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掌门一怔,随即咬牙道:“我信你有这本事能救刘楪,但……”说着眼中一瞅一剑与程颐。
南宫转头看看两人,略略颔首。
程颐张张嘴,想说甚么。但一剑先道:“你一个人进去?”
南宫耸耸肩:“我晓得你肯定能杀光他们,但是杀光了,也就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剑一张嘴,南宫抢道:“一剑,若我进去两个时辰还没出来,你和程颐马上回星辰楼。”便又贴着一剑耳根轻声说
了几句,这才转身往里去了。
一剑看着他背影,默默转身行到离唐门三十步外站定。程颐跟了过来,而唐门弟子亦严阵以待。
头顶上云雾沉沉,日光不见。狂风拂过,林中树木摇曳,哔哔索索一阵,叫人心烦意乱。
一剑微微皱眉,盯着面前不敢大意的唐门弟子哼了一声,却听见身后程颐诶了一句。这就转头看住他:“怎么?”
程颐摆摆手:“那个刘楪不过是个代掌门,做甚么这般紧张他?”
一剑哼了一声:“唐门现任掌门时常闭关研制毒物,刘楪在他闭关时代行掌门之职,是唐门中实权人物。”
“哦。”程颐点点头,“那他怎么了?这样子不会是要死了吧?”
一剑心里烦躁:“你今儿怎么话这么多?”
程颐耸耸肩也就不言语了。
一剑看着那重重人头之后,握紧了背后剑柄。
南宫跟在唐掌门身后一步一步行进去,沿路遇到的唐门弟子莫不是怒目相向,若非忌惮掌门就在身边,只怕早扑上来
将他碎尸万段了。
南宫心中疑团重重,忍不住道:“唐掌门,刘楪师兄究竟……”
唐掌门轻声道:“我不知。”
“嗯?”
“我不知为何在我闭关时刘楪下令袭击漠北楚家,我亦不知星辰楼南明来与他说了甚么,我更不知他现下中了甚么毒
,生死未卜。”唐掌门叹口气,“他分明是我最倚重的属下,为何……”
南宫急道:“师兄中毒症状为何?”
唐掌门道:“全身青紫,血脉不畅——”
“啊?”南宫脚步一软,唐掌门连忙扶住他,南宫来不及谢,“血脉不畅岂不是早就死了么?”
唐掌门叹口气:“他一出事弟子便来叫我,还算我不是老僧入定那般闭关,不然……”说时已行到一间暖室前,“便
是此处了。”
南宫深吸口气,跟了进去。
里头儿浓浓药香,尚有几个弟子照顾,南宫懒得理会,抬腿便往里头儿榻上那人走去。只见那人双目紧闭,额头虚汗
淋淋,面色潮红,嘴唇发乌,眼眶泛青。再往下看,手指苍白紧紧蜷在一处。浑身似乎畏寒不断哆嗦。南宫皱眉,抬
手扣在他手腕上。
唐掌门轻道:“脉象很古怪吧?”
南宫面色瞬间苍白,猛地丢开那手。却又犹豫再三,再度咬牙上前切脉。
唐掌门叹口气,摆手道:“说来惭愧,我至今还不能知晓他究竟中的甚么毒。”
南宫终于放下手来,转头看着唐掌门道:“可否请掌门与众弟子回避?”
唐掌门一挑眉头,但见南宫目光坚定,便道:“既然南宫世家的少爷作保,自然可以。”这就微微颔首,一众人退去
。
南宫等人走得都没影了,才取了一侧银针扎在刘楪身上几处要穴,再自腰间拿了一个瓷瓶,取颗药丸塞进刘楪口中,
揉着他心口轻轻顺气。
隔一阵刘楪咳嗽几声,幽幽醒转。但身上虚汗直冒,整个人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看着南宫的眼神飘忽,口中喃喃道
:“你,你是谁……”
南宫沉声道:“刘楪师兄。”
“师兄……”刘楪愣了一阵,似乎清醒几分,“你就是……师父的那个关门弟子?”
南宫看着他眼睛:“虽说你已被师父逐出师门,但在南宫心中,已然当你是师兄那般敬重。”
刘楪身上抖得更厉害:“师父叫你来杀我?”
南宫眯起眼睛:“若你肯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想法子救你一命。”
刘楪眼中顿时露出几分渴望,但片刻又黯淡下去:“不,没用的……”
“你放心,就算是因着楚家的事儿你得罪了星辰楼,有我在,也能叫你安然无恙。”南宫此刻已是无奈,只得先夸口
稳住他为上。
刘楪却面色古怪一笑:“我若是害怕,也绝非怕了星辰楼……”这就抬起手来冷笑,“你若真是师父的徒弟,就该晓
得我中毒了。”
南宫颔首:“是。”
刘楪费力的舔舔嘴唇:“那你还敢说大话?”
