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去那儿做甚么?”
“去了自然就晓得了。”李伦口中冷冷的,没看见自个儿眼中一片温柔。
楚璋看在眼里,摸摸垂下头来,心里突地有丝了然为何十三少那天与自个儿这般说。
陆十三说,南明这个人,看来最是无情,其实心底最多情。
陆十三说,南明这个人,看来最是勇敢,其实心底最怯懦。
陆十三还说,南明这个人,你若不去逼他,他便永不流露本心。从这一点上说,他倒也是倔强。
只是陆十三还说,楚璋弟弟,楚少爷,楚家小公子,你能待我照顾他么?
楚璋心底很欢喜,但不明白说那话的时候儿,陆十三为何一脸要哭出来的模样。
不过楚璋也清楚,自个儿定是被陆十三利用着的。只是棋子心甘情愿,也就无怨无尤。无论去何处都不打紧,只要在
南明大哥身边的是他,这就够了。
“去昆仑派有这么远么?”南宫骑在马上,抬手擦擦额头汗水。
一剑递过水囊来:“累了就歇歇。”
南宫接过来仰头灌下一口:“有内力就不怕寒冷炎热,倒是好物。”
一剑拉住缰绳停下:“那也不见你去学。”
“学那个做甚么?”南宫摆摆手,却又一挑眉毛,“若是我甚么都好,你岂不就毫无用处可以直接去死了?”
一剑无奈看他一眼:“休息够了就走。”
“喂,我们才停下来好吧?”南宫擦擦嘴角,将水囊塞好递了回去。
一剑看着那张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脸:“你原不必跟来。”
“来都来了,还说这废话。”南宫挥挥手,颇不以为然。
一剑看着头顶云渐渐聚拢:“傍晚要落雨,还是走快些,不然到不了镇上无处投宿。”
“那就在林中将就一晚,也没甚么大不了。”
“堂堂南宫家的少爷,也可忍受这个?”一剑嘴角一弯。
南宫斜他一眼:“少来恶心人,本少爷在甘草谷吃苦受罪的时候儿你是没见过。”
“当然没见过。”一剑顶了回去,“我又不会千里眼顺风耳。”
南宫笑了一声方幽幽道:“一剑,你有话要问我吧。”
一剑抿抿嘴唇:“没有。”
“说谎。”
“好吧,我是很想问……南宫世家怎么舍得放你一个人去学医?”一剑很是遗憾,“南宫世家身形步法也算有独到之
处——”
“停停停,子之蜜腊,彼之砒霜。”南宫耸耸肩,“我不喜欢打打杀杀,这个理由行不行?”
“还是说……因为这武功曾害死过人,所以南宫老爷良心发现,勒令子孙不可再习武?”一剑眼中淡淡光华一闪。
南宫看他侧脸轻笑:“你凑近点儿,我悄悄告诉你。”
一剑一怔,不由俯身靠过去。南宫一眯眼睛,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一剑吃痛转身要吼,却被南宫堵了嘴,一时愣住
,回过神来南宫早抽身离开,面上尽是笑意。
一剑皱眉:“你信不信我一剑捅死你?”
南宫满不在乎:“随意。”便一夹马肚子上前。一剑哼了一声也跟上来:“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做这些小动作有甚
么意思?”
“我觉得有意思就可,要你喜欢做甚么。”南宫耸耸肩,“以前我太在意你想甚么,现下想来,很不应该。”
“这话活脱脱就是一个陆十三,你少跟着他学。”一剑嗤之以鼻。
南宫看他一眼,突道:“南宫世家以前是南宗一脉,唯南宗马首是瞻。”
“江湖上人都晓得。”一剑不看他。
“可江湖人都不晓得,南宫家与北侠却是交往甚密。”南宫轻轻摸着马鬃,“当年参与剿灭南宗一战,南宫世家有出
力。”
“当然,否则江湖岂能容南宗余孽在?”一剑看着他,“你别告诉我说,你不学南宫家武学,是因为你觉得亏欠南宗
。”
“我不学武是另一回事,我只是想说,很多事儿是不能看表面的。”南宫一挑眉毛,“譬如说堂堂昆仑派,并非在昆
仑山上,你说对不对?”
一剑看他一眼:“若叫甚么就是甚么,星辰楼不该在天上?”
南宫扑哧一笑:“但你叫一剑,还真是没叫错。”说着伸手搭在他胳膊上,“就像你的剑,又直,又冷,又硬。”
“多谢。”一剑面无表情让开他的手,“作一个剑客,心里想的越少,剑越快。”
“李伦想的也不少,但他的剑也快。”
“是么……”一剑转头看着南宫,“陆十三,当真是南宗后人?”
