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浅色地板非常光洁,看得出来是被人用心打扫过的。但是既然作为屋主的姚言并没有任何提示,那么温小和也只能很理所当然地在浅色地板上留下一串脚印,然后跟着他踩到客厅中央的米色小地毯上。
姚言安坐在沙发上,视线一低就看见那串不很明显但确实有存在感的脚印。他皱了皱眉,只说:“坐,难道要我仰视你?”
温小和不置可否,很听话地坐到对面。
他没有在意对方的表情,只是忍不住要思考对方刚才坐下去的那个动作。
刚才姚言坐下去的时候,似乎是扶了一下腰。
把之前姚言住院的信息结合他坐下的动作跟自己脑子里有限的医学知识联系在一起,温小和只能想出腰肌劳损之类的名词。而在他的印象中,这似乎是个可大可小的病,还有就是,据说不能根治。他个人觉得,这很凄惨。
思虑良久,温小和吞吞吐吐地说:“我没想过要给你留下什么后遗症。”
如果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导致姚言的身体产生严重的问题,那么他愿意道歉。
话音未落,两人之间的茶几就突然“砰”地一响。
“放屁!你腰断了我都不会有事!”
温小和惊讶地看着被对方拳头砸到的茶几——还好,原木质地的茶几并没有裂开。
他觉得姚言的情绪变得比之前在门口见面的时候还要糟糕。说实话,这个人现在的表情有点狰狞,讲话也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你以为你自己很厉害么?如果不是撞到——”
“啊,是啊那个流理台……大理石的……挺硬……”
关于那一天的记忆片段在姚言咬牙切齿的声音中复苏了。温小和记起那个时候他们一起摔倒,是姚言抱着自己转了一下,然后他整个后背就磕到流理台那里……再然后自己就把他弯过来折过去……
沉默。
他那个时候转了一下,是意外还是有意的?
温小和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混乱,他又开始为一点细节纠结不已了。
最后姚言打破了沉默。他说:“东西我收到了。没事你走吧,不送。”
第5章
元旦假期之后姚言就销了病假,回去坐镇他的总监办公室。
温小和也恢复了周末去NIT小坐片刻的习惯。
他想,他虽然不可能像摁开关那样轻易改变自己的某些爱好,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增强自己的消化能力,但是重新接触一些新鲜的东西也没什么不好。
西洋节日的味道早就无迹可寻,他也没有再在NIT见到平安夜那天让他耿耿于怀的黄毛矮子。想一下觉得很正常,那个人在NIT确实有些格格不入……或者正因为如此,又让他有点在意。
至于姚言,温小和跟他也恢复到了很早以前那种见面不过点点头的工作关系,恢复得那么自然,就好像他们根本没有走进过对方的生活。
就如之前想到过的那样,他们两个各有各的工作要做,工作地点也不一样,在一般情况下,他们有交集的机会很少。
当然如果人为制造机会,那就不一样了。
可是,有这个必要么?
事实证明,有时候“有没有必要”真的不是重点。
春节后的一天,姚言的小助理在温小和桌子上放了一摞文件和几张光盘。
“卖场需要新的产品目录,资料和要求都在这里了。”小助理这样说。
温小和狐疑地看着她:“可是——”
以前设计师助理并不需要做这个。
小助理眨眨眼睛。她当然知道温小和“可是”的是什么,然而她现在的任务不是鉴定是传话:“总监说,部门之间要互助互爱。别的部门很忙的时候,我们能帮忙就帮一点。”
温小和点头:“那做好了给谁审?”
既然是总监说的,那他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我们总监先审。过了就没你的事了,他们自己会去印刷。”
“什么时候要?”
“总监说,要你慢慢做。”小助理爽朗地拍他肩膀,“他说明天再给他审。”
“……我明白了。”温小和继续点头。
目送小助理离开,温小和开始一点点地调出相关资料。
他从来没有做过产品目录。
设计师助理温小和到底有没有能力一手包办公司所有系列的产品目录,能不能明天完成,这些他们的姚总监应该再清楚不过。
是不是可以说,终于开始了?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有更多更方便的方法可以用,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纵然心里有疑问,手头上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是的,要认真做,因为这是工作。
温小和埋头奋战,中间被设计师召唤数次,所幸没有花掉太多时间。今天设计师们给他的任务比较少,让他能有时间做别的,所以他个人觉得,本部门的设计师还是很体贴的。
临近下班的时候姚言的小助理奉旨来催稿,温小和只得奉命上交已经做好的部分初稿。
姚言一张张地看了,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重做。”
于是后面就如他所想到的——加班。
其实,按照温小和对自己进度的了解,不重做也要加班,一样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盯着显示器的屏幕没时间抬头看四周情况,但耳边传来的各种声音如实地告诉他大家都下班了,加班的人也收拾好走掉了,最后这里只剩他一个。
做到眼睛都觉得模糊发痒的时候,温小和终于停下来,摘了眼镜,点了两滴眼药水。
偌大的室内,镜架与桌面接触发出的“喀拉”声特别明显。
闭上眼睛,伸直了腿,腰贴上座椅靠背,脑袋往后仰悬在半空,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在这种时候,能闭上眼睛就觉得好舒服。
若有若无的柔和旋律穿过电脑机箱微弱的轰鸣声,轻抚耳膜,让人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旋律——钢琴?
