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啊……沉浸在眼底的雨水慢慢涌出他的眼底,然后被狂风吹落在某一处,很冷,有些痛,可是却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温柔如手。
我从来就不担心,我风析想要护着的人,我会护他不住……思绪变得有些乱,随着这狂乱的风,吹到了一个他目不能及的地方……而那个地方太远了,远得仿佛只要此刻他一伸出手,就好像能够碰触得见。
“风楼主!”远远地,能听到立秋与惊蛰心急如焚的呼唤,风析睁开被雨打得生疼的眼,手中无力,长剑落地,直直插进了泥土中……
这一日,天空晴朗,日头照在上头亮晃亮晃的,初暑渐深,空气中的闷热已经越发明显。只是因着昨夜一场狂风暴雨,此刻吹来的风中还带着些沁凉的潮湿。
一辆双轮马车远远从石道上的拐弯处缓缓驶来。这辆马车奢华至极,镶金的丝线绣满整个车厢,似乎是一只盘着福云的麒麟,绣法巧夺天工细腻无比,马车擦身而过仿佛能看见麒麟腾云而飞,那晶莹剔透的水晶帘子如瀑布般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更有隐隐的香气缓慢绕过。
不久,马车慢慢停下,车夫吆喝一声便勒住了马,毕恭毕敬朝车厢中说了“少爷到了”后,便下了马。还不等他将矮凳安置好,有人一把掀开帘子跳了下来,行动潇洒利落。他一跳下车来便转头对着车厢里的人招呼道,“来来,我背你!”他的声音清脆如风过耳际,极为好听,分明是位少年。这时从车内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扣在车门门框,这一扣,更显得这只手干净漂亮,只是略显苍白。
却听见车厢内的人一声浅浅的安咳声,声音低沉舒缓,像沉浸在水中多年的玉石被轻轻敲击过留下的回响,“不必,我自己来。”才说完,车下的人已经笑了出来,“逞强什么呢?你这样子下来多麻烦哪!”他边说边抓住那只手往外一拖,车厢内的人便这么生生被拖了出来,然后转身一提一带就将他背下了车。这边马车夫已经将车厢后的轮椅取了过来,他顺势单膝跪地将背上的人小心放进椅内。这一连串动作非常快,根本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直到那人坐进了轮椅,少年才拍拍手,对那车夫说道,“谢谢你啦,没想到你动作还真快耶!”
那车夫被他夸得有些脸红,忙弯腰低头,回道,“谢、谢谢三少爷。”他心下一阵感慨,当了一辈子车夫,赶了一辈子马,何尝听闻一个谢字。虽说这是他分内的工作,可到底是心里激动了一把,这淡淡一句道谢竟让他眼眶有点刺痛。
这道谢的少年自然不是别人,自是进如曲府多日的楼挽风,而此刻坐在轮椅上的,便是曲家的大少爷,曲络亭。
曲络亭看了楼挽风一眼,对他方才背自己下车的行为似乎有些抵触,但楼挽风行事爽快,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在轮椅上了。
“这是哪里?”楼挽风琉璃般的大眼睛朝四周绕了圈,人烟稀少,似是一块荒芜之地,周边几乎没有什么客栈居民,只是远远瞧着,似乎能看见正前方有一座府邸。
曲络亭使了个眼色给那车夫,车夫会意,便翻身车一抽马鞭,马蹄在青石板山过一阵急踩后,掉头便走。“我们走吧。”曲络亭整了整衣襟,双手抓着车轮就朝前慢慢滚去,见身后的人还愣在原地,便转过头,说道,“去了,你便知道了。”楼挽风听后愣了愣,笑笑便跟上了。