“南宗姓刘,他姓陆。”南宫似笑非笑看着他。
“不过一个名字。”一剑不以为意。
南宫叹了口气:“我不晓得。其实,我和陆十三并不熟,他的很多想法我不明白。不过,我感激他。”
“感激他?”一剑哼了一声,“他对你做甚么不成?”
“他在生死之间,想的是李伦。”南宫想起甘草谷中之事,不由感叹,“若是有一个人能这般对我,便是死了也快活
。”
一剑沉默良久,突道:“为一个人去死,也非难事。难的是……”
“为一个人去活。”南宫接过口去,面上满是笑,“一剑,你果然对我胃口。”
一剑身上一抖:“别学陆十三那样不男不女。”
南宫哼了一声:“你就嘴硬吧。”
一剑懒得理他。南宫正欲说话,头上却响个炸雷,立时风起,一阵寒意袭来。两人不觉策马扬鞭,飞驰而去。
第四十章
夏雨说来便来,天昏地暗,白昼宛如黑夜。风摇动道旁树木,飞沙走石。不一刻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地面点点深痕不
一刻便汇成一片潮湿,道路一片泥泞。
南宫与一剑行到小镇找到最近的客栈时,全身都湿了。
小二迎上来牵了马,南宫一路走一路脱外袍,径直上楼口中只管道:“姜汤,上房,热水。”
小二紧随其后:“上房只剩一间,二位爷可否将就——”话音未落,却见前头人突地停下脚步,唬了一跳慌忙道,“
爷,爷您——”
“一间就一间,有何关系?”说着南宫勾着嘴角瞅了一眼头发犹自滴水的一剑。
一剑一皱眉头似是不悦,却也没说话。南宫心性大好,这就面露微笑。
进了房,小二送上热水,却又踌躇:“二位爷,这浴桶……”
南宫一手握着头发,眼睛看着一剑:“要看那位爷的意思,是想和我挤挤用一个呢,还是我先洗了他再用?”
一剑再皱皱眉,虽说他不太在意这些个繁文缛节,但湿衣裳贴在身上总是不太舒服,然而与南宫同浴甚么的,委实说
不出口。
南宫看他面上瞬间转过这么多神色,早捂着肚子笑倒了。一边揉着一边挥手:“小二哥,你就不会多拿一个浴桶来么
?”
“是是是——”小二忙不迭应了,这就去了。
待得小二准备停当,南宫犹自笑个不停。
一剑看着他衣裳解了一半,伏在浴桶边笑得满脸通红,不由皱眉:“既然不冷,你接着笑。”
南宫收敛笑容,似笑非笑瞅他一眼:“怎么,你催我?”
一剑背过身去:“懒得理你。”便自除了衣物泡入浴桶中,闭目静思,慢慢将身上寒气尽数除了。听着身后悉悉索索
之声,自然是南宫也脱了衣裳进浴桶中坐好。
一时屋中静下来,只听见外头儿风吹雨打,树木呜咽。一剑闭着眼睛,放缓了呼吸。身后那人似也静了,一言不发。
难得安宁片刻,一剑吐气纳怀,凝神静气。
一阵轻轻的水声响起,身后之人似乎转过身来。一剑能感到有一股视线落于自个儿后背,随后一只手缓缓伸过来抚在
背后。
“这道疤还在呢……”
一剑哑然,周身紧绷之感顿时松了:“也没甚么。”
“这道疤是上次留下的……”南宫轻轻移开手指,“那么,左侧这一条呢?”
“灭落霞庄得的。”
“这个呢?”
“紫烟山庄。”
“哦……这一条呢……”南宫手指轻轻滑过他左侧肩胛骨,“颜色极淡,看来有些年头。”
“这一道啊……”一剑顿了顿,声儿突地柔软起来,“那时候儿李伦家道中落,昆仑派中有人欺辱他。”
“你仗义执言,替人出头?”南宫失笑,“我可难以想象一剑有这般热血的时候儿。”
“那时候儿小,以为拳头能解决一切。”
“那现下呢?后悔不……”南宫啧啧两声,手指流连在肌肤之上舍不得收回。
一剑抬头看着上方:“后悔?自然不……我只是觉得不该给那人一拳,而是该给他一剑。”
南宫呵呵一笑:“那倒是,拳头运气还得很久,剑却一下杀个干净。”却又道,“那时候儿你多大了?”
“也不过几岁而已。”
“一岁是几岁,十岁亦是几岁。”
“这也不是很要紧。”一剑咳嗽一声,略略扭了一下身子。
南宫收回手来,看着那身泛着淡淡棕色的身体:“上面那么多疤,你也不怕以后吓着你媳妇儿么?”
一剑挑眉:“你这么喜欢下毒,也不怕以后吓到你媳妇儿么?”