南宫深吸口气笑了:“你身上中的毒,不是与当年南宗中的一样么?”
第四十四章
南宫老爷今年快五十了,这些年鲜少踏足江湖,颇有几分不问世事的味道。家中子女统统不让习武,有功夫也就是教
他们读书识字,压根不想他们再与江湖有甚么干系。便是最小的儿子,亦是送到甘草谷随了毒王药王二位高人,所学
功夫都不是南宫家传。有人觉得稀奇,有问起的,只说是没意思。但若要问甚么没意思,南宫老爷又是不说的了。
但南宫世家在,老爷子活着一天,江湖上便是有个南宫家。至于江湖上有甚么,也不在南宫老爷眼中。倒不是他目中
无人,而是压根儿不想管这些个。星辰楼甚么的,要一统江湖就统去,也与他没甚么干系。反正南宫世家名头在外,
就算想躲也躲不开。今日来的这一位,大约也是与此有关吧。只是……南宫老爷看着堂上坐着的两人,不由面露微笑
。
穿红袍的那个面上波澜不惊,双手稳稳接过茶来饮一口再放下,微微侧脸看着窗外风雨风吹,连眉头都没动过。
他身侧那个少年倒有些不自在,额角上细细密密的汗,手一直笼在袖子里,低垂着头不敢看人。
南宫老爷想了想,和颜悦色道:“不知哪一位要找老夫?”
李伦抱拳:“在下星辰楼南明李伦,拜会南宫老爷。”
南宫老爷笑呵呵道:“既然是星辰楼的高手,只怕不是拜会老夫,是想杀了老夫吧。”
李伦淡淡道:“南宫老爷要这般想,南明也无可奈何。”
南宫老爷摸着胡子:“那南明少侠是想杀我南宫家的哪一个呢?”
李伦有点儿无奈,南宫老爷已接着道:“江湖上年轻一辈的高手中,少侠的名号是最响的,江湖上盛传的‘一袭红袍
映碧血’,那‘南明过处寸草不生’可不就是说的这个?”便又笑眯眯打量他周身,“那把赫赫有名的南明剑呢?不
若取来老夫领教领教?”
李伦摊开双手:“今日晚辈冒昧造访南宫世家,乃是为私事而来,并非我星辰楼之举。”
“那倒是。”南宫老爷微微颔首,“星辰楼并非江湖上一般的门派,不收弟子,不教武学,进的都是一一顶一的高手
,倒像是个游侠似地帮派。各地分舵尽然有序,真是江湖代有人才出啊。”
李伦略略皱眉,却是起身打个躬:“在星辰楼中曾多得南宫少爷照顾,在此谢过。”
南宫老爷呵呵一笑:“他那身功夫是别人教的,他甚么脾气秉性,也与老夫没有太大关系,你谢错人了。”
李伦见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觉心中隐隐生气,但面上依旧淡淡的,只是解下腰间软件双手奉上:“这个,还请南
宫老爷过目。”
南宫老爷只看了一眼,啧啧称赞:“好剑,好剑。”
李伦挑眉:“南宫老爷还没看,怎么晓得好?”
南宫老爷亦立起身来,摸着胡子呵呵的笑:“少侠千辛万苦找到我南宫家来,废了这许多唇舌也不过是要老夫看一把
剑,这剑能不是好物么?”
李伦展眉:“说得是。”这就轻轻抬手,将冰魄剑拉出鞘来。
楚璋坐在椅子上,眼前只觉寒光一闪,身上不由涌起股子寒意来。
南宫老爷收敛笑容,目中有甚么一闪而过。李伦眯起眼睛:“不知现下南宫老爷可愿与南明谈一谈了?”
南宫老爷面上那神色有些神妙莫测的意味:“该来的躲不了啊……也罢,也罢。”
李伦上前一步:“南宫老爷可否说明白些?”
南宫老爷看住他:“你既有这把剑在手,还有甚么不晓得呢?”
李伦再上前一步:“想听听南宫老爷你怎么说。”
南宫老爷嘴角一抽,终于不再笑了。只是幽幽叹口气,双手合入袖中,缓缓退了一步,摆摆手让弟子们都退出去。李
伦怕他有诈,凝神戒备。谁知南宫老爷只是深深一躬,随即单膝跪在地上,口中道:“属下万死,还请少主慈悲。”
李伦心中一动,口中淡淡道:“你认我是少主么?”
南宫老爷面冲下,看不清神色,只听得:“冰魄剑是主人之物,从不离身,观剑如见人。如今这剑在少主手中,再自
然不过。”
李伦行到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只是一把剑,你怎么晓得就是我呢?”
南宫老爷抬起头来:“这把剑若非刘家后人,又怎会得到?”
李伦心中猛地跳了一下:“刘家……”
“南宗刘家,只有一个;冰魄剑,也只有一把。”南宫老爷垂下头去,“当年主人家蒙受大难,属下不能救助,心中
愧疚。”
李伦心中转过百千个念头,踌躇再三口中终于道:“当年大难,还不是你引人去的么?”
