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绿川忽然抬起头,“会不是鬼族?”
玉木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否定:“应该不是鬼族。鬼族和鸣悠公子并无怨恨,而且当时狐妖的妖气十分强烈,而鬼族以操控怨灵为能,并没有听说过可以操控妖类。”
“嗯。”绿川听到玉木的分析,心中不知为何竟隐隐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些天他陷在鸣悠死亡的阴影里,足不出户,可是却不由自主地去翻查了鬼族的资料。那些厚厚的宗卷,竟然成了灰色日子里唯一的陪伴。
鬼族和平安京中人的争斗可以追溯到齐明女皇的时代。而鬼族最为辉煌的阶段,则是把握住安倍晴明封魔归天的时机,在其第四代鬼王的带领下,悍然夺取了平安京四灵的时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传说中可以召唤出最强龙神的媒介,从此收入鬼族囊中。
所幸的是鬼族召唤龙神的仪式似乎失败了。鬼王自此再无音讯,有人说他因为仪式失败已被四灵反噬而死,也有人说是仪式出现了偏差,他已返回到鬼族的故乡——白之月。
此后,鬼族盛极转衰,转入隐忍阶段,并不出动四灵,仅仅以怨灵扰乱平安京。但鬼族,始终让平安京如鲠在喉。
西国的海面上的某处,正静静矗立着一座哥特式城堡,其底座是一只巨大的、沉眠的蜃兽。整个蜃气楼犹如浮在空中,尖尖的塔楼,铺着彩色碎玻璃的窗户,透过细窄雕花的门,可以看见幽暗的烛光下,古老精美的家具、陈设和螺旋上升的楼梯。
凤君正坐在高靠背椅子上,高脚杯里是嫣红的酒液。他望着壁炉里“滋滋”的火苗,火焰给这长年幽冷的蜃气楼增添了暖融融的意味。
自从那美丽张狂的君王离开后,蜃气楼是越来越冷了啊……
“不来看看你的王吗?凤君大人。”深绿色头发的男子微讽,双眼上蒙着一层又一层的黑色绷带。
一双娇嫩的女人的手抚上云外镜的镜框,拥有迷人的紫瞳和长至脚踝的翠绿色发辫的鬼族女子也微笑道:“菲尼克斯一点都不关心王吗?那我就不必开启云外镜了呢。”说着,真的语笑嫣然地合上了云外镜。
“随便叫出我的真名可是很没有教养的举止呢,”凤君轻啜了一口红酒,温润的嗓音里有一丝轻哼,“‘幻觉淑女’露露·拉兹休塔……”
“这里便是那须野了。”玉木眯眼,笑容虚假,“那位阴阳师大人,一战成名的地方。”巫女服的男子将手虚按在地上,沿着手的轮廓泛起一圈一圈的光纹。玉木站起身,做出拍去手上尘土的动作:“那块讨厌的石头,就在不远处。”
“是灵感感应到的?”
“嗯。”
流年经传,绿川踏入战场的那一刻,还是立刻感觉到一种肃杀的、窒息般的感受。混合了血腥、焦尸的味道,还隐约有奇特的花香,这一切都诉说着,尽管战场的主人不在,他们的味道却残留了下来。
绿川向前走了几步,心里突的“咯噔”一下,一个凌空的后空翻,下意识地拔枪,扣动扳机,刻着驱邪咒文的子弹飞出枪膛,在空中飞掠出残影,瞬间正中一只狐形妖灵的额头,将其击穿。绿川身形忽闪,对准另外一只又是一枪,紧接着腰部扭转,再击穿净化了两只。
玉木默契地拉开短弓,漫天箭雨,无数狐形妖灵中箭委顿。一时间众多的妖灵衬托着二人,风姿英伟飒爽。然而更多的妖灵从一块兽形的血色大石的兽口里钻出,向两人扑过来。玉木拉出绿川,低喝一声:“先走!”足下生风,两人向后飞去数十尺,脱离了妖灵笼罩的范围,翩跹落下。
“那个就是杀生石,玉藻前死后怨心不散所化?”绿川看着血色的兽形石,面无表情地问。
“嗯。”玉木的手无意识地弹着弓弦,“一块石头还这么嚣张,真是让人讨厌又郁结……”
猫又此时从玉木的巫袋中钻出,得意地仰起猫脸:“这个时候,就是本大爷登场了!快点感谢本大爷的大发慈悲吧!”
