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凤燃音脸上那个生硬的表情，俱都有些哭笑不得，紫阳小声对阿澈说道：“还不如继续板着脸呢，这样的笑容是要吓谁啊……”

霈很不客气的一把捂住妹妹的嘴巴，在脸上摆出一个迷倒万千生灵的笑容：“恭喜你，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凤燃音点点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其实他觉得紫阳说的挺对的，他没法理解笑这个动作的含义，这样生硬的摆出表情他只觉得脸抽痛的很。他自己也曾困惑的对着镜子笑过，却不得不自我批评自己的这种表情实在是有点……吓人，真不明白为何蓝翎第一次看他笑的时候会又哭又笑激动个不行。

他也不太明白为何自己只是换一个住处便要引得这么多人来看，而且旁边还有不少鸟雀欢欣鼓舞的不停擦眼睛。他知道，那是一种叫“泪水”的东西，蓝翎第一次在他眼前落泪的时候他还处出于好奇尝了一下，又苦又涩的味道，立刻便被他嫌弃了。

他继续思索着，要不要下命令让他们不许掉眼泪了，那样的表情总让他想到自己语焉不详的上一世，当真是不好的关联关系。

“别哭了，燃音殿下能恢复，这是天大的喜事，不要坏了殿下的性质。”蓝翎见他表情似是不快，忙出声让那些凤燃音曾经的旧部不要再扫兴了。

那些旧部长年跟着凤燃音，蓝翎初来的时候也曾有过不啻，不少人还推辞离去，但看着蓝翎这几百年间为了凤燃音到处寻医找药，也不贪图高位，便也都被感化，重新回到了凤凰神殿帮忙。

朱鹮仙子一直在凤燃音身边伺候，对蓝翎和凤燃音之间的关系一直有所耳闻，所以凤燃音涅盘后也并未离开，一直守在蓝翎身前，如今见他们兄弟和好，凤燃音法力也算恢复，更是心中欣喜，便说道：“殿下能恢复真是我族的大好事，可一定要庆祝庆祝。”

凤燃音看着眼前笑中带泪的女子，表情有些柔和，或许是前世的记忆中还有这个女子的印象，他开口说道：“没有什么可庆祝的，我觉得住在哪里都是一样。”

他回头看了看地下暗宫的入口，又看了看不远处凤凰神殿那辉煌的金色穹顶，说道：“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你们也一样。”

这话说的有些冷了，这些旧部都有些无措，蓝翎轻叹一口气，拉起他的手：“走吧，带你去看你的新住处。”

第36章

凡间，孟州。

一位黑衣的公子风度翩翩的冲一位卖针头线脑的大娘打听消息：“大娘，听说这附近有个青龙山，山上有山神，是真的吗？”

那大娘抬头一看，是个极俊俏的公子哥，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人家出来的，难得的是还这么有礼，说起话来声音也好听，喜得一叠声说道：“有的有的，我们这孟州呀，最是人杰地灵的了，那山神庙就在青龙山上呢，公子这是要去上香，还是祈福？”

那公子微笑着打开手中折扇摇啊摇的：“在下是去探访故友。”

“噢，公子有认识的人在山上啊，是猎户，还是庙里的大师啊，老婆子对这一片都熟，要不要我带你上山去呀……”

凡人到了老年似乎有着特别强烈的好奇心，而且没有什么眼色。晟在心中想到，一伸手，一条黑色小蛇从他袖口中冒出，嘶嘶叫着，把那正喋喋不休的大娘给吓得掀了小摊子。

“抱歉抱歉。”晟连声说着抱歉，脸上却看不出几分道歉的意味，只捏着小蛇的脑袋对那大娘说道：“我这个小家伙最耐不住寂寞，一旦不理他就要闹腾几分的，您别见怪。”

那大娘脸色惨白捂着心口，心有余悸的说道：“公……公子这蛇……”

晟捏着蛇头，硬掰开它的嘴让人看：“看，毒牙都拔掉了，放心吧。”

