倍:如玉的脸庞、尖尖的眉锋、削薄的嘴唇……而对方那双末梢上挑的眼睛则美到让他完全想不起任何形容词,只觉得似乎所有词汇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显得极其苍白和无力。

长着一张美到极至脸庞的陌生人盯住一千,眼神冷硬如坚冰。他身上那件雪白的衣裳好像发着微光,使他如同生在冰雪中的仙人般神圣而不可侵犯。

“我,我来送贺信。”一千结结巴巴地回答美人的提问,脸竟然有些红了。

美人轻轻蹙眉,看了看他手上那封已被捏变形的信件,再瞟一眼那道璎珞门帘,没有再开口,可也没松手,而是若有所思地开始出神。

一千借机偷偷打量美人,从头上的白玉小冠到长衣下微露的半只金莲鞋饰,看一处暗赞一处,红珠的异相已被他完全忘在脑后了。

当视线落在光可鉴鬼的地板上时,他的目光忽然凝滞了——美人的脚下居然空空如也,半个鬼影都没有!

“谁让你进到这里的?没有人告诉你,谁都不能随便进入王的卧室吗?”

出完神,美人放开一千,顺便将自己那只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似乎极厌恶曾接触过的东西。

一千却顾不上去计较美人这个带有轻蔑意味的动作,只管一面开动脑筋猜测他的来历,一面掩饰地解释:“没听说过,这里一个鬼都找不到。我觉得贺信放在门外不太恭敬,这才送进来的。”

“如是这般,倒也怪不得你。”

美人低声说一句,语气依旧冰冷不带丝毫感情,随后一把拎住一千的衣领闪进了塑像与后墙的夹缝间。

“怎么……”一千刚一张口,嘴唇就被一根冰冷的手指按住了,“闭嘴。”

嘴上被压个东西其实还是可以说话的,但他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真的忽然没法出声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用眼神质问美人,愕然发现不能发声的同时,自己的身体竟然也动弹不了了。

美人扫他一眼,嘴唇无声开合,“十殿阎王来了,不想让他们发现后被五马分尸就老实待着别动。”

听到这话,一千其实很想发抖,怎奈身体一丝一毫也动不得,他只得被动地按美人吩咐僵在塑像后面也当塑像。

他们所处的这个位置斜对大门,可以看到朴素的乌木门槛中央微凹,上面洒着淡淡的银光。

看到这个场景,一千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恍如隔世般的感觉。他目不转睛地盯住那道门槛,似是想从上面看出花来。

光线一暗,一位身着紫袍的神仙迈步跨过门槛。他脸色青白,颌下五络长须,峨冠博带,神情很严肃。

紧跟紫袍者的是位身穿淡黄古式袍服的神仙,他面如重枣,没有留胡须,看上去比前者要年轻得多。

一位接一位阎王依次走进大殿,神态各异,打扮也各不相同,但脸上却都流露着恭敬和肃然。

每一位阎王进门,一千都只匆匆瞟一眼他们的脸,就将视线转移到脚下。

没有,这些鬼仙都没有影子。在阴间,有影子的只是鬼魂,人或神仙妖魔精怪都不会有影子。而身边这只……美得像魔的家伙究竟属于哪类呢?

十位阎王和孟婆齐到后,集体向王的塑像行大礼叩拜称贺,他们的嗓门有粗有细有高有低,态度均是十分恭谨。

一千略感尴尬,觉得自己像是在占他们的便宜。那位冰雪美人却不动声色,连浓郁的睫毛都没有眨动一下。

说完恭贺诞辰的吉祥话后,众位阎王席地而坐,开始谈论起王的一些旧事。一千很想听听王是因为什么离开阴间的,可是他们谈来谈去说的都是王的丰功伟绩以及大家对王的追思和怀念,没有一句涉及到他想要了解的那个方面。

一殿秦广王嗓音尖细冷硬,好像不太得人缘,每每发话都没人接口。二殿楚江王温和平稳,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必让对方感觉很舒服。三殿宋帝王豪爽干脆,最喜欢插话,几次将谈话引到岔路上去。四殿五官王很少开口,嗓音含糊而沙哑。五殿阎罗王冷静沉着,每次都是他将被引岔的话题重又拉回正途。六殿六城王的声线较清脆悦耳,喜欢讲笑话,每每引得其他阎王失笑不已。七殿泰山王说话粗声大气,一发声就震得房梁上的尘土扑簌簌往下掉,惹来大家的埋怨。八殿都市王慢条斯礼,张嘴必引经据典,似乎是位学究。九殿平等王的语气常带丝阴森,每每入耳极不舒服,好在他也不太讲话,倒免了听众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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