玉木“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脸上堪称亲切的笑容却有阴影覆盖住上半张脸。他拿出草人,然后轻轻地将草人齐腰一折……“那你还在这里废什么话呢?真是不乖的宠物,要受罚哦。”
绿川一愣,忽然淡淡地笑了起来,多日来绽放出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墨玉般的眸子仿佛能让人的心神迷失。玉木看着绿川的淡笑的侧脸,心中像有什么压力卸下。
不愧是绿川,尽管外表纤柔,内心却意外的坚强。
“猫又不会有事吧?”绿川见猫又幽怨地飘远,忽然问。
“那个家伙,才不会有事。”玉木眯眼,收起草人,“小师弟,你不会觉得我们两个连一只猫都救不出去吧?”
“也是,”绿川点头,“跟过去。”
只见猫又收敛了妖气,围着杀生石左转右转,最后,猫又尖利短促地叫了一声,脊背弓了起来,浑身炸毛,像是得知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事。
平安京。绯月坊。光月院。
玉藻正跪坐在一张榻榻米上,动作温柔地点上熏香。他的身后,赫然拖着九条毛
茸茸的大尾巴!
“为什么要杀那个孩子?”安倍秀水看着打茶的玉藻,手中的纸扇抵在下巴上。抹茶的清香一点一点荡漾开去。
“秀水君生气了吗?”玉藻打茶的动作略一停顿,茶末微晃,“除去情敌,和所爱的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对?!”明明是质问的话语,语调却温柔无比。
安倍秀水沉默了一下:“呐,过去的不幸,就不用去想了。”
“玉藻自然知道……”玉藻侧过脸去,一滴泪水缓缓从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侧脸上滑下。明明是男子,明明是强大的九尾妖狐,此刻却脆弱得一碰就要碎掉。“狐妖孕育出九尾时都是绝对中性,在外形上甚至更像人类女性,知道族中长老赐予性别……秀水君,为何长老要赐予我为男性……”
一向慵懒优雅的阴阳师此刻慌乱了手脚,笨拙地揽过恋人,关心则乱。
玉藻埋入安倍秀水的胸前,肩头起伏着,低低的抽泣声:“秀水君……为什么我要有和秀水君一样的器官,为什么我不能像一个女人那样去爱秀水君?如果我是女性,就能够正大光明地在秀水君身边了吧?”
“玉藻,玉藻,玉藻……”安倍秀水一声声呼唤着怀中男人的名字,“你知道的,从我还是个孩子起,就注定了只能爱你啊……”性别什么的,虽然也有所不甘,但也并不是那么在意。现在双方在一起,哪怕是要掩人耳目,可是相守,已然是莫大的快乐……自己,会保护他的。
“秀水君……”玉藻只是哽咽着。秀水君呐,也许你自己并未察觉,但是,你就是那种对于弱者会产生保护欲,进而怜惜的人,所以,自己才会隐藏起属于强大妖怪的爪牙,在你面前示弱,所以,自己才会担忧那个真正柔弱的孩子,在他引起你的怜惜之情前将他出去,哪怕是要引来麻烦,甚至离心,但此刻可以相守,已然是莫大的快乐……
玉藻虽然对外宣称是已年过三十的男子,但面容五官依然是无懈可击的完美,由于是九尾狐,更有一种狐妖的淫|媚和成熟的风情。仿若沐浴在月光中的男子的手,不知道何时已经抚摸进安倍秀水的衣衫内,或轻或重地在恋人的胸上画圈。狭长的狐目中迷离犹如一层薄雾,两颊上也情动地浮上红晕。
“啊……哈……秀水君,抱我……”
“玉藻……”翻身将怀中人压下,手里的纸扇早已丢弃到一边,安倍秀水一边亲吻着玉藻,一边以相当强硬又温情地动作褪去了身下美人的襦绊。
抹茶的清香逐次淡去,然而,满室情浓。
“玉藻,鸟羽上皇他辜负了你,而我,绝不会辜负你。”安倍秀水爱抚着,喃喃,似是情语,似是许诺,“绝对不会。”
——明明是温情的时刻,为什么在夏末的氛围里,却产生了那种悲伤几近于绝望的心情呢?人类和妖的情谊,步步艰辛,可以走多远?
