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眉头微微皱了下，但他并未深究，只点点头，翻个身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

蓝翎望着少年的背影，眉间蹙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

这少年便是凤燃音。

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虽然蓝翎一直在暗自准备想要设立结界将宸阻隔在外，但他力量有限，一直只是在暗自准备，两人也并未在表面上撕破脸面。但是某一天，初在化龙池里戏耍，不小心将凤燃音的那颗蛋磕碰出了一条缝。

初自然是惊恐万分，被宸追杀也就算了，反正上辈子起他们就一直在打架，但是他一点也不想被自己的弟媳妇和亲生妹妹追杀，更不要说他心目中的大美人蓝翎了。

于是他做了点算不上弥补的弥补，他把自己这三百年来好不容易修复的一点点力量一股脑的输给了这颗蛋。初头脑简单，想的也很简单，只想着把自己的力量输过去，没准可以把那条缝给修好。

只不料，当他把自己的法力传过去之后，化龙池里金光大作，还刮起了强烈的大风。那风胡搅蛮缠的一顿乱刮，直把没什么法力的大龙君给吹了个头晕脑胀，如果不是他用尾巴挂住了栏杆，一定会被那风吹起来撞到墙上摔个脑浆迸裂的嘤嘤嘤嘤……

可惜被那金光召唤来的弟弟弟媳妇妹妹小妹夫还有蓝翎美人完全没有在意自己这个当大哥的情况，直冲冲的跑过来全都盯着那颗小红鸟的蛋！

满怀委屈还被无视的大龙君初殿下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声讨的哭声，只还没哭两声就听蓝翎美人大吼一声：“闭嘴！”

初立刻便没了声音，委屈的躲在一边咬自己尾巴尖。

那金光渐渐散去，水池中央原本放着那凤凰蛋的地方现出了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少年脚下散着几块白色的蛋壳，肤色白皙，金红色的长发直垂到腰际，只那双美貌凤眼中似乎缺少了什么一样，明明是火焰的颜色，却冷的像冰。

少年就这样坦坦荡荡的站在池水中，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的状况，反而是霈觉得尴尬，轻咳一声转过头去。灼华早羞红了脸，躲到栏杆下面去了，紫阳看的心头嫉妒，小声嘟哝着：“老凤凰换了个壳子竟然年轻了这么多，皮肤好嫩……”

阿澈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嘴里念念有词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边念着，自己的脸也红了。

少年的目光依次打量过站在池外的那些人，看到蓝翎的时候，目光顿了很久，似乎是在很辛苦的思索，眉头微微蹙起。

本已呆住的蓝翎浑身猛地一震，踉踉跄跄的扑到池子里。化龙池里的水本来深可及腰，被刚才那阵大风一吹，全都甩了出去，只留下约莫到脚踝的浅浅一层水面。蓝翎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的冲那少年而去，然后猛的一扑将少年紧紧揽入自己怀中。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蓝翎单膝跪在少年面前，把脸埋进少年单薄的胸膛中，滚烫的泪水不断落下，沾湿了少年苍白的身体。

少年本来紧蹙的眉在蓝翎扑上来的那一瞬便有些松动，当蓝翎呢喃着流泪的时候，他的表情终于舒展开来，变得柔软而充满悲悯，他伸手反抱住蓝翎：“别哭了。”

本以为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在蓝翎召人为他奉上衣服带他回凤凰神殿后，却发现这个凤燃音有些不一样了。他的表情永远生硬而没有起伏，更重要的是，他不记得任何人了。蓝翎有些慌乱有些期待的说：“你不认识我了吗？你不是还让我别哭了？”

他扶着凤燃音的肩膀，很紧张的问：“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少年皱着眉头，似乎思索对他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蓝翎不忍他受苦忙又将他抱入怀中：“好了好了不想了。”

他苦笑着呢喃：“记不得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真的没关系，不要再想了……”

重新涅盘成人的凤燃音抬起头蹭了蹭蓝翎的脸颊，闭上了眼睛：“我不记得你，可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蓝翎将他抱得更紧些：“这辈子，我都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凤燃音点点头，蜷起身体缩进蓝翎怀里：“我很累了，想睡。”

蓝翎心痛的亲吻他苍白的脸颊，低声说：“我这样抱着你睡，好不好？我很想你，想的快要疯了……”

凤燃音没有拒绝，乖乖在他怀中睡觉，过了片刻，他却突然出声：“清辉……”

蓝翎怔住了，他表情有些僵硬的看着凤燃音：“你说什么？”

凤燃音没有睁开眼睛，他只是轻轻说道：“我只记得清辉这个名字，我以为是你。”

但是蓝翎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他并不是，凤燃音有些苦恼的在嗓子里小小的咕哝着：“奇怪，不是你，会是谁呢？”

他没再开口，只是将身体蜷的更小，更紧的贴在蓝翎怀中。

而蓝翎面上，嫉妒、愤恨……各种表情交织在一起，将他俊美的面容渲染成一片潮红。

宸的额上已经有血流下，他喘着粗气半伏在地上，额上流下的血迷糊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什么都是血红一片。霈不顾形象的蹲在他面前，两人隔着结界互相对视着，霈有些无奈的说：“哎呀你呀，还是这样倔，认死理，何必呢？”