两人渐行渐远,初夏的风吹过,在尚存一息湿意的石道吹出一丝凉意。
走了近半刻钟,楼挽风才看清晰了那栋宅子。楼挽风在外一看便知,这是一栋四进宅,外面看去很朴素,没有大陆北京那种恢宏的气势,倒是有些江南小家碧玉的味道。红砖绿瓦,建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楼挽风心道实在是有点浪费。像这样的房子就应该依山傍水,眼下四周一片荒凉,石板上也只是从缝隙里生出些杂草,怎么看怎么有点格格不入。
府邸的大门口左右两处各有一只石狮子,然而铜门大开,待两人走到宅邸门口时,许多杂乱不堪的人声便传了出来,粗粗一听竟是人声鼎沸,恐怕不下百人。
这时曲络亭滚动着轮椅,来到楼挽风跟前,带着他朝大门里行去。立刻便有小厮跑了过来,一见到曲络亭便弯腰行了个礼数,可见曲络亭地位之高。两人一路跟着小厮走到了第二近,果然便看见整个院落直至厅堂,摆满了宴席,座无虚席。
这时站在最里面的人似乎瞧见了他们的到来,立刻高喝一声,“曲公子来了!”顿时周遭一片哗然,所有人统统回头望向他们,一时之间竟鸦雀无声。
那高喊之人立刻朝他们走来,差不多四十上下,满面红光。来到这个奇异的世界也有段日子了,楼挽风已经见多了俊男靓女,再瞧这人已是没了半分好奇,和风析比起来,这人长得着实太一般,差不多就是整齐的五官拼合在一起凑成了一张整齐的脸,放在人群中多一个他不多,少一个他也不少……正胡思乱想着,曲络亭已经抱拳说道,“见过陈前辈。”那陈前辈也礼尚往来同样抱拳,只是并未再多说什么,倒是把眼光放在了一旁的楼挽风身上。楼挽风笑笑,也跟着念道,“前辈好!”其实武林中人甚少有人会这么说,往往不是见过阁下,便是前辈久仰,楼挽风这一个好字显然带出了一点亲昵,或者更像是真正的晚辈在对着同族的长辈行礼。这姓陈的前辈对楼挽风好感顿生,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不由愣了愣,便问道,“这位小兄弟……”
曲络亭点点头,回道,“家中三弟曲晚枫,不曾见过世面,望前辈海涵。”那陈前辈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却见曲络亭一脸平淡,又见楼挽风一脸笑意,便暂时放下了心中疑惑,笑道,“难得曲府大少爷三少爷同时登场,老夫今日这宅子蓬荜生辉,来人,还不速速迎客入席!”全场大吼一声好,地板似乎都被震了震,在形形色色目光中,楼挽风和曲络亭二人被带入了大堂内正中最内的一桌宴席。
一路上,看着这二十几桌宾客人人腰间悬剑,一个个都是练家子,每一桌似乎都像一个门派,各桌打扮都不尽相同,楼挽风实在忍不下好奇,放低了声音弯腰去问曲络亭,“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曲络亭抬头瞥他一眼,淡淡说道,“武林大会试会。”楼挽风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曲络亭一挥袖制止,“多用眼睛看,少动嘴,祸从口出。”楼挽风难得被人用这种口气训话,心里有些不爽,但转念一想,自己毕竟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类似这种自己完全没有出场余地事情,也的确是少开口为妙。但理智归理智,情感上楼挽风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的,便挑起眉头,哼了哼,“这么凶做什么?”