这大娘对着狰狞的蛇嘴却再也放不下心，又匆匆回了晟的几个问题便急急忙忙收摊子走了。晟捏着云泽的脑袋，一根手指探入他口中抚摸着被拔掉的牙槽。云泽这几百年间被他修理的惨了，嘴里也少了毒牙，更是不敢违抗他，只含着他的手指，任他戳弄。

晟捏了捏他的脖子：“带你去看故人，你开心不开心啊。”

云泽惶恐的抬起头，眼中露出哀求之色，缩起脖子连续不断的蹭着晟的手腕，他这才满意的松开手，重新将云泽塞入袖中。

晟转身，望着城外青龙山的大片葱翠，手中折扇一打，遮去嘴角笑意：“宸，好久不见。”

这是青龙山的后山，地势陡峭，且多虫蛇猛兽，历来便是人烟稀少。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里住了一个神仙，山里来了妖孽或者其他害人的东西，那神仙便现身，将那妖孽给收了，然后再不声不响的回去。久而久之，连出来作恶的猛兽也没了动静。

山下的凡人感激这神仙恩德，便为他做了庙宇，只可惜没人知道这是哪路神仙，使的是什么法宝，干脆立了个山神庙，定期供上香火。据唯一一个见过那神仙的樵夫说，那神仙黑衣黑发，似乎浑身上下都是黑的，一双凌厉的黑眸他只看一眼就吓得几乎晕了过去。于是这山神的说法便愈加玄乎了……

“凡人的说法倒也有趣。”晟不急不缓的走着，陡峭的山崖对他来说如同平地一般，树后一抹黄色闪过，晟眸中精光一现：“站住。”

那摸黄色畏畏缩缩的走了出来，在晟面前额头抵地，浑身都紧紧贴在地面上，那是一只幼虎，已经接近成年的体型让他在这片山林里鲜少有对手，但是现在，面对着晟，这只老虎竟然浑身都在发抖。不过也是难怪，麒麟为百兽之长，其他有经验的生物早就在晟踏入这林子的时候便找地方躲起来了，也只有这幼虎，好奇过分反而害了自己。

晟呵呵一笑，上前摸摸他的脑袋：“知道那只麒麟在哪里吗？”

那虎点点头，晟手中折扇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很好，带我去见他。”

只那轻轻一拍，那只虎竟然觉得自己的前腿几乎都要被震碎了。

宸住在后山的一个山洞中，没有过多掩盖和修饰的山洞门口还在往下掉土，蜘蛛甚至在门口的植株上织了一张大网。晟皱着眉头看着那四散逃去蜘蛛蚂蚁之类的小虫子，有些厌恶的说道：“我讨厌这些东西，他们的存在简直毫无意义。”

“你没有资格去否认其他人的存在。”宸伸手掀开崖上垂下的大片绿色藤蔓，同样厌恶的皱起眉：“你来做什么。”宸比当年更瘦了几分，不老不死的上古神兽也显出了几分憔悴神色，眼中的苍凉寂寞犹如大漠一般深沉，没有凤燃音，他这些年过的也并不好。

晟口中啧啧作响，围着宸来回转了几圈。宸不耐神色更甚，他出口喝道：“没事便滚回魔界，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晟啧啧完了，便重又站定说道：“我来看看我们的大情圣到底怎么样了，倒是没想到你现在这么落魄了。”

宸神色淡然：“看完了？既如你所愿，也希望你快点离开，莫要在凡间逗留，更不要妄图攻上天界！”

“哇呜”晟发出一声夸张的声音：“明明一直想攻上天界的是你吧，我可是安分守己的良民。”

“良民？”宸冷哼一声，一手从旁边扯了个什么出来扔到晟的脚边，这是两个圆球一样的东西，上面沾了很多泥土，应该是被宸扔在那里放了很长时间了，有些草木甚至在上面生了根。那东西咕噜噜滚着，把本来趴在晟脚边的那只幼虎给吓得不轻。停下来后，那幼虎又好奇的上前扒拉两下，露出两张面孔来。