温小和猛的睁眼,强行忍住了要从椅子上跳起的冲动。
是太累了幻听吧……他对自己说。
但是那连绵不断的旋律并没有因为他的清醒而消失,竖起耳朵仔细分辨,还能得出“真的是钢琴声”的结论。
温小和的眉头不自觉地锁起来。
默默地呆坐着,听到那曲子完完整整地重复了三四遍,他最终还是站起来,循声而去。
总监办公室的百叶窗合得密不透光,门却是虚掩着的,那熟悉的旋律就和室内的光亮一起从门缝中泄露出来。
果然就是这里。
站在门外,乐声就显得特别清晰。
不是电视里听到过的那种合奏,而是纯粹的钢琴独奏,干净流畅,不带一点杂音。
温小和对音乐没有研究,以前他跟很多人一样除了感叹这曲子耳熟之外什么也说不上来,后来是姚言告诉他曲名——《致爱德琳的诗》。
相比它的另一个名字,姚言更喜欢这样叫它,并且还将这曲独奏设置为手机的来电铃声。
上一次,温小和在加班时听到同样的声音。他听它重复了很多遍,然后找到手机按下了接听键,扑向了那张由旋律展开的无形的网。
这一次,他不想再做同样的事。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意外地抵上了什么东西,周身的气息都带了点熟悉的味道。
心里一沉,转身果然就看见那么个人。
温小和过来的时候忘了戴眼镜,但他的近视不过两三百度,纵然视线模糊也能认出近在眼前的那张脸是属于姚言的。
真糟糕,他想,居然连人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都没注意。
他面对着姚言,眼珠微偏看向右前方;姚言面对着他,也不知道视线会落在哪里。
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在持续不断的乐声中面对面,也许心情是两样,但是同样地无言。
最后姚言烦躁地“啧”了一声,径自冲进办公室。
喋喋不休的铃声终于断了。
“我马上就走了!”
他突兀地说着,抓起外套匆匆忙忙地从温小和身边擦过,连办公室的门都没锁。
“你觉得怎么样?”姚言转过脸,问站在身边的温小和。
温小和在公司里通宵做到第二天早晨,并没能完成任务。但姚言也没催稿,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继续做到下班,然后又是加班。
不知道是因为总结了窍门或者是利用原来的模板投机取巧节省了时间,还是因为垂死挣扎所以发挥了潜能,最后到温小和自觉眼皮打架,脑袋有些发晕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做完了。
那一瞬间他只想立刻回家,就算没时间补眠洗个澡都好。
但是在准备关掉电脑之前他想起了声称今天要审稿的某位总监,于是他挣扎着到办公室门外敲了敲门。
其结果就是他在办公室里,站在姚言的椅子后面,跟他一起看电脑里自己传过来的初稿。
回家洗澡补眠吃饭的计划只能推迟。
姚言这么晚还在加班让他觉得有点意外。但是姚言一句“说好今天要审稿,稿子都没见着我能走?”不仅让他无话可说,还背上连累上司不能回家的罪责。
对于姚言的提问,温小和不认为自己能回答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所以他保持沉默。他的视线撇开来,看着姚言的手指神经质地在桌面的手机上轻敲,还颇有节奏的样子。
桌上那部是白色的机身,没见过的颜色,跟以前的也不同款,但是经过昨天他知道那里面设置了跟以前一样的来电铃声。
姚言还真是很执着地爱着这首曲子,他漫无边际地想,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
“没话说吗?看来你自己也知道这有多敷衍。”姚言回过头,盯着电脑屏幕,“不过算了,无功无过,这样就行。让他们自己收尾。”
自己有人工却要求别部门分担,最后功劳是他们的,失误推给别人。姚言工作到现在,仍然看不惯这种做派。他的老师说他太年轻不够圆滑,很多地方要改,但他就算承认自己不成熟也不想改变这种看法。
明明是自己本职工作却想法设法推给别的部门要求支援,公司发薪水养的是猪吗?不,猪还能割肉炒菜,她们那几个每天踩着高跟鞋在各个部门的茶水间进出的所谓美女设计人员在他看来就是养来纯观赏的!至于别人吃不吃得到肉,这个心照不宣,他也没兴趣八卦。
这次接下这种他认为完全不需要本部门动手尽可以推掉的事情,除了觉得以前推过太多次偶尔要给个面子伪装一下部门之间的和谐风气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温小和。