曲络亭一怔,却是转过头不理会他的贫嘴,在丫鬟的带领下,和楼挽风双双入座。
作家的话:
看新闻得知台风天秤对台湾造成相当大的影响,希望在台湾的亲们一切平安。
第七十八章: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待楼挽风坐定了屁股,抬头眼睛就是一绕,这一绕下来,诧异更深了。只见整个殿堂坐满了人,粗粗一算近有十五桌,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发型腰饰,不难看出每一桌都各自代表了一个门派。就拿靠自己左手边最近的那桌来说,全桌十几人个个身穿白衣,无论男女都长发挽起,十几把长剑搁在桌上,倒是有一那么一番气势。
只是楼挽风看多了白衣之人,何况风析身穿白衣的那种飘渺若仙已经深深烙在脑海里,其他人穿白衣他已经觉得不经看了。
这时,那姓陈的老前辈已站在大堂正中,轻咳了一声,原本因为曲络亭的到来而略微喧哗的声音立刻安静了下来。楼挽风心中暗笑,有点像回到学校上课。
“各位!”陈老前辈双手虚按,声音洪亮,缓慢说道:“还有十天即是四年一度的武林盛事,但在这盛事之前,承蒙各位厚爱,还记得在下举办的这场试会。”周遭一片安静,并没有楼挽风想象的鼓掌声。陈老前辈继续道,“所有规则之前已经禀明各位,和四年前没有分别,如今曲家大公子也已到场,想必今次的主持人选中,有曲盟主之子坐镇于此,各位也无异议罢!”陈前辈朝四周掠了一眼,这一眼气势甚强。此时那一桌白衣中有一男子站起,年龄三十上下,眉目俊朗。此人握起桌上搁放的配剑朝陈前辈抱拳按道,“参商派无异议。”他如此作为,其他十几桌纷纷有人站起,代表各自门派表示接受。
楼挽风心下暗惊,他只知道曲络亭是曲成仙长子,能来到这里多少沾了点父亲的光,但他没有料到曲络亭在武林中这么有威望,从他二人进来到坐下,曲络亭几乎没有开过口,可是让他坐镇这么一场超级大比斗,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怀疑。
楼挽风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毛,因为能让整个暂且武林无话可说的人,自己之前对他是不是……真的有点太放肆了?正想着,陈前辈已经招呼整个厅堂的人去往这宅子的第三进。楼挽风无语地站起,心想这凳子还没捂热就又要走了,直叹了口气,刚要起身,却被左边的人一手按得坐下。刚才只顾着注意周围,楼挽风根本没留意自己左边坐的是谁,此刻被人一按,竟然吓了一跳。他转头去看,却见一人正对着自己在笑,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楼挽风略一看竟觉得有些熟悉,倒不是在哪里见过,但就是觉得很熟稔,也不知是不是和这人的长相有关。此人长了一张白面书生的脸,双眼有点细长,眸光深涩,笔直地凝视自己,嘴角挑着笑,好像能从楼挽风身上看出花来。楼挽风被他看得好几次都低下头,看身上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然这家伙笑得这么抽筋是怎么回事?
“额,这个,阁下?” 他试着用这个时代的敬语问道。楼挽风已经第一千次厌恶古代的称谓,换以前早就一句“你他妈看着我想干嘛”甩过去了。对楼挽风语气中的小心翼翼似乎觉得很感兴趣,那人只是点点头,轻声说道:“在下姓白。”这声音令楼挽风听得一醉,顿觉如沐春风,甚至连春风吹到耳朵里都不及这声音来得好听,口中喃喃道,“啊,你这声音……真是好听、好听……”话一出口,楼挽风就觉得不妙,可惜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后悔晚矣。那人倒是没有在意楼挽风的莽撞,声音里带着兴味,便问道,“我从未听闻曲盟主有第三子。”楼挽风回过神来,也朝着他笑了下,“我也从来没听过江湖上有人姓白呀!”说完还朝这人眨了眨眼,对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止弄得笑出了声,轻叹道,“呵,你这孩子……”说罢,他站了起身,对坐在楼挽风右手边的曲络亭拱了拱手,“在下白昀之,久闻曲公子之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不等曲络亭有所表示,楼挽风已经扑哧笑了出来,连忙用手捂住了嘴,一双眼睛贼亮贼亮。那姓白之人不明所以,只好问道,“在下有说错什么吗?”楼挽风摇摇头,喘了口气才说道,“没、没什么,咳、咳咳,只是这见了一面便觉得三生有幸,那你这人生还真是凄惨哪!”
