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小声埋怨男人“不该坐公车，太不安全了”。男人则不耐烦的咒骂着“都是你这娘们的事，没事胡思乱想什么劲，天天在家把个孩子都能弄病了，出来看个病还絮絮叨叨的烦死了。”女的就又小声的哭了起来，说什么“我也是害怕啊，我这些天总觉得心理面不安生，那可是条人命啊。”男人的声音更加不耐烦了，音量却又压低了一些。“你TM别没完没了，死都死了又没人知道，你再这么唧唧歪歪的，没事都得被你说出事来。”女人被他这么一吓唬，立刻不敢开口了，只是继续哄着又开始哭闹的孩子，自己一个人低声的哭。

听着后面两个人的说话，我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们刚才确实提到了“人命”的事。而且刚才我打量这男女两人时，也觉得那男人一脸的凶相，言语动作又十分的粗俗，很难说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地痞流氓。如此一想，又结合了我刚才听到的对话，便觉得这其中必有问题。

7

哥哥，这个阿姨我好像认识。

我正准备摸手机给宁晓语打电话，便听到身旁的小孩子开口说道，只觉得有些惊讶。“你认识？”

我也不明白，但是刚才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忽然就感觉到我可能认识她。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理论？我被他这句话弄糊涂了，一边摸出手机给宁晓语打电话，一边在心里想着原来小鬼跟小孩子一样说话都这么没有逻辑，怎么可能突然就想起，又突然就忘记呢？这简直跟瞬间失忆……我的手指刚按上最后一个按钮，心中忽然一动。

“喂，宁晓语，欧阳还没有下班么？”我对接起电话的宁晓语小声的问道，尽量不使自己的行为让身后的那两个人注意。电话那边停了半刻后，传来了宁晓语的声音：“你现在在哪？”

“我在末班车上，唉……等了好久的车，真要命。不过现在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车子刚经过了XX站，就算到家也要多半个小时……”我以状若无事的语气详细的告诉了宁晓语自己所在的位置，可惜的是我不知道这辆车的车牌号码，否则会更详细。

“等我。”宁晓语只留下两个字便挂了电话。不过，我在将手机放回兜里的时候却才想起我身边还跟着一个小鬼呢，这要是碰到了宁晓语，还不得吓坏了小孩子？

正想着，却听着身后有小孩子在叫妈妈，想来应该是那女人抱着的孩子。结果那小孩子叫了几声妈妈之后，忽然说道：“小哥哥在看着我。”这一句话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以前听老人们说过小孩子的眼睛比较干净，所以能够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莫非这个小孩子也能看到我身边的小鬼？

“别胡说，哪有什么小哥哥。”女人压低的声音立刻紧张了起来，接着又传来了男人不屑的冷哼声。

不过那个小孩子显然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说他胡说，便又开口道：“我才没有胡说，就是小哥哥在看着我，小哥哥还是妈妈领回家……”孩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巴便被捂住了，所以后面的话呜呜噜噜的没说清楚。

“别，别说了……乖宝宝，妈妈没……没……”女人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了，而他身边的男人则恶声恶气的恐吓小孩不许乱说，不过说话的底气也有些发虚。

那个孩子似乎非常的害怕男人，所以声音变的委屈极了，只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在嘀咕着。“我真的看到了……小哥哥的眼睛还冒着绿色的火……”

我知道了他们是谁……

我听到身旁的孩子这么说道，与稚嫩单纯的声音一同发出来的还有一种令人恐惧的压迫感，而握在我手中的嫩软手掌也变得坚硬并长出了锋利的硬物，划的我手心生疼。但是我却仍是死死的握住了他的手，扭头用眼角向斜后方瞟了一眼却见那女人怀里的孩子正张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我身旁的座位，而那女人则低着头身子不停地打颤。

就是他们害得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孩子控诉的声音已经不再稚嫩，反倒有一种破风的呜咽声，手心尖锐的硬物已经刺入了肉里，钻心的疼痛令我一时间忍不住想要放手。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厉鬼的产生过程，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吧……“冷静点，”我低声叫道，虽然我不知道8、9岁大的孩子懂不懂得什么叫冷静，但是还是继续说道：“你别忘记，你已经死了……就算变成了厉鬼报仇，也再见不到你爷爷了。”

我不管，他们都是坏人，我就要报仇！

孩子大叫道，苍白细嫩的皮肤变成腐败的烂肉，接着连他的身上都开始泛起了绿色的火焰，将身上雪白的羽绒服随着绿火的燃烧慢慢的乌黑萎缩，变成粘腻的物质一点一点的滴落在座椅上。“孩子的灵魂最纯洁，所以拥有的能力也最强。”看着眼前的危机，我的脑子里却想到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咬紧牙定了定神，我又低声叫道：“你要是杀了人，就永远也回不去家了。”