他现在看见温小和若无其事在自己眼皮底下工作就非常烦躁。
虽然论做法,他实在幼稚,但他又觉得不做点什么就实在对不起温小和继续留在这里工作的决心。
第6章
温小和其实很得他名字的精髓,姚言自觉跟他相处很舒服,很省心。
相识之初姚言认为这个温顺老实的男人像白兔或者绵羊,后来他确定是更像绵羊。
至于白兔,以前他倒是用来形容过一个楚楚可怜眨巴着大眼睛的可爱男孩,很懂得适度撒娇并且十分依赖他的类型。后来这个人见人爱的娇弱男孩一下子依赖到别人身上去了,那个速度也是比兔子还快。
比较之下,这只绵羊嘛……他想,倒是安全可靠得多,也没那么娇弱。
但他忘了绵羊一样会咬人,并且比发了疯的兔子更危险。
就因为这样的疏忽而马失前蹄,被家养的绵羊反咬,他觉得这比遭遇莫名的野兽袭击更让人不忿。就如同有一口热血涌上喉,却吐不出也咽不下去,最糟糕的是现在那家伙状似淡定的一言一行无异于将这口热血激得愈发热毒几乎要把胸腔喉管灼穿,于他而言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他对他不好吗?相处了大半年最后就这样回报他?他……
绝对的不吐不快。
“……总监,没事我可以走了吗?”
没事没事……撇得还真干净!
姚言磨牙,无意识地脱口而出:“这样就算了?”
温小和有些迟疑:“那……重做?”
真是——
“我不是在说这个!”姚言“噌”地一下站起来,定定地看着对方,“温小和,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看见温小和的眉头皱了皱,嘴唇又像以前那样紧紧抿在一起,可是神态却远不及从前温良。
银色的半框眼镜让那张脸平添了几分锐利感,使得眼前这个向来柔顺的男人的习惯性沉默看在他眼里有了挑衅的味道。
这种观感让他回想起那天的状态。
很不堪。
“是说……我应该付房租?”温小和终于说话了,可是那小心翼翼的语气和内容在姚言听来就是完全惹人暴躁的意味,“对,这事我没想到。可是我今天没带银行卡,明天行不行?”
话音未落,温小和的胃部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在那一拳击中的同时,姚言终于感受到了喉头那口淤积已久的热毒之血迅速散开的畅快。
他看着温小和痛得弯了腰慢慢跪倒,沉声说:“你应该付的,可不是钱。”
温小和蜷缩在地上,肩膀动了动,发出一点声音。
姚言蹲下来靠近他想要听得清楚些,却看见他扭曲了一张脸,嘴角居然还努力保持上扬。
“有什么好笑的。”
“……没想到,受不了的居然是你。”
姚言一时语塞,半天终于说了句:“那又怎么样。”
“你知道吗?”温小和的声音很弱,但吐字清晰连贯,“在他出现以前你没这么暴力的,为什么变会这样?自己好好想想吧。我真的……不想参与你的问题。”
“暴力?”姚言微哂,伸手按在温小和的腰上,“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暴力好不好?”
抽出皮带,就近将对方的右手腕与右脚踝扣在一起并没有花多少工夫。一来温小和的皮带扣构造简单使用方便,二来温小和大概是痛得厉害,并没有什么有效的反抗。
姚言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刻决定这么做,他只知道现在意念兴起就该尽快解决掉,否则他始终不能释怀。
肩膀抵着地面跪趴,这是姚言眼里最没有攻击力的样子,也是温小和现在唯一能摆出来的姿势。
以前,他们用类似的姿势做过很多次。做那些事的时候,姚言的确是以自己的需求为优先,但他不相信对方在他的照顾下会一点快感都没有,记忆中那身体温顺黏人的反应可不是假的。
抚着对方的脊背,姚言颇为怀念地轻声感叹:“你说一直那样多好。”
温小和当然不会回答他。
但姚言现在也不需要回答,他什么都不需要,因为他认为现在一切在自己掌握之中。
这是他熟悉的身体,他知道如何让它战栗,如何让它瘫软,如何让它哀泣。这具身体的每一寸他都了如指掌,比如他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准确无误地摸到身体上刺青的位置。
刺青。
想到这里他几乎要发笑。有多少人知道一直中规中矩、默默无闻的温小和,那个温顺老实的男人身上有一枚让他自己表里不一的刺青?
在左侧后腰偏下的位置,拉开内裤才可以看见全貌——镌刻在皮肤上的小小的黑色荆棘。
根本不需要刻意掩饰,刺青的位置本身就预示着它很难被发现,更没有什么机会被别人欣赏——除了像他这样跟刺青的主人有特殊关系的人。