“那你怕不怕?”南宫眯眼。
“我为何要怕?”
南宫抚掌而笑:“那太好了,不若你当我媳妇儿,这样儿咱俩谁也不怕谁。”
一剑无奈:“南宫,你晓得自个儿说甚么么?”
南宫微微侧首:“自然。”
一剑深吸口气:“且不说你是南宫家的少爷,我不过是江湖上一个浪子,便是你我皆为男子……”
“男的又怎么了。”南宫耸耸肩,“我晓得你怕甚么……我说一个人,兴许你看不上他,但我觉得他很对。”
“你想说陆十三?”
“我答应过他不说,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曾与他去过甘草谷。”
“甘草谷?毒王药王所居之地?”
“是。”南宫轻轻道,“在甘草谷中,十三少曾命悬一线,我药王师父因故答允他,日后他后难,必救他一命。但你
晓得么,十三少却说,他早晚是要死的,只求他日李伦有难,药王能救他一命。”
一剑愣了一下方道:“也不过是一句话……”
“是,一句话罢了。但生死之间,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南宫将手搭在一剑肩上,“我那时就想,若是南明负了十三
少,我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一剑转过头来:“若是陆十三负了李伦呢?”
南宫看着他的眼睛:“那我替他偿命吧。”
一剑看着他的脸:“你不要说正是陆十三那狗屁不通的话,叫你茅塞顿开。”
“正是呢。”南宫轻轻舒了口气,“以往我只是觉得,若说李伦是块木头,你就是块石头。李伦总有醒悟的一天,而
你却是抱在怀里也捂不热的。但你就是这么个性子,我认得你第一天你已然是这副模样,又有甚么好说呢?”
一剑看着他,嘴唇抿了抿没说话。南宫轻轻靠过去,将两只手围在他颈上:“我有时候儿想,若是就这么掐死你,挖
出你的心肝脾肺肾来换一副,会不会好些?”却又笑着摇头,“但那般做来,你便不是一剑了。”
一剑嘴角一弯,将头转到一边儿去了。南宫愣了愣,立起身来将手放在他腮边:“一剑,一剑——”
“做甚么?”
南宫紧紧压着板子倚过身子去:“让我看看你的脸——”
一剑拗不过他转过脸来,南宫眼中亮晶晶的:“你刚才……在笑呢……”
一剑板起脸来:“我不会笑的么?”
南宫眨着眼睛:“我一直以为你面上受过伤,不会笑的。”
一剑哼了一声:“我又不是李伦,怎会不笑?”
南宫将手缠在他脖子上:“李伦脸上受过伤?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家里那样儿了,哪儿还能笑出来?”一剑眼中有些怅然,下颚上却一痛,原来是南宫掐了一下,这就皱眉,“做
甚么?”
南宫搂住他,面孔逐渐贴过来:“你眼前可是只有我,脑子里却想着别人,我在想给你下甚么药——”
一剑抬手按住他的后脑,轻柔的往前一推。嘴唇就这么碰在一起,宛如窗外风雨交织一般缠在一处,再分不开了。
南宫面上微微烫起来,脑中一阵晕眩。恍惚中想的是,十三少,多谢你在甘草谷中那般说,定了我的心……当真如你
一般有心,还真是没有捂不热的石头。
十三少……
十三少……
“你在想十三少么?”楚璋抬头望着天上,一点一点千点万点落下的雨丝打在地上。水坑中激起小小的水花,有些落
寞的味道。
却比不上身边人淡漠的神情。
李伦转过头来:“你在问我?”
“这里还有别人么?”楚璋耸耸肩,“南明大哥你心不在焉的。”
李伦摸摸腰间的冰魄剑:“没有。”
“是没有别人,还是没有在想十三少?”楚璋眨眨眼睛。
李伦看他一眼:“我想甚么人,与楚公子并无关系。”
楚璋有丝气恼,转身不理会他。李伦只觉得耳边清净,轻轻舒了口气。不由想到,以前也有这么一个人,在耳边总是
吵吵嚷嚷的,叫人好生心烦。但呆了一段日子,便又习以为常,换了另一个一般吵嚷的,却是腻味。
不由想念那双桃花眼,想念那张白玉面庞,想念那具瘦精精的身体,想念那双冷冰冰的手……
楚璋轻道:“南明大哥,你很喜欢十三少吧?
李伦侧首想了想:“也许吧。”
楚璋面上色变,却抿着嘴唇:“你们……你们耍我么?”
李伦转头正色看着他:“楚公子言重。”
楚璋深吸口气,却又笑了:“南明大哥嫌弃我……不干净?”
李伦摇首,楚璋逼近一步:“嫌弃我是楚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