你骗人！

我感觉手心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虽然小孩子的鬼火烧不到现实中的东西，但是对于我这种阴气过重的人来说，仍会感到烧灼一般的疼痛。我心里这个着急，一边想着如何安慰这个愤怒的小鬼，一边想着公车怎么还不到下一个站点。不过我着急归着急，周围的人却全然不知道这个危险，尤其是我身后的那个男人更是以为我在偷看他们而大骂起来。“你TM的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揍你！”不过很显然的，我跟孩子的对话他听不见。

要不是在乎这个孩子的问题，我真不想管这个男人的死活。咬了咬牙，我依旧紧紧的扯住孩子的手，感觉着湿粘的液体顺着我的手心淌了下来。“我没有骗你，我不是说过要带你回家么？但是你要是变成了杀人厉鬼就回不去了。”我想宁晓语和管理员婆婆都不会允许一个厉鬼留在旧楼的。

但是……

孩子仍然恶狠狠的瞪着身后的那对男女，不过言语间却似有犹豫。他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对于家的依恋远远的高于对于仇人的憎恨。我见他有些犹豫，便继续说道：“那些害了你的人是跑不掉的，就算你不找他们报仇，警察也不会放过他们。”我尽量用孩子能理解的意思来表明他不值得用复仇来毁了自己。

这时公车的车速忽然慢了下来，前方也传来了警车不停闪烁着的灯光。我心中顿时一松，连忙向车窗外望去。前方路旁停着几辆警车，有几名警察在检查着前方的车辆，还有人拿着喇叭喊着“临时检查，请大家不要着急。”

“TMD，怎么这半夜三更的还能碰到警察，真晦气……”我听身后男人唾骂了一句，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见他拉扯着女人向车前门走去。

我身边的孩子见那两个人一动便也想跟上去，却被我又拉了回来。虽然他现在已经停止了化为厉鬼的趋势，但我还不能松开他的手，可是如果我一动又必然会引起那对男女的警觉。“再等等，先别着急。”我安慰孩子道。孩子回头看了我一眼，虽然满脸的不乐意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快停车！老子要下车！”那男人对司机大叫道，却只得了司机的一个白眼。

“这不是出租车，车没到站不许随便下车。你没看到前面有警察么？我要是给你开了门，我这个月的工资就全都报销了。”司机语带嘲弄的说，把男人当成了无理取闹的神经病。

“老子说话你没听见是不是？快给我停车！”男人见司机根本不理会他，而公车又距离前方的警察越来越近，便着急了起来，伸出手就去抢司机的方向盘。

“你有病啊！”司机立刻大叫起来，连忙一脚将刹车踩死，但是又怕那男人做出什么更过激的行为，便将车门打开，大骂道：“滚下去！”

男人见车门开了，哪还顾得上跟司机计较，连忙拉住女人慌慌张张的下了车。我一见他们下了车，便拉着孩子也向车门跑了过去。与此同时，前方检查的警察也发现了这辆公车不对劲的地方，向这边跑了过来。

男人原本想拉着女人假装无事的往回走，不过刚走几步一回头却发现警察追了过来，忙拉着女人狂跑了起来。我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正看到追过来的警察，便大叫道：“快追那两个人，那两个人是嫌疑犯！”警察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却并没有太迟疑就追了上去，对他们来说不管对方是不是真正的嫌疑犯，见到警察就跑的本身就有问题。

“站住！”警察在后面大喊着，男人反倒跑的更快了。女人虽然努力的跟着男人奔跑，但是她的体力毕竟不如男人，何况她的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于是没跑出百十来米就摔在了地上，连孩子都摔得哭了起来。男人见女人摔了就来拉女人，但是没拉起来，又回头看了一眼越追越近的警察，大骂了一句什么，扔下女人逃走了。

我跟在警察后面也跑了过去，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绝望的叫声。“别丢下我，带我走啊！”警察跑到那女人的身边留下两个人看管，剩下的人又继续追了过去。不过在我看来那个男人已经距离我现在的位置有两三百米了，就算跑的再快也不一定能追的上。

这时，一辆白色轿车从逆向的车道飞驰而过，还没等我看明白状况，那辆车已经超过了逃跑的男人，在两个车道间一个漂亮的甩尾堵在了男人的面前。男人见状想都没想就转身往路旁的草地逃去，不过才跑了几步便被从车里跳出的高大男子一把抓住并制服在了地上，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看你往哪跑，你跑的再快也快不过汽车轮子！”我走了过去就听到欧阳得意的笑声。男人已经被警察们带走了，我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早已没有了在公车上时的嚣张。这时我感觉手掌中握着的冰凉小手在微微的发抖，扭头去看身边的孩子时却见他面带恐惧的躲在了我的身后。

“林淼，”我望着向我走过来的宁晓语，他的眼微微眯着，目光紧紧的盯着我的身后，语气却充满了不悦。“我发现，‘惹祸上身’这个词就是给你发明的，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宁晓语，你先听我说。”我感觉身后的孩子怕的更厉害了，便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示意宁晓语暂时不要靠近。“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他没有害过任何人。”