宸吐出流进嘴中的血，冷冷说道：“要么让我进去，要么就滚开！”

霈啧啧道：“你也真是想不开，这世上要什么样的你要不到，非缠着一个凤燃音？”

宸听出他语气中的问题，大吼着冲上去，却被结界挡住了：“燃音他回来了是不是？！霈，你告诉我！告诉我！！”

“我来告诉你。”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蓝翎手中捧着一个金色的木盒，缓缓从烟雾中走出。

宸看着他手中捧的木盒，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口一阵悸动，竟然痛得很。

蓝翎没有束发，同凤燃音一样的金红色长发直垂到腰，他看着眼前的墨色麒麟，连续多次的狠狠撞击已经让他受伤，额上流下的鲜血将地面染红了一大片，失血和眩晕让他看上去有些颓废无力，但是蓝翎知道，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将凤燃音伤的遍体鳞伤，如今还失去了记忆……

掩在宽大袖子下的手指慢慢缩紧，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木盒，非常温柔的说道：“你想见他吗？他就在这里。”

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推，那木盒漂浮起来，慢慢的穿过结界，落在宸的面前。黑麒麟忙化出人身，颤抖着手去碰触那盒子。可是碰到了又是那样的不真实，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

盒子底部垫了一层软棉，上面放着一些白色的碎片，宸怔怔的捏起一片。白色的蛋壳上有些隐约的火色花纹，是的，这是他的燃音，燃音他回来了他……

蓝翎冷静缓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幻想：“哥哥说，他不想见你，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他甚至有些恶毒的笑了起来：“你只配活在无尽的忏悔和痛苦中。”

“别再来打扰他，你不配。”

宸怔怔的坐在原地，面前的木盒里放着凤燃音的几片蛋壳，蓝翎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让他无法思考。

燃音，真的不肯原谅他……就算他愿意赎罪等待了这么多年……

可是想想也是，如果是自己被这样对待了，要说原谅，又谈何容易？所以，他只能如珍宝一样捧起那木盒，缓缓的，缓缓的离开了。

如果凤燃音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远离，那么他，愿意遵守。

霈看着宸失魂落魄离开的身影，摇摇头看着蓝翎：“他都走了，你也该把这结界撤掉了，维持这么大的结界，不累么。”

蓝翎冷冷看他一眼：“不劳龙君殿下挂念。”

霈莞尔一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过我可没有得罪你，别这么杀气腾腾的，看着好生吓人。。”

蓝翎只冷哼一声，却没再出言，霈等不到他的后话，有些无趣的摸摸鼻子欲走：“总算劝走了那一个，我得回去哄灼华睡觉去了，昨晚上他都没睡好，刚刚被吵醒正闹脾气呢。”

“霈殿下……”蓝翎轻声开口，过了许久才说道：“我哥哥，到底怎么了？”

霈无奈的耸耸肩：“说是涅盘，凤凰族里有史以来也没几个能真的涅盘成功的，凤燃音还能回来当真是大幸了，更何况他当时以心为祭弹奏了火舞，怕是……”

蓝翎探寻的目光看向他，霈犹豫一下终于开口说道：“他的心，怕是已经不在了。”

第35章

蓝翎的瞳孔猛地缩紧，他紧追不放的问道：“什么叫他的心已经不在了？他的心能去哪里！”

霈叹了一口气：“你问我这些，我也说不清楚，毕竟他的情况以前从来没见过。神仙虽然不同于凡人，但也是有心跳的，可是凤燃音没有。”

“他这一生，可能都要这样了，没有感情便不会伤心……更不会动心。”

蓝翎就一直那样怔怔的站在原地，在霈疑惑的以为他是不是已经昏过去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开口了：“没关系，这一次，换我来照顾他。”

蓝翎就这样一路慢慢的回到凤凰神殿，颓废的坐在大殿正中的王座之上。三百年间，他就这么静静的坐在这里，冷眼看着殿堂下的朝臣为了各种琐事吵闹不休，看他们各种勾心斗角。只是三百年，他已经觉得几乎要承受不住那种寂寞和孤独了。

可是凤燃音，坐在这里，已经不知有几千年。

他轻抚着身下的扶手，叹了口气，总算上天垂怜，把凤燃音还给他了，即使他不再完整，即使再也无法得到他的心……

他仰头靠在靠背上，抬起一只手遮住带泪的眼，呵呵笑了起来：“你活该……呵呵……自找的……”

虽然不太相信霈缩说的凤燃音的心已经不在，当蓝翎回到地下暗宫，看到凤燃音平躺着睡的正香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轻轻趴下，伏在凤燃音心口处听了起来。

果然……没有心跳。蓝翎闭上了眼睛，没有心跳，身为司火的凤族却体温低的异常，还有苍白的脸色和细瘦的身体……这一切都是凤燃音涅盘时耗尽法力去封印两界通道所造成的，这注定了他这一生的孱弱和无力。