南宫老爷却笑了一声:“虽说刘家被灭门,但属下始终不信刘家无后。只是不知少主是……是主人的哪一位公子?属
下这些年一直在等少主找上门来,今日盼到了,自知难逃一死,但死前想请少主明示。”
李伦皱起眉来:“你说呢?”
南宫老爷看了他一眼:“看年纪,自然不是大公子了……也许是三公子?不,三公子那时候儿体弱……”却又笑了,
“是五公子吧。”
李伦哼了一声没答,其实也委实不晓得答甚么。而南宫老爷却看了一眼坐在一侧的楚璋:“这位公子,不要紧么?”
楚璋听得稀里糊涂,见问到自个儿正要答话,李伦一摆手:“不关他的事儿,你接着说。”
南宫老爷便又俯身道:“五公子想必不记得属下了,属下记得最后一次见五公子也不过一点点大……算起来,五公子
今儿该二十……二十五了吧,真是俊俏啊。”
李伦木着脸:“是么?”
“嗯……以前五公子顽皮,总是静不下心来学主人的功夫,每次都叫主人责罚,一罚就是抄家训——”
“好了。”李伦打断南宫老爷一脸笑容的回忆,“既然你都清楚了,是不是该跟我说说?”
南宫老爷正色道:“此事属下答应过主人,就算是日后有少主人问起来,无论是谁,也不能说。”
李伦一眯眼睛:“连我都不能说?”这就俯身道,“我可是刘家的后人啊,唯一的后人……”
南宫老爷有些犹豫:“……可,可属下答应过主人……”
李伦直起身子:“是呢,你可不是听话的属下。当年两面三刀弄虚作假,我差点儿忘了,刘家还是你带的路……平心
崖你立了大功!”
南宫老爷面上一片惨白,半响方道:“属下自有苦衷,但,从未做出对不起主人之事!”
李伦挑眉冷哼一声:“嗯,从未对不起谁,也不过是纠结江湖同道,灭了南宗。”
南宫老爷叹了口气:“若属下告诉少主,这一切都是主人的意思,少主信么?”
李伦大大吃惊,面上冷道:“你说甚么?”
南宫老爷垂下头来:“属下说,属下投诚北侠、属下引领江湖人士杀上平心崖,这一切都是主人的意思,属下不过听
命行事,少主信么?”
李伦后退一步:“为甚么?”
南宫老爷突地抬头笑了:“少主,你不会当真忘记了以往,一厢情愿以为北侠是甚么好东西吧?”
李伦抿唇不语,南宫老爷看着他的脸:“北侠当年要杀主人,手段卑劣,抓了夫人想逼主人现身,这些,江湖上又有
几个人晓得呢?”
李伦突然轻轻道:“还给他下毒了,是吧?”
南宫老爷挑眉道:“少主也晓得了?”便又叹口气,“当年主人自知中毒,访遍天下名医也不能解,便是刘楪,亦是
束手无策。”
“刘楪,唐门刘楪……”李伦嘴角抽了抽。
“甚么唐门刘楪,他也是主人的手下,奉主人之命潜入——”南宫老爷停了话头,疑惑的看看他,“这些年无极门不
是一直在么,少主不晓得?”
李伦心里狠狠一痛:“我晓得,我自然晓得。已见过他了,说了些话,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来找你。”
南宫老爷舒口气:“原来如此……”却又关心道,“当年刘楪说要治主人身上的毒,非得换血不可。当时主人身边只
有五公子在,不知……”
李伦目光有些飘忽:“自然是没好。”
南宫老爷面上一苦:“也是……不然主人也不会下那命令了。”
“他叫你告诉整个江湖他是坏人,然后投靠李家,再领着江湖人士去讨伐他?”李伦淡淡道。
“是……主人自知不起,却也不想任人侮辱。其实当年我到平心崖时,主人已自断经脉了,而南宗上下所有人均是自
绝,又怎是如今所说那些?”南宫老爷哼了一声,“再说月逸宫主先我们一步去了,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李伦刷的抽出剑来架在他脖子上:“那你看看,这把冰魄剑是真的么?”
南宫老爷一愣,却又笑了:“少主是想看看属下是否忠心么?”这就慎重道,“少主,冰魄剑模样并非一成不变,最
绚丽的时刻,便是使出吸星剑诀之时。这剑只对南宗气脉有感,一旦发动吸星剑诀,这剑便会蜕去寒铁之光,色泽愈
加清冽,宛如美玉一般。”说是面上露出向往神色来,“当年主人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真是风流俊逸顾盼神飞——”
“这剑当真只会对南宗有感?”李伦挑眉。
“千真万确。”南宫老爷深吸口气,“只是吸星剑诀太过霸道,是以江湖人目为邪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