“我不认为一个即将化为厉鬼的小鬼会没有威胁性。”宁晓语站在那里，将双手环在胸前，用一种审视猎物的目光继续注视着那个孩子。

“这，其实是有原因的，毕竟在自己的仇人面前就算是人都会难以克制报复的冲动，何况是……如果没有遇上今天的事，他就不会变成这样，其实他只是想回家而已。”我不知道这种理由能不能打动宁晓语，因为我觉得他现在的神情就好像是在对待犯人一般，而对待‘犯人’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感情。停顿了一下，我又继续解释道：“而且，我答应过要带他回家。”

“……回家？”宁晓语终于将目光转到了我的脸上，微微的皱起了眉。

8

“林淼！”这时欧阳笑着走了过来，上前就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疼的我表情抽了又抽。“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赶明个定要好好谢谢你。”

“不，不客气。”我揉了揉被拍痛的肩膀，感觉身后的小孩子简直怕的要缩成了一团，才想起管理员婆婆说的鬼怕警察身上的正气。我向站在一旁的宁晓语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虽然欧阳看不到那小鬼，但是宁晓语不可能不知道鬼的习性，若这两个人再在我身边站上个一时半刻，恐怕我身后的那个孩子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再死一回了。

“欧阳，给我找辆警车……”宁晓语瞥了我一眼，将自己那辆车的钥匙扔给欧阳后，转身离开了。

“哎？宁你不是开着车呢么？”欧阳不明所以的追了上去。

“免费借你一天，记得后天给我把车洗干净，打上蜡，加满油送回来。”宁晓语毫不客气的狮子大开口。

“喂，这还叫免费？！你简直比放高利贷的还黑！”欧阳抱怨的大叫。

“别怕，没有事的。”我回头对停止发抖的小孩子笑道，然后指了指远处的宁晓语和欧阳。“他们不是坏人。”

小孩子眨了眨眼，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抱紧了我的胳膊。

哥哥，我想回家。

出事地点距离镇上也不远了，所以欧阳就派人找了辆车送我们到了镇上。路上我问宁晓语怎么不开自己的车，他扫了我身旁的孩子一眼，懒洋洋的说他那车上是被下了符咒的，生灵以外的东西都上不去。

走到旧楼的楼下，没想到管理员婆婆竟然站在门口等着我们，见我们回来了便笑着开口道：“终于回来了，还算平安吧。”

我瞧了默不作声的宁晓语一眼，把身边的孩子拉到了婆婆的面前。“您给我那根烟就是想让我把他带回来吧？”

“可怜的孩子啊，”管理员婆婆看着面前的孩子，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深深的吸了口烟，吐在孩子的身上，小孩子便在这烟雾中渐渐的回复了原本的样貌。然后她对我道：“小林，我给你的那只烟呢？”

我忙从怀里摸出烟卷递给她。就见婆婆将那卷烟的纸缓缓的展开，那赫然是一张符咒，不过上面的文字却是用绿色的颜料写成的。然后，她将符咒点燃烧成灰烬，放到孩子的手中时则变成了一只纸鹤。

“跟着这只鸟走吧，它能带你回家看爷爷，不过记得天亮之前必须回来哦。”婆婆摸着孩子的头发，慈祥的笑着。

回到了自己的家，我本想立刻便回自己的卧室睡觉，但宁晓语却把我拉到了他的房间里。我站在屋子里看他一脸严肃的盯着我，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心虚。“把手伸出来……”他说道，语气严肃的让我立刻联想到警察对犯人常说的那句“举起手来”。

我把手伸了出去，手心中满是干涸的血迹和几道细长的伤口，这是那孩子在化成厉鬼的过程中抓破的。此时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只留下些微痛觉，不过那对于男人来说根本已经不算什么了。

“虽然你的体质异于常人，但是被厉鬼弄伤的伤口也要小心处理才行。”宁晓语倒了一些水在我手上，又低声念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才用消毒纸巾擦干了伤口。不过这么一来，原本不明显的痛觉立刻被放大了上百倍，痛的我差一点叫了出来。

“怎么……这么疼啊。”我下意识的想握紧拳头来减缓疼痛，但是手指被宁晓语用力的掰开，根本握不到一起去。

“手受伤当然痛了，你刚才不痛那是伤口被厉鬼的邪气给染了，如果不处理整条手臂都会烂掉。”宁晓语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的不满，就好像受伤的是他而不是我。接着，他又翻出了医药箱，一边往我手上涂药水，一边对表情痛到扭曲的我说道：“没什么本事，还偏要逞强，你这次算命好，要是那小鬼真的变成了厉鬼，你就不是一只手的问题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无言以对了，回想当时的情景，我还真是心有余悸。不过……“我也不是想逞强，我就是怕自己一松手，孩子又得回到那个车站里。”挠着后脑勺犹豫了半响，我才低声的解释道。“我既然答应要带他回去，怎么也得做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