那是九婴和穷奇的头颅，两张丑陋的面容配上恐惧扭曲的表情显得更加狰狞，已经变成空洞的眼眶里却滑稽的长出了绿色的草，甚至开了一朵说不上好看的花。

“让你的人滚出青龙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晟的表情终于变得庄重起来，兄弟两人便这样面对面站着，不知想的都是些什么。过了片刻，晟突然又笑了：“我说怎么找不到这两个家伙了，原来是跑来给你搞乱了，你帮我收拾了这些蠢才，为兄也十分感激你呀！”

“感激？”宸咀嚼着这两个字，不屑的冷笑一声：“晟，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打上天界去的。”

晟“啧啧”两声：“为了那只小凤凰？就算那小凤凰他把你赶跑了你还要这样对他？宸，我麒麟一族什么时候也会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了？”

宸冷冷的看着他：“那是我的事，不劳兄长大人费心。”

晟见他如此，不怀好意的笑了，眉眼里得意的意味十分明显：“你呀你呀，所以说你是玩不过天界那帮人的，当时你真看到他了？亲耳听到他赶你走了？”

他凑到已经石化的宸耳边轻轻说道：“说什么你信什么，笨。”

宸大怒，伸手去捉他的衣领，晟却早有提防，转身轻飘飘的避开了，足下一顿，大篷黑色火云在他脚下升起，托着他越飘越远。

“晟，把话说清楚！”宸对着已经看不到晟的身影的远处怒吼，只听到他轻飘飘带着笑意的一句：“自己去看岂不是更好。”

宸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最终他狠狠的一捶山崖，顷刻间化为黑雾消失了。

真的是凤燃音……宸躲在一棵树后，贪婪的看着正在自己房中临字的那个人，梦里思念了多少年的人，活生生的在他眼前，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便要扑上去了。

但是，不能。虽然晟语焉不详，但是宸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蓝翎给耍了。是了，他自从那次之后就没再见过凤燃音，也没听他亲口说过什么，霈自然也是帮着他们的……宸在心中暗自懊恼自己的失算，早知道，当初无论如何赖着这层老脸不要，也要再见上他一面才好。

正满脑子胡思乱想着，头顶传来冷冷的质问声：“你是个什么东西？”

宸上天界的时候为了避免麻烦，刻意化出原形把身形缩的很小好隐去身上的气息，但是在凤燃音这边，他有意无意的会露出一些气息，因为脑子里他其实还在幻想着，凤燃音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或许会让他出来，然后原谅他。

可是，你是个什么东西？宸有些迷惑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有些胆怯的抬起眼睛看着凤燃音，却只对上一双满是疑问的眼睛，依旧是金红色的眸子，只是里面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还不等宸反应过来，便被凤燃音一把搂进怀里，宸有些懵了，只听到凤燃音低声有些紧张的说道：“把气息收敛起来，不要乱叫。”

然后宸便被凤燃音抱着一路小跑的塞进了柜子里，柜子门关着，漆黑一片，宸也不敢妄动法力被人发现，便只能靠听觉来探查外面的情况。

这个时间凤燃音似乎是应该在睡觉，宸听到他把自己塞进柜子后便一路跑着跳上了床，飞快的甩掉鞋袜，抱起被子歪倒在床上开始装睡。

三声极轻的敲门声响起，凤燃音假装翻了个身，一副仍旧没醒的样子。门口传来低低的轻笑，然后蓝翎便推门走了进来。

蓝翎看到房中凤燃音的睡相，脸上又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低下身子将凤燃音匆忙中甩的四处都是鞋袜捡起放好，然后走到床边戳了戳凤燃音露出的一截白嫩的腰。

凤燃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是他，又懒散的打个呵欠，自觉往床里面挪了挪。蓝翎伸手捏住他的鼻子：“还装，知道你没睡，墨池里的墨还是新鲜的。”

见装不下去，凤燃音也不再勉强，拍掉蓝翎的手揉着自己的鼻子：“不想睡。”