“砰”光月院茶室的纸门忽然被撞开,四裂、残破。安倍秀水感觉到云雨中的美人身体一僵,他轻叹一口气,放开玉藻,披上外衣,捡起纸扇,这才开口:“你们是有什么把握了吗?”
迎接他的是不出所料的绿川银枪黑洞洞的枪口。“安倍秀水,你真是枉为京都的阴阳师!”绿川的身影逆光而立,微上翘的妩媚眼角因主人的愤怒、鄙夷、嫌恶增添了清冷高傲的魅力,寒星般的眸子美丽异常,居高临下。安倍秀水忽然眩惑了目光,因为那种迥异于玉藻的硬派的美丽,但绿川接下来的话如给他浇了一身冷水。
“居然与妖类、还是同性做出这样苟且的事来!”
安倍秀水握紧了纸扇,慵懒优雅,带着残酷的笑意道:“绿川是为橘小公子来的吗?你又是以什么态度看待他的?”“啪”纸扇在手心敲了一下,一字一顿:“也不过是以身侍人的男宠而已!”
“啪”绿川尚未答话,红白相间的身影就飘忽至安倍秀水面前,干脆利落地一个耳光。玉木眼中殊无笑意,冷声:“阴阳师大人,莫非不知道什么是死者为尊吗?欺君、渎职、私通妖类并纵容妖类杀害我橘氏嫡子,阴阳师大人或许不清楚这是什么下场,玉藻前,你也算是在祸乱过朝政的大妖怪,难道你也不清楚吗?所谓的妖类之爱,原来也不过就是这般可笑、害人、肤浅的东西!”
玉藻前,这个久违的称呼犹如一道天雷劈中了九尾狐。他的面色迅速褪去了情动的潮红,越来越惨白,本能伸出的狐类利爪死死抓紧了衣袖。
“你们,你们为什么不放过玉藻和秀水君……”
安倍秀水垂下头,忽然自嘲般地“呵呵”笑了起来:“你们能进入绯月坊,也就证明明月姬那个‘妖狐长老’默认了你们的行动吧,她对自己的族人倒是很忍心呢……”猛地抬起头,那精致如妖孽的脸上现出一丝几近狰狞的决然:“若不能和玉藻在一起……既然要战斗,那就来啊!”
VOL 5 猎狐役
绿川举着枪,傲然盯着玉藻。这个直接杀害鸣悠的妖怪,他绝对不放过,必将手刃之!但心中却有一丝不合场合的迷惑:到底是什么心情,使这样的大妖怪也甘心雌伏?那不可靠的同性之爱吗?
玉木轻盈地飘到绿川身边,瞥了玉藻一眼:九尾狐不会知道还有什么杀招在等着他,只要确认了玉藻前的身份,公卿家就不会坐视不理,首当其冲的便是来自嵯峨朝的郡主,嫁入藤原氏鹰司家,梅壶女御的生母,名为:鹰司鹤姬。
“天·未·净·末,引魂术起——”安倍秀水在茶室中站定,衣衫半露,肌肤上还有玉藻留下的指痕。他的指尖幻化出无数蓝色光线,铺天盖地,更为奇异的是,他的发色从浅棕色逐渐渐变成极浅的冰蓝色,一股不同于九尾狐的妖气弥漫开来。
玉木眯眼:“小师弟,这次我们看走眼了。想不到,阴阳师大人居然也有妖族血统!”那种在战斗中发瞳颜色改变,正是隐藏血统本性爆发的象征。见安倍秀水血统爆发,玉木凌空跳跃,身形变幻,顷刻间已从十数个角度吹出巫毒针向安倍秀水扎去。
“起——”安倍秀水手指急点,光线炸开,茶室轰然坍塌。光线交错,细密如网,迎面扑向玉木和绿川二人。“橘氏‘巫女’,也不过就这等能耐吗?!”