蓝翎苦笑，刚开始的时候总想着等凤燃音回来便将这本属于他的尊贵还给他，如今他已经深刻体会到这个位子的孤寂，又怎么忍心让凤燃音再担负起这样的重任。

罢了，便这样一生相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蓝翎睁开眼，却看到凤燃音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对于他趴在自己胸口的行为没有任何奇怪。

蓝翎忙在脸上摆出一个笑容：“醒了？”

凤燃音自觉的往里面挪了挪，示意蓝翎也一同上来，蓝翎忙眨眨眼逼退眼中汹涌而出的泪水，记得小时候，两人也经常这样在竹林里或是小河边滚在一起，头靠着头肩抵着肩的一同睡午觉。

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两人还能有这样安静共处的时刻。见蓝翎迟迟没有动作，凤燃音面上有些疑惑，蓝翎忙摸摸他的头，说道：“冷么，要不要再拿床被褥？”

凤燃音也没有多问，只简短的说：“不冷。”

蓝翎也没再坚持，退去鞋袜后上床，凤燃音自觉的窝进他怀里，蓝翎握着他有些冰冷的手，充满焦虑的说：“果然还是再让人拿些被褥来吧。”

凤燃音抬头看他，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不是火凤么？”

蓝翎大感尴尬，长期以来总抱着要把这王位还回去的想法，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孔雀精，虽然继承了凤族神力，却总想不起来要用。这下被凤燃音提醒了便也懒得叫人，只慢慢提高自己的体温。

凤燃音感受到他体温的变化，脸上露出一个惬意的表情，往他怀中窝的更紧，像是一只恋巢的小兽。果然，就算有些东西已经不在了，他也还是凤燃音，这样的表情这样的举动，都如同往日一样。蓝翎心中微酸，抚摸凤燃音头顶的手也愈加温柔起来。

“清辉，到底是谁……”凤燃音的声音响起，成功的让蓝翎的动作僵硬起来，凤燃音蜷在蓝翎怀中，似乎没意识到身后之人身体的僵硬，仍是自顾自的说着：“总感觉跟我关系很大的样子，但是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

蓝翎的声音轻轻响起，飘渺的几乎不真实：“你……很在意吗？很想知道？”

凤燃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我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只是……”

他思索了一下，表情变得怅然若失起来：“觉得好像丢了什么一样……”

他皱着眉头总结：“这种感觉不太好，我不喜欢。”

蓝翎轻叹一口气，下巴抵在凤燃音头顶上：“你要知道，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的，可是，你要再好好养养才能出去，你看你这么瘦，法力也弱的很……”

凤燃音并没有再开口，他只是静静倚靠着蓝翎的胸膛，又一次慢慢睡了过去。

如今的他不比上一世的健康强大，初那近乎乱来一样的法力传输虽然让他提前破壳而出，但是“早产儿”的身体向来是不好的，不管是人还是神。所以如今凤燃音只能在清静且有助于他法力恢复的凤凰神殿低下暗宫中生活，每天还要吃蓝翎为他寻来的各种仙草灵药，睡眠也是必需品，他甚至比普通凡人更加嗜睡。

蓝翎对于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措，也只能在他睡着后觉得冷的时候，为他披上更厚的被褥。这样的休整生活又过了二百年后，凤燃音的法力终于恢复到了一个正常仙人的程度，可以离开那间地下暗宫了。

凤燃音有些犹豫的看着站在门口冲他展开笑颜的蓝翎，蓝翎看上去很高兴，但是……他看一眼外面耀眼的阳光，又马上闭上了眼睛。在这二百年间，他也会出去走走，有一次天上挂了好大的太阳，他只抬头看了一眼，脆弱的眼睛便禁受不住的流下了泪水，那样的灼痛……就好像被火烧伤了一样。

那一次几乎把蓝翎吓死，只知道死死握着他的手大声喊人，还是凤燃音自己镇定，捂住眼睛又按记忆退回暗宫才算完。所幸他的眼睛虽然脆弱，却不至于便就此报废，修养两天也就罢了。只是从那之后，凤燃音便会很困惑的思考一个问题，自己是火凤，竟然也会被火灼伤么？否则，他怎么会知道那种感觉。

有些事情心中已经忘记，身体却会牢牢记住那种感觉。凤燃音即使失去了心，也绝对不是一个傻子，他敏锐的感觉到了蓝翎、紫阳等人对自己的态度都很微妙。

像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件易碎品，从讲话到看他的眼神，亲昵温柔的同时还夹杂了一丝小心翼翼。而且就算他怎样问，他们也只肯说他上一世涅盘的时候出了差错所以成了这样，没了记忆，身体还很弱。

凤燃音冷静的分析着，想来上一世所谓的差错便是这帮家伙搞出来的，所以才会愧疚如此。不过他也认为，事情绝对不像他分析的这样简单，内情绝对比这复杂的多，只可惜没人肯告诉他。

凤燃音并不喜欢纠缠于上一世的恩怨，但是这种被集体瞒着的感觉也不太好。不过，上一世已经过了，何必再追究呢。

凤燃音在脸上摆出一个被其他人称为“笑”的表情，缓缓踱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