蓝翎也上了床，将他揽在怀中，比量了下他的头顶，似乎比之前要高了些：“我知道你不想睡，可是我总怕你身体吃不消。”

凤燃音戳着蓝翎心口，咕哝着：“啰嗦。”

“好好好，是我啰嗦。”蓝翎失笑，安抚的拍拍他：“没睡午觉，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么？”

凤燃音半闭着眼睛，心中却不自觉的想起了刚刚发现的那个小家伙，他一开始只觉得是有人在旁边偷窥自己，并没在意，偷窥么，每天总要有那么几个鸟啊雀的来看他的，他也习惯了。

只是这个偷窥的人却很不一样，似乎是一动都未动过，而且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似乎只是想在那里看着自己一样，无论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他有些好奇的过去看，却发现了个新奇的家伙。

只到他膝盖那么高的小家伙，浑身漆黑，黑亮亮的眼睛里似乎含着水汽，戳一下就会流出来一样的楚楚可怜。说是长的有点像狗，却又没有那一身绒毛，浑身的黑色鳞片倒是有点像龙，额头上还有两只小小的角。

……这四不像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没等他想明白，便感受到了蓝翎的气息，生怕又被蓝翎念叨，凤燃音头脑一热，竟然抱起那东西就塞进了柜子，然后装睡。

刚碰到那东西的时候还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万一被咬一口可不好玩，不过那小东西柔顺的很，乖乖蜷缩在他怀里，即使他有些粗暴的把他扔进柜子，也毫不反抗。

难得的，已经无心无情很多年的凤燃音，感受到了那么一点点可以称之为愧疚的感情。

“燃音？燃音？”蓝翎摇了摇凤燃音：“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凤燃音摇摇头，用平板的声音说道：“看到两只麻雀打架，公的赢了，把母的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蓝翎一时没忍住，“噗”的一声大笑起来。凤燃音皱着眉头看着他，十分不解。

蓝翎笑的停不下来，只能用颤抖的手指去梳理凤燃音披散开来的长发：“燃音你……哈哈哈哈……燃音……”

蓝翎笑了好半晌才停下来，他眼角还带着笑出的眼泪，揉着凤燃音的发顶：“你啊你啊……”

凤燃音看着他有些不乐意：“莫名其妙。”

“唉，我不是笑你，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明白那不是打架了。”

凤燃音看着蓝翎仍在憋着偷笑的脸，有点赌气的转过身：“不知道也无所谓。”

蓝翎也不强逼他，只微笑着轻拍他的肩膀，似是在求的原谅，也像是要哄他入睡。过了一会，凤燃音的声音从被褥下传来，有些闷闷的：“还没找到清辉吗？”

“没有，天下这么大，找人总是需要时间的。”蓝翎的手并未停顿，这么多年，凤燃音几乎每年都在问，第一次撒谎的时候他愧疚的不行，但当谎言重复了二百多年，重复的他都要相信了。相信清辉是一个虽然痴傻却很乖的孩子，是一个爱凤燃音胜过一切的傻子。

而这话让藏身柜子中的宸却更加吃惊，找清辉？凤燃音在找自己？他是很想欢呼雀跃一番，但是凤燃音看到他时那种奇怪的反应，再加上他跟蓝翎之间奇怪的相处模式……困惑在他心中像海绵浸了水一样胀大起来。

凤燃音的声音继续传了过来：“我最近似乎做梦梦到他了。”

蓝翎柔声问道：“他是什么样的？”

凤燃音似乎不太开心：“不知道，雾气太大，看不清。”

蓝翎的声音依然很温柔，却没人看到他藏在袖子下的另一只手，已经被自己掐的鲜血淋漓：“好了，休息一会吧，没准再做梦，就看到了。”

凤燃音似是觉的有理，蹭了蹭枕头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蓝翎等到凤燃音睡熟才起身悄悄的下了床，想来是要离开了，宸心中暗舒一口气，却不料下一刻，柜门大开，蓝翎站在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