“异兽·姑获,召唤!”玉木短弓弦响,唇间一字一字吐出召唤的咒语。
安倍秀水一凛:“召唤姑获鸟?玉藻,小心!”光线急剧收缩,他手拈一张北斗符纸,凭空点燃,绘出一枚五芒星,将符咒向玉木击去。此时但听得绿川喝道:“九尾狐,净化吧!”可有驱邪咒文的子弹急速射出,一时间白光映耀。
绿川双手握枪,极速飞身追上,却不防一直雌伏的九尾狐暴起,九尾蓬开呈孔雀开屏状,苍白色的狐火直冲而来,夹带呼啸之势。“为什么不放过玉藻和秀水君……不能让你,来妨碍我们!”
然而九尾狐的狐火终是慢了一拍,玉木召唤的姑获鸟已然飞至!碧青之羽,巨大的翅膀鼓卷起强劲的气流,狐火竟像遇到了实质的墙一样被阻挡,几点火星被震退。而绿川抓的就是这个瞬间!他左跃一大步,数弹连发,那些子弹沿着奇异的轨迹,像锁链一样牵制住玉藻。
姑获鸟腾空,旋风一样朝安倍秀水当头罩下,鸟喙中的血腥气呼吸可闻。安倍秀水双腕在空中快速地画了两个圈,掌中升起一片雾气,无数细小的冰晶如散开的利器。他手指牵动,冰晶齐齐切割,撕扯着姑获鸟巨大的身体。瞬间姑获鸟惊怒呼号,渐渐有细小的血柱从它的身上喷洒出来!
那一刹那,漫天箭雨!玉木竟决然牺牲掉召唤来的异兽。姑获鸟首当其冲被灭,箭矢之密集,连以速度闻名的玉藻也无法尽数躲开。安倍秀水在撑开保护结界前也中了箭,精致的脸上却毫无难色,随手拔出巫箭,伤口血流如注,泛起青黑色,用衣袋简易包扎,血还是浸染出来。
唯有绿川,凭借同门作战之默契闪开,站到玉木身边,师兄弟相视一眼。绿川的手还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姿势。一阵箭雨过去,玉木又拉开短弓,巫箭再次蓄势待发。
而玉藻,再次爆发出狐火!高温的狐火几乎将空气也点燃,箭矢尽数起火,不待落到地面就被燃尽。安倍秀水立即趁此一刻,以剩下的完好的手臂扬手挥出九张金色的符纸,巨大的冲击使他冰蓝色的长发尽皆后扬: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诛——邪!”
冰雪真言咒!盛大的雪光冲天而起,闪耀了平安京的天空。
绿川几乎是无可避免地被正面击中,倒卷着挟持入半空中。玉木眼神一冷,徒劳地伸出手向绿川,然而雪龙卷的风势那么强劲,两人只是手指轻触就迅速分开,就宛如在强劲的命运面前徒劳而无助的人。
白茫茫一片中,绿川隐约看见玉木将短弓插入地中。他有些悲凉地感受到了枪械的冰凉。
“这就是那位战胜过九尾狐的阴阳师大人吗?绿川,他好像比你还强呢……”
比我,强大吗?
绿川自嘲地想:这一次会死吧?不甘心……
玉木踉跄跪倒在地,红白相间的巫女服狼狈不堪地破碎。但是女装的男子还是努力地撑起自己,依然眯眯眼笑了,他解下腰间的巫袋,顺手将草人抛弃,任由代表契约的草人在雪光中支离破碎。“呵呵……猫又,你这自以为是又无用的宠物,我抛弃你了,滚吧……”
在同一时刻,被用力甩出猫又缓缓睁开猫瞳,在肆虐的风雪中轻盈地打了个滚,巧妙地落地。“可恶,你以为这样就算了吗?!本大爷可是有两条完美分岔的尾巴的猫又!”黑猫大怒,“这种时候是和本大爷别扭的时候吗?!……别以为,你可以丢下本大爷!”从三笠山上你将本大爷带离时,你就是本大爷所认定的人,你以为本大爷是因为契约才跟着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