“挽风!”曲络亭呵斥一声,眼神如炬地朝他射来,楼挽风被他沈怒的声音震到,只好耸了耸肩。曲络亭此刻也站起身,对那人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贯的冷漠,回道,“白公子,幸会。”
白昀之是个识趣的人,自然听出曲络亭口中的疏离味道,甩了甩袖,先行而去。他这一甩袖,潇洒如风,一种昂然的气质统统彰显了出来。楼挽风心中道了一句“帅”,也跟着他走去,回头还不忘催促曲络亭,“你快点,去看打架了。”
曲络亭嘴角一抽,眉心一跳,双手抓紧轮椅的扶手,只觉若不立刻掐死他,自己总有一天要被他气死。
楼挽风原本想等曲络亭,毕竟人家坐着轮椅,可是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作怪,结果愣是冲到人群里头。周遭的人都成群做伴,各大门派一眼望去分得清清楚,楼挽风一身淡蓝色长衫夹杂在里头显得尤其出挑。
楼挽风四下里一探,便看到了刚才和自己说话的白昀之。
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见白昀之将一头长发用一根护绿色的发带松松扎着,不知为何,楼挽风觉得那样子着实好看。似乎感受到楼挽风的注目,白昀之回过头来,对楼挽风礼貌地点点头,索性停下脚步等楼挽风靠近。
“你也是被邀请而来的吗?”走到白昀之身旁,楼挽风问他。白昀之摇头,“我们这一桌的人,都不是被邀请而来的。”见楼挽风一脸疑惑,白昀之索性一边走一边解释起来。
“想必你是难得出门吧,江湖之事,你怕是不怎么了解。”白昀之轻笑,声音如玉碎江河,朦胧如烟。“每一次武林大会之前都会有一次试会,因为你想啊,江湖中那么门派,门派中又有那么多弟子,若人人比试,只怕是比上一个月都未必能有结果……于是很多年前,武林各派商议后,决定在武林大会前夕先行比试一场,自然,人数都有限定,总不见得没完没了的比试。于是后来,便成了规矩,成了必然……”
“那你为什么说,我们不是被邀请的……难道我们是被威胁?”楼挽风道。
“那也不是……”白昀之说道,“任何一场总是需要见证,可惜,各门派间彼此互补信任,既要公平又要公正,这样的人选也确实有些难,于是决定,从不参与武林大会中选出。”
楼挽风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样也不对。就算不能参加最后的角逐,可是也不难保证见证人不会偏帮自己的门派……”
白昀之嗯了一声,叹了口气,“所以便找了武林中,那些略有名气,却不参与江湖争斗的人……你明白了么?”
楼挽风想了想,觉得明白了,于是接着他往下说去,“所以,我大哥才被寻来?因为他不属于各大门派,算是独立于江湖,而且又是武林盟主的儿子,也不参加之后的比武……”总之是个和任何事情都毫无牵连的人,所以就被选上了。说着,楼挽风的声音便带出了一息欢快,“他没有立场偏帮任何人,对吧?”
“的确,而我们这些人,都和曲络亭无二。” 白昀之赞许地看他一眼,“因为我们都是没有立场的人。”
“那应该还有别人吧?”楼挽风想起刚才他们那一桌,虽然人不多,但也不是只有白昀之和曲络亭的,随口问道,“我们那桌,另外三人分别是谁?”
白昀之朝走在自己前方七步之处那名蓝衫男子看了一眼,转过头对楼挽风介绍道,“他,‘封之谷”谷主,施尘封。‘封之谷’远离江湖多年,从不参与任何争斗,每一次试会,他都会参与。在他身旁的,是他的幼弟施屏封。”
楼挽风微微一愣,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见他忽然停驻,白昀之转身问道。却见楼挽风脸上闪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怀念,低声呢喃着什么。
“姓施啊……”楼挽风低低一笑,“原来是他们。”
那天在“第一楼”遇到的那两个人,原来他们这次也参加武林大会,只不过他们的身份是评审……楼挽风觉得很有意思,便问道,“他们是什么人,凭什么就相信他们可以把那一碗水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